2020-03-30 新聞.杏林.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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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疫情讓人心慌慌 醫生教你用五步驟安頓身心
【編者按】這幾個月來世界各地籠罩在「新冠肺炎」的陰影下,台灣因為地理位置,更是飽受驚惶。非常感謝政府及時成立「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各種防疫與安定人心的措施使社會大眾受益匪淺。醫病平台本週也以這主題邀請三位醫師寫出他們的看法:一位剛退休的資深醫師回憶2003年台灣經歷SARS的洗練,並對目前如火如荼的疫情寫出他的看法;一位在美國行醫多年的癌症專科醫師分享目前美國的疫情以及社會大眾的反應;一位資深身心科醫師分享「疫情中的身心安頓之道」。我們更期待可以接到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心得。隨著武漢肺炎疫情在各國蔓延開來,世界各地的人們陷入恐慌,台灣也不例外。社會上瀰漫著一股焦慮,不安的情緒跟著不斷增加的案例數也在上升。雖然是在癌症醫院工作,門診大多數是癌症病人,可是擔心害怕的情緒是一樣的。有位晚期癌症的病人面對我的探詢,他的回答讓我愣了一下:「我寧願死於癌症,也不要不明不白的死於武漢肺炎!」是啊!武漢肺炎雖然致死率不如SARS高,但是對大眾來說比SARS可怕的就是這種「不明不白」、這樣「未知」的恐懼。我通常建議明顯焦慮的病人,不要一直看相關的訊息,現在各式各樣的媒體、社群網站十分發達,雖然可以立即的收到即時的資訊,可是也充斥著渲染、誇大、甚至是錯誤的訊息。過度的接收爆量的資訊,只會讓自己更加惶惶不安。此外,除了做好個人防疫措施之外,我也建議大家要盡量保持促進健康的活動。例如大多數病人在罹癌後,會注意要健康飲食以及勤做運動來增強身心健康,在疫情仍在流行期間,應該要持續這些好習慣。再來也希望大家在緊張擔憂的同時,要做一些讓自己可以放鬆、愉快的活動,不管是閱讀、聆聽音樂等等都可以。台灣自921地震以後,走過SARS、風災、水災等重大災難。精神醫學界從歷次整體社會的重大創傷中,從國外學習以及自本土經驗中成長,整理出重大災害與創傷後的安定心理的原則。在此引用台灣臨床心理學會依循2007年Steven Hobfoll等國際災難創傷專家的建議,採取「安、靜、能、繫、望」五步驟來安頓身心。參考台灣憂鬱症防治協會與台灣精神醫學會的說明如下:1.安 (safety):促進安全。戴口罩、勤洗手,保護自己也是保護別人。並避免過度接觸引發不適的資訊與畫面。2.靜 (calming):從事促進穩定情緒的活動。如聽平靜的音樂、泡熱水澡或舒緩緊張的運動等。3.能 (efficacy):從事讓自己感覺有價值和能力的事情。清潔環境、做運動、寫下心得與日記,規律作息,找回自我控制感。4.繫 (connectedness):促進聯繫。可利用網路與電子媒體的方便,維持與外界的溝通。讓自己不孤單,並得到紓解與支持。5.望 (instilling hope):灌注希望。了解並接受自己的反應與經驗,不要只注意負面的報導,也能看到正向的資訊。自我勉勵打氣,保持希望。希望全世界都能平安度過這次的疫情,把損害減到最低,更希望大家謹慎小心,做好防護,而同時心情上也保持希望,不被疫情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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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美國從新冠狀病毒防疫成敗學教訓
【編者按】這幾個月來世界各地籠罩在「新冠肺炎」的陰影下,台灣因為地理位置,更是飽受驚惶。非常感謝政府及時成立「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各種防疫與安定人心的措施使社會大眾受益匪淺。醫病平台本週也以這主題邀請三位醫師寫出他們的看法:一位剛退休的資深醫師回憶2003年台灣經歷SARS的洗練,並對目前如火如荼的疫情寫出他的看法;一位在美國行醫多年的癌症專科醫師分享目前美國的疫情以及社會大眾的反應;一位資深身心科醫師分享「疫情中的身心安頓之道」。我們更期待可以接到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心得。川普身為全球首富國家的總統,他的愚腐、經常發表不實言論及挑撥種族及黨派岐異的行為,早已經是舉世皆知的美國奇觀。因為美國穩固的政治系統,在他三年多來的總統任期,雖然風波不斷,整個國家也就這樣搖搖欲墜地度過來了。川普總統的民調支持率,不管他多少令人傻眼的行為,仍然維持在40-45%。但是新冠狀病毒防疫的敗筆,會不會是川普的阿基里斯脚踵(Achilles’ heel)?這兩天,接連接到台灣親友關心我的安危、又對美國的新冠狀病毒防疫措施到底出了哪些問題感到好奇。我將以醫療工作者親身經歷觀察的美國現象做描述分析,希望從中學習教訓。首先,世界衛生組織將新冠狀病毒感染所造成的疾病定名為 COVID-19,而造成 COVID-19 的病毒叫做 SARS-CoV-2,以別於十多年前造成 SARS 的另一個冠狀病毒。川普持續用「中國病毒」的做法遭到媒體及醫界的指責。我想「武漢肺炎」或「武漢病毒」這樣的名稱雖然好像只是反應整個病情的源頭,應該盡量不要使用,以避免一些陰謀論及有種族岐視偏見的人對飽受疫情摧殘的武漢及整個中國雪上加霜的傷害。川普政府應對防控 COVID-19 疫情的嚴重決策錯誤1.缺乏危機意識2月26日,拜臨床醫師鍥而不捨的堅持,美國證實首例「社區傳播(community spread)」的COVID-19。這位女病人據説已經住院一段時間,病情始終沒有好轉。照顧她的醫師幾度向疾病管制中心 (Center of Disease Control, CDC)請求做新冠狀病毒檢驗,都因為這個病人沒有旅遊史而被拒絕了。終於在醫師的持續堅持下,CDC同意檢驗,證實第一例非國外旅遊感染的COVID-19。當天,全美報告的COVID-19 只有十五例,沒有死亡病例。川普總統在2月26日傍晚首度召開防控 COVID-19 疫情的記者會。但是除了指定彭斯副總統做疫情指揮中心主持人之外,他自拍肩膀,誇讚自己史無前例地禁止所有中國飛美的航班,為美國當時的低COVID-19疫情自居高功。川普總統特地提出每年因流行性感冒(influenza)的死亡人數成千上萬,暗示大眾別大驚小怪。美國流行病學專家指出一旦開始有社區傳播病例, COVID-19 將會在美國大流行。媒體對新冠狀病毒疫情的報導急速地白熱化。川普總統最關心的股票市塲開始像雲霄飛車般暴跌又回漲,他怪罪説是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們的社會主義主張,引發市場不安、造成股票下跌。CDC專家指出COVID-19的大流行是必然的(inevitable),問題是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川普説他不同意這樣的説法;在毫無科學根據下,他説是只要等到四月,天氣轉暖,這個病毒就會奇蹟般地消失了。川普的支持者怪罪COVID-19只是民主黨及媒體藉以搬倒川普政府的騙術(hoax)。川普總統也親自搧動這樣的陰謀論。今天,3月19日,距離2月26日首例社區傳播COVID-19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美國的CDC報告病例劇升至超過9,000例,死亡病例149名。股市道瓊工業指數狂跌到低於20,000點。總算,在今天白宮的例行疫情進展記者會上,川普的態度有了180度的大轉變。承認這個流行病可能持續到七、八月,並且做出多項截止病毒傳播的措施,包括關閉酒吧、餐廳、以及各種室內、室外的集會及活動,並且建議大眾迴避任何十人以上的人群。2.缺乏及時檢驗機會美國人跟全世界其他國家的人一樣疑惑不解,為什麼這個全球首富國家,只有有限的SARS-CoV-2檢驗(test kit)?美國是個資本主義社會,卻又是很有法理法治的國家。一個新檢驗工具要經過嚴格的食品藥物管理局(FDA)的要求,才能取得臨床使用執照。之後,檢驗廠商如果沒有察覺到有利的商機,也可能缺乏大量製造的動機。在這種地步狀況下,英明、有遠見的政府應該領導鼓勵檢驗工具的製備,以應不時之需。自從COVID-19在武漢爆發,到美國的首例社區傳播病例,美國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制定檢驗流程與工具;但是直到今天,SARS-CoV-2檢驗仍然嚴重短缺。許多醫學界傳染病科專家不停疾呼,我們需要大量的檢驗任何有嫌疑症狀的病人,才能有效地隔離已受感染的人,進一步遏止病毒的持續傳播。缺乏及時大量檢驗社會大眾,可能導致美國成為下一個義大利式的COVID-19大爆發的國家。我相信川普政府的缺乏危機意識,是造成美國仍然嚴重短缺診斷工具的主要原因之一。除了檢驗(test kit)不足之外,CDC僵化的規定造成醫師及病人在尋求檢驗時,困難重重。第一個社區傳播病例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例子。筆者的腫瘤科診所一位護士最近剛剛從印尼峇里島旅遊回來。她銷假上班十天後開始發燒咳嗽,CDC起初説她並不符合SARS-CoV-2檢驗的條件(不清楚她不合檢驗條件的原因是因為印尼不是疫區,或是她已經回美國兩週之久),但是最後協商的結果,因為她的疾病會波及許多免疫功能受抑制的癌症病人,同意對她做檢驗。果然,她的檢驗結果是陽性。我們的診所在週日上午接獲她的檢驗結果,所有的醫師護士立即動員,與麻州的公共衛生部開會做出隔離所有護理人員及關閉化療中心兩週的決定,通知所有已經約診的病人,並且依據病人病情的急迫程度,安排到其他化療中心接受治療。這位護士週三晚開始生病,週四就醫,一來一往無法立即做檢驗,在沒有結果的情況之下,其他護士也許有人被她傳染、但尚未發病,她們在週四及週五繼續上班治療病人,可能造成更多感染病例。這個事件説明了及時檢驗的重要性。美國社會對COVID-19疫情的反應與作為1.自發性地保持社交距離(social distancing)最近一週內,美國人朗朗上口的一個辭語就是保持社交距離。這是除了勤洗手之外,防止新冠狀病毒繼續傳播的最有效方法。洗手是個人的衛生習慣,人與人之間如何辦到保持社交距離卻不是個人的努力及能力所能成就的。筆者的醫療機構兩週前公佈禁止任何僱員參與任何會議。無法取消的會議報名費用,可以得到全額補貼。兩天前,我就有這麼一個去不成的癌症醫學會議,但是主辦機構也及時因應這個social distancing的需求,讓報名人可以上網的方式與會。我最感到欽佩的social distancing措施是美國職業籃球聯盟在第一個球員診斷COVID-19後,立刻果斷地宣佈中止整個球季的球賽。職業籃球聯盟的經濟損失相信是億萬元不在話下,而他們的舉動也讓其他的運動聯盟相繼跟進。這些舉動完全出自社會責任感,而不是由政府下令強迫執行的結果,是美國一般大眾有公德心的表現。2.我們唯一需要畏懼的是畏懼本身自從COVID-19在武漢蔓延,在美國的中國人開始去藥局及超市搶購口罩、衛生紙、瓶裝水等等。雖然政府及媒體不斷呼籲沒有生病的人不需要戴口罩,所有民生用品也不會短缺,大家卻因為恐慌而一窩蜂地跟著瘋狂搶購。我在美國住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超級市場的架上被搜購一空的現象。筆者的癌症診所雖然化療中心因為護理人員被隔離的緣故而暫時關閉,但是門診的部分仍然繼續有需要諮詢看診的病人。我的醫師同事當中,卻有幾個人説是「don’t feel comfortable going into the office to work(沒有安全感去上班)」。當一些秘書人員今天照常上班,卻發現幾個醫師不來上班了,士氣受到打擊。他們問,難到我們的安危比不上醫師的安危嗎?我忍不住這樣對我的同事們呼籲。SARS-CoV-2 靠呼吸飛沫(respiratory droplets)傳播,與人保持一至兩公尺的距離,勤洗手,避免揉眼睛、摸鼻子、摸嘴巴,經常清潔桌面、門把、電腦鍵盤,這些手可能觸摸的呼吸飛沫停駐處;如果遵行這些原則,應該就能保護自己也保護別人不受感染。我也這樣與同事共勉。恐慌比病毒更具傳染性。羅斯福總統在1933年就職演説裡的一句鼓勵陷於經濟恐慌的國人的一句千古名言,對今天的病毒恐慌是最好的提醒。「我們唯一需要畏懼的是畏懼本身。(Only thing we have to fear is fear itself.)」結語命運未明的COVID-19 疫情,全世界可能陷入經濟蕭條,許多人可能破產失業。在這樣烏雲密佈的氛圍,我看到的曙光是我們學習養成了自身保健的良好習慣,也看到許多溫暖人心的小故事,例如義大利歌劇男高音在陽台高歌,娛樂鼓舞被禁止出門的苦悶鄰居;餐廳免費提供並送餐點到被隔離在家的老人家;房東自動取消被迫暫停營業的商家的租金,好讓業主及他們的僱員不至於面臨破產或失業;美國職籃明星球員捐錢支助因為球季中止而面臨失業的球場清潔工的生計。一個新的口號誕生了——「socially connected」。在這個艱難的時刻,雖然我們在肉體上採取隔離(social distancing),心靈及精神上要比平常更加的親密。希望這個橫掃全球的疫情不會造成永久的國界封鎖,而是教導我們合作互助才是防疫更有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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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從SARS到新冠肺炎的聯想
【編者按】這幾個月來世界各地籠罩在「新冠肺炎」的陰影下,台灣因為地理位置,更是飽受驚惶。非常感謝政府及時成立「中央疫情指揮中心」,各種防疫與安定人心的措施使社會大眾受益匪淺。醫病平台本週也以這主題邀請三位醫師寫出他們的看法:一位剛退休的資深醫師回憶2003年台灣經歷SARS的洗練,並對目前如火如荼的疫情寫出他的看法;一位在美國行醫多年的癌症專科醫師分享目前美國的疫情以及社會大眾的反應;一位資深身心科醫師分享「疫情中的身心安頓之道」。我們更期待可以接到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心得。從今年初開始沸沸揚揚的武漢肺炎、疫情在1月23號武漢封城開始,益發顯得不可收拾。雖然每年秋天開始都會有流行性感冒,而身為醫務人員,為了照顧病人的需求,我們也都會習於接受疫苗的預防注射。從一開始叫做「不明、嚴重呼吸道疾病」,我們就心裡有譜;等到世界衛生組織的公告冠上了「新型冠狀病毒」,就表示這是全新的,和十七年前的SARS一樣,是大家過去從來沒有經驗的新型病毒感染。這次,不但我們還摸不清它的路數,所以沒有疫苗、不清楚什麼藥可用。中國的掩蓋疫情、「資訊不透明」始終一致;而WHO成了中國的附隨組織,完全無法讓人信賴,都得靠各國自己判斷!強烈的不信任、讓台灣提高警覺,做了正確的準備跟決擇!2003年4月24日,我們正在研究SARS究竟是何種疫症?晴天霹靂,傳來和平醫院封院的訊息!我服務於癌症醫院,病人的免疫力比較需要被保護,因此防疫團隊立即啟動,成員每天聚會一次、商討疫情與對策,直到8月31日疫情宣佈結束為止。我身為放診科的主管,發燒篩檢站的設立,人員的調派與組訓自然責無旁貸。在醫學院的時代我們對於細菌跟抗生素耳熟能詳,但是對濾過性病毒的疾病跟防治則是相對陌生;SARS讓我們吃盡苦頭!除了飛沫之外,接觸傳染是全新的概念。如何防護、避免污染變得十分重要!為了未雨綢繆,所有人員必須演練,光是穿著防護裝就得十五分鐘,進入負壓隔離室、發燒篩檢站的動線熟悉又要十五分鐘;只要錯了一步,就有可能讓防疫破功,後果就是讓自己跟伙伴被隔離,甚至罹病!因此每一位同事都是戒慎恐懼、戰戰兢兢!SARS的鑑別症候是發燒、肺炎,因此發燒篩檢站成為進入醫院的重要關口,診斷確立必需靠X-ray。所幸半自動、數位化X-ray機剛開始普及,但是更換片匣還是必不可免的步驟;為了片匣的進出、更換,還是傷了不少腦筋!因此每個輪班得有兩位放射師搭配,同時為了減少人員消耗,每一位放射師得不吃不喝待在篩檢站工作半天。一向被認為是二線單位的放診科,此時成了防疫急先鋒。身為全部四十多位成員的主管,朝夕掛在心頭的事,除了隨時接收疫情最新的訊息外、還要牽掛著同事的安危,並且定期把感染控制的新知跟新規定,傳達給所有同仁;後者是相當重要且能穩定人心的必要功課!四個多月的期間,所有人員同心協力、共渡難關;最難得的是全部團隊安然而退;對同事宣佈任務結束後,我心中的一塊石頭才放下來,其中的激盪、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回想、心中依舊澎湃不已!退休不到一年,又遇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流行,這次疫情似乎更為嚴峻。醫院,除了原先的病人,還要兼顧防疫,這是全面的戰役,所謂的前線與後方,界線再次模糊!將心比心,我完全可以體會醫務人員的壓力,看到所有行政團隊及疫情管制中心的努力,我再次以身為醫業為傲!這期間,聽聞有被隔離者到處趴趴走、有醫護同業的孩子在校被排擠、有人拒送便當給醫療院所的同業;這些都是少數、一時的現象,我覺得原因是:大家忽略了「同理心」。如果社會大眾肯定這些「被隔離者」是為了疫情及早被控制而做的「自由限縮」,他們能「乖乖地待在檢疫所或家裡」是值得敬佩的,或許趴趴走的人會比較少!「主動自律」勝過「被動他律」,也讓人覺得情操提升,是應該被鼓勵的!醫務人員長期以來都忙於工作,極少主動提及這份工作的辛勞面,SARS發生時曾有學生家長到教育部、衛生署抗議:「我們送孩子學醫,不是為了冒險犯難的!」當時,也有很多醫學生主動到醫院繼續工作、學習;後來教育部醫學教育室還為此舉辦了一個研討會、出了專書。這份工作,其實不是只有社會大眾所簡化認為的「只有好的」,其實「也有很高的風險得承擔的」,只有疫情發生時,才會突顯這些事實!事實上,我們是訓練來承擔風險、保護社會安全的一支專業團隊;過去,由醫師、護理師概括承受,如今擴及藥師、放射師、醫檢師、心理師、社工師,甚至還有正在研議中的「公衛師」……這次CDC要求的一線醫事人員在六月底前,若無重大必要暫時停止出國,也是一個很值得敬重的犧牲,目的是為了保全醫護照顧能量,與個人權益無涉,它也是一種「博愛」!醫業真的很特別,平時要求倫理、道德,危難時必須自我限縮「自由、平等」,不說,還真的很多人不知道!您說,這些人能不好好珍惜嗎?他們的家人能不尊重、愛惜嗎?防疫,是全民運動!也是公民素質的體現。我已退休,如今能做的是:做為傳譯者的角色、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給大家,及早讓社會回復安定、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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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0 新聞.長期照護
醫病平台/2003年SARS 帶給台灣醫學教育的省思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挑戰權威、勇於發問在醫師養成教育的重要性」。隨著人權的抬頭,醫療與教育開始重視病人的安全與福祉以及學生的尊重與鼓勵。第一篇文章是來自一位醫師看到一位醫學生勇於挑戰權威而寫出的反思,促成我們邀請一位國外研究所剛完成學業、回國接受住院醫師訓練的年輕醫師,就如何打造安全的醫療環境提出看法。最後也回顧2003 年SARS對台灣醫學教育的影響,呼籲台灣醫學教育應該用心營造「安全的環境」,讓醫學生勇於發問質疑,才能培養出獨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良醫。2003年SARS在台灣蔓延時,我正在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醫教會)任職。當時因為有兩位年輕醫師照顧SARS病人而遭受感染,以致身亡,引起許多醫學生家長向教育部要求,醫學生應該離開醫院以免染病。我們為了這棘手問題在教育部開了一場非常嚴肅的醫學教育危機處理的會議。由高教司司長主持,邀請所有十一所公私立醫學院(當時馬偕與義守醫學院還沒成立)校院長出席,當時醫教會由已故的黃崑巖教授(常委兼召集人)及我(執行秘書)代表出席。主席提出醫學生家長對教育部所提的要求,徵詢各校院長的意見。幾位國立大學醫學院院長率先提出他們的看法,認為醫師這職業本來就具有比常人更容易遭受到疾病感染的風險,而選擇醫療照護的志業,就應該要有這種心理準備,而這也是醫師這行業之所以受到社會一般人尊重的原因之一。當時台灣的醫學教育還是傳統的七年制,五年級開始就到教學醫院學習臨床醫學,五、六年級稱之「見習醫學生」(Clerk),而「七年級」稱之「實習醫師」(Intern)。大家都同意五、六年級的學生在這危險關頭,讓他們留在醫學院上課學習,避免到醫院接觸病人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七年級的「實習醫師」身上所穿的白袍繡的名字就是「xxx醫師」,他們需要負起臨床工作與責任,所以要求這些「醫師」離開職場以避免被感染,站在醫學教育的立場的確是相當難以接受。我還記得當時教育部有位官員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只要醫院充分防護,而且讓實習醫師只處理非SARS病例,實習醫師就應該留在醫院,否則這一屆的醫師將被看成是『太平醫師』。」大家也都同意,「如果我們今天因為SARS 每個醫學院就從大學醫院召回實習醫師,那我們訓練出來的醫生怎麼能夠在緊急時刻應付社會的需求呢?」在座好幾位醫學院院長也都發出類似的看法,而我們醫教會也認為這種時刻正是讓醫學生見證醫師這工作之所以受人尊敬的地方,這是醫學教育不應該逃避的重要經驗。這時突然有一位私立醫學院院長舉手發言,他說昨天有一位來勢洶洶的家長要求馬上讓他的孩子離開醫院,因為他不願意看到他兒子遭遇到幾天前不幸過世的林重威醫師一樣的不幸。他在院長辦公室當著大家面前,大聲斥責醫學院同仁:「你現在不讓我還活著的小孩回家,你難道要我等到他在醫院受感染而過世之後,才讓我帶他的骨灰甕回家嗎?」我還記得這位院長很激動地說:「你們不用面對這種家長,你們可以在這裡說些冠冕堂皇正義凜然的話,但如果你要面對一群這樣的家長向你怒吼、哭訴,你想你們剛剛所說的話能說服他們嗎?」接著,也有些醫學院院長也發表類似的經驗,而經過很長的討論,最後我們在教育部的決定是讓我感到不無遺憾的「妥協」:「因為當時台大、陽明與成大三所公立大學醫學院院長都堅決表示這是我們醫學教育不容退縮的關頭,我們一定要讓我們的教學醫院負責讓『實習醫師』做好應做的防護,同時臨床指導的主治醫師、住院醫師一定要負起責任,好好教導他們做好防護工作,當他們執行可能導致感染的檢查時,一定要有謹慎的防護消毒,住院醫師學長姐或資深護理人員也要從旁協助。至於私立醫學院校,則由各校自行規定,而學校對有疑義的家長一定要能詳細說明。」記得在這幾個月SARS 肆虐期間,雖然前後一共有十一名醫療工作人員犧牲,包括兩名醫師、五位護理師(兩位主任、一位副主任、兩位護理師)、一位消防局救護隊員、一位病房書記、一位醫檢師。但沒有醫學生罹難。我想在此與大家分享一位醫學生鮮為人知的故事。她當時是某私立醫學院的七年級學生(實習醫師),她打電話到教育部告訴我,她的學校要求實習醫師全部由醫院撤退,但她對校方這種決定深不以為然,而跑去校長室與校長爭辯。學校解釋他們的立場,最後說如果她有她家長的同意書,學校才有可能考慮讓她繼續在醫院實習,並講了一句:「我們這樣做是應學生家長的要求,應該沒有哪一位醫學生家長會贊成自己的子女冒這種生命危險吧!」這位同學告訴我,他當場對校長說:「我已經是成年人,這種事怎麼還需要我的父母替我決定?」於是她堅持繼續留在醫院實習。想不到隔天早上清掃醫院值班室的歐巴桑大聲地打開值班室而把她吵醒。歐巴桑向她道歉說:「對不起,我以為現在我們都沒有學生到醫院實習,你怎麼還來呢?」她反問這位歐巴桑:「那你自己怎麼還來醫院工作呢?」歐巴桑很無奈地說:「我為了賺錢養家,拿了人家的錢,我再危險也得幹呀!」這學生也義正辭嚴地回應歐巴桑:「我也拿了實習醫師的薪水,哪有碰到危險,就不幹我的工作呢?」她說,這幾天留在醫院工作,許多護理人員也都與她有類似的對話,而他們都對她的決定表十分示讚賞,也鼓舞了護理人員的士氣。她說這幾天她有機會見證了許多令她感動的故事,使她體會到做醫師是非常有意義的志業。同時,讓我感到非常欣慰的是最後學校也沒有給這學生任何處分。這位學生目前已經是某大學醫院的外科主治醫師,正在美國名大學醫學院進行短期進修,而她因為關心台灣「武漢肺炎」的疫情與我又連絡上,這也才使我想起她的這段故事。SARS以後這十七年來台灣社會不管在民智的提高、社會的安定、法律制度、公共衛生以及醫療水準,都有成足的進步。醫學教育制度也已經改成六年制,過去七年級的「實習醫師」(Intern) 已經改為「畢業後醫師」(post-graduate year, PGY),與國外的醫學教育制度一致,也因此不會再有「學生」還是「醫師」的混淆,我相信現代年輕一代的醫師會有更多像這位有主見與勇氣的年輕醫師一樣,能以自己的行為掙得白袍所應得的尊敬。現在回想這位在醫學生時代敢於發表「我不同意」,在畢業後又選擇當時非常冷門、對女性尤其艱苦的外科,但因為她的堅持走自己認為對的路,終於讓她找到了樂此不疲,充滿意義的生涯。台灣的醫學教育應該要努力營造「安全環境」,讓學生勇於表達「我不同意」,這樣才有辦法訓練出具有獨立思考、批判能力的好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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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8 新聞.長期照護
醫病平台/逐步打造更安全的醫療環境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挑戰權威、勇於發問在醫師養成教育的重要性」。隨著人權的抬頭,醫療與教育開始重視病人的安全與福祉以及學生的尊重與鼓勵。第一篇文章是來自一位醫師看到一位醫學生勇於挑戰權威而寫出的反思,促成我們邀請一位國外研究所剛完成學業、回國接受住院醫師訓練的年輕醫師,就如何打造安全的醫療環境提出看法。最後也回顧2003 年SARS對台灣醫學教育的影響,呼籲台灣醫學教育應該用心營造「安全的環境」,讓醫學生勇於發問質疑,才能培養出獨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良醫。醫療所為何事,儘管各家說法不同,但增進病患福祉,應該是各方都可以同意的最大公約數。而該如何更好地增進病患福祉,正是臨床工作者、研究人員,以及教育者不停探問的問題。舉例而言,透過在醫療的每個環節都留心注意病人安全,能提升醫療品質,進而直接或間接增進病患的福祉。談到病人安全,最容易被想到的是「標準作業程序」(SOP),例如發放藥物前的「三讀五對」,或是手術前的「暫停」(time out)機制等等。然而近年來,大家發現雖然有了SOP,但似乎仍有許多待解決的問題橫亙於眼前,因而針對醫療品質的研究,也逐漸開始聚焦於如何打造安全的工作環境。其具體內涵,包括良性的組織文化、合理的工時政策,以及支持性的管理階層等等。這讓我想起,從醫學生時期的學習、見習、實習,到畢業後投身醫療工作,總有某些時刻,會讓人不禁捫心自問:「這樣真的好嗎?」記得有次參與一場手術,主刀者是一位脾氣火爆、常讓旁人繃緊神經的醫師,而我則是手術台上地位最低、資歷最淺者。在手術尾聲,即將要縫合體腔之際,我見到似乎有塊紗布還沒有取出,然而該醫師已經開始進行縫合,當下的我卻一聲也不敢吭。直到護理師一面清點紗布時發現數量不對,及時提醒,主刀醫師才回過頭去取出那塊迷航的紗布。幸好事後並沒有什麼不良的結果產生。套一句卡通《飛天小女警》的台詞,一天又平安的過去了。時至今日,我還是時常想起當時的情景,懊惱著、也思考著當下為何沒有辦法做出即時的提醒。事後回想起來,或許有幾個原因:我是最低階者,不敢質疑師長;我的經驗最淺,其實也不太確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經驗資深的師長應該不太會犯錯吧!是工作太勞累,讓手術台上的成員一時都閃神,沒能留心到眼前的狀況。多虧有SOP,才能順利避免錯誤的發生。然而差點發生錯誤,代表一定還有可以進步的空間與可能。其實,這樣的案例絕非偶然。知名醫療人類學家與精神科醫師凱博文(Arthur Kleinman)在他的名著《道德的重量》(What Really Matters)一書中,曾經寫過自己的故事。在1967年,他在耶魯大學教學醫院實習,當時負責照顧一位罕見肝臟疾病的少年。那位少年剛過世不久,某位資深教授便立刻要求詢問家屬是否能進行驗屍以供研究,想當然爾,教授的要求遭到拒絕。但教授卻轉而命令凱博文,要他趁家屬不注意,拿針去採樣少年的肝臟樣本。在後續的臨床病理討論會上,教授還大力誇耀凱博文的作為,讓他深感羞愧,即使數十年後依然如此。當然,我要說的並不是可能發生的醫療過失與明明白白罔顧倫理的作為,兩者可以相提並論,而是要提出,醫療現場或許有某些氛圍,讓人不能言,也不敢言。這樣帶來的後果,或許與增進病患福祉的初衷,反而是背道而馳。其實,至少就著名期刊而言,已經開始有了反思。舉例來說,《美國醫學會雜誌:外科學》(JAMA Surgery)2019年6月曾刊登Cooper等人的研究,指出參與研究的外科醫師,若同儕回報有較多不專業行為(unprofessional behavior)者,其患者有較高的內外科併發症風險。該雜誌同期的邀稿評論更以「外科社群變革的時機到了:推動專業素養作為#MeToo 2.0」為標題,指出不良的工作環境,或許就跟#MeToo運動試圖改變的權力結構那樣,需要受到重視與處理。最後,也容許我再分享一個自己的個人經驗。當我剛從美國唸書回來,重返臨床崗位時,其實一開始有著諸多的不習慣。當然,或許對於臨床流程較生疏、知識需要迎頭趕上、環境較陌生等等,都是可能的原因。但另外也有一點最大的區別是,我似乎要花比較多的心力在揣摩、猜測與了解各種或明或暗的規則,有時仍難免會擔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說錯或做錯了什麼。不過,隨著近年來思潮的轉變,或許人們對於醫療品質的重視,已經到了足以慢慢處理某些更幽微、範圍更廣大的議題的程度。就連在COVID-19疫情蔓延的當下,醫療人員口罩不足、出國限制合理與否等議題都能透過工會或使用臉書等自媒體即時反映,我認為,打造更安全的醫療環境(無論心理上或物理上皆然),以增進病患福祉,不會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而是可以逐步落實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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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6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教授你講得不對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挑戰權威、勇於發問在醫師養成教育的重要性」。隨著人權的抬頭,醫療與教育開始重視病人的安全與福祉以及學生的尊重與鼓勵。第一篇文章是來自一位醫師看到一位醫學生勇於挑戰權威而寫出的反思,促成我們邀請一位國外研究所剛完成學業、回國接受住院醫師訓練的年輕醫師,就如何打造安全的醫療環境提出看法。最後也回顧2003 年SARS對台灣醫學教育的影響,呼籲台灣醫學教育應該用心營造「安全的環境」,讓醫學生勇於發問質疑,才能培養出獨立思考、明辨是非的良醫。過年前某次科內演講,請來院內公衛領域權威級教授演講「塑化劑對人體的影響」。講畢坐我右後方的五年級醫學生舉手發言,一開頭就說:「你講得不對!我有修過材料學的課,材料因為怎樣怎樣的特性,所以會如何如何……」侃侃而談,頗有自信,一直講不停。我在場冷汗直流,心想:「你這臭小子!你講得對不對我是不知道,但是今天教授我請來的,你不要害我阿!」想到等一下還要送教授離開,一番苦澀的滋味湧上了心頭。想起從實習醫師踏進門到今天,多少年來在病人、家屬與無常中夾縫求生,苟延殘喘、活到了今日,沒想到卻栽在這位學弟手上,真是命運的安排阿!我斜眼偷看教授的臉色,讀不出什麼表情。心想過去幾年來,再壞的場面都撐過來了,冷靜冷靜、先觀察觀察,阿賢不要怕!沒想到教授很有風度,靜靜的聽完後,在場微笑的說:「同學你說的不錯,也是一種理論,有它的道理。不過我認為應該是如何如何,因為學理上怎樣怎樣……」不久台下主任接著發言,面帶微笑用稱讚的語氣說:「這位同學不錯,推論也有道理,我們現在都很鼓勵年輕人……歡迎加入我們O教授的研究室!另外我認為,如果要證實這個因果關係,研究設計應該如何如何……」教授與主任接著開始熱烈討論起研究設計的問題。會後這位醫五學弟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留下來跟教授與主任又談了一會兒才走。教授等電梯時,還特別跟我說主任跟學弟的想法不錯,給他不少啟發,他回去會調整一下研究設計,進一步探討這個問題。似乎我多慮了。說教授不對,好像不會怎樣!會後本來想提醒學弟:「你發言很不錯,不過請注意一下語氣!」後來轉念一想,其實學弟語氣很正常,只是不像我會一直點頭而已。至於他說的內容我根本不懂,沒資格評論。想想學弟其實很優秀,大智大勇,頗有大將之風,應該好好稱讚他才對,不過稱讚他想想哪邊又怪怪的。最後決定不提醒也不鼓勵,當個佛系總醫師,也就罷了。---武漢病毒隔海大爆發,山雨欲來風滿樓。科內過年後的演講紛紛改期或取消了。在醫院裡處理一些會或不會的問題、做一些常規或非常規的工作,準備支援疫病門診,也重新學習影像插管的新技術。各種新規定一直下來,內科同事們都焦頭爛額。時光飛逝,倒是學弟那天舉手發言的畫面,偶爾就會浮現在我腦海中。自己多活了許多年,不論在知識還是勇氣上,都遠遠比不上那位學弟,當天竟然還想「提醒」人家說話的語氣,內心真是慚愧阿!台大醫院受到日本時代影響,百年多來醫院裡仍然保留了很多尊師重道的傳統。不過尊敬老師,不代表先生(せんせい)永遠是對的,也不代表自己可以沒什麼想法,跟著老師走一輩子。應該要有自己的創見!民主社會了,現今科內的師長多半很開明,自己在科內除了一直點頭,更應該發言參與討論,並且多讀書多思考,才能言之有物。而且就我的觀察了解,在開放的環境中互相討論往往可以激盪出很多創意與想法,比封閉的威權服從體制來得有彈性,也更能應對外在的變化。醫療團隊如此,國家社會想必亦是如此。向那天英勇發言的學弟致敬、也向醫院第一線防疫的師長與同事們致敬。身為一名醫療人員,一直是我覺得很光榮的事、身為一個擁有民主自由的台灣人,我更是感到非常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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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藥」與「不藥」之間──傾聽,帶來更好的醫治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什麼是善終」。一位醫師在接受安寧照護的臨終病人的最後一刻,因為家屬的不忍而轉院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奇蹟,促使他自省並道出心得:「也許問題不在病人能不能善終,而在於不自覺的,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主觀變成我們自認的客觀,不只表現在溝通解釋上,甚至到連善終都由我們來定義。」他也體悟到:「下次我會更用心聆聽,屏除成見,嘗試理解病人和家屬的處境,保持希望,和他們一起走過。」照顧同一位病人的醫學生,也提醒自己在習醫過程需要自我警惕,不能因為「知識」、「技術」的精進,而漸漸失去學生時代具有的「同理心」。我們也剛好收到一位安寧照護的醫師及時寄來:「選擇安寧不是放棄希望,更不是放棄生命,而是要以整體觀來看待病人,甚至包括家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對這議題有更深入的了解。前些日子探視一位長輩陳媽媽,她十多年前診斷出乳癌,經過手術、化療、電療,穩定了好一段時間,從那時也建立起良好的運動習慣,加上生性樂觀開朗,以為不會再有問題了,不料疏忽追蹤的一兩年後,癌症復發並且轉移,她再度展開治療之路。她的醫生非常盡責,替她申請了昂貴的標靶藥物,服用一段時間後,醫生評估藥物效果不佳,腫瘤細胞仍恣意蔓延,於是更換新的抗癌藥,同時因為陳媽媽抱怨腹部疼痛症狀加劇,醫生也開了藥效更強的止痛藥。陳媽媽服藥後出現嚴重的噁心感,一吃東西就吐,渾身乏力,醫生知道後把止痛藥換回先前藥效較輕的,卻堅持抗癌藥物不能停,於是陳媽媽三兩天便要遭受一次大痛折騰,每天跟反胃作戰,勉強喝些營養品,吐出來的卻往往更多。陳伯伯詢問主治醫師說陳媽媽是否合適轉為安寧照顧,醫生簡短回覆,還不到時候。陳伯伯問我,那怎樣的情況才算轉安寧的時候到了呢?其實這個時機,對從事安寧照顧已十多年的我來說,還是覺得很難拿捏。有些癌症病人,可能因為某次感染問題造成身體非常虛弱,眼看就快走到終點,卻在根除病菌後,體力一點一滴恢復,又回到可以上街買菜、到公園運動的生活;有的慢性肺病患者,反覆因肺炎住院插管治療,病人和家屬都覺得太折磨了,選擇接受安寧居家照顧,呼吸狀況平穩了一年後才再度發生肺炎住院。他們會猶豫,如果插管治療後有機會再好好過一年,不也還值得嘗試嗎?而我接手照顧過幾位末期心衰竭的老人家,驚訝發現他們複雜的用藥──或許看了三個不同科別,一次慢性處方箋就領回十多種藥物,在「刪除非必要」原則下逐次減藥,最後竟可以一天吃不到五顆藥,而維持生活品質。所以「安寧」的選擇其實不該是一個斷點,而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概念,漸漸培植於醫病雙方的心裡。這些年來,我在工作中感受到愈來愈多民眾真正認識了「安寧療護」的意涵,記得我當住院醫師到安寧病房訓練時,及剛擔任主治醫師到社區演說推廣安寧療護或是到病人家裡訪視時,往往要花不少時間解釋:選擇安寧不是放棄希望,更不是放棄生命,而是要以整體觀來看待病人,甚至包括家人。說了半天有時還是會聽到家屬沒好氣的回話:「反正就是癌症沒辦法再醫就對了啦。」感謝安寧前輩、基金會與協會等持續推廣安寧理念,如今當然仍需要耐心的團隊成員細心向病人與家屬解釋,但常可以聽到其中有家屬開口:「這些我都知道,我公公之前就是你們的病人。」或是「我媽也是癌症,當時我們堅持讓她打化療到最後,太痛苦了,後來想起來實在很難受……這次我爸生病,我們兄弟姐妹都同意讓他過得舒服、有生活品質最重要。」因為台灣健保的便利與便宜,大多數的患者都盡可能接受治療,我們在過程中看到了許多不必要的醫療措施──不只浪費醫療資源,也徒增病患辛苦。陳媽媽偷偷告訴我,抗癌藥她沒辦法每天吃,因為吃了藥那天她會感覺食慾不振、非常虛弱,要在床上躺一整天,所以她通常兩天吃一顆,沒吃藥的那天還可以享受活著的感覺,但時間到了她還是得回診領藥,也不敢跟醫生說她只吃一半,不然醫生會生氣。她想過乾脆不要再吃藥了,因為她明確知道肉眼可見的腫瘤並沒有打退堂鼓的跡象,但回想醫生照顧她那麼多年,她實在無法辜負醫生的好意。我的病患中也有許多「陳媽媽」,懷著歉疚或無奈收藏了一袋一袋藥物;同事裡也有像她的主治醫師那樣盡責的好醫生,滿腔濟世救人的熱情,永遠不願讓病患錯過任何可以嘗試治療的機會,但也許他並不知道,病人只能領受他的善意,無法負擔他開的處方。醫學教育一直在進步,從早期教導專注醫治、堅持救人到最後一刻,到如今生死學、安寧療護的課程已融入醫生養成教育當中;讓我們繼續學習傾聽病人的需求與心聲,也能明瞭:當病患不按時服藥,並不代表否定醫療,或許他們只是在追求更適合自己的方式。但願每位醫生誠心誠意的付出,都能更貼近對病患來說最好的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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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11 新聞.長期照護
醫病平台/是否該接受安寧緩和治療?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什麼是善終」。一位醫師在接受安寧照護的臨終病人的最後一刻,因為家屬的不忍而轉院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奇蹟,促使他自省並道出心得:「也許問題不在病人能不能善終,而在於不自覺的,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主觀變成我們自認的客觀,不只表現在溝通解釋上,甚至到連善終都由我們來定義。」他也體悟到:「下次我會更用心聆聽,屏除成見,嘗試理解病人和家屬的處境,保持希望,和他們一起走過。」照顧同一位病人的醫學生,也提醒自己在習醫過程需要自我警惕,不能因為「知識」、「技術」的精進,而漸漸失去學生時代具有的「同理心」。我們也剛好收到一位安寧照護的醫師及時寄來:「選擇安寧不是放棄希望,更不是放棄生命,而是要以整體觀來看待病人,甚至包括家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對這議題有更深入的了解。身為一位剛進臨床不到三個月的實習醫學生,在之前學醫的道路上,常常聽老醫生或學長姐無意間回憶起他們第一次面對自己照顧病人死亡時,充滿複雜的情緒和難過的心情,「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聞已是曲中人。」而我正巧也剛經歷過,那位曾被我照顧過的阿嬤,離去後在我心中留下震驚、難過、反思,種種心情反覆交錯。阿嬤是一位七十二歲的國中退休老師,老伴是高中退休校長,平日有空便和老伴到處遊玩,享受退休生活,底下育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關於疾病,阿嬤來到和信急診室準備辦理住院的前一個月,她除了感到全身無力外,並沒有出現其他的症狀。而從我第一眼在急診室見到阿嬤,到她離開人世,只有短短的三十九天。生命的無常讓我感到震驚,阿嬤的死亡令我感到難過。想想阿嬤和她老伴打拼了大半輩子,一塊磚一片瓦的建立起一個幸福恩愛的家,阿嬤已不必再為生計奔波,為養育子女煩惱; 可是卻在這時候,第四期膽道癌驟然而至,醫療團隊用盡努力,查不出原因,找不到解藥。死亡前我最後看到阿嬤時,她四肢浮腫,肚子因大量腹水高高凸起,眼神呆滯,滿臉蒼白病容,口中喃喃低語,似乎在用她最後的生命,掙扎地告訴我,她很不甘心,過去她辛苦耕耘,努力建立的幸福,只需短短三十九天,轉眼成空。反思醫學體系的教育,大多會強調,當病人的疾病來到末期,死亡已不可避免,安寧緩和對病人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在阿嬤的例子上,我卻看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我還記得阿嬤在為數不多、意識清楚的時候,她抓緊我的手,說道:「很不甘心得到這個疾病,希望能接受治療,很想很想活下去。」當時醫療體系人員把主要的心思放在如何說服病人,接受醫學教育裡認為對末期病人最好的安排——安寧緩和,結果造成醫療決定遲遲沒有達到共識,決議一改再改,在標靶治療與安寧緩和之間不斷拔河,最終錯過了可能延長生命的希望,也在家屬和醫療團隊間形成無法抹去的芥蒂和鴻溝。我想如果我是阿嬤,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怎能夠放棄接受治療、怎能放棄掉和老伴共享退休生活的日子、怎能放棄掉親眼見證兒子成家立業、怎麼接受得了安寧緩和的建議。如果時間能再倒回來一次,是否該建議治療或安寧緩和,我沒有答案;但我會選擇回歸病人的意志,或許明知不可為,仍陪著阿嬤朝她想走的路走下去。阿嬤辭世數月後, 在偶然機會下和一位資深的醫師老師提到阿嬤的情況,老師聽後有感的提點我:「在學醫過程中,要銘記在心的是,不僅僅要勤於學習『知識』與『技術』,也要時常提醒自己,不能因為有了學識經驗、得到自信,卻遺忘了學生時代對病人、家屬的初心,所謂『同理心』。」老師當下的指引和勉勵,在我的心中泛起了漣漪。我意識到,未來努力精進醫術的同時,也不要忘記最初關懷病人的赤子之心;因為醫學生長時間在醫院學習照顧病人、提升醫學技能、逐而累積更多未來行醫的能量,卻也逐漸視生老病死猶如四季循環、理所應當,不自覺的認為病人不應該對死亡做痛苦掙扎、不應該強求延續無意義的生命,甚至覺得病人寄望醫療奇蹟為非理性的行為。在陪伴阿嬤最後生命的經歷和老師的話語下,使我更加成熟;照顧病人、習得醫術,不應有志得意滿或倨傲的心態,應仍永保初衷,視病如親,不僅能醫病,也能懂得病人的心。結語阿嬤,謝謝你!我對您有說不完的感謝。您最後生命的餘光,是我一堂寶貴的課,永遠記得您在病床上發脾氣的神情,那是您最有活力的樣子。獻上最誠摯的祝福,願您在天上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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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0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人未能善終,是醫師還是家屬的問題?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什麼是善終」。一位醫師在接受安寧照護的臨終病人的最後一刻,因為家屬的不忍而轉院追求那遙不可及的奇蹟,促使他自省並道出心得:「也許問題不在病人能不能善終,而在於不自覺的,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主觀變成我們自認的客觀,不只表現在溝通解釋上,甚至到連善終都由我們來定義。」他也體悟到:「下次我會更用心聆聽,屏除成見,嘗試理解病人和家屬的處境,保持希望,和他們一起走過。」照顧同一位病人的醫學生,也提醒自己在習醫過程需要自我警惕,不能因為「知識」、「技術」的精進,而漸漸失去學生時代具有的「同理心」。我們也剛好收到一位安寧照護的醫師及時寄來:「選擇安寧不是放棄希望,更不是放棄生命,而是要以整體觀來看待病人,甚至包括家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對這議題有更深入的了解。A女士已經在加護病房待兩個星期了,昏迷,插管使用呼吸器,肝腎衰竭全身水腫,敗血症使用強心針升壓劑。 一早,A女士的先生和兒子急切的告訴我某大醫院通知有病床了,他們決心要轉院,這是唯一的希望。 A女士是一位七十多歲的國中退休老師,原本有些福態的臉現已泛黃憔悴,這個月初被診斷罹患第四期膽道癌,腫瘤已擴散至肝、肺及多處淋巴結。這個腫瘤來勢洶洶,住院前一個月A女士體力急速衰退,發現時大半的肝臟已被瀰漫性腫瘤佔據,住院期間幾乎完全臥床,連自己吃東西的力氣都沒有,需要先生半哄半騙的餵她,移身到床邊便盆也足以耗盡她剩餘的體力。 A女士很少說話,大部分都是先生代替陳述,有幾次我直接詢問A女士自己覺得如何,不出幾句話,先生總是很快的接續回答。我對A女士的病情,包括身體狀況,醫療影像和各種檢驗數據暸若指掌,不過我從來不知道她真的在想什麼,住院期間我沒有看A女士笑過,也沒看過她表達疼痛、不滿或憤怒,她的表情好像在擔心或回想著什麼,問她有什麼希望,她只說想回家,不過隨著病情進展,A女士更常出現的是空泛的眼神,需要叫她才能回神。 A女士住院期間還有感染、多種電解質不平衡、全身水腫及腹水,和營養不良,雖然我們盡力處理這些問題,她的體力衰弱似乎毫無改善,也因此腫瘤團隊認為目前無法進行抗癌治療,建議以安寧緩和照顧為主。A女士的兒子在網路上找到一份將免疫及標靶治療合併用於膽道癌的報導,是中國北京一家醫院的新嘗試,我們並不完全同意報導的療效,病人身體的狀況也無法承受其可能的副作用,還要考慮一劑十多萬元起跳的自費藥價,因此與家人討論後並未使用。 住院第三週,A女士似乎暫時穩定,安寧緩和團隊也參與共同照顧,目標是安排A女士轉至住家附近的醫院持續居家安寧,家人拿了病歷摘要,聽說也已經在準備後事。這時候我的不安終於稍稍解除,雖然A女士的病情讓人措手不及,但大家總算達成共識,之後應該能安穩的度過最後這一段日子。 三天後,A女士開始發燒並陷入昏迷,是新的黴菌感染合併敗血症。先生因病情急速變化而顯得很激動,這時他才告訴我們他兒子去請教過某大醫院的權威醫師,家人得到的訊息是有抗癌新藥可以嘗試,現在在等病床,他要求我們一定要盡全力救A女士,他決定撤回DNR (不急救) 同意書,於是A女士轉入了加護病房。 我輾轉聯絡到那位權威醫師並告訴他A女士的病況,他也不認為依目前狀況A女士能接受新藥治療,建議先處理敗血症,眼前不適合轉院,他會嘗試和家人聯絡。 A女士的病情持續惡化進入多重器官衰竭。 那一早,在先生和兒子的強烈堅持下,A女士轉院了。辦理離院手續時,先生一反往常負面的情緒,笑著謝謝我們。 後來得知A女士在當天就過世了。 病人未能善終,是醫師還是家屬的問題? 「問題在於溝通」,我想這是大多數人的回答,可是這樣的回答不能讓我們避免重複的事情發生,也無助於減少我心中的罪和痛。 醫師最重要的能力之一在做出各種診斷:診斷疾病、診斷預後、診斷治療效果、診斷副作用,還有一項我們從來沒被教過的——診斷病人真正想要什麼。 醫學教育和臨床經驗的累積不斷加深我們醫師前項的診斷能力,但同時,不自覺的,我們也逐漸失去一個「普通人」在面臨生死病痛時應該會感到絕望、害怕、慌張和不理性的天性。我們以為憑藉科學和經驗,我們能客觀的判斷並給予最好的建議,尤其是在癌末病人生命終了前,當結局是這麼的確定不可改變時,所有積極治療都是無效不理性的。 不過病人和家人也許不是這麼想。 A女士過世後,我寫了一封信給A女士的先生和家人,和他們說對不起,讓A女士在最後的日子還經歷這麼多波折。一個月後,我都收到了回信,從回信的內容看來,家人確實是將轉院治療當成最大的心願,我可以感受到這最終的轉院,雖然在我們看來是如此得不恰當和多餘,對家人來說卻是達成了對病人的承諾。 我重新回想A女士和家人經歷的這一切,也許問題不在病人能不能善終,而在於不自覺的,我們已經把我們的主觀變成我們自認的客觀,不只表現在溝通解釋上,甚至到連善終都由我們來定義。 有了這一層體悟,是不是能避免類似的事情再度發生?我想大概不能,但是這回,我會更用心聆聽,屏除成見,嘗試理解病人和家屬的處境,保持希望,和他們一起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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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06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為自己做好善終的決定
【編者按】2018年以來,「醫病平台」曾邀請醫學倫理與法律專家討論「病人自主權立法」,並有幾位安寧照護的專家醫師撰文討論生命末期的照護。本週的主題是「《安寧緩和醫療條例》與《病人自主權利法》」,由參與推動台灣這兩個重要法律條文的楊玉欣前立法委員與我們分享這條例的時代背景以及她個人的看法,並有家醫科醫師與我們分享他參與「預立醫療照護諮商」門診的經驗,以及一位已簽署了「預立醫療決定」的志工分享她本身做這決定的心路歷程。我在北市聯醫中興院區擔任志工已經四年多了,主要工作是穿梭在診間,對有興趣了解的民眾宣導器官捐贈和安寧緩和意願書簽署。會來做志工,就是因為我自己對生命最後一哩路有很深的體悟。2011那年,我的丈夫在北市聯醫中興院區發現確診罹患肺腺癌末期。我陪著他一路對抗病魔,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才第一次知道他對生死的看法。在他生病之前,我們從來沒有聊過關於死亡的事情,唯一的經驗是看到我婆婆八十八歲那年,在急診室對醫生喊:「阿彌陀佛,醫生你一定要救我!」但是急救了之後,婆婆多年來只能躺在床上靠著機器維生,我丈夫和我看了都覺得很不捨。抗癌的過程非常辛苦,他的身體狀況也越來越差。在2015年初,我丈夫自己決定拒絕了醫療。他跟我說:「從現在開始我不治療了,千萬不要再叫我吃藥、叫我做什麼治療。」同時他也拒絕抽痰,護理師要他張開嘴巴,他硬是咬著牙拒絕。我丈夫跟我說,看到自己的母親已經高齡九十二歲仍然臥床掛在機器上活著,他不願意自己也變成那樣。那一年剛好是八仙塵暴發生的時間,我的丈夫在拒絕醫療半年後離開了人世,並捐贈眼角膜跟皮膚,我想那時候很缺皮膚,丈夫這麼做也是幫助了許多人。在他離開之前,安寧小組和呼吸照護病房的醫護人員讓我們推著他的病床到母親的病床旁,他們握著手進行無聲的告別,那天我特地拍下了一張照片,隔天我丈夫便過世了,那真的是他們母子見的最後一面。我很感動,我們有機會這樣做好準備、好好說再見。我總是跟女兒說,爸爸是我們的老師。我今年要邁入七十二歲了,之前已經跟女兒一起去參加預立醫療照護諮商,簽下屬於我們的預立醫療決定。醫療團隊很細心地為我們講解幾種可能發生的疾病過程、還有我們可以決定的醫療選擇,聽完了他們的解說,我也跟醫療團隊討論我的選擇,並確定簽下我不希望接受維持生命治療、也不希望接受人工營養及流體餵養。我希望要走的那天不要有痛苦的急救跟機器維生,可以好好地跟家人說再見,也不要把決定的責任留給其他家人,要把握現在、為自己做決定。死亡是我們每個人都一定要面對的課題,如果沒有事先充分的認識跟選擇,只是迴避不談的話,那很有可能到最後我們都沒辦法以自己最想要的方式平安離開這個世界。儘早為自己做決定,除了是給自己一份安心,也是給家人最大的禮物。我的丈夫雖然離開了,但是我們沒有遺憾,想到的時候我會幫他擦拭家裡的抗癌鬥士獎盃、看著他的照片,想念他。上回我和女兒到日本旅遊,也帶了我丈夫的遺照一起去,我們在景點前帶著遺照一起合照,就像我丈夫也陪在我們身邊一樣。我相信他一直是的,一直都陪在我們身邊。做志工對我來說就是要把提早思考死亡的觀念讓更多人知道,我自己經歷過照顧丈夫、送他走的過程,也經歷過看著婆婆生不如死靠機器維生的過程,我希望能用我的經驗,告訴民眾我們一定要在人好好的時候就來簽預立醫療決定,不要造成未來子女的困擾,也不要造成自己的遺憾。圓滿生命的最後一哩路,需要我們主動參加預立醫療諮商,為自己做好善終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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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0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談《病主法》:我們能對生命坦然到何種程度?
【編者按】2018年以來,「醫病平台」曾邀請醫學倫理與法律專家討論「病人自主權立法」,並有幾位安寧照護的專家醫師撰文討論生命末期的照護。本週的主題是「《安寧緩和醫療條例》與《病人自主權利法》」,由參與推動台灣這兩個重要法律條文的楊玉欣前立法委員與我們分享這條例的時代背景以及她個人的看法,並有家醫科醫師與我們分享他參與「預立醫療照護諮商」門診的經驗,以及一位已簽署了「預立醫療決定」的志工分享她本身做這決定的心路歷程。《病人自主權利法》(簡稱《病主法》)於2019年1月6日上路至今,全國已有一萬多位民眾參與預立醫療照護諮商(Advance Care Planning,ACP)門診,並且簽署了預立醫療決定(Advance Directive,AD)。這些來診諮商的民眾,通常對《病主法》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跟接受度,且多數是相對健康或罹病但病情在控制中的狀態。在診間跟這些民眾談到符合預立醫療決定的五大特定臨床條件(末期病人、不可逆轉昏迷、永久植物人、極重度失智、其他經政府公告之重症)時,他們能跟這些嚴重的病況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坦然地說出自己在那樣的疾病狀態下選擇或拒絕維生醫療跟人工營養。然而,就個人粗淺的觀察,在這些尋求諮商者之中,有一小部分的民眾需要額外的關心,分別是失智症及罕見疾病的患者。失智症患者會因其症狀的嚴重度不一,而有不同程度的理解跟決策力。一般來說,即便是理解、溝通無礙的來診民眾,要釐清他們對《病主法》的疑惑,達到確實有效的預立醫療決定,醫、護、社工或心理師組成的諮商團隊通常都要花上六十分鐘的諮商時間。因此,您可以想像到諮商團隊要傳達的訊息量是相當的大。以團隊的角度來說,跟輕度失智症的患者做諮商,如果用正常的解釋速度,常常會導致患者根本沒有掌握到想要傳達的資訊,更不用說能夠做成有效的溝通了。執行ACP諮商的醫師並非每位都是神經相關專科出身,但決定能力(Decision Making Capacity,DMC)的評估,確是每位諮商醫師面對來診的失智民眾需要具備的能力。決定能力有四個核心的組成:(1)能夠了解做出預立醫療決定相關的資訊;(2)記住這些資訊的時間需要長到可以做出選擇;(3)在決策過程中,可以利用這些資訊作為權重或參考;(4)能夠溝通、傳達自身做成的決定。如果臨床醫師觀察到患者在這四個核心組成中有任何一項無法做到,比如說患者每次都說:「醫師你剛講完,我就忘記了。」這樣我們需要調整每次釋出的資訊量,務必確認患者能記住夠長的時間,並能在我們提出預立醫療決定的問題時,基於這些資訊作判斷。同時,我們可以參考患者先前臨床失智評估量表(Clinical Dementia Rating,CDR)的分期。0.5分(可疑)到1分(輕度)的患者經過適度引導,還能夠處理跟判斷《病主法》相關的資訊,2分(中度)可能相當勉強、常常無法有決定能力,而3分(嚴重)以上的患者,確定不能判斷或解決問題。當然,每一個失智患者略有不同,也許在每天的特定時間裡,患者認知功能會比較理想。我們可以個別化安排諮商時段,來落實病人自主的真諦。另外,輕度失智症患者也會因為自身在往後幾年間可能發展為極重度失智,而在諮商過程中有一些情緒反應。諮商團隊除了善盡說明義務,也要給予患者適度肯定跟支持,以照顧到他們的情緒。無論如何,能儘早讓失智患者了解《病主法》,在有決定能力的前提下簽署預立醫療決定,是衛政機關跟醫護團隊應負的責任。另外一個更小眾、更弱勢的族群,是我們罹患罕見疾病的朋友。罕見疾病種類繁多,臨床病程或快或慢,進展的嚴重程度也不一,非常難以簡化界定。在《病主法》特定臨床條件中的第五款(其他經政府公告之重症),衛福部已在今年1月將多發性系統萎縮症與十項罕見疾病納入。這些罕病包括俗稱漸凍人、舞蹈症、泡泡龍等疾病,初估會有一千七百多人受惠,這樣的作法固然值得肯定,但若以疾病別來說,這仍僅佔台灣數百種罕病中的一小部分。以每年新增十項罕病的進度,且越往後的罕病可能越有爭議、醫學界越難界定所謂痛苦難以承受、疾病無法治癒的程度下,要大多數的罕病在幾年間完全納入第五款公告項目的期待可能會落空。當來診的罕病患者問我說:「醫師,我的病沒有列入第五款公告的項目,這樣我要怎麼適用《病主法》?」明明知道這位患者已經經歷過心肺衰竭、需要長期使用呼吸器的痛苦,我當下只能回應說在某些可預見的疾病狀況下,《病主法》第一款的末期病人會有裁量空間,屆時可能也有適用的機會。不過,比起末期病人這樣相對含糊的字眼,如果患者本身罹患的罕病可以納入第五款,或者可以納入較大的罕病群組,去對應操作型的臨床功能條件,這樣不是更有保障嗎?當然,我相信對於各類罕病納入第五款這個議題,不同的醫師也許有不同的考量,但基於尊重病人自主、確保病人善終的理念,沒有被納入的罕病患者確確實實是《病主法》最弱勢的一塊。這個難題,需要社會大眾、病友團體跟衛政機關更多的投入跟關心。最後,我想提的是要珍惜醫病雙方的坦然:諮商團隊可以坦然表述《病主法》所保障的權益、來診民眾可以坦然溝通自身對生命的態度,而這一切無非是賦予社會大眾免於過度醫療干預、追求生命自主的權利。對於失智症跟罕見疾病這兩類患者,團隊要給的同理跟支持更多了,溝通的環節跟內容更需要量身打造,否則不僅沒有照顧到民眾想要坦然面對生命的情緒,也很容易讓決定書淪為民眾不知為何而簽的產物。《病主法》開啟了醫病之間一條坦然的道路,希望它可以引起更多公民的討論,讓台灣走向醫療自主更為健全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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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02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看見困境,啟動改變:《病人自主權利法》的誕生與成長
【編者按】2018年以來,「醫病平台」曾邀請醫學倫理與法律專家討論「病人自主權立法」,並有幾位安寧照護的專家醫師撰文討論生命末期的照護。本週的主題是「《安寧緩和醫療條例》與《病人自主權利法》」,由參與推動台灣這兩個重要法律條文的楊玉欣前立法委員與我們分享這條例的時代背景以及她個人的看法,並有家醫科醫師與我們分享他參與「預立醫療照護諮商」門診的經驗,以及一位已簽署了「預立醫療決定」的志工分享她本身做這決定的心路歷程。在我十九歲時,因為一次跌倒無法起身,發現罹患無藥可醫且最終會癱瘓的罕見疾病「三好氏遠端肌肉無力症」。我很清楚自己的生命正在倒數,而我最深的盼望,就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幫助跟我一樣罹患重大疾病、在社會底層貧病交迫,掙扎著想要往前走的人。我參與罕見疾病基金會的籌備,開始探訪病友,了解他們的痛苦及渴望。令我感到痛心的是,幾乎每個人都跟我說過想自殺。病人談自殺、家屬也談自殺,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情況下,許多病人日復一日在痛不欲生的疾病中飽受折磨,而家屬被迫需要放棄工作、放棄求學、放棄生活,長時間扛起照顧重任。體力上的勞苦不說,心理上也承受極大壓力,許多家屬擔心自己比病人早死、沒人承接照顧重責,怎麼辦?在漫長的疾病進程裡,要如何開口與病人討論病情、甚至是死亡?要怎麼在自己的辛苦和不捨、病人的痛苦和意願、疾病的殘酷和未知中,找到最理想的解套方法?我發現,最終極的是,所有受苦的病人和家屬都想問:「善終,是可能的嗎?」二十多年來,台灣陸續有多位專家倡議安寧療護理念,期盼能幫助病患減輕痛苦、在安寧照顧下安然逝去。他們深深體會,有尊嚴地走完最後一哩路,是所有病人的心願,也是台灣必須努力的方向。《安寧緩和醫療條例》制訂後,病人的善終之路仍有許多障礙需要突破,雖然於101年我協助修訂了撤除維生醫療的法律要件,讓末期病人在臨終時進行急救後,依賴維生醫療延長瀕死過程的醫療設施,可以由一位最近親屬出具意願書將之撤除,但安寧條例的服務對象仍僅限末期病人。此外,實務上儘管病人簽立意願書,危急時刻家人仍要求急救,造成許多家庭情感拉扯的困境。而醫護團隊大多不願意宣布病人已進入生命末期,也導致許多病人直到死亡前,都還在進行創傷性的治療或搶救。缺乏好的機制保障病人的知情、選擇與決定權、保護病人的自主意願,並且妥善處理個人與家人的關係。這些困境都成為了我推動《病人自主權利法》的動力。一開始,法案推動並不順利。大家不敢談死亡、不知道要怎樣去想死亡的事,更不知道應該如何制定死亡相關的機制。要如何鬆動醫療和法律體系存在已久的生命絕對保護原則?自主權和生命權的拉扯如何找出新的平衡點?社會又如何能翻轉觀念、接受以病人為主體的思考?面對這些議題爭論,加上牽涉利益問題之反對勢力的杯葛,在立法院的每天都是一場硬仗。除了奮力突圍,秉持初衷迎向每天的挑戰,我也深知要完成立法,不能只靠我一個人的力量。很幸運地,有孫效智教授努力協助向反對者解釋本法,而醫療領域專家更陸續大力發聲,包括趙可式教授、賴允亮教授、陳榮基教授、黃勝堅總院長、陳秀丹主任、黃曉峰主任、許正園主任、蔡甫昌主任、姚建安主任等等。他們看見病人的苦、體認每個生命對善終的盼望。帶著仁慈的心,這些醫者由臨床經驗反思、走向制度改革,目的無他,只盼醫療不只是醫治生理,更能幫助病人、家屬達致生死兩相安,陪伴他們以最美的姿態說再見。除了醫療界賢達們的參與,法律界也有楊秀儀教授、陳聰富教授、雷文玫教授、牛惠之教授、何建智教授、甘添貴教授等學者的指導,最終外子孫效智教授整併德國、美國、英國與荷比盧制度後,針對台灣本土文化特色起草整部法律,再與衛福部、法務部、司法院、醫師公會全聯會、病友團體、各黨團等單位進行數十場會議,最終修訂出現行法律版本,並在108年1月6日正式施行。其中在專業溝通上有柯文哲市長的大力支持,以及在立法院扮演關鍵角色的田秋堇委員、蘇清泉委員、劉建國委員、李貴敏委員、柯建銘委員以及當時還未擔任立委的邱泰源委員的協助。政府部門的邱文達部長、蔣丙煌部長、石崇良主秘、許銘能次長以及王宗曦司長等的參與。因為有他們的鼎力支持,才促成這部法律的誕生。回首這段艱辛的立法過程,我心中滿是感動與感謝,守護病人善終的目標終於再往前踏出了一步,我不禁想起早年接觸過無數囚禁於痛苦軀殼中的病人、以及他們的家人,那些掙扎和心願言猶在耳。是以《病人自主權利法》正式施行後,我仍持續不輟地參與相關推動工作,期望讓生命教育和善終觀念在社會上不斷地萌芽成長,引領台灣成為亞洲社會的典範。《病人自主權利法》主要是保障病人的知情權、選擇權及決定權,讓每個人都可以在意識清醒時,與家人一起到醫院進行預立醫療照護諮商(ACP),討論自己的醫療照護意願,並簽署預立醫療決定(AD),預先為自己做好醫療決定。將來若遇到五種重大病情,醫師就可以依照你的醫療意願來照顧你,不用將這最困難、最痛苦的決定,留給心愛的家人。因此,它是每個人都應該自我負責的一份愛的行動。施行《病人自主權利法》一年以來,計有一千多位醫師、護理師、社工師、心理師參與由北台市立聯合醫院與病人自主研究中心聯合舉辦的二十一小時核心講師課程,深度學習本法的理念和實務,與我們共同研討交流臨床經驗。上百位醫護社心在一百多家醫療院所開出病主法的ACP門診、並有一萬多人自費簽署AD。但是從簽署數量與大眾認知度來看,都證明我們需要更多的努力,一方面讓更多民眾認識本法的內涵,並懂得行使權利、保護自己。另一方面也持續讓醫療人員深入學習、提供品質良好的諮商,確保大眾充分的「知」,其作出的決定才有意義。此外,如何移除預立醫療照護諮商的經濟門檻、並深化守護特殊弱勢族群的措施,也都是接來下需要非常努力的目標。從十九歲發病以來,感謝上天讓我經歷每一天,讓我有力量為病人做更多的事,更感謝在推動《病人自主權利法》的路上,有一群人一起為尊嚴的價值奮鬥!衷心期盼更多人協力參與這場為愛自主的社會運動,共同為這亞洲第一部守護善終的法律建構更為深刻細緻的內涵,讓「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精神流淌於每個生命之中。善終不是夢,此刻更需要我們每一個人的關注與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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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使用者付費」的「部分負擔」改革構想
【編者按】本週討論有關健保的議題,由醫師提出「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以維護健保永續經營的看法」,以及專攻健保政策的學者回應「醫療費用部分負擔及定率制的影響」,我們非常感謝健保署李署長在百忙中即時回應「改革的構想」。希望這種醫界、學者與官方的討論,可以催化政府健保政策的改善,「醫病平台」歡迎關心這議題的社會大眾來稿。全民健保採「總額支付制度」讓醫療及財務取得平衡點,每年控制一定成長費用,綜觀歷年全民健保醫療給付費用成長率範圍大概在2至5%,近二十年健保支出費用也從87年2,520億點升到107年6,727億點,提升2.7倍。其中藥費支出從88年的609億元增加到107年的1,586億元,提升2.6倍;診療費(含檢驗檢查)支出也由190億元增加到706億元,提升3.7倍。健保署原先在91年有規定檢驗檢查要收取部分負擔,上限300元,但在93年1月1 日取消,此後,西醫門診的檢驗檢查費用支出也從93年的280億點升高到107年的706億點,提升2.5倍。也因為健保檢驗檢查及藥費占健保醫療支出比例偏高(74%),醫事人員的付出相對得到醫療給付也越來越少,也就是所謂的點值越來越低。為了節省不必要醫療浪費,我們積極推動「分級醫療」。全民健保制度的設計是以提供「醫療服務」為原則,目前健保收取「部分負擔」的金額不高,例如在未經轉診的情況下,診所收取基本部分負擔50元、地區醫院80元、區域醫院240元、醫學中心420元;而經轉診的至地區醫院的部分負擔50元、區域醫院100元、醫學中心170元;至於藥品應收取部分負擔的上限是200元(持慢性病連續處方箋則免收部分負擔)。台大醫院陳榮基前副院長及中央研究院羅紀琼研究員在文章中針對「部分負擔」的建言,認為可回歸健保法第43條第1項規定採「定率」方式。健保署以107年7月至108年6月估算,在落實保護弱勢民眾下,當次就醫之總醫療費用(含診察費、藥品、檢驗檢查及復健等)若採「定率」計收,影響人次高達3億6,349萬件,民眾需自行負擔的總金額有618.97億點,對健保財務有強烈助益,未必不可行,但由於影響層面極大,需各界達成共識。若仍維持健保法第43條第3項規定採「定額」但調高費用,以及部分「定率」,有以下三個政策考慮方向,第一、「取消慢性處方箋免部分負擔」,比照一般處方箋計收,影響件數有5,300萬件,民眾需自行負擔的金額有57.12億點。第二、「藥品部分負擔金額改採不設上限」,目前規定為不分院所層級,藥費超過100元者,以20%計算後以定額收取,上限為200元,一般處方箋部分負擔超過200元上限有451.9萬件,如果取消上限制,民眾需自行負擔的金額有47.88億點。第三、「醫學中心及區域醫院以檢驗、檢查費用20%定率計算」,預計有3,384.5萬件,民眾需自行負擔的金額有106.04億點。上述三方案,預估可增加210億點部分負擔的收入。值得思考的是,當調高部分負擔,預計民眾「逛醫院」的心態會大幅降低,將會降低就醫人次,間接也調高醫療點值,醫護人員可以拿到較合理的醫療報酬。健保署對於各項政策的修訂,必須站在廣大民眾的立場來思考,在利與弊兩者之間尋求平衡,也盼望各界能思考「使用者付費」下的公平原則。健保總額費用是固定的,健保署也想要提供病人新藥、新醫材、新療法,但在財務考量下,僅能選擇性引進。若調整「部分負擔」的計算方式,或許可讓所有醫療提供者與民眾重新思考目前的醫療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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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6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療費用部分負擔及定率制的影響
【編者按】本週討論有關健保的議題,由醫師提出「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以維護健保永續經營的看法」,以及專攻健保政策的學者回應「醫療費用部分負擔及定率制的影響」,我們非常感謝健保署李署長在百忙中即時回應「改革的構想」。希望這種醫界、學者與官方的討論,可以催化政府健保政策的改善,「醫病平台」歡迎關心這議題的社會大眾來稿。醫療照護有不確定性及資訊不對稱性。前者意指醫療照護的需要,其發生的機率有不確定性,且造成的損失也有不確定性。後者意指病人與醫生間有資訊不對稱性,除了久病成良醫的病人,一般而言醫生的資訊都比病人來得多且完整。所以,全世界醫療照護服務的財務,或以風險分擔的健康保險,或以國家稅收來支應。以國家稅收來支應醫療照護服務時,因預算有限,往往有服務能量的限制,不是很急迫的醫療處置,如選擇性的手術,就會有較長的等待期,無形之中有需求抑制的效果。而健康保險的主要規範,除了合理的給付範圍外,就是讓病人就醫時負擔部分醫療費用(簡稱為部分負擔)。以往文獻顯示,健康保險一定會造成醫療浪費,如多檢驗、多處置、多處方等非必要的醫療;也會有非必要的就醫,或不經轉診逕至大醫院就醫;尤有甚者,病人也會因為沒有新增的成本而要求多做昂貴的檢查等。降低醫療浪費與濫用之道,在於訂定合理的部分負擔。國外數據資料顯示,部分負擔為百分之二十五是最恰當的。過高,會過度抑制該有的醫療照護服務;過低,又會產生過度使用醫療的道德危機。所以在健康保險體制下,總有部份負擔的規定。部分負擔一般有定率和定額兩種。前者是自付醫療費用的固定比率,後者是自付醫療費用的固定額度。前者隨醫療費用的增加而提高,後者則不隨醫療費用的多寡而變化。二者之間,前者對醫療費用有較大的抑制效果,自不待言。然全民健保目前門診的部分負擔是用定額的方式在收取。近日,有醫界先進陳榮基院長提醒,全民健保法中的部份負擔在制定當時是依定率原則訂定。如,不經轉診逕至地區醫院、區域醫院與醫學中心就醫的部份負擔分別為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及百分之三十;然因立法委員為回應醫師公會的訴求,將之分別提高為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及百分之五十。所以,部份負擔若依現制然回歸到定率制,會有大幅度的需求抑制效果,反而失去了保險的真意。因此他建議,將部分負擔比率改回原定數值,並回歸定率制。其實部分負擔不只是有抑制需求的效果,它也可被視為保險收入,而且採行差別式的部份負擔,還能有促進分級醫療的效果。目前全民健保法中所訂定的依醫院層級而有不同部分負擔比率的做法就是一個例子。在減少浪費,提升有限醫療資源的使用效率,並兼顧全民健保財務穩健等目標下,健保署也許可以考慮,對第二次及以後的檢查,收取定率部分負擔。如此不但可以降低民眾因部分負擔而不去就醫的可能性,而且可以減少重複檢查的浪費。只有醫病雙方共同有意願來節制醫療費用的時候,才能夠產生實質的效果。然而改以定率方式收取部分負擔,還會有其他的影響:目前全民健保整體醫療費用區分為中醫、牙醫、西醫基層及醫院四個總額。也就是說,健保署在年初就把當年要分配給各個部門的醫療費用做了分配。部分負擔的改變,會影響病人就醫的流動方向,特別是醫院及西醫基層間的流動。未來慢性病的支付,若是能夠從「論量計酬」改成「論質計酬」,病人在醫院與西醫基層之間的流動,還會再有另一波的影響。另一方面,目前醫院的住院部門,特別是重症給付,完全不敷成本,當定率部分負擔制真正開始實施的時候,醫院部門門診就醫量的大幅減少,會使其財務遭受立即的不利影響。綜合而言,實施定率制的部分負擔,不僅會抑制醫療資源的浪費,還會產生資源在醫院與西醫基層之間的重分配。醫院部門的整體財務,長久以來要靠門診收入挹注的問題,會在徵收定率制的部分負擔時一併浮現。也許現在應該是重新檢討整個醫療資源分配的時候。若要醫院以住院服務為重,醫院的住院支付就需要大幅度調升,否則醫院難以為繼。取消醫院和西醫基層的總額,重新依應有的就醫流向設計相關的支付及給付(部分負擔)制度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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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減少醫療資源浪費,維護健保永續經營
【編者按】本週討論有關健保的議題,由醫師提出「減少醫療資源的浪費以維護健保永續經營的看法」,以及專攻健保政策的學者回應「醫療費用部分負擔及定率制的影響」,我們非常感謝健保署李署長在百忙中即時回應「改革的構想」。希望這種醫界、學者與官方的討論,可以催化政府健保政策的改善,「醫病平台」歡迎關心這議題的社會大眾來稿。早在2017年6月6日自由時報就曾報導「檢查多,燒健保。有人年做24次電腦斷層。」報上登載:「健保署統計發現,去年健保支付前廿大檢查項目,金額高達688億元,以電腦斷層造影(CT)約92億最高。近二十年就成長近兩倍。一名台中市病人一年就做了二十四次CT,平均半個月做一次!」李伯璋署長認為:「病人到醫院看病都會做一系列生化、影像檢查,重複很多,且每年花費達數百億元,是否全有必要?醫界與大眾應該省思。」但是要說服病人不要重複檢查,不一定很容易。要說服醫師不要多做檢查,像上述病人,在同一家醫院做了六次,醫師不可能不知道檢查結果都是正常,但是病人因為「不舒服」或「不放心」,還是要求再做!醫師有些怕醫療糾紛,只好順從病人的要求。也可能是為了醫院的經濟利益多做多收費!很多年前,我就曾經在台北縣的恩主公醫院診察一位從台中來的病人,主訴:「雙腳無力,台中醫師看不出原因。」我檢查結果懷疑病人胸部脊髓有病變,需要做磁振攝影(MRI)檢查,問他在台中有沒有做過,他說沒有。那個時候沒有上網查證的方法。結果我做了MRI,發現他胸部脊椎管內長了個良性腫瘤,建議他住院手術。結果他跑回台中去接受手術。我相信台中醫師應該已做了MRI,告訴他診斷,他不肯相信,跑來北部再檢查一次,又不肯告訴醫師已經檢查的正確結果,也沒有向醫師要一份MRI的複製片子來給我參考。得到相同結論,才不得不接受。我也在2017年6月7日在民報以呼籲善用醫療資源,保護健保。又於2019年12月20日在蘋果日報再論。我覺得要「根治」這個毛病,不是靠查核輔導或要求醫師上網看病人在其他醫院的檢查資料(很費時間!)。而是應該把目前的部分負擔定額制,改回原設計的定率制。(這是規劃健保時就已設計好的減少浪費的良方)。全民健康保險法(健保法) 第43條規定:「保險對象應自行負擔門診或急診費用之百分之二十,居家照護醫療費用之百分之五。但不經轉診,於地區醫院、區域醫院、醫學中心門診就醫者,應分別負擔其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及百分之五十……第一項應自行負擔之費用,主管機關於必要時,得依診所及各級醫院前一年平均門診費用及第一項所定比率,以定額方式收取,並每年公告其金額。」此條第一項就是以一定比率的部分負擔,亦即定率制。第二項就是定額制。這個就是病人要支付醫療費用的「部分負擔」,主要目的是要減少浪費。在設計時,經過多方協調,原訂為「但不經轉診,於地區醫院、區域醫院、醫學中心(醫中)門診就醫者,應分別負擔其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及百分之三十。」大醫院可以接受,也可達到節制浪費的目的。可惜,後來突然半夜裡醫師公會遊說,在立法院被改成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及百分之五十。結果出爐,醫學中心跳腳,無法接受。因為部分負擔如果是百分之五十,病人會大量流失,醫學中心恐將無法撐得下去!衛生署不得已,不敢施行定率制,改用第二項的定額制,分別規定:「但不經轉診,於地區醫院、區域醫院、醫學中心門診就醫者,應分別負擔50元,100元及150元。」後來有稍微調整金額,但無法達成定率制的效果。在當時,150元對大部分病人沒有困難,於是醫中門診量迅速由每日四千暴增到八千人。定額制,無法收到節制浪費的效果,因為不論檢查及治療費用多少,病人只需負擔50、100或150元。因此,才會有如上述病人一年做24次CT的驚人浪費。如果使用定率制,假定一次CT是5000元,病人如要自負百分之三十,就是1500元。一年24次就要自付部分負擔36,000元!相信醫師應該容易說服病人:「CT檢查正常,不必再做了!」因為再做,要自付1500元!但是依定額制,每次只花150元,很難說服病人不要再做。醫院如果以營利掛帥,就很容易接受病人的要求多做幾次,越貴的越好!要改回定率制,是衛生福利部長就可決定的。但要把健保法中部分負擔的百分比,從百分之三十、百分之四十到醫中的百分之五十,改回原始設計的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三十,各級醫院(尤其是醫中)才不會跳教反對。期待醫師公會能夠痛改前非,與健保署及衛生福利部合作,要求立法院能夠勇敢的修法,把第43條第一項改回:「但不經轉診,於地區醫院、區域醫院、醫學中心門診就醫者,應分別負擔其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及百分之三十。」然後,由衛福部長依法宣佈部分負擔改採定率制。或可改正目前醫病雙方「合作」浪費健保資源的行為,使健保可以比較健全的運作,多撐幾年,不必急著漲健保費!病人往往抱怨到醫院就診,等了很長的時間,醫師沒花幾分鐘問診及體檢,就開出一堆檢查或處方單了!檢查越多越貴,藥開得越多越貴,病人越滿意。如果改成定率制的部分負擔,病人要花的錢就更多,病人也會要求醫師節省浪費。當然,如果能夠遵行健保署努力在推動的分級醫療,輕症到診所或地區小醫院,減少大醫院的擁擠,讓醫師有更多時間「望聞問切」,不必動輒開單做CT或MRI。不過,健保署也要對轉診上來的病患提高診察費,像日本的保險給付對於「紹介」(即我們的「轉診」)的診察費是一般診察費的四倍。因為轉診上來的病人,病情比較複雜!我國的全民健康保險制度讓全民可以得到全世界都欣羨的醫療保護,雖然壓榨了提供服務的機構與人員,但是維護全民健康,還是值得大家努力減少浪費,共同維護,使它能永續經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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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2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要當一位好醫師,其實不容易!
【編者按】「醫病平台」的終極目標是促進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包括病人與家屬)互相了解。本週的主題「醫生的心語」是由三位不同世代的醫師說出他們在行醫生涯難忘的經驗:一位是在學生時代勤於筆耕的年輕醫師,因為「武漢肺炎」而追憶2003年SARS肆虐台灣時不幸犧牲的同學林重威醫師,並說出醫師對目前這緊要關頭的誠懇呼籲;一位中生代、長年在美國執業的癌症專科醫師,追憶一位不幸過世的癌症病人,道出醫生內心的遺憾;一位醫學院畢業五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美國行醫,最近才退休的老醫師,回顧自己行醫生涯特別留下印象的幾個病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更了解醫師的內心世界,我們也盼望不久能有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自己或陪伴家屬就醫的經驗與意見。醫師生涯回顧——要做一位好醫師也實在不是容易的事醫病平台的成立是為了使病人與醫生能互相了解,彼此體諒,並重建雙方的尊重與信任,所以我在退休後想要分享些自己行醫的經驗與感想。由於人類知識的成長,科技的進展,媒體的擴張,社會制度的改變,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更複雜。醫生與病人之間已不像以前單純。醫學知識的成長己不是一個醫生腦力可以承受的,醫療已漸漸變成複雜的團隊工作。病人從網上得到不少的醫學資料,對醫生的要求增加,政府與醫療保險公司對醫生要求的文件更加繁雜,新一代的醫生給予病人的時間減少了,醫生與病人的關係也淡薄了。雖然世界宇宙一切不時地轉動變化,但是也有一定不變的法則,醫生的責任還是為病人解除病痛,也應該是最為人尊重的職業。一個醫生只要本著愛心為病人服務,雖然偶爾會有差錯,大部分人是可以了解和原諒的。我行醫四十年從沒有想過是為了賺錢而看病人,社會對我們的報酬是相當優厚,衣食住行不用愁,孩子們上大學也不用貸款。病人的感恩也常常給我們精神上的支持與鼓勵。一位七十多歲女病人來看我,她從口袋取出一顆薄荷巧克力糖給我,並說是昨天她在Olive Garden飯店拿到這顆糖果,她特別珍惜地收起來送我的,她感謝我多年來對她的照顧。這顆糖已經半熔化了,但是當時我心裡的感受是無法形容的。有一天我接到一位老病人女兒的電話,邀請我去參加她父親百歲的生日,她説這是她父親的心願。當我去參加他的生日,他已經有老人痴呆症,但是他還認得我。我也曾經照顧過一位年輕女病人,她可能是一般醫生認為最壞的病人。我第一次看她的時候,她才十九歲,她已經被外科醫師動過食道閉鎖與胃潰瘍的手術,她有反覆發作的胃潰瘍。她長得美麗而且相當聰明,但是她的生活很亂,她用藥,她是急診處的常客,她看了不少的醫生。因為肚子痛,她常來看我。在我照顧她的期間,她也給外科醫生開過刀,我也曾經送她到Mayo Clinic去會診。她常常半夜打電話給我要藥,我給她胃藥,我勸她少用麻醉藥。偶爾她會在聖誕節寄賀卡給我,有一次她還在卡上附信,寫到她有嗑藥的習慣,她希望能改過,但是很因難。我照顧她二十多年,後來她二年沒有來看我。有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的診所,她來感謝我多麼年來對她的照顧,她告訴我,二年前她喝酒發生車禍,行動不便坐輪椅,她的生活改了,不再喝酒嗑藥,她上教堂到學校去演講,告訴年輕人不要嗑藥喝酒。她說這場車禍是上帝給她最好的恩賜。提到醫療糾紛,我在四十多年的行醫,有三次被告的經驗。一次是四十歲接受政府醫療補助的肥胖女病人,外科醫生為她做了減肥胃手術,我只看她一次門診,做一次胃鏡檢查,她的律師把所有看過她的醫生們與醫院都控告了,二年後她換了律師,才取消對我的訴訟。另一件是幾年前,我被醫院請去會診一位近五十歲的女病人,我的診斷是部分腸阻塞,可能是克隆氏症(Crohn’s disease)。她出院後到印第安納大學醫院開刀,證實是克隆氏症。三年後,她來看我因為肚子痛,我做了大腸鏡檢查,大腸正常,末端小腸有些小侵蝕潰瘍。我認為可能是復發性克隆氏症,我做了一些血液檢驗,也做了電腦斷層掃描(CT scan),沒有腸阻塞的現象,但是可能有輕微的發炎與纖維化,同時報告有一個可能腫瘤在肚臍下,這腫瘤的影像已在三年前的CT scan 顕示,而且大小不變,胰臟正常。我建議病人嘗試humira治療,病人有點遲疑。我送她回去印城大學醫院會診。三個月後(到大學醫院會診二個月後)重複CT scan顯示胰臟癌,病人後來去世,她的丈夫一年後告我誤診。她的病歷送到病例審查小組,六位醫師認為我沒有過錯。第三個病例是一個長期抽煙的中年男人,因為大便有血,他的家庭醫生要我做大腸鏡檢查,我用內視鏡拿掉一個小息肉。第二天他來見我的護士沒有抱怨,第三天晚上急診處醫師打電話给我,報告病人在急診室抱怨肚子痛,血液檢查白血球增加,X光沒有顯示腹腔內有空氣。我建議做CT scan,發現在大腸邊有一個拳頭大的發炎性腫瘤,他當晩開了刀。因為長期抽煙,他的肺可能不正常,手術後三天,麻醉科醫師才拿下氣管插管。他控告我醫療失誤。我的醫療責任保險公司的律師見了我,以後她與對方律師通了二十多封信與做一次取證。經過幾個月後,律師告訴我要選擇六位專科醫師到醫療審查小組審查小組,雙方各選三位,而且要雙方同意。我的律師建議我要換掉原來的三位醫師,我問她理由,她也說不出。我認為三位醫師都是醫學會認證的,沒有必要換,我希望這件控訴早點送到醫療糾紛審查小組,我認為這只是拿大腸息肉的可能併發症,我不認為有疏忽過失。雙方律師還是要換醫生,換了幾次,拖了三個多月才選出審查小組醫生。六位專科醫師認為我沒有過失,這案才解決。當我的律師要換審查小組醫師時,我認為雙方律師可能在欺詐我們。我打電話給醫療責任保險公司主管抱怨,我認為這件控訴早應該送到審查小組,不需雙方律師來回二十多封信,也不須換原先被推薦的審查小組醫師。我很灰心,我得到的回答是我不知道美國的法律程序。法律應該保護病人,病人有不幸的併發症,保險公司應該給予補助。我認為法律的程序應該改進,我希望律師對醫病關係能更加了解,我也希望病人與家屬能給醫生有機會解釋病情的經過,醫生與病人彼此多了解,可以減少不必要的法律程序。當一個醫生應該每天檢討自己對病人所做的醫療。我開業最忙的時期,一天四小時門診四小時內視鏡手術,還要到三家醫院迴診與會診。有一次我到一家醫院(不是我的主要醫院)去會診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她的主要投訴是肚子痛與體重減輕。我去看她時已是晩上九點,隔天去看她也在晚上九點以後,我告訴她與家人CT scan發現她有卵巢腫瘤,可能是癌症。第三天晚上我去迴診,她的丈夫不要我再去看她,他對我說我是好的診斷醫生,但是不是好醫師。她的家庭醫師並不怪我,他認為病人不喜歡聽到自己有癌症。我自己反省,我當時實在太忙,沒有給病人與家屬多些時間,而且也不應該天天在晚上九點後去看病人。當我做住院醫生時,有一位七十多歲的病人因為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昏迷,我治療他的血糖與酸中毒。隔天他醒來,血糖幾乎正常,他的家人很感激。第三天他的血壓下降,他又昏迷了,他得了敗血症,結果他去世了。我很後悔,當時沒想到細菌感染導致糖尿病失控,這病人有中耳炎。另一病例,我為一位老病人做大腸鏡檢查,她有嚴重的憩室病,她的乙狀結腸嚴重變形。她選在近她住家的小醫院,我在早上七點做檢查,十點多護士打電話告訴我病人抱怨肚子痛,我要護士送她去作X光檢查,報告腹腔有空氣。我打電話請了外科醫師去會診,她被送到城南的一家大醫院開刀。我沒有回去看她,也沒有機會跟家屬解釋。事過兩年,她又進入醫院,我被請去會診。她的兒子見到我很生氣,不要我看她。我把她的病歷拿出來,要解釋給他的兒子,他也不要聽。我當時心裡真是痛苦,我很後悔二年前沒有回去小醫院向家人解釋。我已退休了,回想過去,要作一位好醫師也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有人問我,如果有來世,我是否再選擇當醫師,我的回答是肯定的。我要引用四十多年前,當我在University of Rochester作研究員的時候,一位老教授 Dr Harry Siegel的話:「做醫師是很棒的事,醫學是令人興奮的,每個病人都不一樣,你的生活不會像工程師那般呆板,不管你聰明與否都會被人尊敬,你們都會有很好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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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一個美麗的故事——峰迴路轉的醫病情誼
【編者按】「醫病平台」的終極目標是促進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包括病人與家屬)互相了解。本週的主題「醫生的心語」是由三位不同世代的醫師說出他們在行醫生涯難忘的經驗:一位是在學生時代勤於筆耕的年輕醫師,因為「武漢肺炎」而追憶2003年SARS肆虐台灣時不幸犧牲的同學林重威醫師,並說出醫師對目前這緊要關頭的誠懇呼籲;一位中生代、長年在美國執業的癌症專科醫師,追憶一位不幸過世的癌症病人,道出醫生內心的遺憾;一位醫學院畢業五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美國行醫,最近才退休的老醫師,回顧自己行醫生涯特別留下印象的幾個病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更了解醫師的內心世界,我們也盼望不久能有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自己或陪伴家屬就醫的經驗與意見。第一次跟瓊恩和丹尼爾見面是2017年5月。這對滿頭銀髮、氣質高雅、八十出頭歲的老人家,令人很容易一見鍾情地喜歡他們。瓊恩在2015年底診斷第四期肺腺癌,左側的肋膜腔嚴重積水,呼吸困難,常常乾咳。瓊恩當時是八十歲,但是一般健康狀況良好,做了六次的卡鉑(carboplatin)及愛寧達(alimta)合併的化療之後,腫瘤變小了;於是改為愛寧達單一用藥的維持治療(maintenance)(註一)。這個化學治療大致上沒有造成太多的副作用,瓊恩連頭髮也沒有怎麼掉,她的氣喘及乾咳都改善很多,但是2016年10月(從開給化療算起將近一年的時間)電腦斷層顯示腫瘤惡化了。於是,瓊恩的治療在2016年11月改為免疫藥——保疾伏(Nivolumab,商品名Opdiva)(註二)。因為瓊恩的腫瘤科醫師離職,我從2017年5月接手照顧她。這個時候,瓊恩已經使用免疫藥半年的時間,而當中兩次電腦斷層顯示腫瘤持續明顯地惡化;我的同事在她離職前已經勸告瓊恩要改用第二線的化療藥-歐洲紫杉醇(taxotere)。瓊恩和丹尼爾經常旅行,包括在美國境內訪問親人朋友,或是出國旅遊。我們初次見面時,他們雖然接受了免疫治療沒有成效的事實,但是希望能照他們原訂的計畫赴歐洲旅行,將化療延至6月。瓊恩與丹尼爾鶼鰈情深是不言而喻的,他們不僅身影相隨,有聲的語言及無聲的眼神都無遺地表達數十年夫妻的恩愛與默契。2017年6月,第二次與他們見面,我們談了很多他們對癌症治療的期望以及生活的安排與計畫。瓊恩的肺癌症狀——氣喘及乾咳,有輕微復發的跡象,但是希望能繼續維持高品質的生活,繼續到處旅遊。在這些考量之下,我建議不選用歐洲紫杉醇,而選擇溫諾平(navelbine),因為跟歐洲紫杉醇比較起來,溫諾平的副作用要小很多,而且也不太會掉頭髮。在台灣,溫諾平有針劑,也有口服錠劑,但是美國只有針劑。瓊恩打了第一個療程的溫諾平(一週一次,連續三週,休息一週),果然沒有太多副作用。因為溫諾平對血管的刺激很大,也就是説,上個禮拜注射溫諾平的靜脈可能變硬了,必需要找另一個靜脈給藥。瓊恩的護士建議要裝人工血管。因為瓊恩有可能持續溫諾平的治療,她和丹尼爾同意人工血管的裝置。2017年7月中,瓊恩來到我們的門診接受第二療程第一週的溫諾平注射。就在護士剛剛經由人工血管推注(iv push)完化療藥的剎那,瓊恩突然經歷後背劇痛。她的血壓、心跳及血氧濃度都是正常的。在給了小量嗎啡之後,疼痛慢慢緩解消失了。因為事出突然,完全不是溫諾平的預期副作用,我們召了救護車送瓊恩到醫院急診室做進一步檢查及觀察。瓊恩在急診室所做的抽血檢驗、心電圖及電腦斷層都沒有任何例如心肌梗塞或肺動脈栓塞的急症。因為瓊恩的的劇烈背痛在抵達急診室之前已經解除,總算在晚上九點左右,瓊恩得以從急診室出院回家。當一個負面的醫療結果發生時,病人所受的身體的苦及情緒上的挫折需要有發洩的出口,是可以想像與瞭解的。瓊恩和丹尼爾透過他們的家庭醫師轉達,他們對我已經失去信心,也懷疑他們接受溫諾平治療的決定,認為劇烈背痛有可能再度發生;他們要求要換醫生,也要改用藥。我跟幾個同事説明了事情的原委,希望有人能接手瓊恩的照顧,但是他們都以排不出時間為由拒絕了。我前後思考事件發生經過,覺得溫諾平的快速推注到位於上腔靜脈的人工血管時,可能造成類似靜脈注射時對血管的刺激作用,引起某些血管的痙攣反應造成嚴重背痛。某些化療藥,例如紫杉醇可能在第一次施打時有過敏反應,常見的症狀之一是突然的劇烈背痛。因為瓊恩在裝置人工血管前已經打了三次溫諾平,都沒有不良反應,讓我覺得瓊恩的反應是有別於一般的化療過敏反應。我認為這樣的反應也許可以將推注(push)改為滴注(infusion)來避免。更重要的是,在仔細比較了瓊恩的新與舊的電腦斷層影像後,我可以看出溫諾平的治療是有效的。即使瓊恩希望換醫生,改治療,我必需把這些想法傳達給她和丹尼爾。許多社會學家常指出現代人的溝通型式,迴避了面對面的交談,而大量依賴社群媒體 (social media),例如電郵、臉書、台灣流行的LINE。壞處是這樣的應對往往是比較肆無忌憚、尖刻無情的,好處是可以不用面對對方,盡情抒發激動的情感。我們的醫療病歷細統可以讓醫病雙方經由電郵方式溝通。因為瓊恩是透過她的家庭醫師告訴我她要換醫生,我猜測她不想跟我直接交談。於是我給她寫了一篇很長的電郵,除了向她道歉讓她受罪之外,也仔細闡述我對她的後續治療的想法。同時,也保證我會努力安排她改醫生的願望。不久之後,丹尼爾打了電話給我,希望我再仔細地把我的想法解釋清楚。就這樣,瓊恩與丹尼爾決定繼續接受我的照顧。我對瓊恩背痛的假設應該是正確的。在將推注改成三十分鐘滴注後,瓊恩都沒有任何不良反應。她持續使用溫諾平長達一年的時間。當中,瓊恩與丹尼爾常常安排短行或向我請假做稍長的國外旅遊,享受了第四期肺癌病人少見的高生活品質。2018年初秋,溫諾平已經失效。終於來到生命終結的決定點。記得是一個連續假日(long weekend)前的週五,瓊恩註冊登記開始居家安寧照顧。週日晚上七點,丹尼爾打電話給我。這位總是有條不紊的大學退休教授,失去他平日的鎮靜,因為瓊恩呼吸困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瓊恩與丹尼爾已經説好,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不去醫院,而居家安寧公司卻還沒有建立瓊恩的照護資料。問清原委之後,我驅車前往一個小時車程外瓊恩與丹尼爾樹林裡幽靜溫馨的小屋。我給了他們一些建議,又去附近的藥局幫瓊恩拿我開的藥。一週後,瓊恩在家裡安然過世。瓊恩的葬禮是我第一次參加猶太人的告別式。那是個朔風野大的星期日,一小群至親好友圍在一杯黃土邊,聽他們女牧師(rabbi)唱頌動聽的希伯來文詩歌,沒有悲慟的情緒,只有一個好故事結束時的無悔無怨。就在等著依猶太人習俗,每個人鏟一瓢黃土撒在棺木上時,一位老先生走向我,稱呼我的名字,並且自我介紹。丹尼爾曾經跟我提起這位醫生朋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八十多歲的高齡仍然在波士頓一家教學醫院工作的腎臟科醫師。他感謝我對瓊恩與丹尼爾的照顧。他説:「You make me feel proud again being a doctor.」我的喉嚨哽咽起來。這樣的讚美,來自一個醫界的前輩,給我無法言喻的感動。很多醫生在醫病關係淡薄甚至緊張的今天,覺得「Nothing to be proud of being a doctor.」其實無需如此。在峰迴路轉的醫病關係中,總有小徑,讓我們寫下一個美麗的故事。【註一】台灣的肺腺癌病人有將近六成的機率,癌細胞帶有特殊基因 EGFR突變,對口服標靶藥有良好又快速的治療反應。EGFR突變在西方人則是不到一成的機率。雖然這些標靶藥的發明及它們的作用機制是在歐美國家進行的,嘉惠的卻主要是亞洲病人。因此,美國肺腺癌病人的第一線用藥往往是傳統化療藥,也有不錯的療效。【註二】免疫藥在最近幾年迅速地進入許多癌症的治療選項中,包括肺癌的治療。整體來講,免疫藥單獨使用時,大約有兩成的肺癌病人有幫助,並且療效可以持續幾年,副作用一般也很輕微,因此,在美國幾乎所有的肺癌病人會在治療的某個階段裡,使用免疫治療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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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如果SARS時代可以這樣,林重威就不會離開了吧!?
【編者按】「醫病平台」的終極目標是促進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包括病人與家屬)互相了解。本週的主題「醫生的心語」是由三位不同世代的醫師說出他們在行醫生涯難忘的經驗:一位是在學生時代勤於筆耕的年輕醫師,因為「武漢肺炎」而追憶2003年SARS肆虐台灣時不幸犧牲的同學林重威醫師,並說出醫師對目前這緊要關頭的誠懇呼籲;一位中生代、長年在美國執業的癌症專科醫師,追憶一位不幸過世的癌症病人,道出醫生內心的遺憾;一位醫學院畢業五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在美國行醫,最近才退休的老醫師,回顧自己行醫生涯特別留下印象的幾個病人。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我們更了解醫師的內心世界,我們也盼望不久能有更多的社會大眾與我們分享他們自己或陪伴家屬就醫的經驗與意見。重威殉職之後,台灣的蛻變重威,你的名字再度被提起。我們許多人又想起那段歲月,談起當年種種,但十七年過去,我們其實都不再是十七年前的自己。那時候,我還單身,擔任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醫院指派家醫科駐守發燒篩檢站,為醫院安全把關,N95口罩存量不足,發燒篩檢站醫師配給的N95口罩是兩天一個,幸而當年似乎沒有瘋搶外科口罩的情形,我們能每天用一個新的外科口罩蓋在N95外層,另外也不知是否真的有幫助,總摺張衛生紙墊在N95口罩內,減少說話時唾沫附著口罩,衛生紙隨呼吸飄近飄遠,常搔著臉。相較起來我們還是輕鬆的,真正照顧SARS病患的醫生,值班時是戴著N95口罩睡覺的。當SARS風暴終於結束,科內舉辦了一場感恩禱告會,同事們分享各自心路歷程:有人在過程中尚要承受來自家裡擔驚受怕的長輩壓力,不斷勸說他們辭職或是轉科,也有人說好久不敢抱孩子了,但我們都慶幸SARS的威脅終於解除,也慶幸自己服務的醫院至少制度健全、主管睿智,在科內住院醫師輪排發燒篩檢站時,主任領著主治醫師扛下科內其他大大小小的事,並暫時刪除其他不緊急的業務,我也記得有回代表家醫科參加臨時會議,副院長沉痛的說:那些犧牲的醫護人員不是英雄,他們是無辜的受害者啊!重威,我們都不希望你是英雄。你走的那天,我去到隔離病房外,一群同學圍著你的父母,你母親的淚還洶湧地落,便被催促穿上隔離衣進去看你最後一面,然後要火化了。我記得那一幕在當時帶給我的衝擊,你是那麼熱心的班代,那麼和氣的同學,怎麼會是你?一年一年過去,我始終沒忘記那場景,當我後來成為母親,再想起那一日,那股椎心已不僅止於失去一位好朋友,更為你的母親而痛。你的父母卻那麼堅強,與北市府打官司,以國賠添存款成立了「林重威基金會」照顧澎湖清寒子弟,參與「SARS,再見」舞台劇紀念活動,難以想像他們的心一次又一次的磨著痛著,依然面對並且前行。澎湖有座「重威紀念公園」,班上幾位同學去過,在那兒拍張照,「舒服卻感傷的地方」,他們說。十年前我給你父親寫過信,他回信說道:「有些事,重威沒有活著看見,或許也是好事。」那是個紛亂的時局,擺盪的政治、口水、權力鬥爭,一度我覺得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只能無可奈何的下坡。但這次,武漢肺炎的嚴重疫情讓我們欣慰的看到台灣社會的成長與成熟。此刻的我已不是第一線的醫療人員,對我來說,學校延遲開學、學生要不要戴口罩的議題更加切身。想起許多年前社會輿論對「草莓族」憂心忡忡,如今他們已長成國家棟樑,在醫療前線上義不容辭的防守,而政府官員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紙上談兵,人民感受到總統的強韌,看著行政院長、衛福部長等人每天帶著倦容卻絲毫不懈怠的堅守崗位,在對疾病的惶惑當中,至少有同舟共濟的凝聚力,看到民間對口罩配額自發性提出「我OK,你先領」的禮讓運動,醫生發起「醫療人員連署支持政府堅持防疫底線」,也有許多人透過網路留下對政府的支持鼓勵話語。如果SARS的時代可以這樣,或許,重威就不會離開了吧,但肯定的是,因為當時這些人的犧牲,帶來了反省,也讓政府與人民都提高警覺,才能有今日。心裡默念台灣因SARS殉職的十一人名單,深深感謝並且祝福他們的家人,然而名單可能比我們想像的更長,當年付出的代價其實不止於此,有感染SARS後痊癒的醫生,病後花了好長時間調適他易喘的後遺症,也有更令人傷心的,逃過SARS的死劫,卻或許因著心肺功能的侷限,剛屆不惑之年便心肌梗塞離世,留下稚齡兒女。懷著最深的敬意,感念過去,同時感謝此時為防疫與治療病患而努力著的國人:全神戒備的醫療體系,不停加班的口罩廠,業務量暴增的先是便利商店、而後藥局,以及一些微瑣卻不可或缺的細節,例如菜市場裡賣菜的那位老家在湖北的中國新娘告訴我,她媽媽原本預定大年初三來台灣陪她過節,但事前接到陸委會的勸阻電話因而未成行……防疫不是一道命令,而是一張嚴密的網。病毒仍擴散蔓延著,讓我們繼續謹慎面對。開啟網頁關心疫情變化,常看到重威燦爛的微笑,你一定是在鼓勵著活著的大家吧!「永遠不要放棄希望,我們可以同心協力一起度過。」名利一下子,健康一輩子!快加入元氣網粉絲團我們是來自聯合報系家族、最有活力的「元氣網」,給你最需要的保健、疾病、樂活訊息!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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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加強不同世代的溝通,迎接台灣高齡化社會的來臨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老人照護」。旅居國外的作家朋友夏祖麗寄來一篇她追憶父親名作家何凡在步入晚年,對老、病、死的看法,充分流露出老人如何以睿智、幽默面對人生無法避免的終點。同時我們也收到一位基礎醫學的名教授在耄耋之年仍然不忘研究教學之餘,寫出一篇對老年健康的看法,內容包含中西醫學不同看法,同時提出健康食品、增進記憶、保健養生的新思維。我們也很榮幸能邀請到國內主導老人照護的衛生福利部薛瑞元常務次長發表他對這主題的看法:「高齡化社會的來臨,也許不是意味著台灣將像一個老人走向遲暮,而是一個新文化建立的開始――不同世代的對話、不同血緣的融合,新的國族認同促使共同面對解決新的問題。」「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腳步趕路」,是何凡在他八十歲那年寫下的句子。蒼茫暮色裡,餘暉將盡,旅人猶有未竟之途,似宜快馬加鞭,再趕一程。猶記得初中、高中時,在班上搶看聯合報(每個班級只有一份報紙,而且只有午休時才能看),「玻璃墊上」是不可錯過的專欄;往後作家持續針砭時事,著作等身,但個人走上習醫之途,再少有機會接觸其作品。想必作家筆耕一生,暮年視世事鉅變,憂國憂民,胸有千言欲發,惟恐時不我與,所以要「加緊腳步趕路」。當台灣進入高齡社會之後,面對快速老化的人口結構,加上少子化的影響,如何面對「老」這個課題,逐漸成為各界討論的主題。對於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行而言,最困難的莫過於每個人對於「老」各有不同的想像―不同年齡層有不同的想像,「照顧」老人和變成老人「被照顧」也有不同想像。以作家而言,可說是當時的社會菁英,於主流媒體持續不斷傳播其信念數十年,影響諸多年輕學子,有貢獻於社會,亦自有其社會地位,但在這一年齡層中,實屬少數。這一年齡層的多數台灣人,不論先來後到,都是經歷戰亂的顛沛流離,然後在這個島上安身立命,咬緊牙根過活,只希望他們的子女能夠成材。兒女的成就愈高,他們的心裡愈能滿足,也許過了六旬,事事就以兒女的意見為意見。而兒女生涯恰逢台灣經濟最繁榮的時期,事業多少有成,教育水平也遠高於父母,因此以奉養父母為己任,父母也儘量依賴、順從子女。這是這一年齡層(子女五、六十歲,父母八、九十歲)常見的情形。這一輩父母的童年是跟著逃難、躲警報、有一餐沒一餐、渾渾噩噩的日子;青壯年是糊里糊塗結婚、糊里糊塗生了小孩、烈日驟雨下工作再工作;然後突然有一天,子女跟他們說:「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再工作了。」這才停了下來,開始「休息」。但是他們過去沒有想過「休息」的日子怎麼過(除了睡覺補眠以外),所以大部分還是聽從子女安排。他們的童年是灰暗的狼煙,青壯年是無盡的烈日,老年是溫柔的晚霞,不過多數人沒有目的地,所以也無須趕路。通常怕的是,子女的家庭、事業是否有變、子女之間的關係是否和諧,如果發生這類的變化,晚霞隨即成為陰霾,老人只能在角落裡飲泣,無能為力。戰後嬰兒潮的這一代,得天獨厚。童年時享受普遍的國民教育,如果能通過層層考試,就能取得高等學歷,在人生的起步上,有一個較優渥的開始;如果考試被刷下來,還是有許多機緣,如果夠打拼,通常可以創下一個或大或小的事業,給自己家人一個舒適的生活。因此,這一輩的人,多數學歷比父母高,成就比父母大,自信心也特別強。而且正好歷經台灣的政治、社會轉型,言論自由的鬆綁,因此憑藉經濟的優勢取得絕對的話語權。但是1970、80年代出生的這一代,初入社會即逢千禧年後的台灣經濟轉型,經濟趨緩、產業外移,高等學歷不再值錢,再多的努力似乎總歸徒然,陰鬱的環境下造成心理的陰霾。在父母的眼中,是草莓的X世代,但比較他們的下一世代――嶄新的網路世代,似乎掌握資訊的能力也不足。台灣面對高齡化的問題,目前其實卡在這三個世代之間的糾葛。已經進入高齡的戰前世代是目前被照顧的一群,他們多數有比較認命的人生觀。不論年輕時做的是甚麼,在兒女眼中不見的是多偉大的事,久而久之,也就不再提起,塵封在心中的一個角落。隨著老去而來的病痛衰弱,只能更加依賴別人――賴著老伴、賴著兒女、賴著外傭,唯一能夠具體反對的就是,要他們離開代表這個依賴對象的家,住進機構的時候。何凡很難做為他們這一世代的代表,但卻有下一世代的影像。他們逐漸地走入老年,也正在照顧衰老的長輩。從他們寬廣的見識,他們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從照顧長輩的經驗,他們知道自己不要什麼。他們注重健康,同時享受生活。旅遊、運動、志工、下午茶,填滿了退休後的時間。他們對於老年生活是有自信的――自己的生活自己來安排,但是政府必須建立制度、提供資源,讓安排成為可能。他們比較沒有信心的是,未來的草莓世代是否能把這事搞好,所以他們會一直地提供意見、下指導棋,甚至佔著決策的位置不放,以防年輕人「亂搞」。所以雖然暮色低垂,但如果腳程夠快,超過地球自轉的速度,或許永不會日落!倒楣的下個世代,必須接下上一世代留下來的東西,但卻很可能已經不是他們能負擔的。他們鮮有機會為自己思考未來的需求,只能被動接受前人規劃好的東西。面對未來的茫然與無力,他們只能邊走邊瞧,一邊尋找生活中的小確幸。不過,他們也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不要讓下一代承受這種痛苦,所以許多人放棄生育,儘量切斷各種糾葛,縮回自己可以控制的小小空間。晚年是燦爛的晚霞還是灰暗的餘映,似乎也沒甚麼好計較的了!我是屬於戰後嬰兒潮的這個世代的,所以也有一點何凡前輩的那種心態,但是我也常告誡自己,年輕一輩有年輕一輩的未來。我們自己能做的是,用自己的資源儘量照顧好自己,不要成為下一輩的負擔。但是拉到公共政策的面向,勢必不可能那麼隨興,各種不同訴求會從不同管道進來,影響決策。要在不同世代間取得平衡,實非易事,我們可能需要更有效率的機制,讓世代之間的溝通更順暢,才有可能。高齡化社會的來臨,也許不是意味著台灣將像一個老人走向遲暮,而是一個新文化建立的開始――不同世代的對話、不同血緣的融合,新的國族認同促使共同面對解決新的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台灣更像是個「轉大人」的青年!或許我們毋須趕路,而只需告訴後來的人:「慢慢來,注意看,我們搞砸了甚麼,不要再犯同樣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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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2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防老抗衰的健康生活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老人照護」。旅居國外的作家朋友夏祖麗寄來一篇她追憶父親名作家何凡在步入晚年,對老、病、死的看法,充分流露出老人如何以睿智、幽默面對人生無法避免的終點。同時我們也收到一位基礎醫學的名教授在耄耋之年仍然不忘研究教學之餘,寫出一篇對老年健康的看法,內容包含中西醫學不同看法,同時提出健康食品、增進記憶、保健養生的新思維。我們也很榮幸能邀請到國內主導老人照護的衛生福利部薛瑞元常務次長發表他對這主題的看法:「高齡化社會的來臨,也許不是意味著台灣將像一個老人走向遲暮,而是一個新文化建立的開始――不同世代的對話、不同血緣的融合,新的國族認同促使共同面對解決新的問題。」一、老年如何健康快樂全世界人口中,老年人比例已不斷上升,因此老年醫學非常受重視,有關延年益壽,防老抗衰,永保青春的相關基因(FoxO、p53、sirt1、PP63 shc 等等)及細胞訊息傳遞因素(growth factors、hormones、cytokines、free radicals、oxidative stress、antioxidants)的細胞分子作用機制,已有很多研究,但結果仍處於各說各話,尚未建立實驗可行的防老抗衰的方法或藥物,因大部分的實驗均在試管中或培養細胞所作的研究,直到最近才開始有鼠類實驗成功的例子,發現有些藥物已能瞄準標靶穿入衰老且已不再分裂的細胞,將其清除,因此,具有防老及治療白內障之功效,科學家預測發明不老藥,激發身體自我修護能力及延緩衰老的藥物,渴望延長人類的壽命至一百五十歲或更長,這些研究的重點不但延長壽命,而且提高健康生活品質,實現健康快樂的老年生活。在科學家發現不老藥前,我們又如何能在日常生活中,實現健康快樂的生活呢?總合一些簡易可行的方法,與大家分享。二、中國古代名醫抗衰老的典範中國古代許多名醫,各有著名的養生術,似乎與現代的醫藥學養生保健觀點,差異不大,舉例如下:1、華佗(141-208年)三國外科鼻祖:「世間萬物分陰陽,陰陽平衡生長壯,陰平陽秘靠調養,加強運動身心強。」2、葛洪(284-341年)東晉道教、理論家、醫學家、煉丹家、我國化學鼻祖:「東晉道家葛稚川,一生精煉內外丹,清除六害靜觀座,氣行周天可駐顏。」3、孫思邈(581-682年)唐醫學大家及藥王著千金要方:「養生行善最為要,積德自然少煩惱,欲要長壽成真人,請君深研孫思邈。」4、李時珍(1518-1593年)明代偉大著作本草綱目的作者:「吸菸益少害處多,品茶利多弊端少,若問飲酒怎評估,關鍵在度最為要。」5、長生諺語(1)人怕不動,腦怕不用;早起活動腰,一天精神好;運動好比靈芝草,何必苦把仙方找。(2)笑口常開。青春常在;不氣不愁,活到白頭;遇事不惱。長生不老。(3)久視傷神,久立傷骨,久坐傷血,久臥傷氣。 三、現代抗衰老的典範現代醫藥學的研究,顯示老化衰弱的罪魁是氧化壓力及發炎,維持腦與心靈的寧靜安祥,乃是防老抗衰最重要的守則,綜合現代各家的養生術,重點如下:1、老化現象(1)形體衰退:白髮、皺紋、黑斑。(2)慢性疾病:癌症、高血壓、心臟病、糖尿病、骨質疏鬆、關節炎。(3)情緒低落、健忘。2、改善老化的健康生活範例(一):(1)減輕壓力。(2)愛自己、愛別人。(3)在腦中有幸福及快樂感。範例(二):(1)力行健康飲食。(2)良好的生活習慣。(3)充分休養與修持。(4)適度運動(起床前,吐納深呼吸、丹田功、生活在感恩及幸福中)。範例(三):(1)許多慢性疾病如癌症、心臟病、肝病是不良生活習慣促成。(2)習慣能夠改變基因。(3)幸福感是健康生活的要素之一。3、避免大量消耗能量及抗氧能力(1)吸菸喝酒(2)暴飲暴食(3)食物添加物(4)壓力大的生活習慣(5)毒素(6)紫外線、放射線、電磁波。四、藥食同源的觀念及警訊近年來國內外、學界及坊間,均興起保健食品的研究,市面上充斥各種不同的保健食品使用的風潮,值得我們醫藥學界正視,在此嘗試從藥理學觀點,剖析最近有關保健食品的基礎科學與臨床的相關研究。1、 美國參議院特別委員會研究國民營養問題,並調查疾病增加原因,麥高文報告指出,藉由飲食生活的改善,可減少25%心臟病,50%糖尿病,80%肥胖症和20%癌症。2、 理想食物:85%植物性加15%動物性;其中「植物性」食物,係指含45-50%穀物包括豆類,而穀物則以未精緻者為佳,另含35-40%蔬菜水果,這些植物性食物,必須新鮮,保持天然狀態食用,若經過人為加工後,比較不理想。就寢前,讓胃部淨空。3、十四類具有保健功效的食物(1) 豆類:扁豆、青豆、豌豆、四季豆、黑豆、紅豆,含維生素B complex。富含蛋白質。具降脂、降血糖、減肥的功效。(2) 藍莓類:藍莓、紅葡萄、草莓、櫻桃、黑莓,具抗氧化。防癌、預防心血管疾病及白內障,護眼。(3) 青菜:花椰菜、甘藍菜、高麗菜、白菜,青江菜、芥菜、蕪菁。強力抗癌、補鐵。(4) 穀類:燕麥類、糙米、小麥胚芽、小米、黃玉米、亞麻子粉、大麥、小麥、蕎麥、黑麥。富含纖維、蛋白質、礦物質、植物雌激素。(5) 水果:柳橙、檸檬、葡萄柚。富含維生素,吃比喝更有效,含果膠、葉酸。預防癌症、中風及糖尿病。(6) 南瓜、紅蘿蔔、地瓜、橙椒。富含β-胡蘿蔔素、纖維、礦物質。防癌、護眼。(7) 鮭魚、黑鮪魚、牡蠣、蛤蠣、沙丁魚、比目魚、鮪魚、鱒魚。富含必須脂肪酸、ω3、ω6。防心血管疾病、健全細胞膜。(8) 黃豆、豆腐、豆漿、味噌。富含礦物質、維生素E、植物蛋白質、ω3。防心血管疾病、癌症,防骨質疏鬆。(9) 菠菜、甘藍菜、芥菜、青江菜、萵苣、橙椒。β-carotene、維生素C/E/K、B complex、CoQ 10 、礦物質、葉綠素、植物醇、ω3。防心血管疾病、癌症、護眼。(10) 茶含茶多酚。防癌、降血壓、減肥、防骨質疏鬆、抗病毒、抗蛀牙。(11) 蕃茄、紅西瓜、紅葡萄柚、柿子、木瓜、紅心芭樂,茄紅素。含維生素C、β-carotene,抗氧化,維生素B 6 。護心、護眼。(12) 火雞、瘦肉蛋白、去皮雞胸肉。富含蛋白質、維生素B 6 、B 12 、minerals、nicotinic acid。(13) 核桃:杏仁、開心果、胡桃、榛果、南瓜子、葵瓜子、腰果、芝蔴。堅果富含必要的不飽和脂肪酸(ω3)及維生素E。降膽固醇、降心血管疾病。防癌及防糖尿病。(14) 優酪乳(低脂或脫脂):活益生菌強化免疫,蛋白質、Ca、維生素B complex。防癌、降血壓及膽固醇。4、保健食品(nutraceuticals)及功能性食物(functional food)簡稱NFF。最近的研究顯示,食物不但供給營養素而且具有功能性的保健效果,然而有關濫用保健食品引起不良的效果已有報告,因此我們必須提高警覺,適當的使用保健食品。(1)保健食品定義及功效a. 調整免疫系統 b. 改善骨質疏鬆 c. 調節血脂功能 d. 護肝 e. 調節血糖 f. 抗氧化 g. 調整腸胃功能 h. 牙齒保健 (2)保健食品的選擇及警訊a. 保健食品不宜單一大量長期使用。b. 天然食材保健功能最好。c. 加工純化後,不比天然好。d. 每個人因遺傳基因不同,生活環境及生活型態差異,必須考慮個人化的需求,尤其是使用劑量及期間,求取適當的保健規劃。(3)保健食品的臨床實驗結果,部分顯示不良的效果如下,因此必須謹慎使用健康食品。a. β-胡蘿葡素不具預防反而增加肺癌。b. 維生素C增加動脈血管硬化。c. 葉酸增加大腸直腸癌。d. 高鈣、高維生素D可降低大腸直腸癌,但增加攝護腺癌。e. 停經婦女補充荷爾蒙(動情素加助孕素)增加乳癌罹患率。五、老年人增進記憶的方法年紀大,令人感到變化最大的是健忘,因此,除了注意養生的健康生活外,下列幾種簡易的增進記憶的方法,不妨試試看。1. 穩定情緒、舒暢心情、精神愉快、記憶靈敏。2. 調節大腦功能增強記憶:聽音樂、散步、栽種花木、短程旅遊。3. 保護大腦神經:防治腦血管疾病、戒菸酒,適度用腦。4. 鍛鍊大腦功能:多學習文化知識及技藝。5. 生活不可過於悠閒。6. 合理有序的生活節奏,大腦功能活動正常、意識清晰、思維有條理、記憶深刻準確。7. 睡眠充足、飲食適量。8. 遇事,細看細聽,使記憶深刻持久9. 注意明瞭事物信息的內容及特點。六、個人化保健養生新思維由於每個人的遺傳及天生體質的差異很大,保健養生必須講求個人化的養生,才能達到實質上的效果。最近的研究顯示下列各種因素,導致我們對保健食品及各種藥物的反應,差異很大。因此,務必講求個人化的養生術。1. 遺傳疾病:癌症(乳癌、白血病等等)、糖尿病、高血壓等等,家族疾病與遺傳基因多樣型或突變相關連。2. 過敏症,免疫力差,自體免疫疾病。3. 早年型(50-60歲)阿茲海默症、帕金森氏症、小腦脊椎退化症、脊椎側彎硬化症等等。4. 藥物及毒物代謝酶(cytochrome P450)之多型性及差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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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10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蒼茫暮色裡的趕路人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老人照護」。旅居國外的作家朋友夏祖麗寄來一篇她追憶父親名作家何凡在步入晚年,對老、病、死的看法,充分流露出老人如何以睿智、幽默面對人生無法避免的終點。同時我們也收到一位基礎醫學的名教授在耄耋之年仍然不忘研究教學之餘,寫出一篇對老年健康的看法,內容包含中西醫學不同看法,同時提出健康食品、增進記憶、保健養生的新思維。我們也很榮幸能邀請到國內主導老人照護的衛生福利部薛瑞元常務次長發表他對這主題的看法:「高齡化社會的來臨,也許不是意味著台灣將像一個老人走向遲暮,而是一個新文化建立的開始――不同世代的對話、不同血緣的融合,新的國族認同促使共同面對解決新的問題。」這些年自己漸漸邁入老境,健康亮起了紅燈,不免憶起父親生前對高齡,養老及送終等議題說過的話,發表過的文章。「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腳步趕路」,是父親八十歲那年寫下的心情感受。父親在報章撰寫專欄三十餘年,針砭時事,下筆幽默犀利,但談到自己晚年的心境,卻顯現了難得的浪漫與溫柔。那年(1989)詩人鄭愁予看到父親寫的這段話,有感而發說,「四十年來台灣社會有兩句最振奮人心的話,一是詩人周夢蝶的「我是高到最寒處仍不肯結冰的一滴水。」另一就是何凡(父親的筆名)的「在蒼茫的暮色裡加緊腳步趕路」。父親寫這句話時,旁邊加了一行附註:「八十生日時書此述懷,今仍適用,因旅人猶在途中。」父親在八十歲之後,又在旅途上多走了十三年,2002年十二月在台北去世,享年九十三。九十三歲,當年在一般人眼裡算是高壽,但是對熱愛生命,積極任事的父親來說,可能有點遺憾,他不止一次對我說:「你祖父活了九十歲,祖母也是高壽,他們那個年代醫學及衛生條件都不夠。現在醫學進步,營養衛生改善,我常年運動,起居規律,沒有不良嗜好,如果不生大病,相信我可以活過九十五歲,說不定一百歲。」他説這話時充滿了信心。父親不是怕死,是熱愛生命,覺得人生還有很多事可做,他對未來還有很多計劃。不料比她小八歲的母親卻先病倒了,父親眼看著一向聲音清脆嘹亮,動作俐落快捷的妻子日益衰弱沉默,心如刀割,以後再也不提活百歲了。父親一生運動不輟,年輕時打排球,中年以後打乒乓球,他曾寫過一篇「運動最補」,收錄在中學國文課本裡,他說「藥補不如食補,食補不如運動補。」他對有些人一不舒服就跑醫院,帶回一大袋藥吃的習慣,不以為然。除了去世前兩年,他一生很少生病,更少吃藥。父親一向遵守法治,小至夏天缺水,政府疾呼市民節約用水,父親不但身體力行,還親書「勿浪費水」的條子貼在浴室和廚房門口,提醒家人。同樣的,他看病吃藥,一定遵守醫生的指示,按時服用,定時回診,絕不自己妄下診斷,或自作主張增減藥量,這樣尊重專業,是醫生眼中最合作的病人。那陣子我看着高齡父母活得辛苦,卻幫不上忙,心中不捨。想到父親早年在一篇文章中提醒台灣將面臨高齡化,呼籲政府及民間重視照顧老年人,文章中說:「人生沒有越過越糟的理由,一場雜耍,最好的節目放在最後;一部電影,結尾總是最用心安排;然則人生於世,為什麼把一段可怕的生活放在最後去經歷呢?這顯然不合理。」寫這一段話時父親才五十出頭,以現在的角度來看正值壯年,那時不但沒有「長照」這名詞,社會上也沒有這觀念,當時人們先求溫飽,才去談養老或長照。父親對生死大事豁達,母親病重時,我們問他和母親,百年身後有什麼交代,他灑脫的說:「台灣地窄人稠,我一向主張人死不該佔地,我們都火化,其他後事你們怎麼辦都行。」父親在我們提供的一些墓園資料裡,選中了位於金山的一家墓園。我們兄妹和墓園業務人員約定,帶父親上山選放骨灰的塔位,約定的前一天,父親突然對我說:「你打電話問那位先生,他們公司來接的車子,有沒有漆上墓園的名字?如果有,就不要停在家門口,免得嚇到這幢大樓的住戶。」第二天,為了不嚇著鄰居,我們扶著九十二歲的父親,氣喘吁吁,一步步走到街口上車。母親去世後在她的追思會上,父親以微弱沙啞的聲音致辭,最後他說:「有人說,父母的壽命承傳給子女;又有人說夫妻走了一個,另外一個也不會活太久,我現在是處於進退兩難的境界!」全場賓客聽了不禁莞爾一笑,給老作家鼓勵的掌聲。追思會後兩天,我們帶父親上山去看母親,他抬頭指着滿牆的骨灰座説:「你們指给我看,我和你媽的小套房是哪一個?」有股慷慨就義的氣魄。二十多年前我還住在澳洲,應台灣最早投入「銀髮文化工程」的世新大學成露茜院長之邀,寫一本介紹養老先進國澳洲的書。利用一年的時間我走訪聯邦、地方政府、社區、民間、宗教團體及慈善機構,介紹這個很早進入高齡化社會的年輕國家,怎麼使自己變成養老天堂。父親對我鼓勵有加,認為這本書可供台灣作借鏡。當時我多次與父親交談,台灣如何準備進入即將到來的高齡化社會,他有一段話讓我印象深刻,他說,談長壽應該是視為一種「終身事業」,人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打算怎樣不死。父親不但對社會議題觀察敏銳,可說是位先行者。醫生、病人、醫療、醫院構成了「醫病平台」的主體,但是長照和養老卻是社會對人一生的最後照顧,也是「醫」和「病」終極所求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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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2-0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抱持希望—癲癇治療方式之進展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癲癇」,由一位癲癇病人的母親描述她陪伴罹患癲癇多年的兒子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並且因為醫師的不離不棄,使病人終於因為癲癇外科治療的進步,而找到突破性的進展。因為她的文章,感動了我們,改變了「醫病平台」一向的原則:「避免來稿提到某一醫院或醫師的名字,以避免有『置入性行銷』之虞。」我們轉而利用這機會,邀請文中特別提到照顧這位病人多年的神經內科蔡醫師以及安排病人最後接受外科手術的尤醫師各寫出一篇他們照顧癲癇病人的心得,並介紹這位病人所接受的、較不為人知的癲癇外科治療。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社會大眾看到病人與家屬因為「癲癇」這疾病所遭受到的「痛苦」,並看到醫療團隊如何努力替病人「治病」,替病人與家屬「醫心」,醫病雙方都不放棄希望,共同努力,找到最好的治療與完美的成果。更希望這可以幫忙社會大眾進一步了解「癲癇」這疾病,鼓勵這種病人擺脫疾病所遭受的誤解與歧視,而能走出黑暗的角落,接受更先進的治療。癲癇是一種很容易治療的疾病,70%的病人用一種或兩種抗癲癇藥物就可以得到很好的控制,將近30%的病患在試過兩種藥物仍無法有效控制則是屬於頑性癲癇。所有頑性癲癇的病人都應該做一個病史、影像學、腦波的再評估以釐清癲癇控制不佳的原因。在詳細的評估之後約有一半的病人甚至是可以進行癲癇手術。癲癇手術術前評估通常需要一個多領域合作團隊,評估內容包括詳細病史詢問、癲癇專門的神經影像學檢查,長時間錄影腦波監測、神經心理評估等。綜合這些結果將癲癇機轉做一個合理的推論,再根據已經有的經驗與資訊,給予病人手術切除計劃建議及預後的評估。傳統的癲癇手術以找到致癲癇病灶然後切除為主流,在核磁共振上可以看出異狀的常見癲癇病灶例如海馬回硬化、局部皮質異常發育、腫瘤、血管瘤等,切除之後癲癇不再發作的成功率非常的高。然而,還是有一部分病患的致癲癇病灶無法確定、要切除的部位重疊大腦功能區、或者癲癇病灶橫跨數個大範圍區域,這類個案手術切除計劃難度比較高,常令病人與家屬在此階段猶豫,甚至放棄。近年來癲癇手術的趨勢是精準的切除,非致癲癇病灶不做多餘切除,隨著手術前各種檢查的進步,定位的能力越來越強,我們可以更接近微創的目標。例如選擇性杏仁核海馬回切除,功能性大腦離斷手術,最近這兩三年美國及歐洲非常流行的雷射燒灼手術、熱頻燒灼,都有越來越盛行的趨勢。甚至連頭皮零傷口的聚焦式超音波損毁技術也開始在一些人體實驗進行中。台北榮總這幾年來手術術式進展很多,自2010年至今有七十八例選擇性杏仁核海馬回切除;自2017年至2019年截止,約有三十人次的熱頻燒灼治療,效果良好。微創手術能成功的前提是致癲癇病灶定位的精準,頭顱內腦電波的紀錄是最直接的方法,顱內腦電波有幾種方式做記錄:一、硬腦膜下電極板或電極條植入(見附圖1)。二、立體腦電波深部電極植入(見附圖2)。三、上述兩種方式混合,台北榮總早期以第一種方式記錄顱內腦電波,自1998年開始至今大約七十例,並於2013年開始第一例的立體定位腦電圖植入,至2019年年底共施行了一百零二例。立體定位腦電圖並非是最近才發明的新技術,三十年前開始就盛行於歐洲癲癇醫學中心,利用立體定位的技術將深部電極植入顱內,接上腦波機在病房記錄,第一階段記錄癲癇發作,判定發作起源的位置,第二階段用電刺激的方式,定位大腦相關功能,前後大約需三週的時間,最後將電極移除,就可以出院,等待二、三個月後安排切除手術。由於我們受到北美的醫學影響較大,過去三十年來顱內腦電波的檢測都是以硬腦膜下電極板或電極條為主要的潮流,最近十五到二十年北美幾個重要的癲癇手術中心如加拿大蒙特利爾神經中心或克里夫蘭癲癇中心都紛紛導入立體腦電圖檢查。立體腦電圖可以補足硬腦膜下電極板在深度及廣度上面的缺陷,以往我們比較少去碰觸到的深部構造,例如島葉、扣帶回、腦室旁邊的構造在導入立體腦電圖之後,我們可以更明確的建構出癲癇網絡及致癲癇病灶區。除此之外,立體腦電圖記錄並不需要把整塊顱骨移除,腦腫情況比較少見,通常不需要住加護病房,病患比較可以接受。硬腦膜下電極板對於語言功能皮質定位與表淺靠近皮質致癲癇病灶較有優勢,因為覆蓋面較廣可以得到更準確的資料。無論是硬腦膜下電極板植入或立體深部腦電圖各有其優缺點,癲癇手術團隊通常會根據手術前非侵入性評估得到的結果,在討論後選選擇適合病人的方法。這些技術在二、三十年前我們是無法想像的,我們有些病患曾經在十年前或十五年前做完手術前評估後,由於我們手上的工具及技術有限,無法直接做任何的外科處置,只能先維持藥物調整或是用神經調控 (迷走神經刺激術或深部腦刺激術方式)穩定病情。隨著科技的進步、團隊技術成長,對於癲癇的癲癇網路釐清及致癲癇病灶的定位技術增加,我們可以更精準勾勒需要被移除的腦組織,也可以用更微創的方式處理致癲癇病灶,以前評估完不能馬上進行手術的病人,我們在多年後的現在終於有方法可以進行手術。對於目前尚且無法脫離癲癇的病友們,千萬不要灰心,在科學的不斷進步下,每天都有新的進展,醫生跟病友目前可以一起努力的是,用目前可以使用的抗癲癇藥物,搭配正常的作息,減少意外受傷的機會,維持身體健康的狀態,保持對醫學新知的更新,可能明天,可以治癒癲癇、不用長期服藥,又沒有甚麼副作用的方法就被發明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