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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喪親之痛」。一位老醫師分享自己如何在父母過世時,以文章宣洩心中鬱積的回憶與遺憾,而走出憂傷深谷;一位安寧照護的資深護理師細數年輕的女兒過世前,自己在護理師和母親的角色中「拔河」的心路歷程;長期旅居國外的學者則在經歷一年之間父母雙亡的打擊,寫出他的心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本文作者係台灣精神醫學先驅葉英堃教授之子。葉英堃教授曾為台北市立療養院創院院長(後改制為台北市聯合醫院松德院區),並在他領導下,使得該院成為全台最先進、最有影響力的精神醫療機構之一。葉英堃教授專業生涯中走過的足跡,正是台灣精神醫學發展的縮影;他對「人」的尊重與關懷,守護精神病患的人權,更是台灣精神醫學的人文典範。
收到父親學生的兩封來信,經過幾天的沉澱,我心情終於平靜一些,開始寫信或打電話向特地來參加我母親告別式的親友道謝。但我每天看他寫的兩篇文章,卻不知要如何來表達我的感動與感謝。因為他許多話都直接說中了我的心情。
父親與母親過逝,都是同樣的悲痛,但心情卻不同。對父親,我充滿崇敬之心,對母親則永遠是個小孩。但父親離開後,母親還在,心靈還有所寄託,而且一直有一種「必須代替父親來保護母親」的責任感,因此不會覺得那麼空虛。母親繼之走後,這種心情的寄託,以及用以自我安慰的「責任感」也沒有了,茫然不知所措,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我父親並不迷信宗教,但晚年很注重祭拜祖先。他曾說:「醫生學的是生命科學,人死後什麼都沒有,一切都是空的,這是『知識』;但人死後有天國,有上帝,有西方世界等等,這是『智慧』,醫生照顧病人要能兩者並用。」或許祭拜祖先就是他運用他的所謂「智慧」來照顧他自己心靈的一部分吧!所以,在我父親還未做「對年」與「合爐」這段期間 (就在不久前),我每天早上起來,也點一柱香來祭拜他。默禱時,都是請他要保佑母親,渡過難關。這幾天,我每天點香,祭拜的卻換成我的母親,覺得難以置信,有時忘了,竟還繼續祈求祖先保佑我的母親。
其實我自己心裡很明白,這種祈求既違反「知識」,也沒有「智慧」。因為父親氣切後,母親的身體狀況也跟著變化,已經沉寂很久的兩個腫瘤又開始蠢動,阿滋海默症也日亦明顯。腫瘤科醫師已告知,以母親的年紀與身體狀況,電療,化療和手術都已不能再進行,唯有希望復發的速度能因年紀而進行緩慢,並盡可能減少她可能的痛苦。至於阿滋海默症,現在的醫藥也只能減緩,而無法治癒。既然如此,我所謂「渡過難關」到底是什麼意思?我自己也不知道。而我母親最大的痛苦,並不是身體的問題,而是每天望穿秋水,等不到和她相處近七十年,說好要長相廝守、相互照顧的夫婿來到她的病床邊探視她、安慰她。她所希望的就是趕快再到他的身旁照顧他,也向他訴說這些日子的思念之苦。所以,我對祖先的祈禱,到底是為了我的母親,還是為我自己?這其中的「智慧」是什麼呢?
母親終究還是離開了,「知識」告訴我,現在只能運用「智慧」,我也盡量如此。但最難過的是,當為她做完「尾七」後,法師說:「你母親已經功德圓滿,前往西方世界,從此不再受輪迴之苦。」我忽然想到,那是不是說,我們母子在世之緣也就此結束了?不禁悲痛淚下。我更不明白的是,明明我的人生已經缺了一大塊,為何叫做「圓滿」呢?我知道我的想法是不理智的,這應該不是我父親所說的「智慧」,但人到底還是感情的動物,母子親情是很難用理智來理解。
賴其萬醫師在「父親的老,病,死」文中提到,醫師們詢問要不要為他父親「施行心肺復甦術」時,他心中的矛盾與掙扎。這種心情,我完全可以了解。對我父親的氣切,簽署我母親「不急救」的文件,我都經過同樣的掙扎。我的結論是,不論是「切或不切」、「簽或不簽」,最後都一定有後悔。我也瞭解到,每人每家的情況都不一樣,我無法把我自己的經驗轉移給他人,更沒有能力能用我自己的經驗來來替別人做「正確的選擇」。每個人都只有一對父母,所以也都只有一次這種生死的經驗,這種經驗又無法完全承傳或學習,我想,人道與醫學人文的探討,應該還有很大的空間吧!或許,隨著醫學技術不斷的發展,這種探討的空間,也像宇宙一樣,不斷的擴張,永無止境。
看到別人從父母過世中走出所寫的文章,不但對我有極大的安慰,也讓我知道,不能整日心神不寧,應該向他人學習,為父母寫下一些紀念的文章,希望也能成為別人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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