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9-14 科別.精神.身心
都是藥廠陰謀?為何精神藥物和我們的生活越來越緊密
【文、圖/摘自貓頭鷹《瘋癲文明史》,作者史考爾】藥物革命雖然新的精神科藥物並非促成「去機構化」最重要的原因,它們的出現還是大大的改變了精神醫學,以及一般大眾對於瘋癲的看法。一九五四年所發明的托拉靈,當然不是人類史上第一次想用藥物去治療精神疾病,或是減輕病人的痛苦。十九世紀有些精神科醫師,曾經試著用大麻來治療自己的病人,不過他們很快就放棄這種療法了。鴉片也曾經被用來讓躁症病人安靜下來。後來也有醫生愛用水合氯醛或是溴化物之類的藥物,這些東西一直被用到二十世紀為止。但是過量的溴化物也會造成精神疾病,在當時,很多其他場合也都會使用溴化物,結果其毒性反應反而讓大批的病人被診斷為發瘋,被送進精神病院去;至於水合氯醛雖然有鎮靜劑的效果,卻會讓人成癮,而且長期使用會讓病人出現幻覺,以及出現類似震顫性譫妄的症狀。英國作家沃爾在一九五七年的小說《吉爾伯特.平福德的磨難》裡面,就約略描述了出現幻象以及精神異常是怎樣的情況,又會造成什麼結果。沃爾不只對酒精跟苯巴比妥類藥物成癮,他也毫無節制地使用溴化物跟水合氯醛等藥物。他承認,小說中那位信奉天主教的中年作家,從瀕臨發瘋邊緣到完全崩潰的樣子,其實反映了他在「瘋病晚期」時候所感受到的感覺。鋰鹽似乎也有讓躁動的精神病人安靜下來的效果,因此有些水療中心會用鋰鹽來治療患了精神疾病的客戶。但是鋰鹽是有毒的,可能會引起厭食症、憂鬱症甚或是心血管疾病,甚至死亡。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澳洲的精神科醫師凱德(一九一二年到一九八○年)曾大力推廣它的療效,在北美跟歐洲國家,後來也仍一直持續利用它在躁症病人身上所發揮的鎮靜效果。一九二○年代就有人開始用巴比妥類藥物在病人身上做實驗了,這些實驗甚至包括了企圖用這種化學藥劑讓病人短暫地失去生命跡象,希望藉此達到治療的效果。但是巴比妥類藥物也有其副作用:它具有成癮性,劑量過高時非常容易致命,而戒斷的症狀也很嚴重,甚至會造成病人的生命危險。此外,一如早期精神科醫師所開的許多藥一樣,巴比妥類藥物會造成病人心智混亂、判斷力降低、注意力不集中,以及許許多多生理上面的問題。但是新的抗精神病藥物不一樣(至少支持者是這樣說的),所以一推出馬上就成為現代精神醫學的新寵。在美國,精神分析學派的精神治療法,主宰了二十世紀中葉的美國精神醫學界,但是在其他地方,另外一種兼容並蓄地融合了社會、心理跟生理因素的多元觀點,卻成為精神醫學的主流療法。半個世紀以後,大部分的精神科醫師,已不再有那種閒功夫進行精神分析治療,而他們的金主,不管是政府或是私人保險公司,似乎也都不太情願給付這類治療。有一些比較新型態的談話療法,像是介入時間比較短的認知行為治療,開始成為一種女性專業參與(同時也比較便宜)的臨床精神醫學,也是一種社會工作。因為只有精神科醫師有開藥的權利,他們的形象跟以往大為不同。這些藥丸也很快地取代了過往的談話療法,成為精神科醫師在對付各種認知、情緒或是行為問題時,最重要的手段。而且不管是病人還是家屬,現在也都希冀著醫師可以用這些化學合成的神奇藥物,帶給他們一個更好的生活。但是這些藥物都還有待時間去證明,它們確實可以帶來長久而穩定的效果;如今,大家所依賴的與其說是科學,不如說是信心多一點。當然,很有可能它們後來都會被證明其實無效,成為漫長的精神病治療故事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果真如此的話,那麼精神疾病在社會跟心理學上的含義,很可能也會隨之消滅。到頭來瘋癲還是很可能有其根源上的意義,或許不是佛洛伊德式的意義,而是別的意義。畢竟,瘋癲一直都還是一個相當神祕而難以理解的疾病,但是,這不是當下精神醫學的主流觀點。生物學上的化約論主宰了一切。在這種情勢下,毫不令人意外的,製藥業也變得愈來愈發達。第一個造成精神醫學治療革命的吩噻嗪類藥物,也就是氯丙嗪,首先在一九五○年十二月十一日,由一間小型法國製藥公司羅納.普朗克合成出來。它在精神醫學上面的神奇效果,其實是一次無心插柳的意外。羅納.普朗克原本製造氯丙嗪的目的,是為了要減少外科手術時所使用的麻醉藥劑量,同時它還有止吐劑,以及治療皮膚騷癢的效果。在那個年代,對於藥品的取得以及新藥物實驗的管制上,可說相當鬆散。當時法國海軍軍醫樂伯璽(一九一四年到一九九五年)就拿到少量的藥品,將它用在自己的精神病人身上,結果他非常驚訝於藥品的效果。在用藥之後,這些病人對周遭的事物似乎失去了興趣,不過他們各式各樣的症狀也大為減輕,同時也沒有嗜睡的症狀。另外兩位在巴黎聖安醫院工作的精神科醫師丹尼克(一九一七年到一九九八年)跟德雷(一九○七年到一九八七年)聽到了消息,也開始將藥物開給自己的病人使用。幾個月之後,這個藥就開始以 Largactil 的名稱進入法國市場。不過當時美國的醫學界,對於歐洲的醫學研究成果都非常懷疑,因此羅納.普朗克藥廠只好將此藥的行銷權,賣給美國的史密斯克蘭藥廠。史密斯克蘭藥廠將 Largactil 重新包裝成托拉靈,然後取得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的核准,於一九五四年上市。相較於初期只投資了三十五萬美元的研發費用,托拉靈可說為公司帶來了巨大的獲利。才上市僅僅一年,托拉靈就讓史密斯克蘭藥廠的銷售量成長了三分之一。在往後的日子裡,史密斯克蘭藥廠的銷售淨額從一九五三年的五千三百萬美元,成長到一九七○年的三億四千七百萬美元,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可以直接或間接歸功於托拉靈這隻金雞母。這樣的成績絕非偶然。它其實反映了由製藥公司這一方所推動的巨大、穩定而昂貴的銷售模式。在七年之間,不管是各州的立法者或是各醫院的主管,都受到各式各樣精心設計過的行銷資料的疲勞轟炸,這些資料的目的,就是要說服他們這些精神藥物的好處,要讓他們相信藥物才是既便宜又有效的治療方案,最適合用在精神病院裡面大批病患的身上。托拉靈是最早的一批所謂的暢銷藥之一,其他藥廠也想要從這筆巨大的利益中分一杯羹,他們針對原版藥物做出稍許更動,然後紛紛推出自己的商品並且申請自己的專利。精神藥物的革命時代於焉展開。托拉靈及其衍生物,讓精神醫學首次有了一種很容易就可以實行的治療方式,同時它也比較符合已經漸漸深植於大眾心中,醫學權威該有的治療疾病的方式。精神藥物跟腦葉切除術或是休克療法的差異非常明顯,史密斯克蘭藥廠可以說是在第一時間就利用這點大作宣傳,宣稱藥物最大的好處之一就是「托拉靈可以減少休克療法的需求」。不過,儘管藥物在眾人一片讚揚聲中問世,它至多也只能減輕病人的症狀。雖然這也很吸引人,但這藥畢竟不能治癒精神病。很快地,各藥廠又推出了新的精神藥物。首先是被稱為輕型鎮靜劑的藥物上市,比如說像眠爾通跟 Equanil 等藥(兩者其實都是美普巴邁),但是副作用則是讓病人昏昏欲睡。隨後上市的煩寧跟利彼鎮等藥(兩者都是苯二氮平類藥物,BZD)則據說沒有這種副作用。在這些藥物發明之後,生活中的大小麻煩事,似乎也可以輕易地被定義成精神疾病的一種。不管你是生活無趣的家庭主婦、因為手忙腳亂不勝負荷而感到憂愁的母親,或是人生走下坡的中年男女,這些藥都可以提供你一條解決之道。根據統計,早在一九五六年,平均每個月都有百分之五的美國人服用鎮靜劑。不管是焦慮、緊張還是不愉快,都可以透過這些藥物撫平他們的情緒。但是當然,這些好處並不是沒有代價的。許多服用鎮靜劑的人,後來對藥物開始產生生理依賴性,變得難以(甚至是無法)停止用藥,否則在生理上所出現的各種症狀,以及心理上承受的痛苦,都將遠大於當初服藥時的不適感,讓他們難以忍受。滾石合唱團就曾在那首不祥的歌「媽媽的小幫手」裡面,提到過「黃色小藥丸」,可以「在家庭主婦忙得要死的每一天中給予幫助」。不過儘管如此,大批消費者不管是興奮還是憂鬱,還是伸手渴求著這些藥丸;很快地,這些處方藥的對象就不再只限於已婚者或是中年人。不管是搖滾巨星還是年輕人,也都開始服用。到了一九五○年晚期,更多可以改變人類情緒的藥物紛紛出現。首先,是一種稱作 iproniazid 的單胺類分解酶抑制劑在一九五七年問世,接著是一些被稱為三環類抗憂鬱劑的藥品,像是妥富腦跟安米替林(商品名 Elavil),分別在一九五八年跟一九六一年問世。或許是因為大部分憂鬱症的病人都很沉默,以至於一般大眾都認為憂鬱症是相對少數的疾病。但是百憂解在一九九○年代的大成功,則完全改變了大家的印象,憂鬱症似乎瞬間變成一種流行病了。就像詩人奧登對佛洛伊德所寫下的著名注解,美國的精神科醫師克拉馬(生於一九四八年)也曾這樣評論:「到時候,我們多半會發現現代的精神藥學界,已經變成像是當年的佛洛伊德,成為一股輿論,人們據此方式生活。」而現況確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