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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健康
【編者按】:本週是長庚醫學系師生分享他們在醫學人文教育的教與學。這位負責醫學人文教育的臨床老師特別選擇以如何在疫情肆虐之際,分享我們應該如何教導學生「專業型塑」,並引用許多文獻提出醫病溝通需要「用心體會」、「冷靜正向」、「清楚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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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高年級醫學生寫出她從照顧病人體會到醫者不只要了解「疾病」,但更重要的是透過用心聆聽病人、家屬的對話,才能領會病人在疾病診斷背後的情感糾結,才了解疾病對「病人」的影響,也因爲這樣的經驗,使醫學生有機會卸下害怕和病人互動的心防。
一位同年級醫學生因為見證醫師宣布病人死亡的經驗,而引起許多感觸,最後激起他一句感人肺腑的心得:「我們剛起步,要不忘秉持著對生命謙卑的態度,繼續在醫學的道路上精進鑽研、奮而不懈。」
躺在病床上的,是個面色紅潤稚嫩的年輕妹妹,抱了一隻純白鴨子玩偶蹭著臉頰,要不是先瀏覽過病歷,還真看不出昨天才剛動完卵巢癌的開腹手術,病床旁立著一位爽朗的婦人,是女孩的媽媽,一聽完我的來意,熱情地說:「沒問題!妹妹來,把你經歷的故事,仔仔細細地分享一下。」
自從大五進入臨床實習,莫名地害怕到床邊看病人,聽著同學分享08A阿公年輕時的英勇事蹟,23D弟弟的戀愛甘苦談,羨慕之餘,更多的是「萬一被問到不懂的知識或處置會很尷尬」的緊張情緒。每每鼓起勇氣走近,隔著床簾躊躇半天擬台詞,真正問出口的依然是那幾句:今天症狀有沒有比較好?頭還會不會痛?大小便都還好嗎?
除了病人入院時的病史詢問,因為有較明確的問題可以填滿整個談話過程,住院期間,我都傾向在老師或學長姐查房時跟著一起紀錄,盡量減少和病人獨處的時間。「要怎麼問才自然?會不會顯得很不專業?」各種可能性在腦海盤踞,加深和病人互動的恐懼。
這次,在敘事醫學報告的名目下,像找到正當理由般,我一邊默想著作業的要求:了解病患家庭狀態及成員間互動情形,疾病診治過程以及對病人身體心理之衝擊……一邊緩步踏進婦產科長廊盡頭的病房。
於是,我得知妹妹也是大學生,念的是旅遊管理,大一時因為容易腹脹,肚子沒來由地變大,照超音波發現右側卵巢囊腫,用內視鏡拿掉後,病理報告說有惡性的發展趨勢,轉來醫學中心追蹤。妹妹平常除了上學,下課不是打工,就是回租屋處或老家休息,這次住院,是因為去年超音波看到的右側卵巢小囊泡,已經越來越大到9.8公分,CT下懷疑沾連小腸,所以要進行開腹手術切除。不幸的是:手術中冷凍切片發現是惡性,並且波及左邊卵巢,必須將兩邊輸卵管和卵巢都拿掉,生育功能無法保留。
由於原本手術目標是希望可以保留一邊卵巢,所以不能生育的殘酷事實,妹妹和媽媽也是當天稍早才知道,就在我來訪不久前,著實令我有些不知所措,反倒是媽媽強忍悲傷,鎮定地跟妹妹說:「沒辦法啊,知道了就是要面對,每個人都有自己要克服的難關。」只見妹妹無奈地聳聳肩,似乎也準備接受命運帶來的挑戰。稍微安心後,我就繼續了解這次生病對妹妹帶來:不管是家庭、感情或學業的影響。
這次住院主要照顧者是媽媽,當我讚美她們感情深厚,看起來就像姐妹,媽媽還半開玩笑地說:「因為太早生了啦!年輕不懂事。」而在提到爸爸時,雖然依舊輕聲細語地,但妹妹清澈的眼眸似乎蒙上一層陰鬱:「爸爸要賺錢,養另外一個家啦……」
講到這裡,媽媽暫時離開上廁所,妹妹接著提到:因為這次疾病導致不能生育,自己其實很擔心也很難過,雖然男友一直安慰她說沒關係,家裡還有哥哥可以傳宗接代,但是因為知道男方很喜歡小孩,而且男友哥哥在家中比較得寵,所以就更擔心因為不能懷孕,讓對方在家中的地位更低。
一邊說,眼眶早已盈滿淚水,我趕緊抽了幾張衛生紙遞過去,這時媽媽正好回來,撞見這幕,嘆口氣道:「講一講也好,把平常不敢跟我說的都說一說吧!」詫異之下,我轉頭低聲問妹妹:「這些心事沒有和媽媽分享嗎?」妹妹搖頭表示:「其實並不習慣跟媽媽講心事,怕媽媽擔心,也怕媽媽要額外請假來照顧,況且即便和家人朋友分享了,事情也不會改變。」
伴隨妹妹豆大的淚珠滑落,我緊鎖眉頭,深深感到每個相愛的彼此,都因為愛和牽絆,生了更多的顧慮:媽媽因為愛女兒,希望女兒可以在她面前暢所欲言,但是女兒卻因為不希望媽媽擔心而有所保留;男方寬慰著病中的女友不用擔心生育的問題,女生卻還是因為替對方著想而鬱悶痛苦,於是這樣層層疊疊,交雜著外人難以理清的情感,反而因為在乎而生疏了。
眼見女兒不斷啜泣,媽媽嘆道:「你們繼續聊,我到外面走走。」我靜靜地坐在床緣,妹妹稍微平復後,繼續說起她是一個很不喜歡計劃被打亂的人,但這次生病,本來過關斬將面試贏得的飯店實習機會,卻因上工時程和手術撞期必須放棄,好不容易努力達成的夢想,在天降橫禍後化為烏有。我不禁暗自慚愧,常因小事鳴冤抱不平的自己,有何資格在這裡試圖開導眼前柔弱卻堅強的小女生。
就這樣,搬一把病房綠色塑膠椅,揣著一顆試探的心,和一位只看過病歷、素昧平生的女孩,在某個西曬的病房,度過了婦產科最後的實習時光。午後的陽光灑進,將靠窗的這側床位照得閃閃發光,病床上的女孩下意識地將眼睛瞇成一條線,那樣地自然,沒有醫學的專業術語,也沒有未來的治療方向。
我站起身,擋住女孩臉上的陽光,輕拍她的手:「之後找時間再來看妳,要好好吃飯睡覺喔!」妹妹輕快地回:「好呀~」,晶亮無邪的大眼睛眨著,臉上的淚痕乾了,看著又像是剛掀開床簾時所見,無憂無慮地模樣,讓我彷彿看了場4D電影,驟然回到現實的錯覺,拉上門簾,藏不住心中湧出的充實成就感,我恣意傻笑著走回護理站。
幾步路的距離,我思考著:如果沒有這次嘗試,就可能沒有機會了解病患在疾病診斷背後的情感糾結,沒有機會卸下害怕和病人互動的心防:依然禁錮在自導自演的小劇場中,揣測病患不喜歡我的打擾,不喜歡和疾病治療無關的對談——但就如同醫學本身,會出現各種的「可能」需要排除,發現疾病真相,才能有效治療——面對心中的種種懷疑,最好的驗證方法,就是在安全無虞的條件下,採取行動。
感謝那天來得恰好的暖陽,見證並參與了這場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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