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4-09 新聞.杏林.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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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病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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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31 名人.黃軒
被丈夫死前呼吸嚇出病來 你想像的死亡場景和現實差很大
身為醫者,我也很難預測一個人生命的最後幾天或幾小時內發生的變化。每次病人問我,死亡前會有什麼變化?我通常都會先問問他們,你用你的想法,你預期會有什麼變化呢?大部分的病人,都會覺得像是死亡之前,會先告別了至愛的家人和朋友。然後自己會輕輕地閉上眼睛,死亡去了⋯⋯進一步我會問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電影或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呀啊!我們的生命一生很珍貴的!我們生存現今科技社會,我們卻“被媒體「演出來」”的死亡劇情影響。每個死亡前的人和家屬,都會以為我自己要死的前幾天,前幾個小時,會像電影或電視上,説了很多話,然後我才會去死的呢⋯⋯當然,這樣的想像中死亡前溫馨的離開,也會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但只是少數,非常少數而已⋯⋯現實的是,每一次死亡前的變化,不會有太多溫柔的、體貼的,除非病人和家屬有受過真的死亡的教育訓練。死亡之前,有許多風雨如磐,引人悲劇和無力感的現象。這些死亡前的變化,可能會使家庭遭受多年的痛苦,如果病人的失能,而延長了死亡,或者僅僅在急性的意外,都是使家人痛苦,更加艱難接受是,怎麼可以沒有說一句的話,就走了呢?死前的呼吸變化除了意外導致馬上死亡,一個人如果慢慢漸近死亡,我們的每一個人在死亡之前,都會有呼吸的變化,這些變化,對於沒有受過死亡專業教育訓練的家屬,是非常恐怖,或畢生難忘的經驗。1.呼吸聲音會恐懼的如果我快死了,我的呼吸會常常變得嘈雜聲音,會有很多痰音卡在喉嚨。這就是所謂的“死亡嘎嘎之聲”。那是由於瀕死當下,我們吞嚥功能會受到損害,通常會被吞嚥下去或引起輕咳的分泌物,無力咳出,全部都會集中於喉嚨的後部。而每次在死亡之前,當我在呼吸時,氣泡都會通過這種液體,發出了嘎嘎聲音。因為病人無力將聚積在喉頭的分泌物咳出或是肺部分泌物增加引起,常讓家屬誤以為是痰太多而要求替病人抽痰⋯⋯我還曾經遇過家屬投訴護理人員不會抽痰呢!(這樣的誤解大了)這樣產生的喉音,通常會引起家屬,因為沒有見過,沒有被教育過,開始害怕起來,有些家屬,還會自我解讀劇情,那是患者死前正在跟他交代的語言呢!只要如果病人沒有馬上死亡,結果24小時沒有睡覺,因為第一次聽到因氣泡通過喉痰液,發出了嘎嘎聲音,持續關注的焦點聲音,導致了自己的情緒起伏不定,甚至也會導致身體愈來愈衰弱。2.呼吸模式會嚇人的死亡之前,呼吸模式,也常常發生變化。我們再也不是平常看到的呼吸型態,一般人只會看懂運動後的呼吸型態和休息下的呼吸型態而已,這些奇怪的呼吸模式,往往都會嚇著很多家人的,因為太難了,只有我急重症專業人員才能天天看到,一舨民眾就是不可能會看懂這些的:錢尼式呼吸 ( Cheyne-Stokes respiration ):呼吸模式:漸強→漸弱→沒有呼吸→漸強→漸弱……(反覆循環)長吸式呼吸(Apneusis):呼吸模式:吸氣很長,停頓數秒後再呼出,並會伴隨呼吸暫停反覆循環叢聚性呼吸 ( Cluster breathing ):呼吸模式:吸幾下,停一下(反覆循環)失調型呼吸(Ataxic breathing ):呼吸模式:混亂不規則的呼吸方式3.被呼吸嚇出病來的家屬我的病人太太,在他先生死亡後來找我,她陪伴先生死亡前的數十個小時,卻是她這輩子,最漫長而艱難的死亡陪伴。她看先生無力咳嗽,一直發出嘎嘎聲音,一時之間的喘息,一時之間又呼吸不規律,零星斷斷續續喘著,似乎在淩遲處死著自己的先生,每當先生出現停止呼吸狀況,她會以為停止了,先生解脫了,誰知道下一秒,先生又長長的嘆氣一聲(其實是長長的一個吸氣,因為氧氣不足了),她先生又再次開始呼吸,再次受到凌虐。當她日夜坐著,陪伴深愛的先生。這個可憐的太太,完全受到,她未知情的呼吸變化嚇到了,什至因為這些死亡前的呼吸變化,導致她有了「創傷症候群」。她說:“這是我一生的,一場完整的惡夢,就像電影中的恐怖情節一樣⋯⋯每當我只是想結束這些變化,但是我先生呼吸變化會持續不斷的出現。我永遠不會忘記不是我先生而已,而是死亡之前,那些在我先生咽喉中擾人的呼吸聲和起伏不定的胸膛變化⋯⋯告知我,我先生正被凌虐當中⋯⋯”。我即使告知家屬,病人可能會看到的這些共同呼吸的變化,也許會有助於他們為未來死亡做好準備,但現實上,大部分的人仍然感到非常不安。畢竟,他們沒有經歷過,每個人在死亡之前會有的變化!我們還在假裝看不見死亡你問,你會不會死亡,每個人都知道會死亡!古代人的死亡,是在家裡面的,我們才壽終正寢,死亡者,人生最後都是家中大廰睡覺的呢!愈來愈多的人死於醫院或機構照顧,正悄悄意味著,大多數人知道自己明明會死,但對於死亡根本毫無準備,只好丟給了醫療機構解決死亡的問題。殊不知,醫療機構內的所有工作人員,得依醫師法規規定或準則下在大家死亡之前,謹慎凌遲一番,一直到醫療武器用盡,才宣布死亡⋯⋯死亡前的變化,我們是不能預測的。可能會迅速的發生,但大部分都可能要花費很多,很多小時甚至幾天,幾個月後才會死亡。這是,多麼難得課題啊!隨著慢性疾病愈多,我們的慢慢的死亡,也愈來愈多!死亡的專家,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Elisabeth Kubler-Ross)自己也曾感嘆:在這個社會,人類很難接受死亡,因為死亡,對每一個人都是陌生的。儘管事實一直在發生,但我們從未參與過...科技發達了,面對自己的死亡是不發達的於是我們在死亡之前,我們都在醫院內,安老院舍內,丟給了我們陌生的醫護人員,任他們決策了自己,用什麼方式來死亡!人類根本徹底的忘記:死亡,是可以自主的病人自主權利《病人自主權利法》,是台灣第一部以病人為主體的醫療法規,也是全亞洲第一部完整地保障病人自主權利的專法,適用對象不再僅限於末期病人,而是擴大為五款臨床條件;從立法宗旨來看,除了保障病人醫療自主、善終權益,也旨在促進醫病關係和諧,可以說是超越個人性的保障,進而擴及家庭、社會性的權益。病主法的基本理念是確保病人享有知情、選擇與決定的自主權利,且在特定臨床條件下,也可以選擇不施加維持生命治療(Life-sustaining Treatment, LST)與人工營養及流體餵養(Artificial Nutrition and Hydration, ANH)。根據病主法規定,具完全行為能力的意願人(20歲以上或已婚)可以透過預立醫療照護諮商(Advance Care Planning, ACP)的程序,與親友和醫療機構討論、溝通自己的善終意願,並簽署預立醫療決定(Advance Decision, AD),選擇自己在法定的五種臨床條件下是否接受、或如何接受醫療行為;同時也可以指定自己信任的人擔任醫療委任代理人(Health Care Agent, HCA),確保自己的善終意願在意識不清時仍能被貫徹。善終靠自己,預立醫療也是靠自己哪裡可以找到預立醫療照護諮商團隊?很簡單,拿出你的手機,在Google Map尋找就有了。如果仍有任何問題,馬上打電話:資料來源: 1. https://www.kmtth.org.tw/dept/kmtth-acp/download/%E7%97%85%E4%BA%BA%E8%87%AA%E4%B8%BB%E6%AC%8A%E5%88%A9%E6%B3%95%E6%87%B6%E4%BA%BA%E5%8C%85.pdf2.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7%97%85%E4%BA%BA%E8%87%AA%E4%B8%BB%E6%AC%8A%E5%88%A9%E6%B3%95※本文由黃軒醫師博士 Dr Hean Ooi MD MM PhD授權提供,未經同意,請勿任意轉載,原文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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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由預立醫囑談如何面對「生、老、病、死」
【編者按】這星期「醫病平台」的主題是「生前預立醫療決定」,一位非醫學背景的教授寫出他在「病人自主權利法」通過之後,與家人討論他對生老病死的看法,決定簽署這重要文件的心路歷程 ;而在醫院負責「預立醫療照護諮商門診」的兩位專業人員,一位社工師及一位身心科醫師,除了幫忙他走完簽署這文件的全程,並在我們的邀請下,分別寫出他們的想法以及在這諮商工作所扮演的角色。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幫忙社會大眾更瞭解「病人自主權利法」。我與內人都是年過八十的老人,在這種年紀很難不去想我們的生命最後將會如何結束。我們對「生、老、病、死」有如下的願望,「生得健康、老得快樂、病得短暫、死得乾脆」。願望是一回事,如何努力去實現願望才是正題。我目睹老友在離開人世之前,不由自主地,接受許多相信不是他們願意接受的延長生命的醫療,而這種隱憂使我在政府終於通過「病人自主權利法」時,就與我結婚55年的老伴談到,這法案正是我想要的,能讓自己掌握自己的生命如何有尊嚴地結束,而避免在機器的陪伴下,「生不如死」地,無意義地拖延生命。更令人憂慮的是不只自己受折磨,讓老伴及兒女陪自己受盡折磨 情何以堪 ! 我與內人與做醫師的三弟細談我對這方面的想法,而在他的安排下,我已經成功地辦好了「病人自主權利法」所需要的文件,並在健保卡做了晶片記錄。我深知我無法說服內人完全與我同步,但我非常感激她從頭到尾陪我走完每一道手續。「生得健康」:我認為如何保有健康,並不是靠醫師可以做到的,健康大道必須「一步一腳印」地自己走。醫師只能助你移除擋路的石頭,你自己不走,惟有坐以待斃 ! 自從退休以來,我每天清晨到市民運動中心游泳。有一次颱風過境,我去游泳回來,內人說:「今早大風大雨你還去游泳?」我說:「我不能口是心非啊!」她一時聽不懂我在說什麼,我只好給她解釋:「我不是答應你,我不會比你先走嗎?」 「老得快樂」: 內人常說我是快樂的老人。我認為老人要快樂,最重要的是要接受老了的事實,要服老。逞強是不快樂的主因。老人的體能時好時壞是正常的,我深信勉為其難的過勞是老人最大的禁忌。就我每天晨泳而言,我從不限制自己一天一定要游多久的時間或多長的距離,一切順其自然,但我非常注重游泳之前的熱身準備以免會有老人常有的抽筋傷害筋骨。身心豁達來面對體能的自然變化。在陽光普照晴空萬里的天氣,還拿雨傘來掩飾按照醫師的囑咐所拿的拐杖,只能為自己製造莫須有的悲嘆。不要在意別人看你的眼光。心胸開朗來做好自已才是「老得快樂」的要訣。。「病得短暫」:自己將來會因為什麼病,或發生什麼事而結束生命是無法預料,但我們多年來都按時看我們的內科醫師,做定期檢查。政府每年舉辦的老人體檢我們也都非常嚴肅地參與。我們之所以如此認真地去做檢查,是因為既然遲早都會生病,我們只能希望來的是大病,以期能夠病得短暫!我們很努力地去避免小病促成的百病纏身、要死不活的,在毫無生命價值的情況下,成為健保福利下浪費社會資源的罪人。「死得乾脆」:我靜悄悄地來到這個世間,走時我也希望靜悄悄地離去。我對子女慎重地交代我死後切勿為我設靈堂、做七等的告別儀式。難捨之情難免,但面對無奈的必然,我希望按照我的意願,不要讓繁文縟節來徒增困擾。我不是什麼英雄好漢,我怕死,但我更怕死不了的折磨,更怕給我所愛的人看到我要死不活的痛苦,而受到比我更大的折磨。我的醫師三弟有一次問我:「看到『生不如死』的病人,是否應該忍心『見死不救』?」 我說:「我不知道,我只能慶幸我不是醫生。」如何面對自己的「生老病死」本來就是非常主觀的問題。有人完全被動地交給別人,有人頑固地堅持己見,孰是孰非不是一言兩語所能論斷。在這最重要的人生抉擇,我選擇了「自主」,也因此我非常感激在台灣,我們能在「病人自主權利法」的保障下,預先表明我所選擇的安排。同時,也要在此向安寧照護團隊的莊永毓醫師以及劉心慈社工師給我的幫忙表示由衷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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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消失中的「家庭醫師」及「一般內科醫師」改變了醫病關係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醫師談醫病關係與醫療大環境」。一位醫師談自己在習醫成長的過程中對病人死亡的不同體驗;另一位醫師從插鼻胃管的高齡病人,描述病人、家屬與醫師發人深省的對話;最後一位資深醫師則指出目前醫療迷失於「專家」、「先進科技」、「大醫院」,忽略了醫師本身的專業精神,並表達對醫療企業化與媒體介入的隱憂。一般民眾就醫,以往是單純去醫師的診所「求醫」或「就診」,這是建立在互信的基礎上,希望能緩和身體的病痛及得到身心的支持。因為醫學及延伸出來的醫療作業改變了,一般民眾對醫療服務的認知也跟著改變,因此追求更新的「技術」與快速的「康復」。醫療體系也更細的分類及分級,病人可以去不同層級及分級的「大」又「先進」的診所或「醫院」求診治。專科醫師的培訓,因醫療作業專科化與精密儀器的應用,而進一步「次專科」化。病人也因此可以直接依自己的認知,至次專科的門診「掛號」就醫來解決自己判斷的「病」。有一位朋友要求我介紹一位「惡性肝癌」專家幫他看病,這位朋友有一位親友因酗酒而曾經被告知得過「肝炎」。因為他有朋友也被診斷出「肝癌」而往生,所以這位「病人」想找一位「肝癌」專科醫生來確認自己有沒有肝癌。這位先生沒有任何就醫記錄,因此我安排他去掛一般內科,讓醫師先了解他的狀況。但這位醫師沒有「肝病」專科的頭銜,讓這位先生認為我「不夠朋友」,沒有介紹「名醫」去處理他的問題,因而退掛號。另外有位「名人」來門診要求做「完整的健康檢查」 ,辧理病歷登記時隨口問門診的護理師,醫院的放診科斷層掃描是用「幾切」的機器。這位護理小姐回答不出來,他因而取消登記,抱怨醫院儀器可能不像其它號稱最新的「健康檢查」中心所使用的「最高『階』多『切』」的機器,無法查出全身各部位可能的「病兆」,而諷刺該醫院診斷癌症不夠高標準。最近的新聞,報導有些尚在實驗過程,還沒有被公認的新科技的診斷及疾病篩檢的科技新知,這樣的報告的確可以給某些癌症或疾病風險的人早期發現及治療的機會,但有些民眾因沒有充分了解新聞的資訊,而被這些新聞誤導,到醫院要求做這類的特殊診治,因此造成醫病之間的誤會,相信也會延伸出糾紛。加上很多新閒報導只引述一個特別案例的診治故事,有些醫療新聞也會以個案病人的治療結果做「奇蹟式」的報導。相信這種報導會吸引病人慕名求診,但也會產生很多誤解。最近人工智慧在醫療診斷上的應用變得很熱門,人跟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醫病的互動是否也會更疏遠?醫病雙方都有責任誠實地溝通來減少誤會。很多醫師或醫療機構往往以個案的經驗,報告在醫療技術上的成績或技術的進步,在沒有公開及相關機構的確認就向外界介紹,可算是誤導一般就醫的民眾。另一方面對提供非公認的醫療資訊的相關人員醫師、護理師及所有的工作同仁,更需要定期接受倫理教育及訓練,熟悉各方面的作業細節及相關副作用,以及可能發生的風險,各方面都需要充分的溝通,讓求診的人能了解。相信這樣會增加醫病的互信及相互尊重。媒體也有責任報導要有依據的新聞。很多醫療機構工作的人員,尤其是醫師的薪資及收入往往與醫院的財務相結合。在這種環境下工作的人員,會以整體機構的財務收入來推銷,例如使用貴重的檢查、治療或藥物,來間接的增加「比例」上較好的財務補償,因而「違背」了基本的醫病互相尊重的專業關係。台灣醫療執業環境在過去幾年中有許多改變,一般民眾對醫療的要求更開放,希望可以直接選擇醫師而接受更好的診治,因而直接要求就診於專科。「一般內科」或是「家醫科」因為給付較低及沒有「專科」的頭銜,而不被尊重。有些人甚至在用藥上推銷一些另類療法。另一方面是一般民眾有追求「專家」的迷失,以為專家診治可以減少誤診及錯誤的治療。轉診制度因此沒辦法完美的實施。當今台灣醫病關係的變化是什麼因素導致的呢?醫療執業人員、社會誤傳的迷思、就醫的權益變動、民眾對療效的看法及態度改變等等或許都有影響,希望大家有機會沉澱下來共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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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一定要插鼻胃管嗎?高齡病人和家屬與醫師間的三方對話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醫師談醫病關係與醫療大環境」。一位醫師談自己在習醫成長的過程中對病人死亡的不同體驗;另一位醫師從插鼻胃管的高齡病人,描述病人、家屬與醫師發人深省的對話;最後一位資深醫師則指出目前醫療迷失於「專家」、「先進科技」、「大醫院」,忽略了醫師本身的專業精神,並表達對醫療企業化與媒體介入的隱憂。 高齡94歲的張爺爺是我的老病人,他入住安養中心,長期以來都在女兒張小姐的陪伴下定期來門診追蹤,前幾天張小姐一踏入診間就要我看張爺爺的臉:「陳醫師,我爸爸插上鼻胃管了。」我邊仔細查看張爺爺的神情,邊與張小姐對話:「怎麼突然插上鼻胃管了?是近來因為肺炎導致住院後插上的嗎?」我直覺性的猜測導致長輩裝上鼻胃管的最常見因素,但心中又疑惑張爺爺的病歷上沒有任何近期住院的紀錄。張小姐搖搖頭:「我爸沒有感染肺炎、也沒有住院,只是安養中心擔心他由口進食、總有一天會嗆到,所以大家說還是插上鼻胃管好了。」我回想起幾年前張爺爺曾來住院,這期間我與這個家庭有頻繁的互動,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張爺爺最愛吃的早餐是白稀飯配上豆腐乳,這樣的吃法曾讓張小姐不開心,三番兩次想勸年紀大又胃腸消化不好的老父親吃點別的,直到我這樣勸說:「豆腐乳是發酵的食物,對你爸爸的消化系統沒有太大害處,再說,這是他老年臥床生活中少有的小確幸了,所以即使偶爾會腹脹和便祕,我們也不要剝奪他的生活習慣和樂趣,好嗎?」住院中的張爺爺老想著要回家,每當我去看他,老人家就會認真的問:「陳醫師啊,妳不是告訴我明天可以出院?怎麼一天拖過一天,明天到底是哪天?」我只能苦笑以對。實情是張小姐希望讓父親再多住幾天,直到老人家恢復到完美的狀態再出院,我耐心地開解她:「妳爸爸九十幾歲高齡了,再怎麼住院也不能讓身體回復到完美的狀態啊,更何況他出院後不是回家、而是回到安養中心,那裏都有專業的照顧人手,不需要妳每分每秒都跟在身旁。所以還是讓老人家出院吧,出院後若還有問題,隨時都可以再回來住院,我們不會拒絕的。」張小姐這才同意幫老爸爸辦理出院、回到安養中心,之後就是定期回診,飲食和排便狀況都算穩定。正是因為張爺爺的狀況看來都穩定,所以突然間看到他插上鼻胃管了,我也愣了一下,只好先開口問:「爺爺,您最近好嗎?」張爺爺沒回答,臉上也沒有過往常見的靦腆笑容,他木然地看我一眼後就低下頭。我輕聲細語地說:「爺爺,我叫妳女兒等等買豆腐乳和稀飯給你吃,好嗎?」張爺爺終於抬起頭來看我,輕微地點點頭。張小姐在一旁嘆氣:「這陣子爸爸都是這副意志消沉的樣子,不笑,也不理我。」她無奈的解釋她並不是不知道父親對裝上鼻胃管這件事很介意,可是安養中心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她:插上鼻胃管後就可以透過管子灌食牛奶,好處是用餐速度變快、有營養、不會嗆食。張小姐最終還是同意了。張小姐遲疑地問我:「我爸爸插上鼻胃管了,但還是可以讓他透過嘴巴、自己吃嗎?」我點點頭:「當然可以!只要不是有中風或是吞嚥退化等比較複雜的問題,經過妥善的評估後,即使是插著鼻胃管的人都還是可以從嘴巴進食喔!我就有個病人插著鼻胃管來管灌藥物和牛奶,但他還是能大口吃飯和蛋糕呢!」接著我轉頭看看張爺爺:「我們把鼻胃管拿掉,好嗎?」張爺爺馬上點頭。我說:「拿掉後我們再來吃豆腐乳!」張爺爺對我露出今天的第一個微笑。這時張小姐緊張了:「陳醫師,鼻胃管不能移除啊!我可以試著在我到安養中心的時候自己餵點東西給爸爸吃,可是我總有不在的時候,要是安養中心沒有人力能像我這樣陪著他慢慢吃,怎麼辦?」我忍不住問:「能回家住嗎?」張小姐說:「安養中心每個月要四萬多,我們也是付得起的。至於要回家住……」她嘆口氣:「我心裡也很難過,但我會努力天天去安養中心看爸爸的。」之後草草說了聲謝謝就帶著父親離開診間。看著他們背影的我也情緒低落了,深沉的無力感,因為不知道自己還能為老人家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提議了卻又做不到,會不會讓老人家再次失望。張爺爺安靜地沒對我說任何一句重話,我卻忍不住想起他曾在住院期間問我的「明天到底是哪天」,他經歷一次次地期待落空後的失落或許還是小事,我更怕的是這回他對明天的生活再沒有任何期待了。但這樣複雜的心情,我又能如何能說給家屬聽呢?或者說,家屬即使聽了後、又如何能做到呢?最後我按捺下騷動的情緒,繼續為接下來的病人看診,但我知道張爺爺的神情一直在我腦海中沒有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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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師視病猶「友」,當病人離世的悵然心情浮上心頭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醫師談醫病關係與醫療大環境」。一位醫師談自己在習醫成長的過程中對病人死亡的不同體驗;另一位醫師從插鼻胃管的高齡病人,描述病人、家屬與醫師發人深省的對話;最後一位資深醫師則指出目前醫療迷失於「專家」、「先進科技」、「大醫院」,忽略了醫師本身的專業精神,並表達對醫療企業化與媒體介入的隱憂。 在行醫路上,難免會遇到病人去世的時刻,這些事件在成為見、實習醫學生後,就時常經歷。然而,在照顧病患時,每日到床側噓寒問暖、詢問病史及做身體檢查時,有些會有種朋友甚至家人的情感油然而生,當病人離世,就有種悵然的心情浮上心頭。本文就提幾位從醫學生時期到主治醫師時的深刻案例來分享。在醫學生時期,第一位照顧的病患為一位長期抽煙而導致慢性肺阻塞疾病的老人家,每次發作就呼吸困難及缺氧,因而時常反覆住院。雖然主要的治療計畫是主治醫師及住院醫師在擬定,我只是每天去關心他的症狀有否改善及做些基本的身體檢查,再向團隊中的住院醫師報告及討論,很感謝他及家人當時不嫌棄讓我關心他的病痛症狀,而有種親切感,不致讓我對問病史有種想趕快問完就想逃離現場的感覺。當他的症狀逐漸得到改善時,我心裡總有種成就感,或許是我的病史詢問間接幫到他了。而在他準備出院時,我已輪替至其他專科學習了。那年的冬天,他又因肺炎造成慢性肺阻塞疾病的急性發作,雖然在其他科,我看到胸腔科病房住院名單有這位老人家的姓名時,便抽空去探望他,可是這次真的病重了,戴著非侵襲性呼吸面罩,連話都說不太出口,看到這樣的情況,真的不知道如何表達我的感受,只能跟他說聲「加油!要好好保重」,便離開病房。過了幾天,發現住院名單沒了這位病人的姓名,去詢問了照顧團隊的成員,才得知老人家不敵病魔已經離世了,當下覺得很失落,也曾動念想去家裡上香跟他道別。到了住院醫師時期,照顧過一位罕見的惡性後腹腔肉瘤末期的病人,常常因大量腹水造成腹脹及呼吸窘迫而需要抽腹水來減輕他的不適,也因此建立了信任感。在我離開腫瘤科之後,他的家人也常常來問我一些有關病人遇到的問題。雖然我只能提供粗淺的解答,請他們還是要再與照顧病人的醫療團隊討論。有次看會診的時候被這位病患的醫療團隊會診,發現大腸被腫瘤給侵犯而破裂造成嚴重的腹膜炎併發敗血症休克,最後造成藥石罔效而離世。記得那個時間接近農曆過年,我依照家屬給我的名片,按著上面的地址,從彰化市騎摩托車到芬園去病人家上香慰問家屬,就因曾經照顧過病人這個緣分及友誼前往致意。隔了二年後,我因公費下鄉離開了原本服務的醫院,病人太太有天晚上突然致電給我,詢問C型肝炎治療的知識,我也以我所知的情況,介紹給以前服務醫院的前輩治療。 在主治醫師時期,對病人的照顧更是覺得如履薄冰,責任及壓力更重大且直接的!去年初,有位不到60歲的中壯年男性,因食慾不振、體重減輕及右上腹不適就診,腹部超音波一看就發現右肝有一顆超過10公分的肝癌且有肝門靜脈的侵犯,根據標準治療,只能吃口服標靶藥物。治療期間,看到腫瘤縮小也曾替病人感到高興。但是,好景不常,腫瘤後來發生淋巴結轉移,經過放射腫瘤科醫師的幫忙,針對局部做放射線治療,也陪伴病人走過治療的痛苦階段,情況改善後,他到門診都說他精神好多了,也時常去釣魚,那時候內心真的替他高興,也幫他申請第二線口服標靶藥物來治療肝癌,但藥物的毒性造成病人身體上很大的不舒服,說他很疲倦、無力、沒有食慾,而無法去釣魚了。再追蹤腹部影像,發現腫瘤復發並有腹膜轉移且產生腹水,病況很不理想。病人也看得很開,知道這天遲早會來到,跟我說,他單身,與兄長同住,家中還有一位嚴重失智的老母,這一生也沒什麼好牽掛的。去年底,他就在某個晚上於醫院離世了!手機接到簡訊,內心覺得很悵然。畢竟,一起努力將近一年像朋友的病人離開了,覺得相當失落。常常聽人說要視病猶「親」,在我經歷這些照顧病人的經歷及心境,我覺得視病猶「友」對我而言或許比較真切。把跟每位病人的相遇,都當成是種緣分,盡力幫他們解決病痛、找出疾病的源頭,病況好轉出院的話就會覺得很開心,病情無法獲得控制或是逐漸惡化,心情便會很沉重。面對每位求治的病人,以求盡力解決他們的問題,以及用真誠的態度來溝通,還有檢視是否有照顧不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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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床邊教學讓醫學生體會「語言」與「態度」的重要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語言、態度在看病的重要」。一位年輕醫師在偶然的機會想起祖父當年啟發他對語言、文化與歷史的重視,而領會了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 一位作家分享她從各種人生經驗,感受到醫師的態度與使用的語言對病人的重要;一位資深醫師利用床邊教學的機會,讓醫學生體會看病的態度與使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促成臨床醫學教育在這方面的重視,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 今天到某大學醫院做定期的神經內科床邊教學。五年級醫學生報告的病案是一位九十一歲來自外縣的老阿嬤,十天前突然發生中風,左側身體癱瘓,即時送到地方醫院,在病發一小時內開始給予靜脈注射tPA。但後來發現心律不整,並再度發生中風,而轉到大學醫院。學生討論了許多醫療團隊所做的努力,也提到因為這位老太太平常只講台語,構成他們檢查上有困難,因此主動提出,到底病人是因為中風引起「失語症」,還是她聽不懂醫學生所說的國語。學生告訴我,這病人慣用右手,照道理應該是左邊大腦主司她的語言,根據神經學的知識,我們兩側大腦半球是掌管對側的運動與感覺,換句話說,左側偏癱應該是來自右邊大腦的中風,所以這病人不應該會有語言的困難。學生希望我能讓他們有機會看我如何做神經學檢查,以確定這病人的問題。學生也說,家屬非常保護病人,希望她能多多休息,所以學生都不太容易有機會好好檢查她。討論完病人的問題之後,我要學生們養成習慣,需要先弄清楚病史以及病歷上其他醫師做的身體診察紀錄,再利用合理的推論,想出最可能的診斷,以及這病人可能會有哪些身體診察的關鍵徵候,這樣進去看病人時,因為對病情的清楚了解,才能有條有理地、在有限的時間內釐清病史並且做好身體診察,而得到正確的診斷。由於同學們提及家屬很不願意醫學生進去打擾病人的休息,所以我先與照顧這病人的醫學生進去與家屬和病人說明這床邊教學的意義,並徵求他們同意我帶醫學生一起去看她。我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並表示我們想利用她的病來教醫學生中風病人的診斷與治療。我對病人說,我們需要好好教醫學生,將來你我的子女生病時才會有好醫師可以照顧他們。家屬欣然同意,而病人本身從頭到尾也都微笑以對,贊成讓學生來學習我怎麼檢查她。接著我就帶著學生們到病房,首先我先問病人與家屬他們最常使用哪一種語言,他們回答母親普通都說台語,但國語勉強可以聽得懂一些,接著我就全程使用台語。我在學生面前與病人和家屬看似閒談,卻釐清了一些混淆不清的病史,而後我做了一些重要的神經學檢查,包括詳細的語言檢查,確定她的了解與表達能力都正常,絲毫沒有失語症的現象,這也解決了學生們對左側偏癱卻發生失語症狀的困擾,很顯然的是學生所觀察到的語言問題是來自病人對國語的困難。接著在確證了她對語言的瞭解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我請她做了簡單的計算、記憶以及左右辨識,以病人小學畢業的程度而言,她的認知能力十分正常,並無失智的現象。在病人已恢復得非常令人滿意的情形下,因為這中風是在右側大腦頂葉(parietal lobe)部分,所以我也在學生面前做了一個特別的感覺測試。我請病人眼睛閉起來,我摸她的左手,她馬上回答「左手」,我摸她的右手,她馬上回答「右手」,但當我同時摸她兩手時,她卻只回答「右手」,而這種「忽略症候群」(neglect syndrome)正是病人在「非主宰語言側」的大腦頂葉發生病變時,會發生的罕見神經學症狀。這時,學生也告訴我,他們在這病人急診處病歷上發現,住院醫師也發現了病人當時有這種罕見的「忽略症候群」。看完了病人,我與這群學生都向病人與家屬謝謝他們給我們這機會,從她的身上學到許多神經學的知識與技術。回到討論室以後,我要求每位學生與大家分享他們今天在這場床邊教學學到些什麼。學生們踴躍發言,他們看到老師徵求病人與家屬同意參與床邊教學的努力,這種尊重病人與家屬的「態度」給他們留下很深的印象。同時也見證了許多神經學認知方面的檢查可以透過看似談天一樣地執行,譬如老師說:「你要不要算一下,今天一共有多少學生來與你學神經學?」看著她從一數到十三,並且眼睛動、頭動、手動,最後和氣地告訴我:「居然有十三位學生來看我,真不好意思。」我們不用正式地按本操課地問些失語症狀的問題,就很明顯地看得出她絲毫沒有語言的了解或表達的困難。但我發覺沒有一位學生提及我從頭到尾使用台語看病的重要性。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們,如果今天我用國語的話,我們會對這位小學畢業的九十幾歲耳聰目明的高齡老人,做出多少離譜的「誤判」。我語重心長地告訴學生,我二十三年前初到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醫院時,最初幾年我發覺有時很難讓病人或同事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而有時我也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英文,這期間我才首次深深感受到「語言」的重要。回台又已是另一個二十三年,我經歷過好幾次這樣的經驗:雖然病人與家屬都告訴我,他們使用國語沒有困難,但當他們談到激動的話題時,都很自然地改用更能表達他們內心感受的台語,而使我警覺到當初沒先問清楚他們的母語是什麼,尤其對來自偏鄉或老年的病人或家屬,是非常不公平的。我對學生有感而發,我們不應該讓病人在自己的家園,還要擔心他們會聽不懂醫師說的話,或醫師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我說,我希望同學們還有一年多才畢業,除了多念書以外,一定要好好學會台語,畢竟使用台語的人口是不容忽視的。但我也主動提及,我自己還有「客家話」、「原住民話」待學,所以我們都要努力,讓我們的病人不會在自己的家園還要擔心 「語言的隔閡」。我的結論是理想的好醫師除了要擁有足夠的「知識」與「技術」,還要有親切的「態度」,並能夠使用病人熟悉的「語言」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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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病關係中的「語言」和「態度」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語言、態度在看病的重要」。一位年輕醫師在偶然的機會想起祖父當年啟發他對語言、文化與歷史的重視,而領會了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 一位作家分享她從各種人生經驗,感受到醫師的態度與使用的語言對病人的重要;一位資深醫師利用床邊教學的機會,讓醫學生體會看病的態度與使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促成臨床醫學教育在這方面的重視,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 有一位知名的詩人,本業是臨床專科醫師,他非常具有台灣主體意識,但是他寫的詩卻遭到某些人質疑:「他為什麼不寫台語詩?」詩人有他自己的觀點,他說七十多年來,他的思考是華文的語言模式,雖然他的母語是台語,他的台語也講得很道地,但他為了掌握自己所熟悉的語韻,書寫時,他以華文寫詩。這位醫師在為醫學生上課時,常諄諄告誡他們「把台語學好」。他說:「畢竟說台語的台灣人佔很大多數,問診的時候你會說台語,無形中增加患者對你的信賴感,主訴他的病症時就會比較精確,這也有助於你下診斷。」我深深佩服這位仁醫。他看的是「生病的人」而不只是看「病」。但在實際的醫病門診對話上面,醫師是否因為有能力使用病患的母語,而能建立比較良好的醫病關係?恐怕不是絕對的。因為醫生和病人之間,除了語言之外,還有互動的態度問題。如果醫師在說明時使用較簡白的說詞(配合願意傾聽的態度);相對的,患者訴說自己的病情時要明確地讓醫生聽懂,這樣醫病關係就會有基本的平衡。最怕的是雙方的期待有落差,就會難以溝通,譬如:醫師使用艱深難懂的醫學術語,讓病人誤認為醫師高傲冷漠;而病人絮絮叨叨不知所云,醫師就很難進入狀況。因此而造成誤解,就比較冤枉了。我本人三年間罹患兩種癌症,醫師說明療程時我並不完全懂,哪種藥物療效和可能的副作用等等,聽來很複雜,但我看醫生這麼用心,他有他的專業思考和評估,那麼我就是全然信賴、盡量配合,做一個合作的乖病人。果然我安全度過難關。在化療期間,常有機會在不同科別的診間候診,聽到病患和醫師的對話。我的感覺是,可能台灣教育普及的關係,即使高齡的患者,醫生混雜著國語台語,說一些諸如藥要怎麼吃、吞服時如何給水等等,有些由子女陪伴或外勞帶來的長者,醫師有時還得加用英語說明呢!這些都不至於因語言不通造成不愉快。真正有問題的並不是語言的溝通,我曾經聽過有病人說:「我Google了,醫生你開的那個XXX藥,副作用好像會XXX,這樣吃好嗎?」令人瞠目結舌!可想而知醫師的心情會如何了。這,已經是觀念和態度的問題,而不單單是語言的問題了。醫病關係需要「關懷」與「信賴」並重,醫生是人不是神,世間也沒有「藥到病除」這種仙丹,醫療過程總是要經過病人主訴、醫師問診、看病理檢驗報告,然後醫生診斷、決定治療方針,還要評估預後。一切都有賴於語言溝通。走筆至此,回想起小時候先父在窮鄉僻壤行醫,漁港小鎮的60年代,居民南腔北調、多數是勞動人口,不只台語有好幾種腔調,連山東話、上海話、福州話都有,病患中曾經有一位「寧波人」更是一絕,完全雞同鴨講,互相都一個字也聽不懂,而醫生和病人,竟然能如水乳交融!不只醫病,甚至成為莫逆,令人讚嘆又莞爾。語言是溝通的工具,醫病之間的交流是否順暢?是否有意義?幾乎可以決定一大半的醫療效果。善用雙方都能體會的「語言」,加上傾聽和信賴的「態度」,用比較功利的看法,就是「醫病雙贏」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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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阿公送的兩塊太陽餅,對我的影響!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語言、態度在看病的重要」。一位年輕醫師在偶然的機會想起祖父當年啟發他對語言、文化與歷史的重視,而領會了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 一位作家分享她從各種人生經驗,感受到醫師的態度與使用的語言對病人的重要;一位資深醫師利用床邊教學的機會,讓醫學生體會看病的態度與使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促成臨床醫學教育在這方面的重視,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年休時回台中省親,穿得稍微正式,在市區順道尋訪幾個日本時代留存的「辰野式」古蹟。途經太陽餅博物館走進去逛逛,20元買了一張台中市役所的明信片正要出來,店員(約莫50多歲的阿姨)親切地跟我說:「你台灣話講甲誠好,這馬(tsit-má)少年人真少講得遮爾(tsiah-nī)標準,你佗位來?敢是咧教冊?」「我請你兩塊太陽餅,咱台中人嘛真有人情味(lîn-tsîng-bī)!」我連說:「按呢歹謝啦~」推辭了幾秒收下就推玻璃門離開了。推門出去後想想:「我ê台語是阿公教ê,這領殕色(phú-sik) ê西裝外套是兩年前我共(kā)伊ê衫改來穿ê,講起來這兩塊太陽餅是阿公送我ê!」想起來很高興,雖然他不能再帶我去餐廳吃好料、或是講台灣的歷史給我聽,卻透過陌生人的手,在異鄉異地送給我兩塊太陽餅,彷彿再次提醒我人生最寶貴的東西:語言、歷史與文化不能忘記。我,又怎麼能忘記?每次在醫院西址看診結束,走在百年歷史的中央走廊上,在川流的人群中無意識地頻頻張望,彷彿還可以看到他老邁的身影等我跟他一起去看病。這兩年來,他曾經跟我提過的名字,有一天下班後忍不住從泛黃的電話簿一通通打過去,空號居多,卻仍然接到幾個蒼老親切的聲音;從台北、新竹快車一路南下,回到破敗傾圮的三合院、回到終戰前屏東竹田的野戰醫院舊址,沿著鄉間小道,試著找尋當年的蛛絲馬跡,來來回回捨不得離去。最近在醫院的佈告欄又看到醫學院開辦醫用台語的課,猶豫了一下報了名。白天在病房一陣忙亂後,下班隨便吃個飯就趕緊走到隔壁醫學院的教室裡坐下來跟著一群醫學生學羅馬拼音。看著台上的老先生精神抖擻的講古相當陶醉,搖頭晃腦地帶著大家一起讀台語,發出一陣吵雜又親切的聲音。恍惚之間,我彷彿跌進時光隧道,回到家裡那張總是滿座的實木大圓桌,他談笑風生主導所有的話題,所有的人都必須用流利(liàn-tńg)或不流利(bē liàn-tńg)的台灣話回應,伴隨添飯的聲音、喝湯的聲音、筷子碰到碗的聲音、移動椅子的聲音,與許許多多的聲音在空氣中熱鬧的流動著……只要想到家裡那張桌子,我就可以聞到餐桌上那鍋菜頭湯,燒燙燙的氣味。回到家,夜晚從口袋裡拿出有點扁掉的太陽餅放在空蕩蕩的餐桌上準備打開來吃。阿公生病沒有體力說話後,餐桌上的語言不知不覺被另外一種語言佔據,不久,圓桌再也湊不齊所有的人了。台語ê時代過去了。但是我,又怎麼能忘記呢?在醫院中央走廊川流的人群中回頭不見他的人影,來來去去的,還是他的聲音。後記最近發現醫院裡面住院醫師的英文愈來愈好,令我自嘆不如。新聞說我們台灣政府最近積極推動雙語政策,目標要在2030年跟國際接軌成為雙語國家,大家也樂觀其成。然而語言尤其母語,承載著歷史、文化與濃厚的感情。努力跟國際接軌,卻忽略了自己的語言,還是一件相當可惜的事。其實「愈本土、愈國際」,立足本土,建立自己的文化認同與特色,才能立足國際,也才能吸引別人來此工作、生活與學習,成為台灣人多元文化的一部分。為了不要忘記自己的母語,不要忘了我是誰?也為了介紹這個古老典雅的語言給更多人聽,我在醫院一邊看病人也努力練台灣話。台灣話不是平常凊彩講(tshìn-tshái kóng),還要有理論基礎。感謝醫院在十二年前由朱子宏、張之嚴學長與各科醫師前輩通力合作,主編的一本「醫用台語教學」書籍給我很大的幫助。李恆德老師開辦的醫用台語班課程也延續至今,看到滿座醫學院學生上課中琅琅上口其實滿高興的,也激勵自己平時跟住院醫師們說話盡量穿插台語,盡一己之力把這個語言努力傳下去。也希望自己會的語言愈多愈好,第二個要學的是客家話,希望可以聽懂更多新竹故鄉的客家阿婆講的話。願咱台灣人,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大家一起說(學)母語,互相接納彼此不同的文化背景,將祖先流傳的話,持續傳唱在太平洋西南海邊,翠青的美麗島「福爾摩沙」。*感謝李英芬台語教師修正台語字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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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31 該看哪科.婦產科
長庚、馬偕、禾馨...全台接生特色醫療院所
台南安安婦幼診所 剖腹產率25%剖腹費用南北差異大 選擇自然產省很多健保大數據顯示,基層診所剖腹產率明顯高於醫學中心、區域醫院,但位於台南市的安安婦幼診所卻剛好相反,108年剖腹產率僅25%,甚至低於同在台南的成大醫學中心48%。該院院長潘咸安說,「台灣少子化嚴重,只要想生,不管用哪種方式生產,相信婦產科醫師都願意配合。」「自費剖腹產費用南北大不同。」潘咸安說,台北號稱貴族尊榮婦科診所,平均剖腹產費用五萬起跳,有些高達七萬元。相較下南部診所平價得多,以安安婦幼診所為例,不到一萬五。儘管北部費用高,但剖腹產比率卻比南部高。潘咸安分析,北部民眾多半較捨得花,自費剖腹產費用連同坐月子,差不多得花二十幾萬,南部則比較「踏實」,如果沒有必要,「能省就省」。潘咸安指出,安安婦幼診所遵守健保給付規定,一切照標準行事。另外,在孕婦回診接受產檢時,也會提供正確衛教訊息,讓孕婦瞭解自然產的優點。如果孕婦採取自然產,生產順利,且選擇健保房,住院兩天,出院結帳可能只需自付幾百元。潘咸安說,年輕孕婦多會上網瞭解自然產、剖腹產的優缺點,不太聽老一輩的建議,挑時辰生產的比率愈來愈低。台北馬偕醫院 剖腹產率28%降低剖腹產率 鎖定新手媽媽溝通根據健保署108年統計,馬偕醫院剖腹率28%,遠低於其他醫學中心。馬偕紀念醫院婦產科部主任王有利表示,醫院長期以來就以低於30%的剖腹率為目標,更以新手準媽媽為率先溝通對象,透過精準管控達成此一目標。王有利說,各大醫學中心婦產科多有每月一次的「周產期罹病及死亡討論會」,馬偕這個會議至少已經運作27年,主要透過統計報表,由主治醫師指導住院醫師,針對每月剖腹產病例的原因進行檢討及討論。王有利表示,婦產科每個月也有全院剖腹產適應症排行,並公布自願、非自願剖腹的當月人次,在不影響醫學指引下,若這個月剖腹產比率高出三成,就會依照適應症排行,檢視醫師對孕婦的處置原因。結果發現,多年來,非自願剖腹產的適應症第一名為「前一胎剖腹」,還占一半,王有利說,這個現象讓科內醫師達成共識,花更多時間讓第一胎產婦了解剖腹產是否必要。「最重要的就是溝通,有些執意要剖腹,我們會尊重,但也會讓病患了解兩種生產方式的好處及問題。」王有利說,大部分第一胎自願剖腹的原因是「怕痛」,醫師多會透過產檢建立互信醫病關係,本來要求剖腹的媽媽,多會改變心意。林口長庚醫院 剖腹產率38%避免倡議剖腹 接手高危險產婦健保署統計,108年度全台剖腹產人數5萬8669人,林口長庚居全台之冠,剖腹產數1885人,剖腹產率為38%。林口長庚醫院產房主任詹耀龍指出,林口長庚有全台最多的產科醫師,接生人數也最多,因此接受剖腹產的產婦也多,但主動要求且沒有剖腹產適應症者,估計僅3%到4%。詹耀龍表示,林口長庚每月接生人數約300到330名,但並非所有來院生產的產婦,都在林口長庚產檢。林口長庚是重度級急救責任醫院,當周邊診所遇上高危險懷孕或胎兒異常,多會轉來。他估計,林口長庚每接生一百名新生兒,有33名是高危險狀況,需要進到新生兒加護病房。詹耀龍表示,除了情況特殊的產婦,林口長庚不提倡剖腹產。許多孕婦主動詢問,「可不可以協助剖腹產?」甚至要求擇吉時剖腹,通常會被勸退。主要是剖腹產多了麻醉風險,如腹腔沾黏,可能會有產婦臟器及新生兒受傷風險,若產婦有潛在心臟疾病,麻醉也可能出現意外。詹耀龍表示,院內也避免讓醫師向孕婦倡議剖腹產,剖腹自費約二萬元,直接納入醫院營收,不會進到醫師口袋,也讓醫師較能秉持客觀的立場,協助孕婦分析,哪一種產程較合適。台中茂盛醫院 剖腹產率44%專精不孕症治療 雙胞胎多 剖腹率高在這次健保大數據調查中,茂盛醫院剖腹產率為44%,在地區醫院位居第一。茂盛醫院院長李茂盛表示,該院專精於不孕治療,許多不孕患者接受人工生殖,胚胎順利著床,約一半比率屬於雙胞胎,生產風險較高,為此,許多孕婦選擇剖腹產。不孕症治療權威李茂盛表示,與一、二十年前相較,現在剖腹產率明顯較低,以前自願剖腹產主要原因是希望寶寶「好命」,但最近幾年則是因為孕婦怕痛。李茂盛說,許多孕婦怕痛,有些人是痛了好久生不出來而選擇剖腹產。其實現在無痛分娩技術進步,大幅降低自然產疼痛感,如果只因怕痛,倒可不必多挨一刀,在醫師評估下選擇無痛分娩。另一個讓孕婦選擇剖腹產的原因是高齡懷孕。李茂盛表示,晚婚晚孕已成趨勢,許多孕婦年齡都超過四十歲,身體狀況相對較差,為了安全會選擇剖腹產。茂盛醫院剖腹產率為何偏高?李茂盛解釋,醫院收治眾多不孕症患者,接受人工受孕時,雙胞胎比率高達一半,依現行健保給付條件,適用於剖腹產給付。再者,不孕症患者在接受不孕治療後,後續產檢及生產多在同一家醫療院所,只要收治較多不孕症,剖腹產率也一定跟著提高。禾馨新生婦幼診所 剖腹產率44% 腹膜外剖腹產 需有團隊技術配合健保數據顯示,108年禾馨新生婦幼診所剖腹產以981人次居基層診所第一名,剖腹產率則是44%。禾馨醫療執行長蘇怡寧強調,禾馨診所不是「剖腹產」特色醫院,而是「生產」特色醫院,給予媽媽全人照護。蘇怡寧說,多數產婦以自然產為主,但因生產有風險,剖腹產提供一個「救贖」。他解釋,自然產風險最常見胎位不正,另外還有胎盤位置不對的「前置胎盤」、胎兒相對媽媽骨盆還大的「胎頭骨盆不對稱」,或是媽媽身體狀況不佳。剖腹產的方式,除了需打開腹膜的傳統剖腹產外,現在也有許多媽媽選擇「腹膜外剖腹產」,避開腹膜腔再切開子宮,將胎兒娩出。蘇怡寧表示,腹膜外剖腹產並不是新手術,在過去抗生素不發達時就有,因為不用進到腹腔,較不易引起感染。但因手術方式複雜,且隨著抗生素發展,許多醫師改採傳統剖腹產。但近幾年發現,腹膜外剖腹產仍有其優點,包括減少感染、術後恢復快等,因此又開始興起。不過仍需有團隊和技術的配合,才能應付如此複雜的手術,也非人人適合。蘇怡寧說,禾馨採雙主治醫師開刀,並配合產科麻醉專科醫師,以經驗值和技術來說,面對腹膜外剖腹更有把握。木生婦產科診所 剖腹產率80%剖腹原因多元 院內產婦多高齡根據健保署統計,108年度各層級院所剖腹產人次,基層診所排名中,木生婦產科診所以907人次位居第二,但以剖腹產率80%來看,則為整體最高。木生婦產科診所院長李木生表示,應該沒有80%這麼多,不過來院要求要剖腹產的產婦與過去相比確實大幅增加。產婦要求剖腹產原因大概有幾種,擔心難產最後導致「吃全餐」、擔心胎兒受傷、怕痛、有時辰的迷思、擔心產後陰道鬆弛影響性功能、網路資訊影響產婦決定等。李木生表示,不僅上述原因,曾有對夫妻,因先生準備外派,搶在出國前,太太滿足月的時間剖腹生產,讓先生能看見孩子。近年則因高齡產婦增加,顧慮的原因更多,院內近年協助的產婦約落在35歲,皆具高齡生產風險,臨床已少見20幾歲孕產婦。院內多採腹膜外剖腹,減少感染。當孕婦主動要求剖腹時,一定會給予衛教,由孕婦選擇,日前也有39歲的孕婦選擇自然產。院內的麻醉方式,使用多模式自控式硬脊膜外止痛法,以超前部署的概念進行先前止痛,產婦亦可依自己需求加強給藥。目前可達到術後不痛、可動、宮縮無感的良好狀態,產婦可盡早下床活動、哺餵母乳、加快恢復。※完整專題》健保大數據/自然產或剖腹產 準媽媽準備好了嗎?※剖腹產人次10大醫療院所排行,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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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31 該看哪科.婦產科
近三年剖腹產人數各級醫院多下降 診所大增
台灣進入晚婚晚育、生育率低迷的年代,複雜的社會變遷痕跡、當代產婦的特質,都可以從剖腹產的健保給付數據中看出端倪。自行要求剖腹人數,診所三年內增加近900人次健保署統計,106到108年的剖腹產率從34.1%攀升到35.1%,其中自行要求剖腹產人次從3478人次增至3936人次;自行要求剖腹人數在各級醫院都下降,但在診所,三年內持續增加近900人次。診所剖腹產率也明顯高於各級醫院。綜觀108年全國剖腹產人次最高的40間各級院所,第一名是林口長庚(1885人次),但若將診所前五名的三家禾馨診所加起來,達2531人次,超越林口長庚,恐才是真正的全國之冠。以剖腹產率看,最高前十名依序是木生婦幼(80%)、菡生婦幼(67%)、馨悅婦產科(61%)、王立文婦產科(51%),成大醫院(48%)、禾馨內湖診所及童綜合醫院(47%)、育禾婦幼診所(46%)、禾馨新生及茂盛醫院(44%)。高風險產婦多的醫院,剖腹產率未必較高台灣婦產科醫學會秘書長、馬偕醫院婦產部資深主治醫師黃建霈分析,一般來說,剖腹產常見於高危險妊娠及生產,比較適合在醫院,診所剖腹比率高,可能是診所配合度高,例如可接受「看時」剖腹,也可能是診所人力及各科資源不如醫院,擔心自然產緊急變化處理不來,傾向剖腹避免醫療糾紛。另外,少子化也改變產婦想法,捨得花錢購買優質服務,許多診所看準需求,行銷一條龍服務,例如附設月子中心,這些是一般醫院較不會提供的配套。母胎醫學會創會理事長、長庚醫院婦產部教授主治醫師鄭博仁表示,通常高風險產婦都會轉診到大醫院,診所以低風險產婦為主,剖腹產率還這麼高,確實有待管理。其實高風險產婦多的醫院,剖腹產率不一定較高,例如接生量大的台北馬偕,一年剖腹產上千人次,剖腹產率僅28%;也有接生多但剖腹產執行很節制的診所,例如安安婦幼診所,剖腹產率也僅25%。近三年具適應症剖腹產人次變動不大,常見適應症依序是前胎剖腹、胎位不正、產程過長、胎兒窘迫。去年非自行要求的剖腹產中,有1萬8093人因前胎剖腹而再次剖腹;1萬1341人胎位不正;產程遲滯或胎心音窘迫加總1萬2806人。「新式產程」不過度干預產程進行,減少剖腹機率產房有所謂「吃全餐」,即產婦本來要自然產,等待子宮頸開,也持續內診,可以忍痛或已接受無痛分娩,但最後還是剖腹。鄭博仁指出,因產程遲滯或胎心音窘迫而剖腹的產婦,很可能就是「吃全餐」,但產程遲滯和胎心音窘迫的判定,與醫師專業和人格特質有關。如果了解「新式產程」進行判斷、膽大心細分辨胎心音是窘迫或生理性減速,知道如何處理生理性減速,又能營造良性溝通而不過度防衛的醫病關係,剖腹產的機會便降低很多。鄭博仁指出,1950年代建立的舊式產程,子宮頸口開到四公分就算進入活躍期,2014年美國婦產科醫學會與母胎醫學會共同發表新式產程,六公分才算活躍期。子宮頸口開至幾公分處於活躍期,非常重要,根據新式產程,就知道子宮頸口從四公分到五公分可能超過六小時,五公分到六公分可能超過三小時,低於這速度才算產程延長,醫師因此比較不會過度干預產程,按照舊式,產婦容易被判定為產程過長,建議剖腹,黃建霈表示,臨床上,「吃全餐」機率不高,大概不超過5%,有些是生到一半,小孩忽然心跳不好又缺氧,別無選擇、只能開刀。過去年代,生產造成的死亡率是百分之一,現已降到萬分之一,因為醫療進步,減少了99%的可能傷亡,所以非自然也不一定不好。黃建霈認為,民眾不需太執著自己的產程過長,醫師會給予專業判斷與建議,若想嘗試自然產,在沒有危險前提下,醫師會全力協助。台灣剖腹產率無明顯惡化,但仍有進步空間世界衛生組織建議的剖腹產率大約在10%到15%之間,但很多國家的數據都高於此數。鄭博仁表示,長期來看,台灣剖腹產率沒有明顯惡化,在亞洲,比韓國好,但比日本差,還有進步空間。根據各國經驗,重點在減少「吃全餐」的比率、提高剖腹產後自然產比率,從這兩個方向著手並妥善管理,剖腹產率就會下降。※完整專題》健保大數據/自然產或剖腹產 準媽媽準備好了嗎?※剖腹產人次10大醫療院所排行,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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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31 該看哪科.婦產科
為什麼政府要鼓勵自然產?健保給付與剖腹產相同
迎接新生的喜悅之際,準媽媽也要面臨生產的忐忑。自然產或剖腹產?哪一個對產婦有利?只有醫病良好的溝通,才能做出最好的選擇。本期「聰明就醫╳健保大數據」從全國孕婦生產數據統計,探討近年的生產趨勢,提供即將迎接新生兒的家庭參考。經過數個月的孕育,小寶寶終於來到母親懷抱,這動人的一刻,是許多醫師不畏辛勞投入產科的原動力,身為移植外科專科醫師的健保署署長李伯璋也曾經親身體驗。李伯璋在實習醫師受訓時期,前幾個月在八堵礦工醫院實習,當時也接生了好幾次,自然產、剖腹產都有。當時帶他學習的婦產科醫師還曾經力勸他留下來擔任婦產科住院醫師,只是李伯璋當時已屬意走外科。現代人生育少、更看重生產品質、捨得花錢。「婦產科和移植外科有個相似之處,是願意把兩個生命都交在醫師的手中。」李伯璋說,這樣的醫病關係特別的緊密,個案都期望看到醫師的行醫態度是慎重、負責的。生孩子這件事,對於整個家族來說都是很大的生命轉變,加上現代人越生越少,對於生產經驗的要求提高,通常也會更加捨得花錢。李伯璋分析,為了滿足產家的期待和需求,現在有很多診所從產檢、生產到坐月子,都設計了一條龍的服務,也有高規格的設備、親切的服務、專長的技術,會到這些診所生產的人,大多數經濟能力也比較好。李伯璋也聽說自己的朋友抱孫子,從生產到坐月子的花費都不便宜,但是大家都捨得花。自然產優於剖腹產,醫病溝通更顯重要。李伯璋表示,理想上,自然產是比剖腹產更好,但現實上卻看到剖腹產還是會以一定比率發生。理論和現實的落差,可能就是與這些社會經濟因素有關,或許也有受到某些社會風潮的影響,現在的產婦意見比較多,但醫師與產婦之間就和所有醫病關係一樣,也有資訊不對等的問題,所以很難說剖腹產的結果是出於哪一方的主動或意願。為了鼓勵自然產,健保給付上已將自然產的給付調高到與剖腹產相同,為了不鼓勵自行要求剖腹產,非自行要求剖腹產的給付也比自行要求的高。非自行要求剖腹產給付三萬六千到三萬七千點,自行要求剖腹產僅給付一萬五千多點,其餘的差額,是民眾要根據各縣市衛生局核定的收費標準去自行負擔,以兼顧健保負擔公平和使用者付費的精神。生產的健保給付雖是包裹式給付,以避免做越多給付越多的現象,但如果是多胞胎,或產婦有其他健康照顧需要,也可以另外向健保署申請給付。生產安全性提升,多元產科專業人員投入。李伯璋表示,雖然每個生產過程都有很多風險和不確定性,不過在現代醫學的進步之下,無論是自然產或剖腹產,相關風險都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可控,產前檢查也能越來越準確地了解胎兒狀況,生產的安全性一直在提升。生產的人力也從過去年代有助產士接生,到後來助產士漸漸失去傳承,轉變為由醫師接生。但最近也開始有一些年輕助產士投入接生,未來不論是在都會或偏鄉,對民眾的生產服務上,都期待有更多元的產科專業人員投入。產婦的產檢是由國健署支應,生產則是由健保署給付,醫界常提到給付不合理,但產婦也搞不清楚哪一塊是誰給付。對此,李伯璋表示,以人為中心的整合服務、給予專業人員合理的給付,一直是他在健保署努力推動的方向,比較好的技術和藥物,例如更安全的安胎藥或催生藥,健保署都抱持很願意評估和討論的態度;給需要的人最好的治療,也是健保署一貫的目標。年輕世代多能接受「使用者付費」和「負擔公平」李伯璋表示,現在年輕世代是主要承擔健保財務的族群,對於「使用者付費」和「負擔公平」都很能接受。年輕世代資訊使用能力較高,透過廣泛使用健康存摺,對於自己所使用的醫療服務也越來越具有成本意識。加上年輕人自主意識更強,有更高的意願參與醫病共享決策的過程,不論是自然產或剖腹產,相信都有助於朝向減少不必要醫療行為、促進合理報償、提升服務品質等好的方向前進。※完整專題》健保大數據/自然產或剖腹產 準媽媽準備好了嗎?※剖腹產人次10大醫療院所排行,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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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療的最小與最大
【編者按】繼上星期的主題「邁入老年的醫師做什麼想什麼」,這星期我們邀請了三位較年輕世代的醫師,分享他們對醫學這條路的看法與憧憬。一位中生代的醫學院副教授誠懇地分享自己如何在行醫與研究中,探索出自己得到成就感的一條路;一位醫學院畢業快兩年,目前在接受住院醫師訓練的醫師分享自己如何步入習醫之路,並分享他如何找到行醫的「火花」;一位再一年就要畢業的醫學院雙主修博士生,從最小(細胞與分子)到最大(病人與社會)的探索,領悟到「了解自己的不足並坦然接受,是對病人負責的最佳表現」。希望這兩星期來自醫界不同世代的分享,可以幫忙社會大眾了解醫師,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經過四年的基礎醫學訓練,及兩年的臨床醫學訓練,再過不久就要成為一位領有執照的正式醫師,緊接著的住院醫師申請,就要決定要走一輩子的專科。在這樣生涯的轉捩中,我時常自問,究竟何謂醫療的本質?我們到底需要具備怎麼樣的視野與能力?在這一輩子的追尋之中,我們要如何做到問心無愧?我不敢說我得到了好的答案,但「看見醫療的最小與最大,和之外」是我暫時的結論。最小,小至細胞與分子。隨著科學的進展,我們已經能從分子的層次去了解一個疾病的生成,也許是一個基因密碼的錯置,也許是蛋白質的錯誤折疊,抑或激素的失衡,一個細小的改變都可能造成嚴重的疾病。現代醫學發展至今已朝向個人化、精準化的方向前進,每個人基因體的不同會影響疾病的表現和對治療的反應,看似雷同的症狀背後的分子機轉可能大相徑庭,這些領域都是過去的醫學無法處理的。作為未來的醫師,我們必須有能力看見疾病分子層次的機轉,看見每個人的差異,並對症下藥。至此,我們的醫療僅止於cure的層次,必須拓展到care和comfort,看見疾病背後的人,看見生理之外的心理與社會層次。在制定治療計畫時,我們不只要考慮生物醫學上的適切,更必須體認病人所處的境遇(context),試圖了解這個疾病及我們所做的處置,會對這個「人」產生怎麼的影響,他的感受,他與人際往來,他與社會的交互作用,都會很大程度的影響我們治療的效果和病醫關係。醫療的最大,是看見疾病的社會性,與醫療的公共性。疾病的成因絕非僅只於分子的異常,更時常肇因於社會的發展。疾病與社會的互動的是複雜而廣泛的,現在盛行全球的COVID-19疫情,根本地改變了人類的行為,而這樣的驟變又會回頭影響群體健康的樣態。疾病不識國土疆界,不識貧富貴賤,但其表現與反應又會隨著這些社會決定因素(social determinants of health)所影響,就像學習症狀的鑑別診斷一樣,我們也需要了解非生物學的因子是如何參與疾病的形成。而正是因為疾病是如此的全面地影響人類,醫療的本質應是公共的,應是面對所有人群的。每個人的健康權理應平等,不應受到社經階級的影響,掌握最多醫療資源的我們,應該要了解Rawls的正義論中所論述的:擁有最多資源者應該去服務最缺乏資源的一群。最後,我們要看到醫療之外,從社會層次了解健康的醫療化(Medicalization),了解醫師作為「專家」,是如何定義何謂健康的人?何謂生病的人?是如何區分正常與異常?醫療產業是如何獲得甚至壟斷照護生病的人的權力?擁有西方醫學專業的我們要如何面對其他的照護方式?在不斷將自己專業化的同時,我們要時常跳出西方醫療的狹窄框架,從更恢宏的視野去思考醫生和醫療行為是如何被型塑。在讀醫療社會學時令我印象深刻的Mckeown Thesis就說到,十九世紀西方國家人口大幅成長很多人可能會以為是因為現代醫學以及疫苗的進步使得死亡率大幅下降,但真正讓死亡率大幅下降的是國家經濟、衛生、還有文化的發展,如果一個社會能健全的發展,很多醫療問題將不復存在,如果我們只著眼於如何「矯正」或「復原」人類健康的變異,而不去思考甚至嘗試改變那些病變的源頭,我們的辛苦很有可能徒勞。醫療之外,也要看到白袍之下,看到白袍之下的自己。我們是人,我們會感到脆弱,我們會受到人類本能性地認知偏誤影響,我們會對未明的事情感到恐懼,了解自己的不足並坦然接受,是對病人負責的最佳表現。現代醫學之父William Osler曾說,醫療是一種生活方式(A way of life),我慢慢能理解這句話,醫學不只是個專業或職業,更是一種生活上非常廣袤的實踐,以此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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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20 醫療.心臟血管
抽菸致命數字不可不知!預防心血管疾病從戒菸開始
● 「吸菸」是心肌梗塞、腦中風的頭號殺手● 及早戒菸,防猝死、降低長照風險● 戒菸成功,95%要靠專業介入一般人多知道心肌梗塞、腦中風、糖尿病跟三高有關,卻鮮少知道真正要命的頭號殺手是「吸菸」。一群來自心臟內科、神經內科、新陳代謝科的醫師,積極透過「在地戒菸」,建立個管團隊幫助病人從「根」治起。醫師認為,相較於用藥、裝支架或手術,及早戒菸是預防猝死、降低長照風險的高CP值良方。罹心血管疾病 患者年輕化 這群醫師鼓勵患者戒菸,每年還會票選戒菸王,互相經驗分享。由中華民國血脂及動脈硬化學會主辦的「獎勵提供心血管疾病病人戒菸服務競賽」及「戒菸衛教師」頒獎典禮日前舉行,今年邁入第三屆 。中華民國血脂及動脈硬化學會理事長葉宏一表示,以往多由家庭醫學、胸腔科醫師推動戒菸,但三年前七大科學會討論,發現心血管疾病患者「怎麼愈來愈年輕?」推估可能與不良生活習慣有關,戒菸是預防心血管第一要務,大家決定介入,掌握病患資料,配合個管團隊追蹤,提升戒菸效益。戒菸後血壓藥減為一種一位男性本來要吃四種降血壓藥,經過在地戒菸三個月成功後,血壓馬上下降,現在只需服用一種藥;另一名菸齡50年男性,三酸甘油脂數值高達800mg/dl,一天抽菸一到兩包,短期戒菸成功後,數值馬上掉到200mg/dl,後悔沒早點戒,可能省下菸費高達百萬元。葉宏一分享,三年來,經醫師推動的在地戒菸人數,第一年不到一千人,第二年2266人,去年增加到3716人,戒菸成功率更從第一年20%、第二年近30%,去年提升到34%。45歲以下中風 六成抽菸葉宏一表示,抽菸是呼吸道、癌症與心血管疾病的最重要危險因子,臨床上,發生心肌梗塞、腦中風的病患中,45歲以下六成有抽菸,心血管相關疾病是糖尿病重要併發症,此活動也從心臟科、神經內科,去年再擴大到新陳代謝科,腎臟科也將納入。蟬聯兩年戒菸服務王的中山醫學院院長詹貴川指出,過去一年收治200多個心肌梗塞患者,都以為抽菸只影響肺部,與心血管、高血壓無關,他曾幫一位患者裝置塗藥血管支架時,開玩笑地說:「我已經幫你把買菸的錢花掉了,不可以抽了。」戒菸成功 血糖也跟著下降詹貴川表示,戒菸就像戒毒,並不容易,靠意志力戒菸的成功率只有5%,95%還是要靠專業介入,但戒菸絕對是遠離冠心症、中風,CP值最高的方式。中華民國糖尿病衛教學會理事、鹿基醫院內分泌新陳代謝科醫師杜思德表示,彰基糖尿病患多達近八千名,10至15%吸菸,男性為主。彰基糖尿病中心內有專屬衛教護理師、個管師,醫病關係緊密,推動在地戒菸的遵從性高。杜思德分享,一名菸齡長達40年的63歲男性,一天抽四包,健檢驗出高血糖而就醫,發現血管硬化指標小於0.9,進一步做心導管檢查,發現三支冠狀動脈全阻塞。經在地戒菸管理後,不到兩個月成功戒菸,血糖也下降了,戒菸過程配合飲食控制,沒有發胖,從「心」面對人生。聯合報提醒您 吸菸有害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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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兒童精神科的診療工作 幫助孩子在正向環境中成長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身心障礙者的照顧」,分別由病人的母親寫出自己最初無法接受自己的女兒身心障礙的現實,後來透過兒童精神科醫師的耐心開導而改變態度,與我們分享她與家人如何「正向解決問題,往前邁進忘記煎熬」的心路歷程。接著當年開導她的這位兒童精神科醫師詳細地介紹自己的工作,並發自內心地對這位真誠努力的母親表示讚佩,而說出他期待所有養育和教育孩子的人,都能以這樣的態度,來幫助孩子在正向的環境中成長。最後我們邀請一位任職教養院院長多年的專業人員寫出她如何體悟到在全日型的照顧服務上,除了要把障礙者照顧好,還要學習如何支持家屬,陪伴他們一起面對照顧上的難題與分享照顧上的喜悅。暄媽回想二十多年前看我的門診的經過寫到:「一天只開放二個初診名額,前一天晚上八點就和先生站在大樓鐵門外,一直站到第二天早上八點開門,搶頭香掛1號。」看到這一段敘述,心裡覺得暄媽長期照顧小暄已經夠辛苦了,為了醫療還要承受這個掛號的折磨,我感到非常抱歉。想在這裡對兒童精神科(心智科)的診療工作做個說明,以減輕我的罪惡感。四十多年的臨床工作中,智障、自閉症、過動症等神經發展障礙是每次門診都會碰到的,譬如一個十個月的孩子叫他沒反應,是自閉症嗎?一位父親帶著五歲還沒有語言的孩子,希望孩子能講話和一般孩子一樣上小學。一位母親帶小四的孩子來門診,孩子沒有發任何有意義聲音,只會拉媽媽的手去拿自己想要的東西,媽媽希望孩子能講話,將來能工作養活自己。一位母親被導師逼著帶小五的孩子來門診,雖然其他老師都不認為孩子有問題,但導師堅持要我鑑定是不是注意力不足症或學習障礙。不上學、害怕離家、焦慮不安、憂鬱不快樂、暴躁易怒等情緒問題,以及厭食、暴食等飲食和尿床遺糞等排泄問題,還有打架、偷竊、物質濫用等行為問題,都是兒童精神科常見的服務內容。這些臨床問題,一直到現在,大部分都不能像身體疾病,用驗血、驗尿、照X光、超音波、腦波、電腦斷層、磁振造影等檢驗、檢查來診斷,而要靠觀察、實地診察兒童,詢問照顧者和相關的人,收集完整的資訊,醫生將這些資訊和腦袋裏的教科書和文獻記載的知識,結合臨床經驗,作成臨床診斷,然後分析「問題」是怎樣形成的,參酌家庭/學校可以動用的資源,和醫療團隊具備的十八般武藝,作成對這個家庭處理「問題」的建議,並將這些結果逐一和父母及(可以瞭解的)兒童討論,作成治療的暫行辦法,執行一段時間後,在複診時檢討執行情形和問題變化情形,必要的話給予修正。上述初診診療的過程至少要40至50分鐘,有沒有可能縮短呢?由於健保診療費給付不合理,兒童精神科成為醫院不受歡迎能不設就不設的次專科,大部分兒童精神科醫師要兼作成人精神科業務來達到醫院要求的業績。上述兒童精神科的初診診療費在醫院只有一千出頭點,在診所還不能申報,因此造成一些變通的辦法,譬如資料收集不是由醫師執行,而是在等待診療時請家長填一些問卷,交給診間助理計算問卷分數,醫師在診察時看一下問卷結果,只要幾分鐘就告訴家長診斷和開藥或其他治療建議。另有一些醫師,則將資料收集和問題處理分成好幾次執行,一次只做一部分,將診療的次數變多,或是將部分工作轉請心理師和社工師處理。最近幾年,人工智慧(AI)在醫療快速發展,受到新冠病毒疫情的影響,線上心理輔導(尤其認知治療)去年在歐美進展很快,兒童精神科的診療也受到影響,有可能未來五到十年,由照顧者和教師線上提供相關資料,和兒童的影片資料,這些資料可以由AI直接分析,結合AI超強處理文獻資訊的能力,協助醫師迅速給予診斷和治療的建議,AI甚至扮演執行治療的角色,這樣,需要醫師診療的時間會縮短。前述40至50分鐘初診診療模式,家長的反應是怎樣的?最常聽到的反應是「服務量太少、掛不到號、預約的時間太久等」,而出現像暄媽排一整個晚上掛號的辛苦現象。對於詳細診療,大部分家長都滿意有詳細的診斷與治療的說明和討論,有些家長很高興一次完整的診療解決他的問題。但也有「問那麼多沒有直接關係的事情做什麼!」 「別的醫師幾分鐘就能診斷開藥,你討論這麼多,還要我們自己做來解決問題,真是差勁的醫生。」我還碰過一個家長,診療結束後,到掛號處要求退掛號費,理由是「只有談話沒有開藥」。顯示我這種診療模式並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應該有改良的空間。也許未來有些病人需要的是AI為主的快速診療模式,而需要「人和人之間的醫病關係者」,才由醫師扮演主要診療角色。暄媽顯然對二十多年前我們的診療過程持正面的態度,對診療的建議事項,暄媽和暄爸都努力執行。看到暄媽的文章中舉了許多幫助小暄暄正向地學習和快樂生活的情形,我非常佩服這種「正向解決問題、往前邁進,忘記煎熬」養育有智能和情緒障礙的孩子的態度,這種態度不只使父母忘記煎熬,更能使孩子情緒穏定,將能力發揮出來,有良好的親子互動,過快樂的日子。我期待所有養育和教育孩子的人,都能以這樣的態度,來幫助孩子在正向的環境中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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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12 科別.精神.身心
吃藥無效仍失眠,該怎麼辦?精神科醫師給建議
她之前從事過房地產,目前生活的重心主要在投資金融商品,當然在金融市場中進進出出,免不了一些壓力;此外,因為家人得到癌症,她也為此擔憂不已。 她差不多有五六年以上慢性失眠的病史,這一年斷續出現憂鬱情緒及自殺的念頭,因此在某醫學中心就診時加上了憂鬱症的診斷。目前藥物使用量不少,除了抗憂鬱的藥物外,抗焦慮劑、安眠藥的使用量已超過一般建議用量。 我心想:「這是不易治療的失眠問題,因為壓力源難以立即處理,加上合併其他精神科的疾病,最糟糕的是,或許還有管制藥品成癮的情形。」 我仔細分析可能影響睡眠的因素,發現要治療她的睡眠障礙,不是一蹴可幾的,若從建立較長期的醫病關係著手,我才可能一步一步地協助她。假如她對治療的期待很高,想要立即見效,恐怕難以達到預期的效果,甚至可能增加她的挫敗感。 許多安眠藥物成癮的病患就有這種需要立即滿足的特性,這著實考驗著醫療的決斷:既然成癮了,因為已產生了藥物耐受性,為了達到更好的安眠效果,乾脆就再加藥吧;或者就是不開藥,反正這可能不好處理,病患如果在這拿不到藥,以後就不來了,剛好可以減少這些不斷要求加藥的病患。常常,醫師陷在這種困境當中。 我先確定蔣太太想要我如何幫她,她說:「安眠藥還是要那麼多顆。」 當她這麼說時,我心中便有數了。儘管覺得她的觀念一時之間要改變應該有難度,我還是做了使用適當安眠藥物,增加抗憂鬱藥物,以及增加其他非成癮性抗焦慮藥物的建議。另外,也教導她如何依據睡眠衛生法則培養好的睡眠習慣。 「可是,原來的藥量就不好睡了,怎麼可以…..」蔣太太有些疑惑。 「藥物很重要沒錯,但其他的睡眠習慣更重要。」我試圖想轉移她對安眠藥物的目光,「願意用我開的藥物,配合我剛剛提到的建議?」 「好啦,就試試看吧。」 果然,之後蔣太太就沒有回來追蹤了。我相信她不是痊癒了,而是可能又再度喪失信心。 當面對許許多多不易治療的慢性失眠病患,醫師有時還真得面對不時湧現的挫敗經驗。如何和病患建立良好的治療關係絕對是個重點,對管制藥品的宣導也需要加強才是。凡此種種,社會大眾與醫師還需要繼續努力,精神醫療才能發揮它應有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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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2 名人.黃軒
沒有AND 難有DNR...一位好醫師的願望「願你,願望成真」
我們一生心中,究竟有多少願望呢?我們從小就被希望成為一個好孩子,好學生,好員工,好主管..醫生,這個職務也是一樣,尢其是重症醫學專科醫師的我,我每天走入加護病房,我在心中會如此不禁響起那首歌:「讓我們敲希望的鐘呀,多少祈禱在心中...」是啊!每一個躺在床上的,都是我的病人,在他們未進入病重,病末時刻 : 我和他們只是陌生人一直到了,他們的身體狀況變差,什至病危狀態,他們和我的關係,才由陌生人,變成醫病關係,而這當中,這些無助的生命,那些恐慌的家人,都對我這個素未謀面的重症専科醫師,燃起了非常大的希望,無非就是期待,我把快死掉的生命,可以我的專業,再度搶救回來呀!身為專業醫師,我跟病人和家人都一樣,每次也都帶了許多希望在生活。我真的期盼日常生活都一切順利、我也期盼,我的每位病危病人,都能順利渡過這生死關頭啊!有可能嗎?當我的醫生前輩一個一個又老、又病、又往生去了,我還每天都常被患者問:「為什麼是我得了這個病?」我內心期盼自己無憂無慮、無病無老到終,但事實的殘酷,有時候會譲這些 :期盼,被割上了好幾刀,還留下很多傷口當我的病患,在恐懼下,面對逐漸而來的衰老、面臨一來再來的疾病、更無奈的,要去接受不確定的死亡來臨時,他們的最期盼見到的人,就是我這個重症專科醫師!我常常會私底下心疼,我們的生活教育,都在教如何出人頭地、都在教畢業後要如何突破最低薪;有誰在教我們面對又老、又病、又死呢?有呀 ? 我的護理師如此告訴我,那只是醫學院𥚃教的一堂課。什麼?【一堂課?就可一生受用?】我如此困惑看她問,她也困惑的不知如何回答?我們醫護人員每天面對死亡和重病,都已經如此困惑了,那一般民眾呢?人人一生出來,就已註定要生老病死,人人卻無視生老病死於日常生活,當家人老了、得病了、有人往生了,又如此愴慌失措,只好從家人或自己身上學習面對生死了,而這些的學習往往只有在匆忙情境下充滿了許多無奈,忽然病人往生了,陪伴的人又開後悔了。我的病人女兒說:「後悔就是看自己媽媽一路上凋零、來不及愛到底、無奈自己身體也一直再往下凋零...」沒錯,當她媽媽病危時刻,她自己同時也是晩期乳癌,更何況她的先生,也是晚期肺癌,你們說:對於這家庭,人生還有什麼期盼?她竟回答:「盼,只要睡醒看到早上太陽,就滿足了!」那先生和自己生命呢?她馬上流淚說:「盼: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先生在旁卻跟她說:「不需再盼有什麼,我們已在擁有了。幸福的一生 :有開始、也有了結束,不就是天長地久了嗎?」啊!原來即使夫妻、愛人相處那麼久,對於老病死盼望的觀點也都不一樣的,但彼此都很珍惜,又很悲憂於病重病床的邊緣徘徊。也許中國人在造字時,就已很清楚了。我們說希望,也就是說盼望了!我最喜歡解釋中國字「盼」:「盼」,就是在「目」送下,我們生命始終「分」離,我們卻又如此不捨,才硬又把「目」「分」結合在一起,就形成了大家所「盼」的一切。在【向生往死】的生命路程,如此的不是很完美、卻又如此淒美,至少在這老病死旅程上,一路上我可以目送一人一人的分離,心情會如此不捨和悲苦,若人沒有走完病死,只有生老,這人生似乎又不完美了、但人生若走到老了,就得面對病死,又得如此淒泣,才知原來所謂天長地久,也不過是,生命有了開始,也有了結束,只是人啊,只會開始,不知道如何處理生命的結束呢!我們醫療上的教育,卻往往扣上了好大帽子:「不允許生命結束!要搶救到底!」病人起初也帶了很多期盼來求診,殘酷的:當我不允許生命結束、堅持搶救到底,生命卻往往選擇了它應走的自然法則--生老病死。我的病人呀,在面對重病處理後,人人也一逐漸凋零了。我終於學到了、也知道自然死亡就是美。從此我也盼大家能一路上順心順意。以前我們說的生命終點要好好善終,必須先有【DNR】 ( Do Not Resuscitate ) , 身為重症醫師的我,也越來越熟悉,原來生命要善終,更要在DNR 之前,得先有【AND】(接受自然死亡,Accept Nature Death) ; 這是多年在加護病房病人和家屬教育我的:《沒有AND , 難有DNR》 問我,這重症専科醫師,一生還有啥期盼?只希望身為積極搶救生命的醫師,人人都有AND (允接受自然死亡,Allow Nature Death),允接受自然死亡的希望,這應也是所有人類,共同的最大希望吧!一位好醫師的願望 ( The hope of a good doctor ),不也是人間人人的好願望嗎?是故,我醫者一生悲願請求:願你,願望成真※本文由黃軒醫師博士 Dr Hean Ooi MD MM PhD授權提供,未經同意,請勿任意轉載,原文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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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8 名人.精華區
魏崢/健保別讓醫療變得過度廉價
衛福部國健署公布,國人18歲以上高血壓罹患率23.7%,亦即近四分之一成年人有高血壓,心臟病也是國人健康前三大殺手。冬季心臟病猝死高峰期11月至隔年3月是心臟病猝死的高峰期,英國醫學研究期刊指出,冬天溫度每降攝氏一度,未來一個月罹患心血管疾病機率會增加20%;美國一項研究顯示,冬季因心臟病死亡機率較夏季高出26至36%。低溫造成血管收縮,周邊血管阻力增加,心臟需更賣力才能將血液輸送出去,負荷變大,血壓就容易升高,當血壓無法有效控制時,嚴重者可能導致腦血管破裂出血引發中風,甚至造成主動脈剝離瞬間大出血而致命。主動脈如一條高速公路主動脈如一條高速公路,是人體輸送血液最大血管,結構分內、中、外三層,只有銅板壁般厚度,血壓高時,瞬間大量血流將主動脈像氣球一樣漲大,撐不住時就會爆裂,突然致命,連搶救機會都沒有。有一半幸運者的血液僅衝破內層,血液滲入血管壁夾層,形成主動脈剝離,又稱為主動脈夾層瘤。症狀多為撕裂般的急性胸痛或上背痛,若確診為升主動脈剝離者,需要緊急接受重建手術,否則短時間內仍可能因外層破裂致死。不管治療難度 給付都一樣以主動脈剝離來說,手術可能需要動用三位醫師、麻醉師、護士、助手、體外循環師等,至少9人,一站就是10幾個小時,站到抽筋腳都麻了,還未必能從鬼門關救回一條命。但在健保體制下,健保給付手術費用,團隊裡每個人拿到的時薪可能不如去速食店打工。自從有了健保,醫病關係變差,不少病患自認平日繳了健保費,醫院就該滿足一切需求。健保照顧全民固然可貴,但同時也讓醫療變得過度廉價,不管治療困難度,健保都只會付「同一種價錢」給醫院。重症病患多收一個賠一個再舉例,開心手術一向具高風險性,一位狹心症病患要進行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並合併有頸動脈狹窄,必須先進行頸動脈內膜切除,但是在健保同病同酬的情況下,只給付「冠狀動脈手術」,也就是說像這類的重症病患,醫院只要多收一個、多開一次刀,就多賠一個。最後重症都沒有醫院要做,全往中大型醫院推,為了救治重症患者,中大型醫院每每虧本在做,給付無法符合醫院的成本及醫療付出,醫院只好壓榨醫療人員,減少人事費用,一場惡性循環的台灣醫療崩壞正在進行中。自行醫以來,最難對患者啟齒的一句話就是,「你開這個刀要自費多少錢」。看著患者與家屬面有難色,總感到十分歉疚,但是誰會知道,那多餘的開支不會落入醫師的口袋,而是醫院必要的成本。健保應大刀闊斧改革全民健保實施多年,為討好多數民眾,給付項目以輕症居多,保險費被小病用光,大病就沒錢了。最近衛福部正審議明年健保費率,呼籲健保應大刀闊斧改革,保大病不保小病,才能將有限的健保資源挹注在更需要的重症患者上,讓全世界引以為傲的台灣健保走得更長遠,這樣才是全民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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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快速醫療中的慢與效率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醫病平台專欄在九月底時曾有三篇關於病史詢問、身體診察的分享。我對這個主題特別有興趣,因為對應了自己近年的病人經驗與觀察。這幾年看病,觀察到各科醫師少有拿起聽診器或是觸診以了解身體狀況(這其中包括初診時的心臟內科與家醫科的醫師)。醫師們一邊聽著我的主述,一邊看著電腦就開始在鍵盤上打字或是用滑鼠填選螢幕上的資訊,然後結束問診。台灣讀者頗為熟悉的美國醫師作家葛文德(Atul Gawande)曾著有《清單革命:不犯錯的秘密武器》(The Checklist Manifesto: How to Get Things Rights),強調清單管理的優點,而數位時代在電腦上完成這些清單確認,也是診療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我對於身體診察這類醫病互動的期待,是否僅是一種懷舊情懷,還是仍有醫療照護上的意義呢?帶著這樣疑惑的我,恰巧在備課時讀到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史博士的美國舊金山深池醫院資深內科醫師史薇特(Victoria Sweet)兩本書:《慢療》和《我的慢療之路》。透過這位古根漢獎得主充滿智慧與洞見的觀察與叩問,我的疑惑得到一部分的回答:病史詢問與身體診察「曾是」醫療診斷的重要技藝,然而在診間為何越來越少有機會執行,這涉及到過去數十年醫療照護組織的改變與(史薇特醫師較少提到的)醫療科技的發展。接下來,我會簡單介紹這兩本書與身體診察與病史詢問的片段,然後提出一些問題,期待拋磚引玉延伸身體診察的相關討論。史薇特醫師一九六零年代在史丹佛大學讀數學和古典文學,也受到當時美國西岸各種政治與文化運動的影響。之後,她進入加州大學醫學院習醫,在不同類型的醫院與診所實習與執業,見證了美國醫療體系從八零年代開始逐步採用泰勒式管理的變遷。醫療組織的變化必定影響醫學與醫者的實作方式,恰好有史薇特醫師這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見證了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這些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史薇特醫師的身體診察課程老師,強調診察病人身體的重要性,例如慢性肺病病人的杵狀指,或是藉由辨識拍打背部不同部位的聲音以判斷胸腔積液的位置。這門課最後一天的作業是讓醫學生根據《德高文臨床診斷檢查》(DeGowin Bedside Diagnostic Examination),將病人從頭到腳,依照索引卡做了所有的檢查,頭皮、頭骨、五官、喉嚨、指甲、手掌、脈搏,甚至膚質和毛髮都不錯過。這花了她和病人四個小時,但也親身感受到身體診察能有的細膩、精確、仔細,這過程不僅需要豐富的科學知識,也是一門技藝(視、聽、叩、觸診);每個細節都很重要,才能判斷病人的問題、安排進一步的檢查或治療。這樣的基本功,是搭配進步診察科技的基礎,也是「慢療」第一步。慢療不可或缺的另一步是仔細閱讀病歷。史薇特醫師在神經科見習階段,在住院醫師的要求下,花了整個下午仔細翻閱一位頭痛入院的躁鬱症患者的病歷。這份病歷有五大本電話簿的厚度,她發現之前的住院醫師曾懷疑病人可能患有多發性骨髓瘤,導致血鈣、憂鬱和頭痛,要求加做血鈣檢測及顱骨X光以排除可能性。但檢測還沒做之前,病人就出院了;病歷顯示之後負責的醫師都只處理病患的躁鬱症,忽略先前建議的檢查。史薇特醫師注意到這點,為哈里斯先生做了測試與X光檢查,發現血鈣濃度很高,顱骨佈滿小洞,證實了是多發性骨髓瘤造成頭痛等症狀,進行後續的治療。逐頁檢視病歷看似效率低落,但史薇特醫師認為詳實的病歷其實有如在診間累積而成的共筆,紀錄了不確定情境下,醫學集體思維的流程:如何猜測、做出最佳推論,以及萬一猜錯的因應之道。這些在診間多花點時間的動作,其實會讓接下來的治療更有效率而不草率,體現了醫學的冷靜與專業。適切的病史詢問也有類似的功能,讓醫者更能了解病人的情況、想法、生活與環境。至此,我們了解史薇特醫師倡議「慢療」的慢,不是時間上的慢,也並非排斥快速醫療,而是醫者在必要的觀察與行動之際,要能保持冷靜、不慌不忙、不倉促。如果基本功(也就是行醫技藝的工具)夠,可以在快中求慢、慢中求快。這些反思都呼應醫病平台所強調的,在教育面與組織面鼓勵醫師詳實的病史詢問、身體診察,避免過度依賴高科技檢查而忽視醫病互動能帶來的訊息與連結。慢療之書娓娓道來醫學曾有的紮實之道,不是感性懷舊,而是探問醫學的樣貌。這是醫者與病人都該思考的問題。另一方面,醫學知識與技術與時俱進,如何有助於我們發展21世紀版本的慢療呢?身體診察、病史詢問與新科技之間,應該是整合與協助的關係。例如大數據、數位化與各式儀器如何能有效協助醫事人員進行臨床診斷與使用病歷資料?實證醫學要求與身體診察技藝之間的協作可以有哪些面貌?慢療技藝與精神在內科之外的其他專科又能帶來哪些洞見與提醒?這些問題有待更多醫病平台讀者的觀察、思考與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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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一條褲劇團《長夜守燈》 疾病敘事的當代樣貌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不久之前在某個tutorial結束之後,一個高年級的醫學生把我叫住。他說考試將近,但有件事讓他完全無心讀書。他的親人不幸在工作崗位上昏厥,趕忙送醫之後,急診室將病患做了基本處置,接上該有的點滴和管線,但很快就發現救回人命的希望渺茫。醫護人員匆忙告知他們無能為力之後,便任憑病患在冰冷的房間裡死去。他不知道身為未來的醫師,此時可以做些什麼?現代醫學進步飛速,但如今面臨的「瓶頸」,便是在某一個臨界點變得無能為力。我們只能機械式地提供不同的套餐選擇,無法針對病患或家屬的需求,或是服務品質的完善做出細微而權宜的調整。這是因為醫學所服務的對象,逐漸從「人」轉移到細胞,乃至於血液裡的成分。醫學社會學者Nicolas Jewson早在七零年代便指出,這是一個病人消失的過程。在我任教的香港大學,我每年邀請慢性病患者和他們的家屬,在學生面前就他們的生命故事現身說法。這是他們離開學校之前,少數能夠聆聽,並且透視一個疾病的完整樣態的機會。這些故事大多蜿蜒曲折,佈滿荊棘,是一個普通臨床工作者在十五分鐘的診察時間裡所掌握不到的。近二十年來,醫學人文逐漸成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其中一個熱門的課目,就是疾病敘事。重新聽病人說話,這是現代醫學十八世紀出現的細胞轉向(cell turn)之後,再度出現的轉折,稱之為「敘事轉向(narrative turn)」。創立哥倫比亞大學敘事醫學的教授,麗塔.夏隆(Rita Charon)這樣定義醫療工作者必須具備的敘事素養(narrative competence):「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瞭解加上覆述,這樣看似簡單的能力其實不容易培養。病患解釋自我身心狀態時,受到自身表達能力和焦慮情緒的限制;醫療工作者在效益和同時處理多重任務的壓力下影響,往往疏忽了病患敘事中最關鍵的元素。醫療文學期刊Bellevue Literary Review的主編丹妮爾.歐芙莉(Danielle Ofri)就用了一整本書的厚度,解析病患和醫師理解診間敘事的落差。當代社會之中的疾病樣態,使得敘事變得更加複雜。疾病或是身心狀態的慢性化,比如心血管功能的異常、免疫代謝功能異常到認知障礙,讓我們每個人—無論依然健在或已經百病纏身—都暴露在一連串的危險因子之中。處理疾病從醫藥介入逐漸演化為風險管理。不斷變動的生命樣態在臨床上可能暫時找不到意義,但卻影響著一個人的的生涯規劃、職業抉擇、人際網絡的轉變和居住地的安排。除了和一個病最後治不治得好大有關聯之外,更影響著一個人就算久病不癒,卻同樣急切的身心安適需求。更耐人尋味的是,敘事不再只出現於醫師和病人之間。只因當代醫療的迫切課題,落在照顧者的身上。醫療人類學者凱博文(Arthur Kleinman)在他的新書《照顧的靈魂》中就反省到,就算一個訓練有素的臨床專家也不見得熟悉照顧的全貌,只因照護所涵蓋的領域之廣,遠遠超出醫學的範疇。而當代社會裡的照顧者除了被迫放棄全職工作的伴侶、子女,被遺漏在國家醫療網之外的看護幫傭,還有在社會中提供一切基本必須服務(essential services)的清潔、營建,甚至在疫情期間成為高危險人士的餐飲外送員。簡單來講,照顧者的身分經常隱而不現,但人人卻有機會成為照顧者。能夠聽見這些故事的方法,只有將他們一字不漏地記錄,然後說出來。兩年多前,我和香港的一條褲劇團胡海輝導演同時有了結合記錄劇場,探討臨終照顧課題的想法。紀錄劇場是個有趣的表演藝術形式,藉由民族誌方法,讓演員們的肢體和語言表達,成為紀錄片的鏡頭。在訪談照顧者的過程中,讓參與的學員學習,並親身體現(embody)照顧的種種負擔,最後成為一個具有理解溝通,和問題解決能力的未來照顧者。可惜這個校園計畫在新冠肺炎的疫情之下,由於醫院停止參訪而必須暫停。但我在明年夏天即將返台任教,希望藉這篇文章號召一批照顧劇場的生力軍,把計畫帶回台灣,共同為打造一個有敘事能力的關懷社區(care community)努力。(此文短版原刊於一條褲劇團《長夜守燈》節目單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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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去如抽絲:慢性疲勞的病患知識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今年十一月十八日英國《衛報》刊出一則報導,蘇格蘭的家庭科醫師史莫(Amy Small)身體一向健康,每星期慢跑五千公尺三次。今年四月她感染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六星期後她覺得身體好多了,決定帶小孩到公園走走,結果一段上坡路讓她累到躺了好幾天。六月份史莫醫師恢復上班,結果看診半天使得她接下來臥床十天,甚至有一整天累到無法講話也幾乎沒力氣喝水。 史莫醫師病後這樣的極度疲勞,在這次疫情中不是單獨的案例,有許多受感染者在病毒檢驗轉為陰性之後仍苦於所謂的「新冠長期症狀」(Long COVID)。根據美國疾管署網站的資訊,除了疲勞之外,常見症狀包括呼吸困難、咳嗽、關節痛、胸痛,乃至於俗稱「腦霧」的注意力不能集中、憂鬱、肌肉痛、頭痛、心悸等。《衛報》引用美國傳染病專家佛奇(Anthony Fauci)的說法:「許多人的後病毒症狀(post-viral syndrome)和肌痛性腦脊髓炎/慢性疲勞症候群驚人的相似,這很不尋常」。不少醫師與專家也已經注意到兩者的相似性。 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懷疑慢性疲勞症候群這個爭議性的疾患和病毒感染有關。任教於美國賓州大學的醫學史學者阿羅諾維茲(Robert Aronowitz)本身也是位家庭科醫師,研究過慢性疲勞症候群的歷史。他指出關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報告出現於一九八○年代,主要症狀類似病毒感染後的倦怠。當時醫界懷疑慢性疲勞症候群是由艾司坦-巴爾病毒(Epstein-Barr virus)所引起,因為此一病毒感染後會潛伏在人體內,慢性疲勞可能是病毒感染症狀反覆發作所致。一九八五年加州太浩湖(Lake Tahoe)發生超過百人的群聚案例,於是美國疾管署進行了調查,卻無法證實是病毒引起,病毒血清學研究也沒有定論。後來有研究使用抗病毒藥物治療這類病人,效果並不比安慰劑好。由於有些患者是加州年輕高收入人士,因此被懷疑此病真實性的人嗤之為「雅痞感冒」。醫界主流則認為這樣的症候成因複雜,可能涉及身體與心理的因素。 現又稱全身勞力不耐症(systemic exertion intolerance disease)的慢性疲勞症候群,成為一個診斷和實體地位都有爭議的疾病。相較於醫界主流對病因的不確定與重視心理因素,多數病患倡議團體主張這是一種「真實的」身體疾病,強調是病毒感染或是免疫系統問題引起的病,且強烈反對心理因素的說法。他們使用的病名是「肌痛性腦脊髓炎」(myalgic encephalomyelitis),而不用慢性疲勞症候群一詞。社會學家柯林斯(Harry Collins)和聘區(Trevor Pinch)在《科倫醫生吐真言》(Dr. Golem)一書回顧相關爭議後指出,這類疾病在歐美常對醫病關係造成傷害。一方面由於患者很難治癒又易生爭執,因此很多醫師避之猶恐不及,產生「醫療人球」現象。另一方面,由於診斷和病因的判斷有時會涉及補償或保險給付,常導致病患倡議團體與醫界的嚴重對立。倡議團體的激烈態度也讓醫師備感壓力,不敢暢所欲言醫學見解。 這回症狀和慢性疲勞症候群很相似的新冠長期症狀又引發什麼反應呢?由於這次疫情受到史無前例的密切觀察與研究,因此醫界似乎罕有人質疑疲勞等長期症狀與病毒感染的關係。由於兩者很相似,也有研究者重提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病毒病因說。有意思的是,有些苦於新冠長期症狀的醫界人士從慢性疲勞症候群的例子,開始反省相關的治療方法。 《衛報》指出過去英國對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治療指引建議使用「漸進運動治療」(graded exercise therapy),以逐漸增加運動量來進行復健,但有些病患倡議團體反對這種療法,宣稱有許多病患這樣做之後會筋疲力盡讓病情惡化,造成長久傷害。今年十一月英國修改治療指引不再建議此一療法。另一方面,雖然英國當局尚未公佈2019冠狀病毒疾病的治療指引,也曾警告漸進運動治療不見得適用於治療新冠長期症狀患者,但仍有不少醫師建議罹患新冠長期症狀的病人採用漸進運動治療。史莫醫師認為這是因為英國家庭科醫師過去受的教育主張漸進運動治療,而新的指引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傳達到基層醫療,因此不少醫師還是會勸告新冠長期症狀病人在運動復健「到達極限時再加把勁」。 利物浦熱帶醫學校的流行病學專家迦納(Paul Garner)在罹病後苦於新冠長期症狀,他在《英國醫學期刊》(BMJ)的網站部落格撰寫的病人誌提到主流醫學知識和患者個人經驗的脫節。他患病後馬上查詢醫學文獻回顧的重要資料庫「考科藍圖書館」(Cochrane Library),卻發現用處不大,雖然當年他是該資料庫創立推動者之一。他的感想是「文獻回顧顯示主流醫學和我的個人經驗嚴重脫節」。迦納反而發現「肌痛性腦脊髓炎協會」這個病人倡議團體成員的解說對他有所幫助。實證醫學專家在自己生病後,回頭重新肯定病患個人經驗和病患倡議團體的觀點,這段不無反諷的插曲令人深思。 也有醫師和科學家認為,新冠長期症狀和慢性疲勞症候群不見得是同一回事,還有許多有待研究釐清之處,而運動復健對許多病人來講還是必要的,不能一概而論。確實,這些爭議與謎題或許還要相當時間的研究才有可能釐清,但相較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爭議史,這次疫情由於有許多醫師與專家罹病,生病的經驗有時會帶來不同的體認。 迦納教授提到一位良師益友給他最受用的建議是:「別試著征服病毒,你要和它和解共生。」他給病友的忠告則是:「若曾有人懷疑你的症狀的真實性,請牢牢記住這樣的經驗。如果你是男性,請記得女性有更多這樣的經驗;如果你是位醫師,請記住肌痛性腦脊髓炎/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病人遭到這樣經驗已經數十年了。」過去有研究指出女性的病痛經驗在臨床上較易被忽視,這點就像慢性疲勞症候群這類難解而具有爭議性的疾病患者一樣。迦納教授在生病後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自身的疾病經驗似乎讓這些醫學專家更願意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這樣的態度或許是個較為良性互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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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7 新聞.杏林.診間
光靠觸診就診斷出白血病!「抓病的柯南」黃富源:病人不是醫師的資產,是醫師的老師
一派瀟灑的黃富源醫師坐在辦公室的小沙發椅上,牆上是以前的學生以其「富、源」之名的藏頭詩題字,乾淨整齊的桌上放著一杯溫熱的高山茶、老花眼鏡。他是兒科界的「黃頭」,是連續七年獲得醫院最佳教師獎的「黃老師」,對於醫界的後生晚輩而言,他堪稱是祖師爺的等級。陪同台大醫學系學生對他的專訪,我在旁聽席中,也觀察到他對學子的殷切期盼與依然熱衷投入的教學熱情。拚命唸書才能分擔家計從小家境不好,黃富源在求學的過程中,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留級」,但擔心的並不是丟不丟臉這檔事,而是若是要再繳一年的學費,那可不得了,年紀輕輕能幫家裡的唯一方法就是「拚命唸書」,殊不知這份單純的孝心,奠定了黃富源日後凡事「拚命」的性格。高中畢業後,果真拚命唸書的結果可以獲得保送入大學化工系,但問題來了。父親說:「你唸完書,一來沒有錢可以供你出國深造,再來也沒有錢可以讓你開工廠……。」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黃富源心一驚,若是一般大學畢業後無法賺錢還得再當家裡的賠錢貨,那豈不更慘?早年,醫學系仍是大家心中的第一,於是黃富源再度「拚命唸書」,最後,第一成了唯一,考上了台大醫學院醫科。立志成為很會看病的醫師高雄鄉下小孩考上台北的台大醫學院醫科,家人與街坊鄰居無不歡慶祝賀。但窮小子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靠著一位有錢人家的同學支援,找到台北的棲身之處,黃富源說:「我以為不知道台大在哪裡已經很離譜了,但我竟然連他家裡的馬桶都不知道怎麼用!」真是糗了。台大醫科果真名不虛傳,各方武林高手齊聚,黃富源看到同學臥虎藏龍,教授更是一派威風凜凜,只有繼續拚命的努力。求知若渴的他,只要有任何學習的機會都不放過,並為自己立下「我要成為一個很會看病的醫師」的心願。自己立下的約定,成為自己持續拚命的目標!更難得的是得過一次「書卷獎」,讓黃富源欣喜若狂。只要比別人更加倍努力就對了但要怎麼樣達到自己預設的目標?怎麼樣才能變成一位很會看病的醫師?黃富源一句「只要比別人更加倍努力就對了」,為這個問題做了最好的詮譯。黃富源努力到連同學都看不下去了,偶爾會問起:「緊張大師,你到底有沒有出去玩啊?」在實習階段,黃富源的「拚命」還多了一個項目,就是「值班」。每天都去偷偷瞄一下病房有沒有新住院的病人,然後跟在那位主治醫師身邊,偷聽就是多學,只要多爭取到值班的機會,就是加深自己的功力。黃富源回憶:「有個功課很好也很會彈琴的同學,他只要去俱樂部彈琴打工,就請我替他值班,而且,他回來還會給我50塊錢,比起我一個月才拿到70元的月薪來說,根本是天價。你瞧,他開心彈琴打工,我開心值班練功,我還可以多掙點錢,豈不皆大歡喜!」語畢,哈哈大笑起來。觸診是最基本的診斷工具眾所周知,黃富源醫師十分強調不要依賴醫療儀器。他主張,看病是看病人,不是只看電腦螢幕上的數據,而他強調的「身體診察」基本功就是在台大醫院當醫師時學到的功夫。一位血液科的教授劉禎輝摸到病人肚皮上的一塊圓圓的腫塊,語出驚人的說,裡頭是水!當時在一旁的另一位實習醫師一開始還不相信,等到教授用針頭抽出水後,才啞口無言。在第一年住院醫師時,有一位6歲高燒不退好多天的孩子住院,李慶雲教授來查房,摸一下腹部,就診斷為傷寒。我們問他何以摸肚子可以診斷為傷寒?他說摸的感覺是doughy,有這種doughy的感覺是傷寒的特徵。我永遠記得那一幕。黃富源說:「時代再進步,都有儀器無法取代的事。」看病不是只看數字,身體診察(觸診、聽診)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檢查。但他也不諱言,在健保的體制下,醫師診察費太低了,導致愈來愈少醫師願意多花時間多看病人一眼、多聽診、多觸診病人一下,猶記得5年前,有一位護理師的姊姊住國外,她的2歲兒子右眼眼皮深紫色浮腫,看過眼科、家醫科,仍然無法治癒。這位護理師碰到我問我可以看看嗎?當然可以。」第二天黃富源的門診果然看到這位小病人。黃富源對這個個案印象深刻,憶道:「當時第一個看他眼睛,覺得很奇怪。當我看不懂時,會把病人從頭摸到腳,結果發現小孩肝脾非常腫大,斷定是白血病(Leukemia),就安排馬上住院由血液科專家治療。」 這個診斷方式是從年輕時就養成的,可見身體診察是無法用儀器取代的。期待健保署能看到身體診察的重要性,提高醫師診察費,讓醫師能好好的「看病人」,而不是看電腦螢幕。黃富源說:「醫院是為了病人而存在!身為臨床醫師,要加強自己的專業、減輕病人的痛苦、提供病人最有效益的醫療,才是醫師的最終目標。」在醫界,黃富源以其身教帶領了一群徒子徒孫,開枝散葉在各處為醫療致力奉獻,不但對症下藥,並且不過度用藥,減少病人痛苦;特別在兒科,面對的是「不會說痛與不會道謝」的小病人,一本初衷與良心,更是醫師本質最好的體現。影響最深的二位前輩談到黃富源這輩子最感謝的二位醫師,背後也有一段動人的故事。不諱言早年紅包時代下,就連自己住院開刀,老婆都還是不免禮俗將「禮數」給準備好,深怕不周到會被拿來「開刀」,還是送上比較心安;黃富源當時還笑說:「我請我的老師杜詩綿教授幫我開刀(扁桃腺割除),怎麼可能會收?」沒想到,老師還真的收下紅包。術後,黃富源恢復得很好,住院7天左右已可出院,臨出院前,老師把紅包退了回來,黃富源用右手手掌拍打了額頭,我怎麼可以誤會我的老師,整整7天,真的是學生的不是!這件事,給了黃富源很深的影響,行醫50年,儘管時代改變但收到的紅包還是不少,能退的就退,不能退的就捐給社服室基金,做為急難救助之用。影響黃富源的還有鄭仁澤醫師。鄭醫師是一位以病人為中心的醫師,絕不以研究病人為樂,不把病人當成研究的白老鼠,不會只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而讓病人受痛苦。黃富源在衛生署副署長任內,也看到了器官捐贈的亂象,陸續設立了器官捐贈登錄中心、醫學倫理委員會、醫師懲戒委員會,要求徹底扭轉醫匠現象,致力推動台灣醫界,需要的是真正良心為善的醫師。病人是醫師的老師在黃富源眼中,「在困難的病人身上,診斷出疾病,並且將病人醫治好,是一件十分美好的感受。」把孩子醫好、把學生教好,並且得到來自於病人家長及學生真心的感謝,這種成就感支持著他持續至今。而他也語重心長的說道,以台灣目前的情況,真的不必再設醫學系,而應將醫學教育深耕並著重於醫學倫理的養成,將行醫這條路,當作是上帝賜下的恩典,可以在一生中幫助人,並在助人中獲得安慰與滿足。「病人不是醫師的資產,病人永遠是醫師的老師。」在「富及杏林滿門桃李、源盈寰宇遍地福音」的字畫前,黃富源醫師為醫病關係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解。在馬偕兒童醫院裡,明年將滿80歲的黃富源,還在臨床工作上繼續扮演「抓病的柯南」角色,也是所有醫學生最崇敬,混身是寶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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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生過病的醫生會是更好的醫生!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當醫師變成病人時」,我們收集了三位醫師的生病經驗。一位老醫師因為不小心摔倒而肩部受傷,才有機會由病人的立場體會醫師的同理心是多麼重要,是醫病之間的尊重與信任的基石;一位西醫醫師在受傷之後,發現「中西合璧」的治療有時可以達到很好的效果,而希望自己的經驗能促進西醫的專業人員重視中醫,彼此合作,並尊重病人選擇中醫治療的決定,但她也不忘提醒讀者,要謹慎挑選中醫從業人員,不為江湖郎中所騙;一位中年醫師分享自己年輕時為「重症肌無力」所苦,中年以後又因兩側髖關節骨折的延誤診斷,經歷了一段痛苦的煎熬。相信由這些文章間也可以感受到「生過病的醫生可能會是更好的醫生」。兩年多前在書房不小心被堆積的書本絆倒,撞傷了右肩,發生「肩旋轉袖斷裂」。在醫師照顧下漸漸恢復到可以游泳,每次游罷全身舒暢時,都會打從心內感激當初照顧自己的骨科醫師。此時常自問,這位醫師可曾想過,對他說來可能是一個骨科常見的「小病」,但卻有病人過了這麼久,還念念不忘感激他。我想在此以醫師變成病人時的切身感受,以「野人獻曝」之心,探討這位醫生怎麼贏得我這位病人的尊敬與信任。當時肩痛加劇,又擔心傷勢將影響兩天後即將出國開會的既定行程,情急之下打電話給我的骨科同事,想不到他正在休假。轉而請教相知甚深的他院外科醫師朋友推薦,到他所服務的醫院急診處,而有幸見到這位骨科良醫。他在仔細的問診與身體診察之後,認為應該不是嚴重的問題,建議先做個肩膀的 X光檢查,證實沒有骨折的話,就很可能是「肩旋轉袖斷裂」,隔天早上再做超音波檢查,確認肌腱是否斷裂。他特別問了我一句話,「你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我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地實說,因為自己兩天後要出國開會,勢必要提行李,不知道這肩痛將如何以對。 他當場很簡單扼要地指導我,避免某些動作、姿勢,並切忌右手提重物,可能就會慢慢康復。這幾句話就有如定心丸, 肩膀的 X光檢查證實沒有骨折,他開了消炎止痛藥,並告訴我應該可以照原計畫出國開會。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心情與要去看醫師時判若兩人。也是醫生的內人與我才領會到,急診病人與家屬多半因突發的變化,以為事態嚴重,需要醫療人員的緊急診治,而一旦了解診斷與治療的方向,尤其是知道以後可能的發展(醫學上稱之為「預後」),雖然肩痛還是難耐,但我與內人不再疑惑而豁然開朗。隔天的超音波檢查,發現一條肌腱完全斷裂,另一條部分斷裂。醫師確認我可以照原定計畫出國開會,回國後再回診,以決定是否需要開刀。碰到度假歸來的骨科同事,認為我隔天要出國一星期,還是在肩關節打一針類固醇比較放心。當時擔心肩痛又擔心類固醇的可能副作用,加上前晚醫師並沒建議關節注射類固醇,我一開始遲疑不決,最後仍為追求「速效」的心情下,一針下去,痛感幾乎完全消失,在國外期間也都不再劇痛。幾個星期後我接受追蹤檢查、核磁共振。這位骨科醫師告訴我,由復原的程度看來可以不須考慮開刀。這兩年來,除了偶而因為忘了「避免用右手提重物」的醫囑,而感到不適以外,已經很久沒有肩部劇痛。今天「痛定思痛」,決定在這「醫病平台」寫出我的「病人心得」,也由衷希望能因此促成醫病雙方更多了解。一、 如何做好醫師與好病人:這是我在寫作、演講、上課經常討論的話題,但透過這次的就醫經驗,才親身體會,真正的「好醫師」是能在病人求診時,看得出病人擔心的關鍵問題,而及時地以其專業經驗贏取病人的信任。同時我也深知做個「好病人」,一定要老實告訴醫師自己所接受的一切治療,這樣醫師才能提供最適合他的醫療照護。因此儘管很難啟齒,我向骨科醫師坦承自己因為擔心肩痛影響出國開會,隔天接受同事建議的類固醇關節注射;而做個「好醫師」,像這位醫師一樣,了解病人病痛纏身的心情,而有那雅量告訴我,這注射的確是可以達到速效,但當時他不認爲我痛的程度需要用到那種程度的治療,但看來這治療也的確帶給我在國外平安無痛的一星期。二、病人所關心的問題:在急診時,才發現自己以病人的身分想問的問題,許多是不好意思出口的「笨問題」。當我問他「我可以開始游泳嗎?」,這位醫師仍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你要自己衡量,慢慢開始恢復運動,如果痛了,就不要再游下去,慢慢地,可以找到自己能做多少。要有耐心,不要太勉強。」他誠懇回答的態度,突然使我意識到自己還想問下去的問題,幾乎都是以一般常識就可以回答的「笨問題」。我才意識到當自己披上白袍,聽病人與家屬問我類似的「笨問題」時,我更能夠瞭解他們的心情。也使我想起,1975年初到美國接受訓練時,印象深刻的一句話,主治醫師鼓勵病人、家屬或醫學生發問時,常說:「沒有所謂的『笨問題』,只有所謂的『笨回答』」。但話說回來,這些出自醫師的「笨回答」雖說很多是「一般常識」,但出自醫師之口,卻帶給病人與家屬莫大的慰藉與安心。這使我深感醫師的話語帶來的權威性,並由此更體會其責任的重大。同時更提醒自己,只要是病人關心的問題就是醫師應該好好用心回答的「好問題」。三、病人與家屬還有「生病」以外的考量: 與骨科醫師第一次見面,他問我「你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相信醫師沒有意料到我的回答竟是我即將出國開會的「時間點」。這使我想到過去自己有時為病人努力找時間、找同事幫忙他們,卻碰到病人或家屬因為工作或其他因素無法配合,而感到失望。但在自己受傷時才深深體會,沒有一個人會在自己的時間表,預留「可能生病需要看醫生」的時程,也因此醫師也需要體恤,有時病人或家屬無法配合醫療團隊所安排的時間。一場小病使我發現醫病之間尚需努力的空間,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才能建立彼此的尊重與信任,而得到理想的醫療效果。也難怪有人說,「生過病的醫生會是更好的醫生。」(本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2016/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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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4 醫聲.數位健康
智慧醫院/程文俊:智慧化醫療 醫病關係仍靠互動
隨著電腦科技進步,AI人工智慧在全球席捲成為風潮,不僅在產業及生活應用上愈來愈夯,在健康照護產業更被廣泛應用,提供智慧化的醫療服務。長庚智慧化 超前部署長庚醫院自1976年創院以來,「管理靠制度,制度靠表單,表單靠電腦」,所以電腦一直是相當重要的角色,意外超前部署成為台灣最早數位化的醫院。2000年開始,長庚醫院即推行電子病歷,積極發展醫療智慧化。2014年獲醫策會頒發台灣首家「智慧醫院」標章,更在2019年成為全台第一家通過國際數位醫療組織最高等級認證(HIMSS7)的醫院。智慧化 擬訂五大目標目前長庚體系醫院全台逾一萬張病床、每年門診量高達九百萬人次,因此必須更早推動醫療智慧化,智慧化分為五大項目:醫療照護、教學研究、品質指標、成本效益及整合型專案;也擬訂五大智慧化目標,包括醫療的品質、病患的安全、創新的服務、平台的整合及流程的簡化,來建構智慧醫院。一條龍作業 減少病患等待智慧化醫院以民眾門診就醫為例,依照「門診及檢查智能報到系統」,從手機掛號到檢查結束,將醫療系統、排程系統及報告系統依照不同屬性安排時間,在最方便的時間一次做完系列檢查並完成報告,一條龍作業減少病患等待時間,並且提升就醫檢查服務品質。智慧化醫院對醫師而言,經由電子病歷、雲端紀錄,看診前可以瞭解病患狀況,以感控及重症照護為例,經由智慧監控面板,可以掌握全院發燒動態及分布區域,加護病房病患生理變化,利用遠距技術跨出醫院場域,對偏鄉、離島病患做遠距診斷,緊急處置。3D智慧膠囊 揪出併發症在人工智慧方面,例如長庚醫院團隊利用人工智慧物聯網通訊技術開發了3D智慧膠囊,靠一顆口服的數位藥丸可即時監測重症患者的腹壓變化,揪出高風險併發症患者及早治療。而在預測疾病上,今年長庚以「人工智慧整合12導程心電圖預測心臟收縮功能與死亡風險」、「人工篩檢X光影像的骨質疏鬆風險」榮獲新創獎。智慧化對醫院而言,首要強調的是「閉環管理」,指的是從步驟開始,掌控整個醫療行為直到結束的流程,萬一出了問題,立即就知道是哪一環節點出錯,馬上可以處理,以提升病患安全。對醫院經營而言,有醫囑的閉環、用藥閉環、病理閉環、檢驗閉環、護理閉環等管理,可以避免差錯,提高效率,提升服務品質。應用智慧 快速整合大數據另一個認證的重點則是BI(business intelligent),指的是應用智慧,也就是快速將醫療資訊大數據整合並應用,其他包括結構化病歷,資訊的連結與交換、資訊安全等;更強調CDSS(臨床決策支援系統),包括資材、醫材、用藥、人力資源的管理等,數據可變成有用的資料,作為醫院管理決策的參考。雖然智慧化醫療方興未艾,人工智慧或智慧醫院仍然只是一個重要的輔助,醫病關係是要靠互動,要有溫度,是永遠無法被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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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生,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我直接死去?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臨床醫師做醫療決策時的面面觀。陳醫師分享他在長期照顧一位年老內科病人所面臨的家屬與病人不同意見的困難,劉醫師以他在急診處的經驗,發現更多的挑戰是在急救復甦之後,才開始的如何在倫理上扮演病人權利的最後防線。而最後兩位學者醫師共同由這幾十年來「實證醫學」以及最近「醫病共同決策」的興起,寫出「實證醫病共同決策」的倡議與展望。希望這幾篇文章可以使醫病雙方更了解醫療決策的各種困難,並鼓勵社會大眾主動與親友討論個人對生命末期的看法,以避免在緊要生死關頭時,因為家人不了解,而引起意見紛爭,並過度使用沒有必要的醫療,而延長病人的痛苦與親友日後的後悔。林阿姨,今年四月洗澡的時候,在腹部摸到硬塊,來醫院接受腹部電腦斷層檢查,發現罹患第四期肝內膽管癌,腫瘤已經向外吃到了腹部的肌肉。當我在門診跟她講述這個結果時,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臉上露出ㄧ絲笑容跟我說:「醫生,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有沒有什麼藥可以讓我直接死去?」這位林阿姨在二十幾年前,因膽道狹窄,有肝內膽管結石,開過很多次刀,但都沒有完全解決她的問題,後來她的主治醫師就直接幫她用經皮穿肝膽道引流管,解決了膽道阻塞的問題,也因為這樣她的生活從此有了巨大的改變,每隔一段時間,都得回醫院換管。有一次,來醫院換管才回去沒多久,就因為發燒被家人送來急診,診斷為急性膽管炎,需住院接受抗生素治療。那一次住院我剛好就是她的主治醫師,或許因為是同鄉的關係,我們很快建立了互信的醫病關係,出院後,她一直在我的門診追蹤,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風塵僕僕地從鄉下搭車來到大城市看病,換完管子後,又再自己搭車回家。每回看她走進診間,衣服裡藏著一個小袋子,都會替她覺得難過。但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十幾年。或許因為體質的關係,這支肝內膽道引流管的壽命都不長,大概一個多月,就會塞住,而每次只要袋子沒有膽汁流出,她就會擔心是不是又要發燒來住院了。有一次門診,我忍不住問她:「阿姨,你有考慮換肝嗎?」 她一聽到換肝,馬上就搖頭回絕我的建議。當我追問這其中的原因,起初,她不太願意跟我說,但熬不過我的再三追問,她才說:「我小孩都成家立業了,都是人家的爸爸或媽媽,每個小孩都有事業,我不想要麻煩他們,就先維持這樣就好…」就在今年四月的回診,她問我:「醫師,我這裡硬硬的,可不可以麻煩你看一下有沒有什麼問題?」我觸診之後,馬上幫她安排了超音波檢查,發現肝臟有顆大腫瘤,接著就幫她抽血檢查,並安排腹部電腦斷層掃描。腹部電腦斷層很快地就完成了,解釋報告那天,她神情自若,非常鎮定,好像她自己已經有了初步的答案。我按照往例,打開影像系統,點開她的電腦斷層,並且開始解釋到底在肝臟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完我的解釋後,她馬上就要求我讓她可以跟傅達仁一樣,快點結束這一切。她的女兒聽到媽媽的想法,馬上就回她:「要提早結束,得要先有六百萬。」接著她女兒就跟我說:「醫師,不要聽我媽亂講,我們大家的意見都是要讓她接受治療。」以這種腫瘤來說,若能接受開刀,那絕對會是一個最好的處理方式,但在此前,我曾詢問外科醫師,討論林阿姨是否能夠用開刀來移除這個腫瘤,外科醫師看了電腦斷層的相片後,含蓄地說:「也許要找其他的方式來治療比較妥當,例如放射治療、免疫治療或是化學治療。」在診間裡,我跟阿姨說:「如果不接受治療,這個疾病不會使妳馬上離開這個世界,反而會慢慢地折磨妳,會讓妳度日如年,如果妳接受放射治療,除了可以延緩腫瘤生長速度外,也有機會篩選出生長更快的腫瘤,這樣就可以符合妳目前的期待,妳覺得如何?」阿姨想了一會兒,才勉為其難答應接受放射治療。在接受放射治療期間,有一點點不舒服,但都還在她可以忍受的範圍。好不容易完成了整個療程,腫瘤變得比較小,且大部分的區域都已經壞死,此時趁勝追擊,接受化療應該可以得到不錯的控制。在完成放射治療後,阿姨定時會到我的門診追蹤,並安排膽道引流管置換,在診間裡,不論我怎麼勸說她接受化療,阿姨就是搖頭不願意接受,最主要的癥結點就是治療這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很麻煩她的小孩,每個小孩都有家庭,這樣麻煩他們,她很過意不去,再者接下來的治療,如果只是為了要延長壽命,卻讓自己很難過或不舒服,她實在不願意繼續這種沒有品質的人生。又經過了幾個月,阿姨回來置換管路的時候,跟我抱怨上腹痛與喘,抽血檢查,並沒有發現感染的跡象,但之前她也曾經這樣,後來住院診斷為急性膽管炎,因此就安排她住院接受進一步檢查與治療。經電腦斷層檢查發現,癌細胞除了擴散到整個肝臟外,也轉移到了心臟,並且有心包膜積水。治療與不治療之間,要如何選擇,考驗著醫師、病人與家屬的智慧。醫師如同一齣劇的導演,要如何在家屬期待與病人的願望中找到一個平衡點?為阿姨及她的子女們召開家庭會議,開誠佈公地讓彼此互相理解各自的想法,並清楚地知道目前可以做的治療與必須面對的併發症,以及最後的底線,應該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在家庭會議中,大家一邊看著最新的電腦斷層圖片,一邊聽我解說,每個來參加的家族成員,漸漸明瞭目前所面對的問題與困境,每個處理方式都有它的優點與必須面對的缺點或風險,在大家沒有說出自己可以接受的底線前,我只能聆聽每個人的想法,默默的在心中整理各路人馬的意見,從中為他們找出相互的交集點,並在腦海中計劃著可行的治療方案。阿姨本人嘴裡說沒有什麼意見,但最掛心的其實是接下來的治療會不會造成她更痛苦,甚至會連累她的家人。她的小孩們分成兩種意見,一種是尊重媽媽的意願,另一種則是只要有機會,都要努力去嘗試。姑且不論病患及家屬的意見,單就醫學專業來說,眼下最需要拆除的炸彈莫過於心包膜積水,但直接引流或抽吸危險性都太高。我心裡思忖著,用手術的方式直接打開心包膜,讓水流到肋膜腔,再由肋膜腔放置引流管,應該是個可行的方案。過了這關,接下來到底要化療、標靶治療、放射治療,或免疫治療才有得商量。在這個家庭會議的最後,我提出了這個治療建議,跟阿姨說這個治療是要解決她的疼痛與喘的問題,開刀的風險都不用考慮,開刀若是遇到什麼意外,我就負責說服她的小孩們放棄積極急救;但如果開刀成功,我們就會有更多時間來談未來的癌症治療,因此不管是哪個結果,對病人來說都是贏。在這個敘事邏輯下,成功說服病人接受開刀的安排。開完刀後,接下來呢? 也許那才是挑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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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06 名人.吳佳璇
吳佳璇/你還是可以找人聊聊
上個月下旬,一位女網友出面指控某男精神科醫師,曾以心理治療為名,與她多次發生性行為,讓她度過了一段角色混淆,不知是病人還是女友的痛苦時光。她相信不只一人受害,故選擇站出來。爆炸性的發言,引出數則手法相近的指控,輿論一片譁然。以至於該醫師在衛生局與醫學會尚未完成相關調查程序前,任職醫院已火速批准辭呈。 評論排山倒海。有位不知名的網友吶喊:「教我以後怎麼相信精神科醫師?」實在令人揪心。無論是看診或是心理治療,建立健康、互信的醫病關係,不僅是成功治療的起手式,更是每趟驚滔駭浪心靈之旅的「定海神針」。我想起既是科普又如小說般好看的《也許你該找人聊聊》。該書作者羅蕊‧葛利布(Lori Gottlieb)是一位在美國執業的資深心理諮商師,她在書中坦誠,心理師也會找心理師協助。先是受訓期間,坐上診療椅接受一定時數的分析,是取得資格的必要條件。即便開始執業,許多心理師還會去看自己的心理師。有時,去傾吐自己工作的情緒負擔,但也有去面對心裡不請自來內在魔鬼的時刻……治療者也有心魔?是的,每個人心裡都有,或大或小,或新或舊。心理治療過程中,治療者相信協助病人為自己困境負起責任,了解自己可以(也必須)構築人生,就會促成改變。當人們陷入窘境,走進晤談室,讓治療者為病人捧起一面鏡子,照見自己看不到的角落。但病人何嘗不是治療者的鏡子?作者告訴我們,心理治療絕不是單向、而是平行的過程,病人會為治療者開啟自己必須思考的問題。如果治療中是透過治療者的適度回饋,讓病人看清自己,同樣的作用也會發生在治療者身上,彼此都會看見自己還看不見的角落。正因為這是一門高度運用人與人心理連結,換成術語就是「移情」和「反移情」作用的行業,心理師也有自己的心理師,變得不足為奇。為了避免過往和未來的人際關係造成嚴重阻礙,心理治療和其他科醫療很不一樣,你可以讓親叔叔看糖尿病、青春痘,你也可以邀請自己的物理治療師組讀書會,但精神科醫師和心理師就是不行,會違反「雙重關係」(dual relationship)的倫理原則。連跟病人一起打球都要避免,更何況變成男女朋友、上床?但治療者也是人,且鑑於過往斑斑血淚,美國心理學會明文規定,治療者不宜與接受自己治療的個案發展親密關係。就算情況特殊,至少要在終止治療兩年後,才能減少爭議。台灣輔導與諮商心理學會甚至強調,治療者必須證明此段關係非發展自治療關係,且不具剝削特質。無論是電影《危險關係》,還是國家戲劇院曾上演過的《心理醫生愛上我》,在在詮釋了診療室裡的張力與風雨。但你還是可以找人聊聊,因為人是活在關係裡,透過與人連結而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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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2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台大公衛博士賴美淑醫師
【編者按】這星期醫病平台再度以「醫界典範」的主題,介紹另外三位傑出的台灣醫師:台灣小兒外科的老前輩陳秋江教授、小兒科大老黃富源教授、公共衛生賴美淑教授。巧合的是,介紹陳秋江教授的文章是黃富源教授追憶當年馬偕醫院還沒有小兒外科的時代如何受到陳教授的幫忙,而接受醫學生採訪的黃富源教授與賴美淑教授都曾做過衛生署副署長,替台灣醫療環境樹立許多重要的制度。這「醫界典範」的主題又讓我們有機會透過這幾篇文章,體會學醫之路可以是如此的多采多姿,希望台灣能有更多有理想、有熱情、有愛心的年輕人願意投入醫學的領域。當年,如果不是保送制度取消,她不會斷了保送的念想,匆匆忙忙把高二早已全數借出的筆記一一收回;當年,如果不是母親日夜聲淚俱下,她不會妥協把台大醫學系擺上第一志願的格子裡,自然也不會出現在台大醫學系第二屆的入學榜單上,更不會成為後來的台大醫學系家庭醫學科教授、衛生署副署長、中央健康保險局總經理——那是民國五十七年,原本對農學院興致勃勃的北一女中高三學生賴美淑,從此改變一生的一年。大學時期,賴教授開始接受知識繁雜、強調大量背誦的醫學教育,少了細品來龍去脈的學習趣味,多了共同筆記的記憶灌食。「老師會告訴你,結果是這樣,怎麼來的不知道,不會去追蹤過程,沒有故事,只有告訴你——就是這樣。」聯考曾以拿手的數學脫穎而出的賴美淑教授,因此一時難以適應,反而在學習微積分的過程中遇到瓶頸。直到當了幾年的醫學生,才領悟到,醫學不過是一門師徒制的應用科學,學生跟隨老師的步伐,盡量把結果記起來,就成了自己的醫學專業。也許是掌握了習醫的精髓,於台大內科擔任住院醫師時,身手伶俐的賴教授更顯勤奮,在輔助工具未如今日完備的年代,幾乎包辦所有病人照護、檢查的工作,十八般武藝全攬一身,因而累積豐沛的臨床經驗。結束住院醫師訓練,賴教授決定實現出國留學的夢想,適逢賴教授的先生確定要前往美國匹茲堡大學進修,賴美淑教授直接撥了一通給匹茲堡大學公共衛生學院主任的越洋電話,簡單介紹自己的身份和背景後,便開門見山表明想申請流行病學科,嚇了對方一跳。「我現在沒那個勇氣。」賴美淑教授笑得靦腆,時間可以充實人的智慧,卻不一定可以增長人面對未知的膽識,談起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追夢傻勁,還是得敬年輕的自己三分。教授順勢鼓勵年輕人:「我認為,人的一生還是要抓東西,我稱呼那個叫『抓抓』。」正是因為抓住了到匹茲堡公衛學院鑽研流行病學的機會,才能學到大數據和研究方法的重要性。回台擔任台大家醫科主治醫師,負責規劃三芝衛生所群體醫療職業中心時,用於增進群體醫療的品質;正是因為抓住了到衛生署服務的機會,才能參與全民均健和基層醫療的政策推動,有效運用旅美所學,將全台三百六十五間衛生所的醫療、保健資料等全面電子化,成為政府內第一個百分之百電腦化的機關,並結合透明化(transparency)及共享化(sharing)兩大方針,充分改善衛生所病歷診斷與進藥狀況,甚至還開創糖尿病共同照護系統,達成全台對糖尿病治療的共識。賴教授的經歷活生生是一本「抓抓教科書」,成功的原因乍看是排山倒海的機會幸運地朝著賴教授迎面而來,實則每一步的學習息息相關,每一段的歷程環環相扣,長期扎實且踏實的努力,才讓出手抓住機會的那一刻,更加自然、穩妥。更關鍵的是,抓抓的過程並非囫圇吞棗,賴教授補充道:「抓抓之前,我都會先問我自己,我如果做了這個選擇,我的目標是什麼?要怎麼做,才能符合我的價值體系,並達成我的目標?」首先,必須沉澱心性、慎重選擇,以興趣喜好、每個選項的優缺點、個人的處事原則、長程目標等多方考量為本,找到靈魂深處真正嚮往且合適的道路,再者,要跟著時代潮流的變化、人生的歷練與成長,有策略(strategy)地往前走,同時堅守自己的核心價值。民國八十七年年初,賴美淑教授接任同班同學葉金川教授,成為健保局第二任總經理,帶著過往累積的數據資料,繼續貫徹提升醫療品質的工作。這段時間,賴教授學到:建立人與人之間合宜的界線(boundary)以確立有限度的責任(accountability)是極為重要的。說明醫療的極限,建立醫病關係的界線,這是醫師對病人負責的方式;平均家務的分配,建立婚姻關係的界線,這是夫妻對家庭負責的方式;釐清評鑑的規則,建立上下機關的界線,這是院所對品質負責的方式。沒有天馬行空,就沒有期望落空,人與人之間保持剛剛好的距離,在剛剛好的界線裡,負起剛剛好的責任,是最實際而舒適的狀態。「責任就是把界線先弄好,有了界線,我們就會彼此尊重。」賴教授作結道。所以賴美淑教授向來在管理各級醫療單位時,總巧妙地只公布數據、不發表意見,在個人劃定的界線中盡責,卻不在他人醫療行為的界線中置喙,看似無為卻有為,看似有為卻無為,中庸的精髓大概就來自對責任的透徹理解吧!說來也有幾分玄妙,多年前,衛生所電子化為健保資料連線奠定完備基礎,在近期COVID-19疫情中派上用場;宋瑞樓教授託付的癌症登記,多年後在衛生署內運作,賴美淑教授再轉託陳建仁教授按國際譯碼簿編輯,殊不知,陳建仁教授出任國科會主委後,癌症登記又回到手上,賴教授繼而擔任癌症登記中心理事長,大規模比對健保及死亡率等數據,齊全了缺漏的資料,讓癌登日臻完善。不知是際遇迂迴,抑或是緣分難得,生命裡頑皮的安排就是這麼耐人尋味。「我也是現在回頭看才知道耶!我當時怎麼會知道?人永遠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可是你上一步的經驗會告訴你下一步要怎麼做。」如同賴美淑教授熱愛的文史故事,所有的劇情都有始末,所有的結局都有來由,驀然回首,得了過人的收穫,是因為早已那麼栽。隨年歲漸長,賴教授和許多老同學一樣,滿懷對過往經歷的感恩,肩負對世代傳承使命感,於是花更多心力培養後輩,期許自己可以從接受者轉為給予者,提攜新生代。現在,除了有更多的時間閱讀、旅遊,享受退休後的生活,對生命有深刻領略的賴教授,也更貼近過去自己曾關注的老年醫學、緩和醫療、善終照顧。面對還不知道如何處理生死議題的醫學生,賴教授再度拿出界線理論:「病人在我照顧的界線裡面,病人離開了,我難過是一定的,年齡再長的時候呢,我會把這個時間縮短,可是不能變成沒有感情的人。」醫學是科學加上藝術,有感情的醫師才會是好醫師,有人文的醫療才會是好醫療,摻了幾滴眼淚的醫病關係,無傷大雅,或許還添了幾分人性的溫度。然而,白色巨塔天天都有新難題,醫學生同時必須不斷累積的是解決問題(problem solving)和整合的能力,尤其情感細膩的女孩子,遇到困難的時候,處理問題應優先於處理情緒;至於整合,就是領域要寬;領域要寬,除了經驗,就是要不斷唸書。賴教授歷經臨床醫師、公職與教職,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在醫界叱吒風雲、闖蕩數十年的成功女性,賴美淑教授既是人師、亦為人母,既是從醫、亦曾從政,在她身上,可以找到為師的諄諄教誨,為母的循循善誘,行醫的孜孜不倦,行政的鑿鑿有據,是賴教授特有的溫柔與堅毅,智慧與勇氣,完美地在理性與感性的兩端平衡著的每個角色,在每個領域留下影響深遠、令人敬佩的卓越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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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4 新聞.生命智慧
他們有知情、拒絕的權利 黃勝堅:「讓每一個死亡都有意義」
法理上,《病人自主權利法》保障了病人的權利,但從善終的角度來看,台北市立聯合醫院總院長黃勝堅認為,更大的意義是在醫生、病人、家屬溝通的過程中,從死亡的暗處回看亮處,補起生命的裂痕。儘管立法的過程非常艱難,《病人自主權利法》卻是對台灣很重要、以病人為主體的一部法。台北市立聯合醫院總院長黃勝堅認為,對醫界來說,從以前的倫理層面落實到法律問題,在《病人自主權利法》裡面的第四條到第六條明示了:「你要告訴病人」。病人除了「知情」的權利,還有「拒絕」的權利。病人可以拒絕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醫療,進而選擇自己想要的、需要的醫療方式。而這一切都是在醫病雙方詳細溝通之後進行,病人的想法如果被尊重,醫病關係事實上會更和諧。黃勝堅總院長認為,人們應該勇敢的去關心死亡議題,因為「達官貴人販夫走卒,每一個死亡都有意義。」在他行醫多年的觀察下,他覺得老天非常的公平,不會因為一個人是人生勝利組或者失敗組,生命的意義有所不同;有時候反而是人們眼中的「失敗組」,死亡意義所產生的量能比「勝利組」還大。那如何觀照死亡的意義?人們想像中的死亡是一片幽暗之處,但黃總院長指出:「我們必須要走到黑暗之中回頭看,才看得到亮處,它真的意涵是什麼。」而《病人自主權利法》正好給人們一個機會,在溝通醫療決定的過程中,去假想、甚至試著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走到暗處,那會是什麼情境?當一個人逐漸老去,如同日落西山,不管接受什麽樣的照護,生理的狀態都會走下坡,而且只會越來越嚴重。黃總院長認為到了這個階段,醫療就應該以舒適尊嚴為最終的目標,讓病人在最後走的時候還能帶著微笑善終。那麼,是什麼力量使一個人能夠帶著微笑善終?黃勝堅總院長說,善終的意義不是只有個人,還有身邊的人,病人要主動去了結這一輩子的恩怨情仇,才能死得沒有罣礙。「曾經對不起的人,應該跟他說對不起;一直陪伴著你的人,你跟他說謝謝、我愛你。」簡單來說就是把人世間的事情都做了交代,把自己和家庭的生命裂痕補起來,在最後的過程少受一些苦,有尊嚴地離開,這就是善終的意義。※本文摘自病人自主研究中心,原文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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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當高齡照護發生在自己身上時,醫療人員依然無助
【編者按】 這星期的主題是「醫者的內心世界」,搜集了三位醫師在不同的情境下寫出他們對病人或同事的遭遇所引起的感觸,使社會大眾有機會一窺醫師心裡在想什麼。「醫病平台」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也能有三篇病人或家屬在這園地分享他們的想法。透過這種機會,醫病雙方可以有機會了解對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做、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也許透過這種機會,醫師與病人漸漸了解對方,減少誤會,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身為醫療人員,我的朋友大多來自醫療領域,老張藥師就是其中一位,就和一般人一樣,隨著年齡增長,65歲的老張尿尿時沒有那麼順了,反而有斷斷續續的現象。老張心想這也許就是俗稱的每個男人老了都會遇到的攝護腺肥大的問題。一開始老張也和大家一樣選擇靠藥物治療,但狀況沒有改善,不但解尿不順、甚至還發燒了,老張下腹部腫脹到難以忍受,快速往急診室求助,這次他嘗到人生中第一次被插導尿管的滋味,靠導尿排出了體內累積高達一千cc的尿液。即使面對這樣的狀況,老張百般猶豫後還是選擇不開刀,回歸倚賴保守的藥物治療來應對攝護腺肥大的問題,離開急診室時,他尿管被順利移除了,他期望就靠藥物繼續維持現狀就好。很可惜的,一個多月後,下腹腫脹的感覺再次出現,老張直覺應該是老問題了,馬上乖乖的到急診室報到,果然又是泌尿道感染,再次靠著尿管排出一千多cc的尿。這次出院時,老張是帶著尿管回家的,和醫師約好了14天後要回到醫院開刀解決攝護腺肥大的問題。老張心想自己當藥師當了一輩子,回家後也有兒子會幫忙清理累積在尿袋裡的尿,所以即使自己要跟這個不熟悉的身體延伸物相處兩星期,應該也是沒問題的。沒想到回家的第一天半夜就被驚醒,立刻聞到房間充斥著可怕的尿騷味,老張快快把兒子叫醒,開燈一看後發現是尿袋破了,所以滿地都是尿,慌張的父子倆立刻回到急診室,經護理師換完尿袋才回到家。 事後老張很感慨的跟我說:「我現在知道了,原來尿袋在半滿的時候就要倒掉,可是,睡覺時的我怎麼會知道哪時候是半滿了、要來倒尿了?所以我開始睡得不安穩,頻頻一直醒來,重複性的去檢查看尿袋裡的尿離半滿還有多少空間,一直怕尿袋會不會又突然破掉?平常在我們眼中看來沒什麼的尿管與尿袋,竟然可以讓我如此不安,不安到兒子願意搬到我房間內來陪著睡以後,我才終於可以安心的睡覺。」老張繼續感慨的說:「雖然我已經65歲,但我還是要工作,那麼我要怎麼帶著這個尿管穿衣外出去上班?從沒有人教我怎麼處理,我也不想提著一個尿袋走路啊。」老張上網搜尋很久後找到了方法,就是穿寬鬆的褲子、把尿袋藏在小腿裡面。幸好這個過程只有14天,老張就回醫院手術了。開刀後的狀況也算順利,幾天治療後,終於順利拔除尿管。老張原本開心著可以脫離尿管的生活了,沒想到卻是漏尿現象的開始。醫師勸他:「穿尿布總比要插尿管好,過一段時間也許就會改善。」出院後的老張持續回診,當醫生問起來最近身體還好嗎,他想說只是會漏尿、似乎也持續改善中,於是就很客氣地說還好,醫生聽來覺得沒問題就讓他回家了。但是,很快的,解尿困難的老問題又出現了,老張再次回到急診,一查之下是膀胱內有血塊阻礙了尿液的排出,於是老張再一次住院、再一次插上尿管沖洗膀胱。事後老張女兒生氣的問他「那時候你尿尿是咖啡色的,就代表裡面有血啊!你怎麼都不跟醫師說?」。老張恍然大悟:「原來,什麼都要跟醫師說。原來,看病就是不需要『客氣』和『不好意思』的。」老張的經歷也是多數醫療人員的故事,即使我們從事醫療專業,但我們也會因年齡增長而開始歷經所有人都要面對的衰老問題,當那個時候到來,身為醫療人員的身分並不一定會對自己的醫療過程有所幫助,更多時候我們還可能因為身分上的包袱而自我侷限,不懂得示弱或開口求助。但於此同時,這樣的過程反倒可以幫助我們更有同理心,畢竟感同身受,當我們回到醫療現場,就更能為患者提供更妥善的協助。例如在老張的故事裡,我們就能看懂不是每個插尿管的人都是臥床或坐著輪椅,甚至從此都蝸居在家不出門的,所以當高齡化社會到來,愈來愈多高齡者持續出外工作或者進行日常活動,我們要理解每個長輩的心願都是「即使帶尿管、還是外表美觀的出門」,那麼我們就會多想一點、多教一點,幫助他們減少因尿管而來的適應問題。這般的體貼對高齡者來說特別重要,因為長輩年紀大了,過往的教育、身分上的矜持或者愛護晚輩的溫暖心態,常會讓他們在就診時不好意思把自己發生的症狀和疑問都說出來,在他們看來這似乎是對醫師專業的質問,卻忘了不說清楚往往會延誤診斷。所以讓從事醫療的我們記得要多點耐心,面對高齡者凡事多問一點、多想一步,這樣的態度不只是為了當今的年長患者,更是期望這樣的風氣能延續下去,那麼當我們老去需要高齡照護時,所有人都因此受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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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1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面對病人的困頓處境 醫師收住院與否的兩難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醫者的內心世界」,搜集了三位醫師在不同的情境下寫出他們對病人或同事的遭遇所引起的感觸,使社會大眾有機會一窺醫師心裡在想什麼。「醫病平台」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也能有三篇病人或家屬在這園地分享他們的想法。透過這種機會,醫病雙方可以有機會了解對方在想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做、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也許透過這種機會,醫師與病人漸漸了解對方,減少誤會,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今年六月初,在武漢肺炎疫情嚴峻的一天下午門診,志工用輪椅推進來一位五十歲的女生,左腳的膝蓋以下截肢,兩手沒有手掌,臉部與頸部以下看到經歷嚴重燒燙傷的結疤。她的主訴是情緒低落、睡不著、無助感與生活的困頓,要求住院。接著的會談中,她緩緩的訴說過去二十年,在各大醫院精神科的住院與門診的治療經過。醫師也給她開立,可以減免健保醫療費用部分負擔的重大傷病卡。從她所敘述的個人史,可以看到,她曾經是一位有才華的文藝青年,擔任文書處理的工作。婚姻的狀態出問題而自焚,又遭遇嚴重車禍導致截肢。隨後長期的療傷,加上生活的困頓,使她幾乎要流浪街頭。會談的過程可以看出,她呈現的狀態是身障者,在面對長期生活壓力下的情緒低潮,需要有經濟支持的安定生活。她已經離婚多年,現在有一位年輕人住在一起,她要求要住院的原因之一是,可以讓這位年輕人去工作,賺一些錢來貼補家用。將病人求診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之後,讓筆者陷入「收與不收住院」的兩難局面。也就是,短期住院並無法改善她的憂鬱與煩惱的情緒;但是不收住院的話,是否讓她流浪街頭?或是發生事情?有沒有其他的資源可以應用?因為沒有空床,所以就先登記在住院的等床名單上,一方面聯絡精神科社工師,協助瞭解個案的社會支持系統,並且瞭解個案在其他醫院的就醫狀況;預約兩星期回診。兩星期後她依約回診,症狀沒有變化,但是訴說已經被房東趕出。這次提及她有商業醫療保險,假如住院,保險公司每天會補助住院費用,可以補貼生活費用。再一星期後,主治醫師說雖然通知住院,但是病人不住院,沒有說明不住院的理由。決定精神疾病需不需要住院並不困難,主要是依照精神衛生法第四條的規定,收治嚴重病人,是指「病人呈現出與現實脫節之怪異思想及奇特行為,致不能處理自己事務,經專科醫師診斷認定者」。所以精神病人可以在醫師的安排下,同意自動住院。倘若嚴重病人有傷害他人或自己或有傷害之虞,經專科醫師診斷有全日住院治療之必要,卻拒絕接受全日住院治療的話,依照精神衛生法第四十一條,就要啟動強制住院的程序。我國強制住院的流程是違憲的議題,已有專文討論,不是本文討論的重點。身體障礙加上精神障礙是多重障礙,非常需要注意與協助。筆者相信,我國的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從1980 年立法以來,歷經11次的修法,目前應該可以回應需求,其中包括:保健醫療、教育權益、就業權益、支持服務、經濟安全及保護服務。依照該法的規定,地方政府應提供居家護理、居家照顧、家務助理、友善訪視、電話問安、送餐到家、居家環境改善等居家服務項目;在社區照顧服務,應提供障礙者復健服務、心理諮詢、日間照顧、臨時及短期照顧、餐飲服務、交通服務、休閒服務、親職教育、資訊提供、轉介服務等服務。為了生涯福利需求得以銜接,應溝通、協調,制定生涯轉銜計畫,以提供障礙者整體性及持續性的服務。經濟安全的措施包括:生活及托育養護費用補助、輔助器具費用補助、參加社會保險補助等等各項服務。筆者請精神科社會工作師協助,瞭解此個案在各醫院的就醫狀況,在其主要就醫的醫院的醫囑遵從性,瞭解其生活環境與支持系統,使用地方政府提供的各項福利措施的情形。她就醫的各個醫院的社工師,都一致鼓勵她在其原來就診的醫院繼續接受治療與服務,不要轉換醫院。這決定讓筆者的內心掙扎告一段落。從這位個案,讓筆者回憶起另外一個事件。台北市與世界其他許多大城市一樣,有許多流浪漢,白天行乞,晚上睡在街頭或車站。然而在這些流浪漢當中,並不常看見身障者。2016年有一天,第一次在急診室外的行人步道上,看到一位雙腳截肢的身障者,趴在地上叩頭行乞。筆者連續經過了幾星期,每次都會在心裡想,台灣的社會福利制度有問題嗎?去問了社會工作的同仁,說這已經一段時間了,他們努力幫忙過;去附近的警察局詢問,對於這樣困苦的人,警察可以幫什麼忙嗎?警察的回答是說,只要不妨害交通,他們不會驅離。直到有一天的中午下著雨,經過的時候看他還是趴在地上叩頭,終於忍不住了,撐著雨傘蹲在地上,瞭解他的狀況。他不避諱說出他的姓名,是四十幾歲的離婚男性,育有兩子由母親照顧;他說他的戶籍在新北市,是低收入戶,但是政府補助不足於應付生活支出,所以必需行乞。聽完之後,也不知道能夠幫什麼了。走開後,回頭看了一下,在雨中的這位張先生,仍然頂著同樣姿勢努力張羅著他們一家的生活費用,忘記問他沒有吃午餐。這個短暫的面談之後,在台北市政府社會福利委員會,筆者提案詢問主管機關的社會局,請他們說明台北市的身障行乞者的情形。社會局長回答說:他們知道這些狀況。在台北捷運信義淡水線的沿路的三大醫學中心都有,甚至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離開。社會局會協助這些行乞者。果然,一段時間之後,就沒有看到這位張先生了。後來又出現一位,但是隔天就不見了。如今筆者所服務的這所醫學中心的急診門口旁的人行步道邊上,沒有再出現類似身障者的行乞者。台灣不是聯合國的會員國,但是台灣擁有舉世無雙的健康保險制度,社會福利政策也完全比照已開發國家的標準。我們要珍惜我們所有的資源,給予需要幫助的人適時的幫助。這樣的過程中,醫療人員有時候需要謹慎的面對兩難的困境,收不收住院只是其中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