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4 新聞.杏林.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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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2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大醫院小醫師娘
編者按:「醫病平台」希望能透過這專欄,增加醫療人員與社會大眾的互相了解。我們過去的討論除了醫師談他的專業以外,也分享醫者自己或家人生病的經驗,但我們很少有機會了解醫師的家人對先生這種職業的感受,因此本週我們依序由老、中、青三代的「醫師娘」執筆,希望能幫忙社會大眾了解醫師家人的內心世界,也可以更體恤醫師的付出。元宵節剛過,大家來猜個燈謎。這世界上最表裡不一,卻又最委屈的職業是什麼?(倒數10秒,10、9、8、7、6、5、4、3、2、1、0!)好啦!早就料到你們一定猜不出來,直接公布答案-這個職業就是醫師娘。很不可置信,是吧?聽我娓娓道來,相信大家就能略知梗概,了解箇中緣由。平常最不喜歡別人問我老公的職業,總要隱晦再隱晦,低調再低調,直到閃不過了,才勉為其難的說出實情。之所以低調,完全不是因為害怕被綁架或敲竹槓之類的富人理由。事實上在健保制度實施並造福全民後,從前所謂「第一賣冰,第二當醫生」的時代早已沈沒在歷史的洪流中,連撈都撈不到一點殘骸了,醫師根本被擠出賺大錢行業別之列,閃邊納涼去了,哪還有什麼有錢人的行情可言。話說回來,大家看看以下這段對話,就知道為什麼我要這麼低調的隱藏自己是醫師娘的身份了。(言不及義的聊天內容從略,直接從對方已經知道我老公的職業開始切入)路人甲乙丙丁高八度音讚嘆:「哇!妳老公是醫生!真好命耶!那妳不就每天喝下午茶、逛街、做SPA!真是令人羨慕啊!」每次聽到這種千篇一律的反應,我都只能略帶羞愧的說:「沒有耶!我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帶小孩,根本沒時間做這些事」。(如果有十六度音的話,我想以下那種不可置信的語調和聲音就是了。)路人:「什麼!妳老公是醫生,妳是醫師娘耶!怎麼可能還要上班!?妳只需要在家翹腳數鈔票就行了,幹嘛還要去上班啊?」 是的,我是真的要上班的!不是那種閒閒沒事做,只是圖個身體健康的工作,而是一種「把女生當男生用,把男生當畜生用」的職業類別。如果說醫師娘是正職,那麼白天的工作就是我的副業了。這個副業超時工作算正常,工作性質機動性極高,隨時處於上緊發條的狀態,常常天未亮、公雞未啼就要出門,等到月落烏啼霜滿天的時候,才能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家。半夜兩點回到家,看著整桌零亂的剩食和餐具,滿屋子亂扔的衣服和玩具,正職醫師娘在嘆了口氣後,非常認份的優先處理眼前令人不忍卒睹的景象,再拖著疲累的身體沐浴更衣,等到終於可以躺平在床上時,牆上的時針正指著三時整。即便如此,隔天,哦不,其實是當天,早上六點一到,立刻從溫暖的被窩彈跳出來,迅速準備一家大小的早餐,外加整燙一家老小當天要穿的衣服,等到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再依序柔聲喚醒老爺、少爺和小姐。接著就如打仗般的梳洗整理完畢後,火速的把少爺和小姐送到學校,我再沿路狂飆至副業所在的辦公室上班。你質疑這是真的假的?怎麼可能才睡3個小時,早上還要做早餐、燙衣服,還要送小孩上學?這些可以請老公做啊!很抱歉,大醫院小醫師整天行程滿滿,會議只能安排在一大清早開,因此每天的晨會時間是7點半,也就是說身為醫師娘的我,必須在七點二十前把早餐準備好、襯衫燙好,讓我的宿主醫師可以如期抵達醫院參加會議,免得被主任白眼。具備醫師娘身份的人,必須及早覺悟做早餐、燙衣服、送小孩、打掃清潔等這些家庭瑣事跟大醫院小醫師是絕緣的。醫師的時間彌足珍貴,除了一般門診,還有檢查診,也要查房、做研究、寫報告、上課(除了自己要上課拿學分,也要幫學生上課)、指導學生、寫被健保局核刪的申覆報告,這些大醫院的業務多麼的繁忙且重要,豈有可能把時間拿來「浪費」在照顧小孩、陪伴老婆上面,你說是吧!每每聽到同事、朋友說著產檢老公都必須請假陪伴,否則會生氣氣,回家老公就有得瞧之類的話時,我感覺自己跟這些同事、朋友宛如身處平行時空般的恍然。猶記得懷第一胎的時候,老公還在台北上班,自己騎著歐兜邁就到藥局買了驗孕棒,發現有二條線(臉上三條線,哈哈)時,就這麼單槍匹馬的到診所產檢。醫生看著躺在檢查檯上的我,用堅定的語氣告知我有二個獨立的胚胎,我在震驚之餘,一時之間還沒能回過神來,只能傻楞楞的透過電話告知老公這個令人興奮卻措手不及的消息。不久,老公順利回到中部的醫院,但在整整三十六週的孕期中,有老公隨侍在旁的產檢,三根手指頭可以算得出來。北鼻還沒問世前,我一人獨來獨往也就罷了,沒想到出月子中心那天,老公依然不在,小醫師在大醫院值班,只好拜託弟弟來把我和二個剛滿月的北鼻拎回家。出月子中心的第一天,連澡都還不太會洗的新手媽媽就這樣一個人單打獨鬥,內心恐懼猶如驚滔駭浪,獨自和二個同是新手的北鼻共同相處將近四十八小時!那麼,第二胎有好些了嗎?我必須很誠實的說,沒有哦!大醫院小醫師忙碌照常,我們夫妻倆雖身在同一家醫院,但卻分隔兩地,產檢依舊永遠只有我一人。不同的是,上一胎有肚子裡的兩個北鼻相伴,這胎還好恢復正常,只有一個(笑)。看著診間外或坐或站,那些把走廊擠得水洩不通的孕婦們,幾乎「人手一夫」,而我歷經二胎的淬煉,早把老公丟到九霄雲外、不知名的浩瀚星河中了!有次跟老公一個要好的朋友聊天,言談中這位姐姐提及她有三位好友,老公也都是教學醫院的醫師,其中有兩對,身為醫師娘的老婆完全不戀棧醫師娘的光環,反而快刀斬亂麻——毅然決然離婚了。其中一對夫妻中的老婆,不管做什麼事都是自己一人,就連住院開刀,也是自己坐計程車去又回,自己辦理住院,開完刀再自己辦出院。你問她的醫師老公在哪裡?老公也在醫院啊!但醫的是別的病人,開的是其他病人的刀。很心酸、很詑異嗎?一點也不,對此我反倒有了然於胸的理解。過著沒有老公的偽單身生活,就是醫師娘的生活與日常;艱苦卓絕,就是醫師娘的代名詞啊!姐姐說目前僅剩一對,雖勉力支撐,但夫妻二人那千里一線牽的線,脆弱得只剩細微的幾縷細絲勉強拉繫著。放眼望去,只有我和老公一切尚可,還持續的在穩定中求進步。語畢,話鋒一轉,姐姐嚴肅的說她要向我們這些老公在教學醫院上班的醫師娘致上最高敬意,因為有我們的犧牲奉獻,拱手將老公讓出,台灣才能有這麼好的醫療品質!但話又說回來,她也希望我們這一對可以長長久久,成為例外中的標竿。對此,我必須認真的說,結婚九年來,我一直擔負著在婚姻關係中把危機化成轉機的艱鉅任務,奉勸有志走入這行的女孩們,如果沒有鐵打的身體、堅強的意志力和過人的勇氣,還是別輕易嘗試跳火坑的滋味(笑)!雖然我那親愛的老公在家庭作業上明顯不及格,但在醫療的專業領域裡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醫師,今後還請大家多多支持,珍惜一個願意仔細問診、做身體診察及努力實踐醫學教育傳承的好醫師,千萬別因為不耐久候而抱怨我親愛的老公看診看得慢,好讓我的大醫院小醫師老公每天下班時,都能帶著充滿成就感的正能量開心回家!至於我,仍會在老公認真傳遞的關愛眼神中,持續努力當個稱職的大醫院小醫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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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0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師娘:盼找回「我愛醫生」醫療氛圍
編者按:「醫病平台」希望能透過這專欄,增加醫療人員與社會大眾的互相了解。我們過去的討論除了醫師談他的專業以外,也分享醫者自己或家人生病的經驗,但我們很少有機會了解醫師的家人對先生這種職業的感受,因此本週我們將依序由老、中、青三代的「醫師娘」執筆,希望能幫忙社會大眾了解醫師家人的內心世界,也可以更體恤醫師的付出。記得數十年前,「新生報」辦了一項徵文,題目是「我愛醫生」。入選的作品結集成冊,內容都是投稿者看病的經驗以及對醫生感謝的陳述。當時年少的我讀得不亦樂乎,覺得這種醫病關係真是美好啊!長大後我嫁給醫生,跟這本書可能大有關係。醫生的願望我在外子的醫學生時代就認識他了。只見他唸書努力上進,求知若渴。畢業後選擇兒科。接受住院醫師訓練時,也是整天呆在醫院,恨不得每個病人立刻痊癒。他的喜怒哀樂常隨著病人病情的變化而轉移;因為他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個很會看病的醫生,儘量幫助病人都得醫治。當然,遇到不可抗逆的原因而死亡,也不遺憾自己盡了全力。至於慢性病人,就一直看到十八歲後再轉給別的醫生(兒科病人的上限是十八歲)。那時候,他是病家的老師,也是好朋友。如今他不僅是資深兒科醫師與教授,也因他的多元專長,常有老朋友向他求診哩!醫生的成就感他常常說,醫生最大的成就感除了治好病人、控制病情之外,就是病家感謝的眼神和言語了。有時他在路上遇到過去的病人家長,帶著孩子鞠躬致謝,日日夜夜的辛勞都化為烏有!我記得他在四十歲以前,連回到家都還在拼命讀醫學書籍;遇有疑難雜症,也不辭辛勞地請教頂尖的專科教授,直到問題解決為止。四十歲以後,大概他該有的診斷能力都受到肯定了,便開始努力地教導後輩。看到當年的學生如今在醫界或醫學界表現優異,真是一大安慰。看病服務、醫學研究、教學相長,真是推動醫療進步的三大任務啊!生病要怪誰不知何時開始,社會充滿抱怨以及互相怪罪的氛圍。所以帶孩子去看病,治好是應該,治不好就懷疑醫生。只是我們有沒有想過,治不好的病有可能是孩子本身的體質問題、或者因病情過度嚴重、或者由於父母疏於照顧呢?例如:四年前有個兩歲小朋友,由於爸媽離婚而交給阿公阿嬤照顧。孩子病重,輾轉到外子服務的醫院。時間近午,已經過了掛號時間,但阿公阿嬤一面懇求,一面說小朋友的父親兒時就是外子救他一命的……。外子立刻破例為孩子加號,並即診斷出是十分嚴重的「大葉性肺炎」,也照了胸部X光片證實無誤,馬上安排住院治療。不料由於病情進展太快,晚上轉進加護病房,雖經醫護人員徹夜搶救仍舊回天乏術,次日就不幸去世了。大家都很不捨;但最令人心寒的是:小朋友有個專門控告醫生的親戚。他唆使家長興訟,將病歷上所有簽名的醫生全告!外子深感遺憾,因他有對病家說「很危險」,但不忍說「可能會死」(總要給家長一絲希望吧)!這件官司大概拖了兩年,結果雖然被告醫師全部不起訴,但也讓一輩子「視病猶親」的外子,十分挫折。幸有信仰的力量扶持他,才能繼續行醫助人。醫生的家人不瞞大家,為了成全先生對醫界有所貢獻,我過了大約二十年類似「單親媽媽」的生活。辭去教職,在家相夫教子。兒子長大後便曾經說:「在我們成長期間,媽媽真是母代父職啊!」醫生的太太雖然需要犧牲,但也沒那麼偉大,至少先生成了主治醫師以後,薪水夠用,生活無後顧之憂。外子因從醫而多年無法時時關心妻兒,但他的品德及身教,也讓孩子們有很好的榜樣。兒子也從醫兒子小時候看爸爸白天去醫院上班,晚上回家不是在認真閱讀醫學期刊,就是打電話和前輩或同儕討論病情;要不就是累得躺在沙發上休息。所以兒子小時候曾經說過:「我長大以後一定不要當醫生,更不要當小兒科醫生。」「為什麼呢?」「因為爸爸當醫生太忙,都沒空和我玩。」未料到他長大以後,不僅克紹箕裘學醫,居然跟爸爸一樣成為兒科醫生!只能說,他看到爸爸對病人對醫院甚至對國家的貢獻(如2003年SARS肆虐臺灣時,以他的感染專長協助抗煞),而心生欽敬吧!雖然兒子也是兒科醫師,但上帝安排他和父親走不一樣的路。除了在醫院看病之外,他所寫的數本育兒書籍,以及在電視媒體主持的衛教節目,在在幫助了許多新手爸媽們。所望於病家者不知是社會氛圍的改變或是健保制度不完善,目前醫病之間似乎逐漸失去彼此的信任度,尤其是在性命攸關的五大科(內、外、婦、兒、急診)。這不是很諷刺嗎?我們都希望醫師能夠德術兼備,但也希望病人有「病德」。當你選擇了醫生之後,就要信任他,尊重他,台灣的醫療氛圍才能有好前途!否則若病家對醫護人員沒有禮貌、甚至惡言相向、動輒提告,以致醫護人員對病家心生防衛,這絕非病人之福!盼望「我愛醫生」這種氛圍再起;「我愛病人」,成為醫護人員不用擔心受傷害的願景。(本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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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當醫師變成病人——從站著給予到躺著接受
去年七月中旬,我因為打籃球造成的右膝外側半月板破裂而住院,住進了骨科的病房。那是我此生有印象以來第一次住院,儘管已經進入臨床實習近一年的時間,但從醫師的身分轉換成病人,仍然給了我相當不同的感受。我記得住院的當晚從踏入病房開始,我的心情便開始焦躁,擔心隔天的手術是否能如預期般地順利,也深怕手術結果出乎我的意料。從換上病人服、護理師為我打點滴、自己刮除膝蓋的體毛、術前禁食、和隔壁床的阿伯問候聊天,到前一天躺在病床上準備入眠,我刻意地讓自己專注在每一個環節,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很棒的經驗,或許會帶給我將來行醫時不同的觀點。隔天一早,在病房中清醒,因為需要骨科手術的病人很多,我被排在當天的下午,一直到護理師前來通知我之前,我的心情都起伏不定。兩點一到,果然勤務人員準時推著輪椅來接我,當下的膝蓋疼痛感早已被我遺忘,只有無限的未知感在前方等著我。因為不曾進入這家醫院的手術室,儘管熟知手術室規矩,但在這裡,我就是一位等著接受治療的病人。輪椅推到了手術室大門口,母親在身旁陪伴著,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療人員要我拿掉眼鏡,同時接受麻醉訪視。眼前一片模糊加劇了緊張感,隨口順著麻醉醫師的問題回答是和否,母親在一旁告訴我不要緊張,手術很快就會結束的。在等待區的時間並不長,很快便被要求躺上病床,並在自動換床機的輔助下,移動至手術床,正式進入手術管制區。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因為我從進入將進行開刀的手術房開始,至始至終都只看到天花板,遑論身旁的醫護人員有沒有我熟識的人,當下的我不敢多話,就像一隻待宰羔羊配合著所有的指令。很快地,麻醉醫師前來,我很清楚自己要如何配合,對於半身麻醉的病人,若能夠將自己的身體彎曲成一條蝦子的形狀,能夠幫助麻醉醫師順利將針頭送入脊隨腔,注射麻醉藥物。我很幸運地一針就成功,接下來的感覺讓我永生難忘,雖然看過很多進行半身麻醉的病人,但自己親身體驗後才知道那種所謂麻麻熱熱、下肢漸漸無力的感受。麻醉藥讓我失去腿部的感覺,甚至在我看到骨科住院醫師把我的腳抬起時,我也感受不到任何碰觸感,我嘗試想要用力移動,但就像神經傳導被截斷一般,徒勞無功。手術室的每個環節進行相當緊湊,我的雙下肢在消毒的同時,關節鏡所需的螢幕和器械也一一擺放到位。不到十分鐘,場面已經就緒,待主治醫師到來即刻開始。主治醫師一進手術室,便向同仁告知我是小學弟,也詢問我是不是想要一起觀看手術的過程。護理師將螢幕推到我也能夠看見的範圍後,手術正式開始。下刀劃皮、關節鏡置入、開啟沖水與suction(抽吸)、shaver(關節鏡刮除器)在半月板上來回移動,一切的過程中我僅有聽到與看到,完完全全沒有痛到。主治醫師一邊手術一邊向我解釋解剖構造,並告訴我破裂狀況挺嚴重的,將來不建議我再打籃球或是做激烈運動,同時將破裂的半月板進行修補和刮除。手術時間不到半小時,很快地就到了尾聲,由住院醫師為我關傷口。在所有流程都結束後,我被推往恢復室,護理師告訴我要待大約一到兩小時,觀察麻藥退散的狀況,我記得過程中非常地冷,冷到全身發抖,在護理師貼心地為我蓋了兩層棉被後,我半睡半醒地躺著。麻藥逐漸退去,護理師確認我的腳趾頭能夠稍稍動作後,便請勤務人員將我的床推回病房。一出手術室大門,前來迎接我的是爸媽、爺爺和弟弟以及摯友。有家人和朋友的關懷讓我徹底感到窩心,前一兩小時的恐懼感與冰冷如雨過天青,我在親友愛的迎接下回到病房休息。術後必須平躺八小時,疼痛感在麻醉完全退散後襲來,定時的止痛藥和冰敷儘管能夠緩解些許的疼痛,但膝蓋脹痛的感覺實在難以用言語形容。小夜班和大夜班的護理師每隔一段時間來替我量體溫和詢問我疼痛的狀況,從病人的角度非常能夠感受到他們的辛勞。因為術後一直沒有排尿,要在病床旁使用尿壺對我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又趕到膀胱膨脹,差點要請值班醫師來導尿。身為實習醫師,很習慣在病人術後無法排尿時為病人放尿管,但轉換成病人的角色後,我理解到想尿但尿不出來、又不願意接受尿管置放的兩難。因此現在當我遇到和曾經的我有相同處境的病人時,我非常願意給他們再嘗試自行解尿的時間,若真的無法排尿時再由我來為病人進行導尿。住院的時間僅僅兩個晚上,很快的術後一天便嘗試下床走路。醫療方會很積極地希望病人儘早下床,但曾經身為病人的我親身體驗到下床走路的痛楚與不適。每走一步路都是一個挑戰,劇烈的疼痛以及腫脹的膝關節需要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夠克服,絕非一蹴可幾。從入院到出院我接受到無數的幫忙,醫療護理人員的照顧、勤務人員的辛勞、手術團隊的治療、家人朋友的關愛,對他們的感謝無法言喻。這一次的住院經驗難能可貴,我體認到從站著給予到躺著接受的不同,白袍在醫院帶給我的熟悉,從褪去後轉換成病人服帶給我的未知,真真切切地從病人的眼睛去看整個醫療的過程。我將會警惕自己,在往後的醫師生涯中,這一趟住院之旅所帶給我的教育和成長。(本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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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當醫師變成病人——原來醫師對病人的鼓勵如此重要
之前寫過我去年膝蓋扭傷後看中西醫的經驗,這次想談生病的經歷、心情和體會。剛開始雖然患處會痛,但因為即時找到一位整復推拿高手治療,解除疼痛並恢復行動能力,所以除了覺得稍微不方便外,並沒有對受傷這回事有太大的感觸。反而是在第二、三週時,因為停止服用止痛消炎藥,膝蓋三不五時就腫起來,且每次都持續好幾天,才開始感到不舒服。加上自己會時常不自主地將身體的重量放在另一側,讓健康的腿承受太大壓力而引發下背、髖關節和右膝蓋的疼痛。雖然後來又吃了一陣子的止痛藥,但突如其來的疼痛還是蠻惱人的。原本我以為傷勢大概幾週就會好了,後來經復健科朋友的提醒,才發現我錯把內科常見的表皮傷的修復時間,當作肌肉及深層組織受傷的恢復時程(三至六個月)!傷後一個月,核磁共振檢查結果發現前十字韌帶完全斷裂,同事推薦我找一位這方面專門的骨科醫師。看診前我先在網路蒐集資料,了解外科治療無法直接將韌帶縫合,須要透過關節鏡用二頭肌腱或臏骨韌帶的一部分重建,術後還須穿戴膝蓋支架、持拐杖助行並長期復健。我一向認為自己還蠻堅強的,可是當我看到資訊後,心裡突然感到莫名的害怕。還好骨科醫師考量我的年齡和活動型態,覺得並不需要手術治療,讓我鬆了一大口氣,發現自己的恐懼原來是無中生有!最後透過社區復健科診所醫師的評估:她認為我膝關節還算穩定,可積極復健增加四頭肌的力量來代替斷裂的韌帶之功能,於是內心的恐懼得以紓解。我後來反思,覺得應該是長期的身體疼痛使心理變得脆弱,加上對復原時程不實際的期待,才會有如此大的負面反應。此次生病所造成的心情起伏,令我深刻體會到醫師的鼓勵對病人的重要。復健科醫師細心地檢查及詳細地解釋治療計畫,讓我心裡生起很大的信心,排解我原本因誤解而產生的莫明恐慌。身為醫師我了解病情告知是一項高超的技術,須拿捏得恰到好處,否則不是把病人嚇壞或嚇跑,就是讓他們有不切實際的想法。尤其是當病情不樂觀時,如何據實告知其嚴重程度及可能的併發症以讓病人和家屬能做最壞的打算,但同時給予他們希望和信心好好面對疾病,除了基本訓練外,還須經過許多練習及修正,難怪以前我們的老師和前輩們一直跟我們強調,溝通是一種「藝術」!受傷經驗也讓我深深體驗人生病時心情的起伏變化。有些人平時蠻樂觀、堅強的,但是疾病帶來許多的未知或不確定性,可能會讓他們感到無助和沮喪。若加上生理的疼痛或不適,甚至使他們一時無法接受及面對。自生病後就聽聞周遭一些友人相同的經驗:有位朋友騎機車被轎車擦撞,之後她有一陣子都不敢再騎車。那位友人蠻精明能幹,以前也生過一些病,但不知道為何這次的意外特別影響她。我們討論後覺得可能人到了某個年齡或階段,會對一些事情產生不同的感觸。雖然如此,我想在此鼓勵病友和他們的家人,當發覺病人受疾病影響而產生負面想法或情緒時,要積極面對並防範病人陷入痛苦的深淵。最好的方法是把擔憂或問題告訴醫護人員,聽從他們的專業解釋和分析,很可能就會發現有些困擾是多餘,甚至是杞人憂天的。像曾有病人因胃出血須做內視鏡,但老先生聽說那很痛所以一直不肯做,後來終於被我們說服,結果發現過程因有噴麻藥其實不會太不舒服。他事後與我們分享:不要道聽途說,自己嚇自己,且還可能延誤治療。我要呼籲大家與醫療團隊合作,各司其職才能把病養好。我以前開刀時,就卸下醫師的身分,扮演好病人的角色,盡量配合處置,讓醫護人員發揮所長,協助我康復。最後我欲提醒大家,不要因生病而一蹶不振,被疾病打敗。我們有時看到一些病人在獲知罹患癌症的消息後,如洩了氣的球變得很消極,很快就往生了。雖然我理解被告知得癌症的打擊是何等晴天霹靂,但是待心情較平靜後,何不積極與樂觀地面對呢?現今醫療發達,許多癌症經過手術、放射線或化學藥物治療等,有可能治癒。有次我腳又開始痛,心裡很受折磨時,在網路上看到某運動選手受傷後不畏辛苦,積極治療和復健的報導,得到很大的鼓勵。我想到幾位旅美棒球名將,尤其是郭泓志,雖然受過無數次的傷、開過許多刀,但還是勇敢地面對挫折,挑戰自己更上一層樓。我體悟到人生不可能一直順遂,重要的是跌倒後是否能再爬起來?於是我振奮自己,積極復健,但也注意不過度運動,果真膝蓋的情況在受傷三個月後改善許多。某天我在路上習慣性小心翼翼地跨過一個台階,當下警覺我還是把自己當作病人。可是膝蓋已差不多復原,我認為我應該擺脫疾病的陰影,於是我告訴自己:雖然我的膝蓋曾受過傷,但現在我又成為健康的人了;那一刻感覺自己彷彿「重生」。現在我的膝蓋可以完全彎曲,可蹲下再起立、伸展自如。感恩過程中曾幫助過我的所有人,也感謝老天給我的「人生功課」。(本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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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當醫師變成病人——看護與我
編者按:當病人到醫院看病時,常會忘了身披白袍的醫師也是與一般人一樣,會生病也會有情緒的人。我們這星期就以三篇出自醫師與實習醫學生所寫的醫病易位時的感受,希望「醫病平台」可以促進醫病雙方互相了解而彼此尊重。由於吃安眠藥後充滿了自信,導致半夜起來作畫、寫文章,結果半夢半醒中絆倒發生骨折。再加上有個優秀的學生,多年前就發現前列腺特異性抗原指數稍高,但當時的泌尿科主任認為沒事,以致忽略了這項檢查的追蹤。沒想到最近這位學生因腦部發生轉移,無法處理,以致過世。也因此,內人在得知我的血中前列腺特異性抗原指數也稍高時,便趕緊帶我去找泌尿科教授檢查;泌尿科教授進行觸診後決定進行切片檢查,後來證明我也有前列腺癌。因此,在這次長達三個月的住院當中,由於前後共開了二次刀,包括第一次之骨折開刀,和後來以達文西手臂做前列腺摘除手術。因此,內人和小女除了親自照顧我之外,也找了好幾個專業的看護輪流來幫忙我。現就將心得敘述如下:一、第一個中年女看護:這是頭一個看護。由於當時骨折開刀後疼痛無比,特別是麻醉藥作用消退過後,還因此產生幻覺,以為自己在日本。洗澡在浴室,都要抱著疼痛的右腿,因此向眾親友形容為滿清十大酷刑,實不為過。當時深深體會,若感覺器官是存在的,代表身體那部分異常。因為若非骨折,永遠感覺不到右大腿的存在。也許這也是基因轉殖時,故意打掉某部分的基因,讓我們瞭解當其有病時,會發生什麼症狀吧!二、第二個年輕男看護:這是第二個看護。由於其臉上有個特別的胎記,因此十分獨特。雖然半夜裡因為我在半夢半醒時,很想下床走動,他怕我跌倒,因此將我五花大綁,但我都會不由自主的解開,讓大家很緊張。他相當細心,但後來因咳痰嚴重,自認為看護難當,因此做不到半個月後,就掛冠求去。三、第三位做得最久的中年男看護:由第二位到第三位男看護當中,也有短期的臨時看護,但最久的這位照顧我大約有兩個月之久,直到出院。為何他可以做得到呢?(一)EQ好:我的病人甚多,這可從我在骨科或復健部住院時,都有工作人員說他的親戚或朋友給我看過就可以得知。然而,跟這位看護在一起的時候,若有人微笑、打招呼,要小心是別人在跟他打招呼,千萬不要自作多情,以免自討沒趣。他之所以能做到這樣好,我舉個例子就很容易了解。譬如說,他在復健部和印尼來的陪病看護會懂得如何打招呼,例如他跟他們用阿拉伯話打招呼,我就問他為何他懂阿拉伯話,他回答我說,這些看護一看就知從哪裡來。(二)默契好(滿足雇主的需求)。由於我有睡眠呼吸中止症的問題,內人有交代他如何使用正壓呼吸器,不過半夜我總是會偷偷把面罩摘掉,被他發現後,他就會有點不悅地要我重新戴上呼吸面罩。此外,他會幫我在床上洗頭,和洗頭後把身體擦乾淨。我跟他說,這在最初腳痛時最需要,難道他們不懂嗎?「對的。這是我的獨門武功。」他這樣回答道。顯然他懂得這番道理。這位看護在睡覺時被叫醒會生氣,但在叫醒後就很平和。這合乎人性。因此,他要我用特殊的筆敲,這樣也比較不會生氣。但有時沒有反應,只好按護士求救鈴來解決。他每天總是很樂觀、面帶笑容。我心想,他的坐骨神經痛這麼嚴重,我倒是替他擔心。不過,他說他的小孩還小,到頭來,可能得開計程車賺錢吧!四、出院後及臨時看護:內人把家裡的動線重新安排過,讓走道空間變大,我移動起來也比較順利。內人和小女攙扶我走路,現在已經可以穩住,不過她們都身材嬌小,攙扶我上下車或難度比較高的就有點勉強,所以剛開始還是需要臨時看護幫忙比較安全,所幸情況已經越來越好了。總之,這一次的住院太長,以致還得適應環境的變化。但畢竟學乖了,要聽內人的話才不會出亂子。以後一切以內人的考量為依歸囉!因此我在班上line的群組寫道:應是三月就可看診,但情況如何,由內人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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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10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永不放棄
我的姐姐十年前因乳癌過世,年僅四十三歲,因此母親和我年年做乳房攝影和超音波檢查。三年前,七十五的母親在自費做的乳房攝影毫無異狀之下兩個月內,自摸發現乳房有腫塊,立馬回診乳房外科醫師檢查,起初醫師以為我媽太敏感,但是一做超音波,和粗針檢查,確認是乳癌一期,五天內做了單側乳房全切除手術,幸運的是淋巴沒有轉移,後續僅需吃荷爾蒙藥治療,無須化療和電療。這件事讓我學到健保只給付乳房攝影到七十歲,但是人要生病,是沒有年齡限制的。由於母親狀況穩定,一年後我們訂了赴日賞楓的旅行團。媽媽開心地準備行李,出國的前一天中午,她從捷運站打電話回家,說一隻腳突然很痛不能走。我火速趕到捷運站,由於她並未跌倒或出血,為免她在急診室久候,我直接帶她去住家附近以骨科聞名的醫院看門診。醫師照過X光後,從膝蓋抽出一堆血水,告訴我們,母親的右膝已是第四級的退化性關節炎,除了置換人工關節,別無他途。由於母親事前毫無預兆和疼痛,這樣的消息令人心驚。再加上如果要使用健保給付的材料,需回家等待一周的健保局核准。母親回家不能動彈,誰來照顧她?父親健在,但年事已高,平常都是我媽在張羅。因此我們決定採用自費的材料,拜託醫生立刻排刀。當天晚上母親就動手術換膝關節,第二天就可下床走動。半年後,母親膝蓋復原良好,但是多年前曾復建過的第四五節腰椎壓迫神經,復建和消炎止痛藥物等保守治療成效不大,醫師建議開刀置換人工椎間盤。父親反對動龍骨,可是母親覺得每天疼痛不是辦法,決定換家醫院另找名醫問診。我陪母親看診,醫師信心滿滿,我們同意全自費開刀以便使用高級材料。手術順利,母親三天後就出院。原以為這一切都圓滿,沒想到卻是噩夢的開始。出院回家後的母親,開始夜夜失眠,坐立難安,忽冷忽熱,腳底發麻。回診時,醫師說手術非常成功,過段時間腳發麻的情況會改善。我上網研究才知道,脊椎手術有許多後遺症,我開始後悔當初支持母親動刀,弟弟也怪我匆促下決定。兩個月內我遍尋中西醫,替母親掛了神外、內分泌甚至婦產科和針灸,希望替母親找到解決的辦法。可是母親全身不舒服,食不下嚥,狀況越來越糟。身為家醫科大夫,弟弟說母親沒病,是慮病症,我只好請人帶母親去精神科就診。老人照護的確是個大問題,當病人每星期需到醫院三、四次,我跟母親不住在同地,實在難以兼顧。當第三位精神科醫師告訴我媽,她應該是生理上而非心理上的疾病,我媽跑去看腸胃科。醫師原先以為是胃食道逆流,但吃藥後病情未改善,於是做胃鏡切片檢查,病理報告結果竟然是胃癌。父親聽後急得問醫師是否誤診,醫師兩手一攤,請我媽自行轉診。這讓我學習到家屬千萬不要在現場得罪醫師,因為倒楣的是自己。媽媽六神無主的打電話告訴我,那時我人在國外,不知要找哪位醫師才好。同學推薦某大學醫院的醫師,我連掛號都掛不上。靈機一動,請母親先去找我們在市立醫院的乳房外科醫師,問他可否推薦大夫。沒想到歪打正著,母親的一般外科醫師,腸胃道手術正是他的專長。他立即再安排照胃鏡,確診是胃癌。弟弟說他也可以安排教學醫院的醫師同學來開刀,但是他沒空陪同就醫。到了這個地步,我想還是由熟識的醫師操刀,因為醫師和病人的關係良好,病人已經先好一半。由於我公公是胃癌末期過世,我實在難忍母親獨自走過幽徑,於是我買了機票趕回台灣。母親已經虛弱到坐在輪椅上,我一下飛機就帶母親回診,並央求醫師讓母親立刻住院調養檢查,等待手術。一個星期後,母親開刀切除三分之二的胃,報告結果是胃癌二期,需做化療和放療。我聽後淚如雨下,老人家年紀大,折騰老半天,再加上先前沒治好的頻尿和失眠問題,還不如算了。醫師鼓勵我,現在早期胃癌有口服化療藥物,存活率還是不錯的。至於頻尿和失眠問題,他也找其他科醫師來會診,一起治療。至於母親回家照顧的問題,他會簽巴氏量表,讓我請外籍看護。出院後,父母親非常抗拒家中有幫傭,我只好申請政府的長照服務員,每天兩小時替母親買餐和洗澡,沒想到胃癌手術的兩個月後,母親竟然在家中踢到門檻跌倒,右肩脫臼骨折,半夜回醫院急診開刀打鋼釘,最後我終於請了外籍看護,雖不完美難以溝通,至少家中兩老有人煮飯打掃陪看病。距離母親胃癌手術已經九個月,她復原順利,吃藥的副作用不大,頻尿和失眠問題經過治療獲得改善。現在還能在外籍看護的陪同下,每天出外散步健身。我知道生命終有時,但是有好醫師的照顧,可以少走冤枉路,減少不必要的痛苦。謹在此感謝醫護人員的辛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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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者治病,但治不好的病如何善盡告知?
這是一場令我印象深刻的醫糾調處案件,我以醫療諮詢者的身份參加,坐在法學專家主席座的右側,與病方代表同邊,對方則是醫院代表或是醫師本人親自出席。這裡所提的「醫糾調處」案件,是指由台北市政府承辦,全市已申請之醫療糾紛爭議事件的調解、處理過程之謂。除衛生局的記錄員外,主席與醫療諮詢者,都是衛生局聘任學有專長的專家學者,義務制、具客觀與迴避原則,公信力佳,結論易為一般民眾與此醫糾調處的醫病雙方所接受。「黃小姐,黃女士本次醫糾調處者是妳的母親,且已過世兩年,你還提出申訴,不知對妳母親的醫療過程,有何不滿?還是委屈?」現在的調處主席通常都是這樣的直接了斷切入主題。「主席,我母親是肺腺癌過世的,雖已兩年,但她去世前的折磨,我一直都難以忘懷,所以,可以說我是為我母親討回一個公道而來的!」「哦!這是怎麼說呢?」主席隨口回了一句,我也很好奇,公道要怎麼還!「我母親的癌末最後一年,都還在陳醫師的門診追蹤治療,每個月要去一次門診,家裡僅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所以我都會陪著去。每次門診回來,她都哭一整晚,我陪她流淚到天亮,但到了下一次門診的時間,我們又不得不去。我們真的是走投無路!」場面有點緊張,「不急,不要激動,黃小姐有話慢慢說。」主席適時安慰家屬、緩和場面,黃小姐兩眼發紅、泛著淚光,聲音高亢,是有點激動,我則靜靜的聽,做些筆記。「每次下午門診,病人很多,已是傍晚的五、六點才到了號,陳醫師翻了病歷,對著電腦,急著開藥,頭也不回,您這個病已是癌症末期,轉移到了腦部與肝臟,化療也做了,無法再開刀,我們只能用些藥,盡人事了。」 「下一個……。」「母親低著頭,領了處方籤,道聲謝謝,走出門診,外頭黑壓壓一片,這是腫瘤門診治療區,也有些偏方說客,向我們拉攏,保證有效,成功治療者歷歷在目,每劑開價上萬元。說真的我們是因為沒錢,要是經濟許可,我一定買了,因為這是給我母親最後的一線希望!」這位黃小姐是有些演說天才,全場寂靜無聲,她停頓一下,擦乾了兩眼,突然站了起來:「可以說我母親是被醫院害死的,步步進逼,今天我就是為討回這個公道而來!」「不是這樣啦,主席」陳醫師本人沒到場,院方社工代表急著和悅回覆說:「陳醫師為人和藹,視病猶親,您看,他的病人這麼多,就知道一定是一個好醫生,只是告訴實情罷了!」主席要我表示意見,我想了想,這是醫界長久來,兩難其全的問題,不得不說,說了又怕傷害,尤其門診時段病人多,看診時間短,分秒必爭,不管是重點說,正確說,現階段病程說,除非病人已理解默認,都是傷害。因此我清了喉嚨,緩慢的說:「醫師有善盡告知的職責,陳醫師在門診很短的時間內匆促告知,沒想到造成傷害……」,我話還沒講完,黃小姐從皮包裡拿出了陳年筆電,那是當年的門診錄音片段,聲音有點雜,但陳醫師的言語,清晰可聞,句句如先前所講,一時我們都傻了,有些目瞪口呆!「每次門診都這樣,我們僅錄了一次,也是我母親去看門診的最後一次!」黃小姐冷冷的說。真的,傷害已經造成,公道怎麼還!病情、治療原則方針、癒後注意事項或後續發展,是醫師看病時必需說明的事項,理應詳盡、周全而不再傷害。視病猶親,把每位病人都當自己的親人,如同父母、妻子、兒女看待,和諧的醫病關係將無庸置疑。尤其癌症病人更需要給他一個希望,這不是謊言,也不是欺騙,每個人都有先天的自身免疫、修復與再生的能力,條件好、能量夠必能戰勝病魔,恢復健康。所有癌末,最後卻奇蹟式的復活再生者,不都是保有一顆堅強的求生意志,循著這個軌跡、模式而重生的嗎?所以醫者,除治病外,還需給病人健康的心理建設,有希望才有明天,即使安寧病房內,已拔了管即將上路的病人,病床邊的醫師,都應給這位病友安寧、光明、永恆的希望,希望病人一路好走,何況依然健在的眼前病人!當然,病人自身也應有所覺悟、配合醫療,勇於共同面對未來,這是醫病雙方都會面臨的課題。對這次的醫療糾紛調處,只能說雙方還處在各說各話,未能有共識、沒有結果的階段,而非調處不成立或任何的醫療疏失,我做出這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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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6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當塵埃落定時,什麼最重要?
八十三歲的華特閒話家常地報告他近來的健康狀況。 「自從診斷癌症過後,我的睡眠習性大不如從前。」「艾瑪半夜兩三點起床如廁,總是發現我端坐在起居室裡。」華特一邊說著,一邊轉頭邀請坐在他身邊的艾瑪——他的太太,加入談話的陣容。艾瑪點頭附議;華特常常失眠,半夜裡獨坐在客廳裡,總是一卷在手。對我而言,不難想像:夜幕籠罩下,他們的溫馨小屋有暖暖的燈光;望入窗內,華髮如銀的智慧老人華特,一點也不為失眠苦惱,神情自若地看著他的書。照顧華特已經一年半了。他第一次來看我的時候,病情很嚴重,攝護腺癌散佈全身的骨頭。特別是髖骨的疼痛讓他白天不良於行,夜裡也輾轉反側,無法找到一個不痛的睡姿。他的食慾盡失,體重暴跌。抽血報告發現他的PSA (攝護腺專屬抗原)高達三千,骨掃描圖像一株綴滿燈泡的聖誕樹。華特有條不紊地告訴我他發病的經過。他的腹股溝已經疼痛一兩年,他心想是疝氣作祟,外科醫師也同意他的看法。沒想到疝氣手術後,疼痛絲毫沒有改善,又發生因為麻醉藥造成的嚴重膀胱積尿,真是痛苦不堪!也因為這些種種的問題,他的家庭醫師才警覺到其他疾病的可能性;原來華特自我診斷的疝氣相關的腹股溝疼痛其實是攝護腺癌骨轉移的症狀。華特有著吸引人注意力的口才。他身高超過六尺,衣著簡潔,五官戴著書卷味,不僅敘事條理分明,遣辭用句總是典雅得當;即使在他初發病、身體十分虛弱的情況下,他的邏輯及演說能力宛如國會議員一般,難怪照顧他的外科醫師一點也不懷疑華特自我的結論與診斷。華特自從一年半以來,每三個月回診接受抑制雄性激素的針劑注射(Lupron),他的髖骨疼痛很快地緩解,食慾與體重都恢復常態,PSA在幾個月內降到0。但是如所預期的,好景不常,他的PSA又逐漸上升,右髖骨疼痛復發。半年前,他接受局部放射線治療來控制疼痛,也開始服用Xtandi,病情再度得到緩解。「過去,我總是一口氣睡足八個小時,現在則是很少不中斷地睡超過五個小時。我不勉強躺在床上,萬一醒了,就安靜地去到起居室閱讀書報;白天如果累了,也能熟睡得像嬰兒一般。」我這下明白了;原來,華特並不是在做病情「抱怨(complaint)」,而是在表達在此刻的人生旅站,他如何達觀地接納、適應因為癌症帶來的生理與心理衝擊與變化。「我發現這種拒絕繼續做為時間的奴隸(the tyranny of the clock),想睡就睡的自由感,是一種解脫!」我為華特這一席話感動!但願我的受失眠之苦的所有病人都能如他一樣的釋懷。接下來,我們討論他的病情進展狀況。他的PSA三個月前是4,這次升到7。我要他有所心理準備,也許目前的用藥已經漸漸失效;華特其實在赴診前,就已經上網看了他的抽血報告,但是他一點也不驚慌。「還好,至少它還只是單位數,比三千以上的好多了!」美國人常常在談話的結尾說「 At the end of the day, ……」作為陳述重要結論與意見的引言,意思就是「到最後」或「到頭來」,我在此就把它譯為「當塵埃落定」。「當塵埃落定時,什麼最重要?」華特先生完全的接納他的攝護腺癌是無法治癒的,疼痛也好、失眠也好;他的心靈是自由、解脫的;因此,他也是無懼無慮的。我很喜歡At the end of the day這句話。常常,我的病人苦惱於治療抉擇,向我求救時,我總是讓我的秘書「將他(或她)加到我今天最後的病人」。一天忙碌的工作時間表已經完成,能夠無後顧之憂地解答病人的問題。許多癌症的診斷與治療是有清晰的脈絡與可靠的標準療程的。有些癌症情境則仍然有著許多待解答的未知數;不同的假設,導向不同的治療決定;結局也許是條條大道通羅馬,亦或是非常不同的命運。最近,有個乳癌病人對於她的治療選項感到躊躇不定。她兩度和她先生來找我長談。拜腫瘤基因突變知識的累積,及許多大型臨床實驗的分析,乳癌的術後治療在最近十多年有不停的反省與變革。在這個新舊知識及治療建議轉折的時刻,所謂治療常規(guidelines)常常跟不上新知識的演變。對於某些病人而言,治療決定所需要的資訊仍然是不足的。與其權威式地告訴她下一步如何進行,我希望幫助她做一個有最多資訊的決定(well informed decision)。我們反覆討論,分享文獻報告解析。最後,我這樣鼓勵她和她的先生,「At the end of the day, you have to be comfortable with your decision, and move on with it. (到最後,你需要對你的決定感到安心,而能夠繼續走下去。)」自從三四年前起,一向好睡的我,因為上了年紀,也開始常常失眠。有時候,完全沒有特別的原因,有時候因為擔心病情不佳的病人而睡不好。在每天結束時(At the end of EVERY day),我知道我盡了最大的能力幫助我的病人,而且,能夠從「治療常規的魔掌 (the tyranny of guidelines ) 」 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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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0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只想告訴你:我失智了!一位輕度失智女士的信
編者按:劉秀枝醫師是退休多年的神經內科醫師,她是國內研究失智症的前驅,也是頗負盛名的專欄作家。在2010年她因為有感於親人相繼罹患失智症,而嘗試以第一人稱的寫法為抒發失智病人的感受。想不到許多讀者誤以為劉醫師本身真的罹患失智症,而後雖經她發表過幾篇文章聲明「我沒失智」,但仍常有讀者讀到此文又興起同情。本文一方面可以幫忙讀者了解病人的感受,但一方面也可以再度為劉醫師聲明,她還過著健康快樂的神仙生活。文章寫的不是我本人,而是我一位親戚的心聲,但我感同身受!為了充分表達我的感受和認同,所以用第一人稱書寫。親愛的朋友,我寫這封信只是想告訴大家我失智了,不過不必震驚,目前還是輕度,否則我也無法寫這封信。當然,有些字眼想不起來,許多事情無法串在一起,思緒也常會中斷,因此這封信是在妹妹幫忙之下完成的。今年七十歲的我,比各位年長許多,常和大家一齊聚餐、打高爾夫球、出國旅遊,相識相知,受大家的照顧已二十年。妹妹常怪我不用心,丟三落四、一問再問,還把約定的日期搞錯。在一次出門忘了關水龍頭,把水塔裡的水都流光後,妹妹帶我去看神經科醫師,經過仔細檢查,醫師告訴我得了失智症,是大腦退化所造成的阿茲海默症,並且開藥讓我服用,希望能退化得慢一點。從此,當我又忘了,妹妹不再有「不是告訴過妳了」的責備語氣,或我反覆述說敘說時,也不會有「妳說過好幾次了」的奇怪眼神,反而是輕聲細語的說「沒關係」或「我替你記住就好」,我就知道我是真的病了!我的高爾夫球技一向差,但最近半年來,連每一洞打了幾桿都記不清楚,到底揮的是第二桿還是第三桿?好心的球友都會幫我算桿數或請桿弟幫我算。那天打了幾洞後,我忽然問:「我們現在是打第一洞嗎?」看到球友們驚愕的眼光,我覺得是對大家坦承我失智的時候了。醫生說生病並不可恥,身體每一個器官都可能生病,失智症是大腦的疾病,就好像膽結石是膽囊的疾病;乳癌是乳房的疾病一樣。然而,我變得很沒有信心,容易恐慌,因為我不知道我將要踏出去的每一步對不對,要說出的話是不是已經說了多次,而且心裡想的無法表達,越急越講不出來。我常覺得氣喘不過來,在餐廳吃一頓飯,會上好幾次洗手間,兒子帶我去看心臟科和泌尿外科醫師,都說沒事,是因為緊張的關係。我瞭解我的記性和其他認知功能就像雙手握滿東西般,一面走,會一件一件的掉,甚至像沙灘上腳下的流沙,會很快的流失。也許有一天,我熟悉的路不會走,也叫不出你的名字,最終可能不會吃飯盥洗。但目前還是輕度失智的我還能揮桿、享受小白球進洞的喜悅,能享受美食、欣賞美景,也還聽得懂笑話,更能感受到大家的關愛,也許過後就不記得,的確是「活在當下」。如果我們能攙扶一位因中風而行動不便的朋友,當他的柺杖、讓他慢慢走,也希望大家能接受一位因失智而容易遺忘的朋友,做他的引導、讓他慢慢來。編按:劉秀枝醫師專欄這次刊登一封非常感人的信,平靜地道出輕度失智者的心聲,此信係獲得這位可敬的女士同意後刊載。後來又撰文「先入為主,不容小覷」,當中提到:兩週前,好友轉來網路上我的此篇文章,但副標題(一位輕度失智女士的信)不見了。他關心、傷心,想知道我是否真的失智。我覺得好笑,我們不久前才一起開會,他也認為文章裡提到的年齡和情況與我都不符,而且也看到編輯在文後的說明,但怎麼還會懷疑呢?很可能是主標題給人的第一印象,造成先入為主的觀念,以後的資料再怎麼兜不攏,都無關緊要了。而且許多人會聯想「精通什麼病的醫生,往往就會得到那個病」,也許魔咒終於應驗在我身上?雪球愈滾愈大,每天都有人關切的詢問或留言,有的是澄清,有的表示震驚難過,甚至喜歡我泰然接受的態度,使得我檢討寫作方式需要改進,也深感第一印象所造成的先入為主是不容小覷。以及後來的「我失智的流言已在網路上不朽,唯一安慰的是……」:研究失智、看失智症的醫師本身得了失智症,就像癌症專家得了癌症,有點諷刺,更有悲劇英雄(雌)的味道。不管親朋好友如何為我辯解,或我如何解釋,甚至一個月後再另發表一篇「先入為主,不容小覷」來澄清這些都沒有在網路上廣為轉傳,因為人們只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我相信,我失智的迷思已在網路上不朽,唯一安慰的是引起社會大眾對失智症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