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1-06 焦點.杏林.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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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意外的仙境之旅
本週的主題是「感恩」。醫師這行業常常是被「感恩」的對象,但我們很少有機會聽到醫師內心的感恩。一位剛康復的醫師寫出他的心聲,「感恩並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但好醫師就是懂得『感恩』的醫師」。一位篤信基督教的醫師寫出自己如何決定將靈性關顧帶入職場,而以「接住受苦的心」之期望,選擇精神科醫師之路。一位醫師因為最近嚴重的背痛而受到親朋好友紛紛來電問候鼓勵,而深深體會自己的存在並不孤單,感恩之情,油然而生。今年八月中,終於規劃完年底的摩洛哥之旅。閒來沒事,看著一整牆雜亂的書櫥,心想,「是該清理了。」但是「斷捨離」是多麽困難啊!於是千挑百選,裝成兩大箱,打算暫且把它們放到公寓大樓地下室的儲藏間裡。不料門一打開,赫然看到一部大推車擋在入口,上面放滿了二十來個大大小小,每個十幾磅重的鐵罐,都是十多年前留下,早已凝固的油漆。因為捨不得丟書,只好鼓起餘勇,用盡蠻力,把整車油漆推上路旁,煩請回收公司處理。 這一推居然閃了腰,休息幾天,反而更嚴重。於是上網搜尋熱敷、束腰器材,學習軟身拉筋動作,背痛依然故我。出國旅遊的時程越逼越近,只好去找熟知的運動復健科醫師。他當下做了X光檢查,發現整條脊椎都有嚴重退化狹窄的跡象,隨即安排了磁共振掃描,並轉診脊椎復健專科醫師。 沒想到又過沒幾天,症狀更加嚴重。從此天天在不同診間輪迴轉,磁共振、肌電圖一個接一個。有幸住在舊金山加大醫學中心附近,得以見識當代醫學的神奇。有趣的是,這鼎鼎有名的醫療體系的總部,居然就叫做「仙境」(Parnassus)。這個名稱的來歷,無暇細究。但是能夠出入於取名源自行空天馬(Pegasus)的休憩居所,阿波羅(Apollo)、山水仙女(Nymphs)、巧藝女神(Muses)的溫柔鄉,也算是一種造化了吧。讚嘆摩洛哥的雪山、沙漠,濡染兩千年古國文化、宗教、歷史、民俗的打算,就只有都拋在腦後了。 醫療的過程與成效,就不多說了。重要的是,這幾個月裡,我再次深入的體認到,自己是個多麽幸褔的人。我那常被誤認為是女兒的,數十年福禍、患難與共的老伴,毅然拋下她任何急切要做的事情,觀前顧後,陪伴我、安慰我,確信我沒有弄錯時間、跑錯醫院(這醫學院的醫療系統在整個舊金山灣區裡星羅棋布,實在也太大、太複雜了)。更重要的是她總能體認我的不安與情緒波動,容忍我無處釋放的憤怒。 我也真幸運女兒一家人就住在不太遠的地方。雖然目前沒有,也希望繼續沒有這個需要,想到一旦有事,她們能夠及時趕到,就讓人心安。兩歲半的孫女,善解人意,蹦蹦跳跳,甜美的喧笑聲不絕於耳。她的到來,就已是天地有情的明證。 親人、朋友、同學,乃至許多年沒有聯絡的舊交,紛紛來電問訊,支持、鼓勵,也提供個人及專業的經驗與意見。因為生病,而能深深體會自己的存在並不孤單,實在也是沒有想到的收穫。 這兩個多月戶內戶外天天使用「助行器」,自然有諸多不便,卻也讓我有機會體會微恙(遑論大病)的人日常生活的辛苦,也更佩服他們還是常能克服障礙、病痛,持續積極保持生活品質。更可貴的是,帶著助行器出行,計程車司機變得親切,路上行人紛紛微笑讓路。平常總是低頭只看手機的年輕人,竟然也注意到我的存在。這樣的經驗,也加深了我對「人性本善」的信念,沖淡了因為電視、網路、媒體報導的負面新聞而沮喪的感覺。 沒有人期望生病,但是疾病與健康卻是一體兩面。這次的罹病,提醒我自己多麼幸運。感恩之情,油然而生。人生如是,夫復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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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為出版「接住受苦的心」感恩
本週的主題是「感恩」。醫師這行業常常是被「感恩」的對象,但我們很少有機會聽到醫師內心的感恩。一位剛康復的醫師寫出他的心聲,「感恩並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但好醫師就是懂得『感恩』的醫師」。一位篤信基督教的醫師寫出自己如何決定將靈性關顧帶入職場,而以「接住受苦的心」之期望,選擇精神科醫師之路。一位醫師因為最近嚴重的背痛而受到親朋好友紛紛來電問候鼓勵,而深深體會自己的存在並不孤單,感恩之情,油然而生。2024年5月「接住受苦的心」這本書經由啟示出版出書。這本書的副標題是「台大精神科林信男醫師的靈性診療筆記」。1962年我剛進醫學院習醫時,讀了瑞士精神科醫師Paul Tournier的一本著作A doctor's casebook in the light of Bible。當時頗受感動,心裡自忖,期望將來行醫時,也能像Paul Tournier一樣,將靈性關顧帶入職場。這個期望成為我選擇精神科的契機。很感恩,經過62年,「接住受苦的心—台大精神科林信男醫師的靈性診療筆記」出版,將我的期待做一個交代。這本書是由我口述,王竹語先生撰述,啟示出版周品淳女士擔任責任編輯。初版的書很快銷售完,並於次月再刷。這顯示我們的社會確實需要靈性關顧。其實從事醫療工作,不論是那一次專科,都須重視病人和其家人之受苦的心。俗語說「家家有本難念經」,更何況是有病的人和其焦慮不安的家屬。當我們都願意以「接住受苦的心」面對事情,並以此種心態彼此相待,困境就會從絆腳石轉成踏腳石。感謝上帝讓我台大醫學院畢業後,能進入台大醫院神經精神科接受專科訓練成為精神科醫師。到今年,我的精神科醫師生涯已經超過半世紀。這期間,我經歷了個人生命中的風雨,也閱歷了許許多多病人和他們的家人的苦難。在戒嚴時期,因我弟弟被列為「高雄美麗島事件叛亂犯八大寇」之一,我的職場和家庭生活都受到不少特殊的關注。為了探視監禁在綠島的弟弟,有一段時間,我必須台北、綠島來回奔波。這些經歷讓我親身感受不當的政治體制下,人民的受苦之心。1989年我的右眼發生嚴重的視網膜剝離,並在治療過程中發生嚴重的併發症而致右眼失明。但問題並未止於右眼失明,幾年後,因治療視網膜剝離放置眼中的扣環脆裂成無數碎片在眼中流竄,導致右眼頻繁出血,並且一直不斷流眼屎。我曾數次住院清理右眼中的碎片,最後於2020年在全身麻醉下才清理乾淨。經歷這超過30年的眼睛疾病,讓我體會身為病人之受苦的心。我也要藉此機會感恩許許多多的病人與家屬,因為你們允許我接觸你們受苦的心,讓我在精神科領域得以成長。我曾長期照顧一對先後患思覺失調症的姊弟。家長用心且耐心的照顧頭一個發病的女兒,女兒也體貼父母的辛勞而充分配合治療。沒想到幾年後兒子也發病了。接連兩個子女都患思覺失調症,真讓為人父母的無語問蒼天。照顧一個生病的子女已經壓力夠大了,怎麼還有第二個?女兒發病後工作能力多少受損,但還好她能接受比較勞力而不那麼勞心的工作。雖然有時也會抱怨以她的學歷應該找更好的工作,但經勸說後仍能穩定持續工作。但兒子就無法接受實況,只做了幾個月的工作就拒絕繼續上班。還到處投訴受不公平對待與歧視。後來不只不願意工作,也拒絕治療而致病況惡化。思覺失調症確實會使病人能力受損,病人心裡確實會受苦。但照顧病人的父母更是受苦。其實各種不同工作不應有貴賤之分。如果當事人是基督徒,我常舉耶穌在世時樂意當木匠的例子勸勉。台灣基督長老教會有一首詩歌說明工作無貴賤之分,摘錄其歌詞供讀者參考:昔日耶穌在世上,謙卑學習做木匠;今日信徒在工廠,當學我主好榜樣。身在工廠熟技能,有如保羅織帳篷,一面為人謀福利,一面傳揚主真理。探尋能源下礦坑,勤勞捕魚來維生,工作勞動皆神聖,同時為主做見證。播種鋤草不得閒,夜以繼日忙整年,流浹背淚如珠,歡欣收成榮耀主。地位不分高或低,收入多寡不嫌棄,盡忠職守主喜悅,靠主安居樂敬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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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30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感恩
本週的主題是「感恩」。醫師這行業常常是被「感恩」的對象,但我們很少有機會聽到醫師內心的感恩。一位剛康復的醫師寫出他的心聲,「感恩並不一定要有宗教信仰,但好醫師就是懂得『感恩』的醫師」。一位篤信基督教的醫師寫出自己如何決定將靈性關顧帶入職場,而以「接住受苦的心」之期望,選擇精神科醫師之路。一位醫師因為最近嚴重的背痛而受到親朋好友紛紛來電問候鼓勵,而深深體會自己的存在並不孤單,感恩之情,油然而生。因為身體有恙,有一陣子停了我最喜愛的游泳。最近在身心方面逐漸康復,今天終於很自然地游了600公尺,沒有感到絲毫不適。開車回家的路上,身心有種說不出的舒暢。不知怎的,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感恩」。但我不禁自問,我是向誰表達感恩?感恩一定要有對象嗎?我第一次接觸到「感恩」這字眼是我在1998年結束在美國定居23年之後,回台定居,最初在花蓮慈濟醫學院服務時,我發現這兩個字是經常都會聽到的。當時以為這是「佛教」的獨特用語,後來搬回台北就近照顧老父時,我發現父親也用這字眼。我特別記得父親有一次因為想拿衣櫥上端的東西,自己站在高凳子上不慎跌坐在地上,而被送到離家很近的台大醫院急診處,照了X光片後幸好無礙。但當時醫生問他,是否有開過刀置入外物於體內,但他說沒有,後來才發現原來他忘了拿下他從不離身的一尊小佛像。他告訴我:「這佛像是你剛回國不久,證嚴上人託你送給我的禮物,我從那以後就一直掛在身上。」接著,他說了一句非常感性的話,「如果我當時沒有隨身帶著這佛像的話,你想我會這麼安然無事嗎?」記得父親說這話時的表情,就是一幅難忘的「感恩」圖像。在慈濟服務的三年我還是無法領會佛教的深奧,但是對「感恩」這句話卻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記得十多年前我們已經離開花蓮搬到台北,住在捷運藍線忠孝新生站附近時。有一天下班後從這捷運站走出來時,看到兩位外國女人在看地圖,我很自然地就走過去,用英文問他們,「是否需要幫忙?」想不到他們沒有馬上回應,卻面對面地笑得很開心,我一時愣在那裡,心想到底是不是我沒有表達清楚。他們很快地就注意到我的反應,年老的婦人趕緊解釋說,「你們真的是一個非常令人羨慕的國家。我們昨天才到達台灣,這是第三次我們剛開始查看地圖時,就有人伸出援手。我們是來自紐西蘭的母女,我們繞了世界好多地方,明天我們就要回紐西蘭。你們台灣人應該引以為傲,有這麼善良的民風,樂於對素昧平生的外地人伸出援手,這是我們這次繞了好多國家都沒有看到的。」接著我發現他們是想要去看「整條街都是賣電腦的地方」,於是我就在地圖上幫他們找到,只要走十幾分鐘就可以走到的「電腦街」。他們一再感謝我的那種表情,使我對他們表達「感恩」的回應留下很深的印象,尤其是那霎那間我感到「我以台灣人為榮」的驕傲。幾個月前我去西雅圖與兒孫團聚時,我去拜訪一位來自台灣的名醫。他邀請我參觀他在當地經營多年的台灣人老人社區活動。我也在他們的聚會與一些老年的台灣同鄉說了一些話。想不到一位熱情的同鄉在會後與我分享她在手機存有我在彰化基督教院(彰基)附近,隨手拍下的一張蘭大弼醫師(「蘭醫生」)的照片。那是有一次蘭醫生回台訪問時,他與我在彰基附近走路時,被一位當地人認出來。當時蘭醫生已經從彰基退休歸隱英國多年,想不到這位先生握著他的手,淚眼盈眶地告訴他,他們全家人到現在都還思念他當年照顧他們母親的恩情,而蘭醫生也情不自禁地流下淚來。當下我忍不住就以手機拍下我生平最得意的「感恩之照」。想不到在西雅圖,這位來自台灣的同鄉,因為看過我在蘭醫生過世時,在經典雜誌寫了一篇追念這位我最佩服的醫界典範的文章,而這張照片就是那篇文章的插圖。我覺得那是「感恩」最傳神的表情。多年來我也由蘭醫生、盧俊義牧師以及摯友林信男教授,獲知「感恩」是基督教徒常用的字眼。透過「谷歌」,我也才發現回教經典也有「感恩」這字眼的使用。我注意到自己年紀越大,越常有這種強烈的「感恩」之心,但我卻沒有特別的宗教或神可以表達我的感恩。我與內人這幾十年來錯過許多皈依宗教的機會。在美國時,我們曾有一對非常虔誠的基督教徒夫婦鄰居邀我們上了好幾次的教堂,但我們還是不會點頭的頑石,回國後在慈濟醫學院服務三年,也沒有皈依佛教的慧根,所以對於宗教,我雖然不是「無神論者 (atheist)」,但我因為無法相信「來世」、「天堂」,而始終是個「不可知論者 (agnostic)」。當我感謝自己的「好運」,或受到別人對我的感謝而感動時,都會有「感恩」之心油然而生,而這種時刻,我常會在書房裡對著我父母生前在歡宴中微笑的一張照片,表達我由衷的感恩,也許我有今天的幸福就是因為父母的保佑。一位八十歲的老醫師講出這種話,深恐會貽笑大方。我曾經在醫師懲戒委員會任職多年,看過不少醫界不應該發生的行為,我深深覺得白袍容易使醫師失去謙沖。我常常告誡年輕的醫師與醫學生,醫師這職業很容易自滿,因為醫師常被一群我們做對了診斷、成功地治癒的病人與家屬所包圍,不知不覺自我膨脹,而失去了謙沖。然而醫師看病,一定有些人因為病情沒有改善而另請高明,但醫師通常沒有機會獲知這種病人的回饋,而無從由失敗中得到教訓,學會謙虛。記得很久以前,我看過一位美國醫藥記者採訪幾位美國最有名的外科醫師之後所寫的一篇動人的報導。他說,這些大師有一個讓他想不到的共同點,他們在開刀結束之後,都會祈禱感恩上帝,讓他圓滿結束他的手術。這位記者說,他沒有想到這幾位大師級名醫居然都保有醫者的謙沖。但對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我,倒有一種想法,一個好醫師就是懂得「感恩」的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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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8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用親密感滋潤軟化失智者的「不適切性行為」
編者按:本週的兩篇文章一篇是實習醫學生從一位酒精成癮病人的追蹤訪談引起反思,寫出非常令人驚豔的學習心得,透過深度的聆聽才悟出自己在沒有同理他人的情況下就先下了批評,在自己腦中替對方描繪出人格特質,忽略了聆聽與瞭解的問題。透過這樣的自省,學生悟出醫療人員以優越者心理導致了許多需要幫助的人無法鼓起勇氣向周遭的人求助。另一篇是諮商心理師寫出她如何耐心幫忙因為失智症老人的不雅行為而引起困擾的家庭。她強調增加「親密感」的互動,可以減少失智症病人的「不適切性行為」、重視高齡與失智者身份的情感需求,並強調長期與失智照顧場域裡性別情感教育的重要性。一家老小一前一後陪同失智症爺爺來找諮商心理師,主要照顧者是面容憔悴的奶奶,女兒牽著小小女孩。奶奶與女兒看著心理師,面露尷尬紛紛推託著:「妳先講」、「你說啦」。爺爺坐在一旁門外椅子上,神情冷淡盯著前方。靜默一陣子後,女兒聲音微弱略帶沙啞的說:「奶奶最近說爺爺在家裡會一直摸下面(下體),奶奶看到爺爺在摸下面,奶奶覺得會很髒……奶奶覺得爺爺是變態、老色鬼,很生氣時還忍不住打了爺爺手背,希望讓爺爺不要再摸了!」奶奶聽完臉色沈重。心理師察覺氣氛複雜後,請奶奶在外先等待,單獨與女兒討論。女兒在奶奶踏出門後,泛淚的描述著爺爺撫摸下體這事,讓全家人非常尷尬與不知所措,女兒更擔心年幼的孫女返家看到爺爺在摸下體,不雅觀的行為,會不會影響到孫女的幼小心靈,甚至爺爺會不會去摸孫女或鄰居,性騷擾其他人……一連串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讓女兒感到非常不安。女兒煩躁的是忙著工作與養兒育女之外,失智又有性騷擾行為的爺爺跟家庭暴力的奶奶兩人的長期照顧安排也無法確定,各種情緒積累下女兒在壓力崩潰的邊緣……聽完女兒的顧慮擔心後,心理師轉而請女兒在外等候,單獨與奶奶聊聊。心理師:「奶奶,爺爺生病這件事您怎麼想啊?」奶奶:「爺爺是有失智症,但他不是壞人啦!」心理師:「那奶奶您照顧爺爺這麼多年,累不累啊?」奶奶:「他是我先生,我照顧他應該的啊!想當年結婚時,我就說要照顧他一輩子,現在他生病了,當然要我照顧啊!」奶奶細數著照顧爺爺的日常生活起居,也提到失智症照護一路以來,爺爺變了個人似的,整天疑神疑鬼、覺得有人要害他、覺得奶奶在外有男人等等,奶奶照顧起來更累了!奶奶:「最近啊,爺爺黃昏時會特別『歡』,會一直亂摸,有時亂摸自己、還想摸我,真的是不色鬼齁!」心理師:「您說的爺爺是亂摸,是摸什麼啊?」奶奶:「摸下面啊,有時爺爺的手就一直放在褲子裡面摸著!真的很髒,我就去抓他的手,讓他不要一直亂摸,我沒有打啦,那是我女兒亂講的!」關心整件事情來龍去脈後,心理師向家人說明爺爺會覺得有人要害他、奶奶在外有別人等,是很典型的失智症的精神行為問題(Behavioral and psychological symptoms of dementia),而爺爺會忍不住一直摸著性器官,這在失智症症狀裡屬於「不適切性行為(Inappropriate Sexual Behavior)」,主因是爺爺大腦些部位受傷,在判斷環境與控制行為的能力也變差,因此爺爺可能沒有意識到在別人面前摸性器官與未經他人同意就觸碰別人身體等,這些都是「不適切的性行為」。若爺爺這類混亂行為的頻率比較高,藥物治療上可以請醫師開立協助情緒穩定的藥物給爺爺,甚至太過嚴重時可以請醫師安排住院治療。同時也向奶奶說明爺爺是失智症症狀,不是「變態」,並非是典型的「性騷擾」行為,建議家人先向醫師說明現在照顧困擾,請醫師以藥物治療協助。而非藥物治療層面上鼓勵家人增加日常生活裡與爺爺的身體接觸,透過肢體上的互動讓爺爺感受更多親密感,例如幫爺爺洗澡後,慢慢幫爺爺全身都擦上乳液,也可以考慮幫爺爺按摩頭部與剪頭髮。當爺爺不自主去摸性器官時,轉移注意力的方式請爺爺幫忙拿乳液或者做些家事,讓爺爺忘記要去摸性器官。女兒與奶奶聽完心理師說的,兩人面色放鬆了些,略帶笑鬧著說:「那等等我們就先去買乳液,今天回家就來試試看,來試試看互相擦乳液的這個小遊戲!」看著一家人離去的背影,希望這場「乳液小遊戲」讓親密關係軟化些,多點滋潤感。諮商心理師小呢喃:*增加「親密感」的互動,減少失智症病人「不適切性行為」:透過身體肢體的接觸,可以具體感受到家人傳遞來的體溫與關愛,如修剪指甲、擦指甲油、敷臉、梳頭髮、刮鬍子、擦全身乳液、全身按摩等這類身體接觸,若進一步調整身體接觸時頻率與力道,試著放慢速度、放鬆心情,讓彼此感覺到體溫的連結,增加親密感與安全感,也能減少失智者的問題行為。*重視高齡與失智者身份的情感需求:每個人不論年齡或身心理狀態都會有親密感、性需求或性慾望等情感需求,當年齡與身心障礙身份雙重身份時,「性權」是被忽略的權益,當高齡者或失智、失能者被視為無欲無求的狀態,有情感需求時卻飽受批評與質疑,實質上即便性能力受損,每個人都會有安撫、關心、溫暖的親密關係需求,正視高齡與失智者的情感需求是很重要的事。*長期與失智照顧場域裡性別情感教育的重要性:失智者隨著認知功能衰退,表達親密需求能力減退,衝動控制能力也降低,病人可能會過度直白表達出個人性欲望或性需求,而照顧者或工作人員會是最直接感到不舒服與性騷擾,因此處遇與預防策略是當前長照性別教育需要更詳盡規劃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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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學人文反思寫作
編者按:本週的兩篇文章一篇是實習醫學生從一位酒精成癮病人的追蹤訪談引起反思,寫出非常令人驚豔的學習心得,透過深度的聆聽才悟出自己在沒有同理他人的情況下就先下了批評,在自己腦中替對方描繪出人格特質,忽略了聆聽與瞭解的問題。透過這樣的自省,學生悟出醫療人員以優越者心理導致了許多需要幫助的人無法鼓起勇氣向周遭的人求助。另一篇是諮商心理師寫出她如何耐心幫忙因為失智症老人的不雅行為而引起困擾的家庭。她強調增加「親密感」的互動,可以減少失智症病人的「不適切性行為」、重視高齡與失智者身份的情感需求,並強調長期與失智照顧場域裡性別情感教育的重要性。我想每個人對於某件事物都會依照個人經驗為事物下專屬於他們獨特的註解。關於酒精,如果是一個常參加聚會的人,他會說酒是熱鬧、是快樂;如果是一個在有美酒的餐廳被告白的人,他會說酒是愛情、是浪漫;如果是一個不勝酒力的人,他會說酒是暈眩、是不適,那如果是一個習慣性酗酒、把酒精當成麻痺自己的藥物的人呢?他會說酒是什麼呢?A先生,一位中年男性,身上的灰色短袖上衣看起來已經有些年代感,荷葉邊的領口與袖口,脫線的線頭隨著A先生的動作時而顯露時而被覆蓋,搭配著與衣服一樣同為深色系的短褲與台灣街頭經典的藍白拖,老舊的上衣下可以看出A先生肥厚的身軀,頭髮看起來應該距離上次修剪有一段時日了,這是我們小組去訪問A先生時,第一眼看到他的樣子。10年前,A先生來到醫院精神科門診,當時的他因為酗酒的關係,不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受到很大的打擊,經過幾次門診的相處與了解,慢慢地建立起信任關係後,A先生開始講出他背後本來想要隱藏的故事。一開始在年輕的時候因為身邊同儕的影響,開始習慣用每天一瓶米酒當作自己睡前的儀式,因為覺得喝酒可以緩解他的疲倦也可以讓自己心情比較愉悅,漸漸漸漸的,一瓶變兩瓶、兩瓶變三瓶,時間點也從睡前變成了只要饞酒了,就是喝酒的時機,這些習慣到他成家、有了孩子之後也是一樣,初期並沒有造成什麼問題,但他習慣性飲酒的狀況就像暴風雨前的大海一般,平平穩穩地但卻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直到有一天突然傳來A先生的姊姊因為憂鬱症離世的消息,這個消息有如天空厚重的雷雲一樣壓迫、佔據了A先生的大腦……A先生只能每天用酒精麻痺自己、麻痺掉悲傷,每天把自己泡在酒精裡面,這不只讓他自己失去家人的信任,也失去了工作與健康,經濟狀況因為失業加上喝酒的支出也越來越不堪負荷,種種的打擊加上女兒與妻子的疏離成為他想要改變的契機,正是這個契機讓他來到醫院,也讓我們有機會去聆聽他的故事。時間回到我們第一次訪問A先生的午後,我們遇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滴酒不沾三年了,這對一個曾經重度依賴酒精的人來說,三年是多麼的長啊!正當我們震驚的時候,A先生卻緩緩地說:「不需要去算究竟已經戒了多久,因為戒酒是一輩子的事。」這句話「轟」的一聲在我心中迴盪了好久好久,我們常常會說:「我已經持續運動一週了!」或是:「我已經一個月沒吃甜點蛋糕了!」一週、一個月相對於三年來說有多麼不值得一談,我們對於短時間的堅持就沾沾自喜的心理在A先生這句話面前又顯得多麼的渺小,我不禁想著究竟要有多大的毅力與謙卑才有辦法堅持下去、忍住慾望呢?訪談結束之後,我進入了很深的反思,其實我在過去聽到「酗酒」這個詞語的時候我就會替那個人加上一個負面的標籤,總會覺得對酒精成癮的人是一個很沒自制力,也不會為自己與身邊的人著想,但是這次經過這樣子深度的聆聽我對於之前我會有那樣的想法感到非常的抱歉,在沒有同理他人的情況下就先下了批評,也自己在腦中替對方描繪出人格特質,忽略了聆聽與暸解。當我們聽到咖啡因成癮、糖份成癮的時候在我們心中對於這些名詞的第一想法,以及當我們聽到酒精成癮的時候我們心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他們兩者有什麼不一樣呢?還有造成他們不一樣的原因又是什麼呢?其實不管是酒精、咖啡因或是糖份,只要上癮就代表我們的意志力無法控制我們的行動,癮這個字本身並沒有褒意或是貶意,這是一個現象的描述,是社會大眾用普遍的價值觀替物質上癮冠上了好或壞的意義。當我們說一個人咖啡因成癮時,我們腦中浮現的是一個認真努力,犧牲睡眠的上班族或學生;而糖份成癮的人我們想到的會是一個胖胖的人,每天拿著一杯全糖加料的手搖飲,甜點、餅乾永遠都吃不膩;那酒精成癮的人呢?是滿臉鬍渣、邋遢不修邊幅、酒氣薰天的失敗者,但在這樣想的時候我們並不會去思考導致酒精成癮的原因,甚至也不願意嘗試去瞭解,因為覺得自己才是正常的、自己是站在對的那一方,所以不願給予跟自己不同的人機會,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優越者心理,我想這是最殘酷卻也最不可否認的事實,這樣的優越者心理導致了許多需要幫助的人無法鼓起勇氣向周遭的人求助,因為害怕被貼上標籤,或是害怕自己軟弱的一面被揭開,因此狀況就一直不會改變,只會一直不停的惡性循環下去。A先生願意面對自己的不完美且下定決心改變的勇氣在眾多病人中實在是屈指可數的,在醫療道路上最難治癒的其實都不是各種常見或罕見的疾病,而是病人心中的那道坎,能把坎打平的方法大抵就是病人需要敞開自己的內心讓醫生走進去,一起針對根本問題找出解決方法,如果一開始A先生就單純為了戒酒而來,並沒有說出替代故事,醫師就無法針對其心理層面給出陪伴與支持,故事的結局也許就會改變。醫與病之間有一扇上鎖的門,在一段醫病關係中透過醫生的真誠與病人的信任一同攜手找到門的鑰匙把門打開,門的屏障消除後,病人與醫生才是真正的面對面溝通,這樣的醫病關係才是真正能給病人希望的關係,期許之後的我在行醫路上能一直記得A先生帶給我這樣一堂寶貴的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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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1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陪伴年輕病人與家屬面對癌症與步入生命末期
編者按:本週兩篇文章的主題是「年輕癌末病人與其家人的照護」。臨床心理師分享她這幾年照顧年輕癌末病人與其家人的經驗,他們的工作需要包含與年輕病人談論罹癌對於現階段生命願景的衝擊,在醫療決策上態度積極的特殊性,在談論緩和照顧議題的種種辛苦,以及在面對臨終階段有較高機率傾向選擇搶救到底的原因。在進入癌症晚期階段,心理師協助病人思考如何與配偶分擔照顧孩子的事情,如何告知父母或孩子病情,以及如何協助父母或孩子面對死亡與哀傷。心理腫瘤學兼緩和醫療專科的醫師回憶自己照護過的一位從十六、七歲就罹患癌症,經過漫長的治療,在27歲過世的年輕女病人,而提出面對年輕的病人與他們的家人,醫療團隊需要照顧到他們身體、心理、生涯規劃、人際關係與生命意義的衝擊,並能夠克服社會大眾對於病情說明的障礙,即時讓病人與家人都了解真實的狀況,才能夠協助他們好好面對無法逃避的挑戰。看到天鳳心理師寫的文章「陪伴年輕病人步入生命末期的深切體悟」心裡很有感觸。我想到我照顧過的病人,在青春年華十六、七歲就罹患癌症,經過漫長的治療,在27歲時過世。第一次看到病人時,當時她25歲。因為疾病惡化,他的腫瘤科醫師表示已經沒有更好的治療可以給她,所以當時她是在另外一個醫學中心接受新的藥物試驗。但由於她跟我們醫院的身心團隊建立了很好的關係,每隔一兩個月仍回我們醫院進行會談治療。會談當中她提到了癌症如何影響她與家人,年輕的她因為癌症,必須放棄一些同年齡的年輕人該有的冒險與享樂,例如化療期間,與同學、好友一起去卡拉OK唱歌、逛街、參加party等,都是奢望。還記得有一回,她興奮地要我們猜看看,她看起來有哪裡不一樣?原來化療的副作用,不只使她頭髮掉了,連眉毛也掉光了。頭髮掉光還可以選擇戴假髮,但是眉毛就必須每天花一些時間畫上去。看到同學去做了霧眉(類似刺青),那眉毛美美的樣子讓她很羨慕,所以即使醫師與媽媽都反對,她還是去做了。那可是她從生病開始,唯一一次的叛逆與冒險。聽著她描述媽媽看到她眉毛時那種生氣又驚訝的表情,那時我覺得她就像是一位10多歲叛逆的青少年,故意做了一件和大人唱反調的事情,有著完成冒險的自豪,但隱約又有一絲對不起大家的歉意,因為她知道醫師與媽媽反對她去霧眉,是怕會有感染的風險;但是作為一個25歲的年輕人,她想要和大家一樣青春美麗。由於腫瘤科醫師很早就跟她提到,她的癌細胞很惡性,要治癒是非常困難的。所以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她就要面對醫師告知她,那個階段的治療又無效的壞消息。也因此我們的身心團隊很早就開始跟她談及,萬一哪一天生命要走向終點的時候,她想接受什麼樣的治療比較好。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都會跟她再確認,她喜歡的生命末期照顧,同時也了解她的父母對這個問題的想法。我們很感謝她的腫瘤科醫師,讓病人與父母充分了解病情與治療的進展,雖然總是要經過失望、期盼、又失望、再期待等等,一再循環的煎熬歷程,但死亡的可能性已經是這家人的日常了。而病人也不僅是任性冒險而已,在她體力可以的時候,她會接受邀請,回到學校向學弟妹分享艱辛的抗癌歷程,以及她如何保持希望,珍惜每一個得來不易的日子,因為青春對她來說是一個必須小心翼翼呵護,一不小心就會失去的東西。在體力許可的時候,她會把時間花在書寫記錄心路歷程,以及她一直很有興趣的烘焙上。所以每一次回診她跟我分享的不止是心情而已,還有很美味的烘焙成品,我們常開玩笑說這叫做完整的身心靈各層面滿足。她也注意到,從她小時候就一直爭吵不斷的爸媽,雖然有時候忍不住還是會吵架,但是他們都在儘量克制,至少不會在病人面前大吵。或許也因為彼此克制,雙方都比較有機會冷靜地聽到彼此不同的意見,夫妻關係似乎好轉了。但好景不常,半年多前醫師告知她連試驗藥物都無效了,她回來跟我們腫瘤科醫師再次確認這個壞消息,也確定沒有治療她的癌症的方法了。當然父母是絕對捨不得的,一面住院處理癌症惡化帶來的症狀,一面又四處打聽還有沒有最後的奇蹟。還記得那天病人從嚴重的咳嗽、喘、昏睡當中短暫的醒來,當著爸媽與醫療團隊的面,非常清楚堅定的說,「我知道大家都盡力了,但是到此為止。接下來我想要舒服就好,請不要讓我太痛苦。」後續腫瘤科會診了安寧緩和團隊一起來共同照護。每次我到病房探視她時,即使很虛弱,她還是要把身上的病人服拉整齊,盡可能地坐直坐正,用虛弱的聲音跟我說她沒問題。我盡可能縮短訪視的時間,把珍貴的時刻留給她的家人與摯友。最後她是在親友的陪伴下離世。一週後我收到媽媽專程送來給所有醫護團隊的當地特產,聽代收的護理師說,家人們都很感謝醫護團隊對於病人一直以來的照顧,尤其到最後雖然病人常常是處於虛弱與昏睡狀態,但是醫療團隊的及早告知,讓他們很早就有心理準備,也讓所有關心她的家人與朋友們,有機會來做最後的陪伴與道別。我想年輕的病人正值花樣年華,而家人們對於這麼年輕就生病應該也很難接受,即使疾病能夠獲得控制,年輕的病人也無法如同他們的同儕一樣盡情揮灑青春。另一位一樣是十六、七歲就生病的病人跟我說,她的生命似乎就停留在發病的那個時候,雖然交過幾個男朋友,但是對方只要對於她的病情稍有疑問,她就會主動分手,因為她不要讓對方覺得是自己在耽誤他們,或是跟她在一起只是因為同情。這是讓人多麼辛酸的心聲,可是又是殘酷的事實。而對父母也是一樣,這麼年輕的孩子原本應該是最有夢想的時候,可是他們卻必須與病魔與死神搏鬥,所以會盡全力照顧、找尋最好的醫療。而在心情上除了不捨,又多了一份愧疚。因為即使醫師認為不是,父母仍會覺得是自己沒有把小孩生好,或是沒有把小孩照顧好,才會那麼年輕就生病。萬一疾病走向末期,白髮人送黑髮人是世間最沉痛的。所以面對年輕的病人與他們的家人,醫療團隊需要照顧到他們身體、心理、生涯規劃、人際關係與生命意義的衝擊,並能夠克服社會大眾對於病情說明的障礙,即時讓病人與家人都了解真實的狀況,才能夠協助他們好好面對無法逃避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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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9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陪伴年輕病人步入生命末期的深切體悟
編者按:本週兩篇文章的主題是「年輕癌末病人與其家人的照護」。臨床心理師分享她這幾年照顧年輕癌末病人與其家人的經驗,他們的工作需要包含與年輕病人談論罹癌對於現階段生命願景的衝擊,在醫療決策上態度積極的特殊性,在談論緩和照顧議題的種種辛苦,以及在面對臨終階段有較高機率傾向選擇搶救到底的原因。在進入癌症晚期階段,心理師協助病人思考如何與配偶分擔照顧孩子的事情,如何告知父母或孩子病情,以及如何協助父母或孩子面對死亡與哀傷。心理腫瘤學兼緩和醫療專科的醫師回憶自己照護過的一位從十六、七歲就罹患癌症,經過漫長的治療,在27歲過世的年輕女病人,而提出面對年輕的病人與他們的家人,醫療團隊需要照顧到他們身體、心理、生涯規劃、人際關係與生命意義的衝擊,並能夠克服社會大眾對於病情說明的障礙,即時讓病人與家人都了解真實的狀況,才能夠協助他們好好面對無法逃避的挑戰。生命太匆匆,永遠活不夠;耄耋如此,青年尤是。我在癌症醫院緩和科擔任臨床心理師工作了7年,明顯感受到這幾年年輕病人的比例增加。美國癌症協會在2024年最新的報告也指出,癌症患者有逐漸年輕化的趨勢。這群30-50歲的年輕病人,正值打拼事業、兼顧撫養年幼子女,甚至需照顧年邁父母的生命任務階段。當年輕癌症病人來到疾病晚期的階段,除了整個家庭都會受到極大的衝擊,我們一同照顧的醫護夥伴們,也會對於這群病人感到相當的不捨,並對於無法延續年輕病人生命感到愧疚。每每在與醫護團隊開完一場針對年輕病人進入癌末階段的疾病告知家庭會議後,都能從醫師與護理師的眼神中看見與家屬類似的哀傷。這些認真投入照顧的醫護夥伴可能也正值30-50歲,也會對於年輕生命卻要面臨死亡感同身受,進而產生替代性創傷經驗。近期照顧一床年輕女性癌症末期病人,她與先生育有2名兒子,尚處年幼。病人個性獨立樂觀,為了爭取更多時間陪伴孩子,在治療的歷程一直非常努力配合求生。病人因擔心年邁父親心臟不好,與其他家人一同說好不讓父親知曉疾病的嚴重性。直到腦部轉移,導致癲癇發作的當天,父親剛好來醫院探視。父親的吃驚,當下也由不甘轉為激動,將情緒傾洩的對口指向前來解釋病情及治療方法的醫護人員。雖然團隊都能理解家屬反應是源自於哀傷,但醫護人員也會在當下受到哀慟情感拉扯,產生極度無力感。身為臨床心理師的我,當下先從其他家屬了解這位年邁父親對疾病理解的狀況,其他家屬的回應至今都讓我印象深刻。家屬表示:「因為大家都很哀傷,很擔心讓父親知道病況會讓父親無法承受,也不知道怎麼討論這些與生死有關的話題,更不知道面對父親強烈的哀傷該如何回應。我們反而非常感謝醫師在我們都不知所措的當下,去和父親解釋,去承接了父親的情緒。當父親情緒宣洩完後,反而讓我們有機會和他溝通接下來的準備事宜。」。當我把這些珍貴訊息回饋給我的醫護夥伴時,他們的反應是馬上能從不同角度看待告知疾病惡化,不再只是宣佈惡耗,而是可以主動幫助家屬分擔情緒,促使病家重新思考接下來的陪伴目標,避免遺憾。而我後來也及時和這位年邁父親進行了懇談,陪他回顧了從知道病人罹癌至今的心路歷程。這位父親回憶起疫情期間曾來陪病人住院,依稀記得當時就有聽醫師提到肝臟多處轉移,無法透過手術控制等訊息,現在想來,不再感覺病人的病情惡化是如此非預期和突然。老父親談起自己一生面臨許多親友死別,看過搶救到底在加護病房孤獨離世的;也陪伴過以安寧照顧安詳善終的。老父親說明對病人接下來能採緩和舒適照顧的認同,也開啟了與太太和子女談論自身未來面對死亡的態度及價值觀的正向話題。後來這位病人在家人的環繞陪伴下於安睡中離開,而每位家屬也都殷殷表達在整個過程中能好好陪伴和道別的無憾。由此我回想這幾年照顧年輕癌末病家的經驗,臨床心理師的工作需要關注的議題一定會與照顧老年患者不同。包含與年輕病人談論罹癌對於現階段生命願景的衝擊,年輕病人在醫療決策上態度積極的特殊性,也在醫病溝通過程協助團隊理解年輕癌症病人在談論緩和照顧議題的種種辛苦,以及在面對臨終階段有較高機率傾向選擇搶救到底的原因。在進入癌症晚期階段,心理師協助病人思考如何與配偶分擔照顧孩子的事情,如何告知父母或孩子病情,以及如何協助父母或孩子面對死亡與哀傷。這將不再只是談話性的心理照顧模式,心理師如我常會運用更生活化、更日常性的素材,如桌遊或藝術創作(如捏黏土、做不凋花、做串珠手鍊等),甚至是安排一個下午茶或重要節日的活動,讓病人與家屬可以更放鬆自在的在閒聊中談論疾病和離別的事情。此外安排病人與孩子透過創作性素材去互動及交流,甚至安排年輕病人透過寫卡片或錄影留言送給孩子。同時鼓勵病人製作生活繪本,摘錄生命故事,透過照片,圖片及文字紀錄,讓所有家屬都能持續見證病人這一生的奮鬥軌跡,從中找到心靈持續連結凝聚的力量。生命無常,但生活要如常,要心無罣礙,這是我在照顧年輕病人過程中最深切的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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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跌倒脊椎受傷驚魂記 (下)
編者按:這是一篇原本健康的93歲老人,十個月前意外跌倒脊椎受傷就醫的親身經歷。送醫之後不幸發生院內感染,慘遭隔離一段時間,出院之後又接受脊椎開刀、感染,出入醫院多次,憑著毅力,終於漸漸走出陰霾,寫出「在這年紀才了解人生還有許多自己沒有經歷過的」的心得。透過這篇文章,他老人家才更了解醫護人員的辛苦,但也更深深領會病人在病情不如預料時,很容易失去對醫療團隊的信心。希望這篇長文可以促使醫病彼此更深入的了解。由於這篇文章內容豐富,全文於分別以三篇於一週內登出。醫生們每天來巡房時,都會鼓勵我下床活動筋骨,可是我的腳根本沒有力氣,連站都覺得困難,只好等復健老師來的時候協助我下床、站立、練習原地踏步,每天一點一點慢慢的訓練。6/17我的主治醫師來看我的時候,我請他協助我用助行器一步一步的練習走路,一開始只能堅持30秒就要馬上坐下來,如果不是醫生在我旁邊,我根本沒有信心可以跨出這一步。同一天,我開始出現「譫妄」現象,我也是聽到看護說了才知道。明明病房裡沒有別的人,我卻一直看到有日本客人站在門口或是友人站在看護的後面,我還會叫看護讓開不要擋住我的視線;躺在床上的時候意識不清,手時不時在空中的揮動著,嘴裡喃喃自語別人也聽不懂我說什麼,對人、時、地有所混淆,一直出現幻聽或是幻視,一會兒混淆,一會兒清楚,馬上就忘了自己在說什麼。隔天早上起床時,滿口鮮血,嘴唇多處咬傷,外籍看護嚇死了,連忙請醫生來診治。醫生認為我是住院住太久的關係,產生時空錯亂,也可能因為治療疼痛含有嗎啡類的止痛貼片貼太久而產生類似的情形。腦波檢查也沒有出現異常,還好不正常的情形只出現兩天,第三天一切恢復正常,也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狀況。之後,每天除了醫生來巡視時請醫生陪我練習走路以外,我開始坐輪椅到戶外曬5分鐘的太陽,每天待在冷氣房裡,都不知道外面的天氣有多熱。我是一個自我要求嚴格的人,醫生給我目標,我就想要努力去達成,每次下樓腰椎疼痛也堅持不了太久,當下又會很後悔為什麼要勉強自己下樓,再次體會什麼叫做「呷快弄破碗」。痛到忍不住了,就趕快回到病房躺下來,只要躺平5分鐘就覺得舒服了。每天就這樣反覆著,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令我困擾不已。住院這段期間,不只腳沒力氣,眼睛也對不了焦,手又會抖,一開始連拿東西吃都顯得吃力,原本我以為我罹患了帕金森氏症,還好經過神經內科醫師評估後,覺得我是住院住太久的關係,請我不必擔心。慢慢的我開始有明顯的好轉,在病房裡用助行器站著踏步、走路可以進步到10分鐘,甚至15分鐘,我也儘量每天下去曬太陽,從以前只能坐5分鐘,到後來可以坐到20分鐘;我練習下床坐在便椅上解大便,不必依賴尿布,減輕看護的負擔。醫生看到我的努力,各方面指數都往更好的方向發展,期待能夠出院的日子到來。醫生也說可以做返家的準備。6/25把注射抗生素改為口服抗生素,讓我在出院前先適應,也能看看抽血的反應如何。當時的發炎指數大概都保持在1.0左右,感染科醫生覺得穩定就可以出院,但是幫我做清創的神經外科醫生認為數字應降到1以下才安全。為儘快達標,只好又改回用注射抗生素的方式,期望6/28可以出院。很不幸的,6/28早上的指數並沒有繼續下降,反而微微上揚。兩科醫生討論後,覺得再留院一個禮拜觀察看看。我聽了眼角開始泛淚,心裡無限委屈,原本這一兩天我開始與親朋好友通知我6/28要出院了,結果又是空歡喜一場,頓時真的覺得人生還有什麼希望呢?醫生看到我眼神中的落寞,又語帶哽咽,不斷安慰我,再住一個禮拜就好。如果沒有經歷前面二次住院都是因為我吵著要出院,不顧醫生的顧慮,導致後來我的身體一連串如斷崖式的崩塌,我可能此時此刻又會跟醫生撒嬌、耍賴說一定要出院回家陪太太,不然離家太久,輕微失智的太太已經不把我放在眼裡,快把我忘記了。這次我有記取前二次的教訓,即使希望落空也不會跟醫生拜託,勉強讓我回家了。終於,等待一週後,我的CRP指數迎來了住院期間表現最好的一次1.315,醫生宣布可以回家了!住院45天,回想起來真是一場漫長的等待,也不曉得躱在身體裡的細菌何時才能消滅,為什麼又會突然冒更多出來,這種沒有目標的戰爭,只會讓生病的人失去求生的意志。本來對於我的脊椎受傷部位兩次手術(一次打骨泥,一次清創),一直無法獲得完全的改善,我不禁懷疑是不是手術失敗?因為醫生不願意承認,所以只能告訴我,因為我的年事已高,身體的老化本來就是不可抗力的因素,所以恢復的時間自然比別人要長很多。清創手術後,我的確有一點點的進步,當下我還覺得是我誤會醫生了,我還是會康復的,只是花的時間比別人長而已。後來我問了很多周圍的朋友,他們的長輩幾乎都是手術完就能下床走路,不然也是三個月就完全恢復,沒有一個人像我這樣,已經時隔半年了還沒好轉,沒辦法久站,也不能久坐,只有躺著的時候才覺得舒服。但是對我而言,人生不應該只能躺著過日子的。這種痛苦的折磨不曉得還要拖多久啊?這次住院,我體會醫護人員的辛苦,照顧我的護理師,經常是把晚餐當宵夜吃;大部份的護理師仍然都是用笑臉對待病人,再忙再累也都盡心把病人照顧好,這一點我是相當感動與感激的。也謝謝在我身邊照顧我、陪伴我的人,大家給我安慰、鼓勵、加油打氣,祝福我早日康復。但願不要讓大家等太久,我可以健康的與大家再相會!後記之前住院時因醫院看護不做了,我把照顧兒子的外勞調來醫院照顧我兩個禮拜,我女兒曾提醒我,哥哥沒有專責的人照顧,萬一跌倒或發生什麼意外怎麼辦?當時我只想到自己是病人,最需要受到照顧,兒子在教養院有教保員照顧,應該沒有問題。3/18我出院後,外勞回去照顧兒子,結果我兒子因感冒數日,肺炎住院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自責不已,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幸好住院數日後情況有改善,讓我稍微心安一些。我自己不禁反思,當時我在醫院沒有人照顧也不行。如果把管家調來醫院,變成太太在家裡沒有人照顧三餐都成問題,萬一跌倒會更慘。而且我不喜歡吃醫生的伙食,也吃不慣外面的東西,住院時最需要的營養調理,也會成問題。我的資源已經算很多了,都還會遇到捉襟見肘的困境,一般家庭的人萬一家裡有人生病住院,該怎麼應變?實在難以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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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4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跌倒脊椎受傷驚魂記(中)
編者按:這是一篇原本健康的93歲老人,十個月前意外跌倒脊椎受傷就醫的親身經歷。送醫之後不幸發生院內感染,慘遭隔離一段時間,出院之後又接受脊椎開刀、感染,出入醫院多次,憑著毅力,終於漸漸走出陰霾,寫出「在這年紀才了解人生還有許多自己沒有經歷過的」的心得。透過這篇文章,他老人家才更了解醫護人員的辛苦,但也更深深領會病人在病情不如預料時,很容易失去對醫療團隊的信心。希望這篇長文可以促使醫病彼此更深入的了解。由於這篇文章內容豐富,全文於分別以三篇於一週內登出。 每一次抽血後,我就迫不及待詢問今天的急性發炎指數CRP降了多少,醫生說至少要降到1以下才能讓我出院回家,這根本是遙遙無期的數字;住了20幾天後,雖然數字沒有辦法達標,但已有穩定一點一點下降的趨勢,經感染科醫生的評估,3/18星期一決定可以讓我返家,但仍需持續服用口服的抗生素,不能自行中斷。並且每個禮拜回醫院抽血、看報告,追蹤身體的變化。這段期間也做了X光、MRI、骨質密度的檢測,我只要聽到需要躺下來做的檢查,心裡就恐慌、排斥不已,躺下來也痛,爬起來更痛,整個臉色鐵青,全身痛到顫抖,動不動就潸然淚下,我真的懷疑這麼痛苦的活著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為了解決疼痛問題,我家裡買了電動沙發、電動床,希望透過電動的輔助,讓我在家裡過得輕鬆一點。由於有輪椅的需求,店家幫我申請長照2.0的補助,台北市衛生局也派人來探訪我,針對我的需求,安排復健老師來家裡教導我起床、躺下的姿式,搭配按摩及簡單的運動,看看能不能恢復的快一點。我很感慨,連起床躺下這麼簡單的動作,對現在的我,竟然都變成很困難的事了。 後來,我去找了十年前幫我治療的精神科醫生。2014年我肝腫瘤開刀後,曾經一度失眠很嚴重,幸好經由介紹認識了這位醫師,他也沒有給我什麼特別的藥物,但是每次門診時他總是很有耐心的傾聽我的心聲,我們就像好友一樣相談甚歡,很短的期間我就擺脫藥物的舒解,恢復正常的睡眠。這次,我是因為遲遲不會好的問題,覺得自己的心理也生病了,又再度回到診間,醫生還是像老朋友一樣,聽我敘述從跌倒以來經歷這幾個月所受的煎熬,他安慰我,向我保證不是什麼大問題,吃一點藥就可以改善;因為這份對醫生的信任,我的確很快速就改善了許多不適。 自3/18出院返家,渡過了將近2個月平安的日子,每隔一至兩週回診抽血的發炎指數也愈來愈好,我自己也覺得略有進步。5/7回診時CRP指數首度下降到1以下0.616,頓時覺得人生變回彩色了,我便向醫生提出不要再吃抗生素的要求,醫生一開始覺得還是應該吃滿二個月比較保險,但是禁不起我的苦苦哀求,我跟醫生說我吃抗生素吃到胃很不舒服、很痛苦,醫生根據這段時間的抽血評估,應該也是很同情我這個可憐的老人,所以就答應讓我從今天起停吃抗生素,待二週後再回診抽血看報告。 停用抗生素後,也許是心裡因素,整個人輕鬆許多,我積極復健,希望腰椎的疼痛也能夠獲得大幅度的改善。但就像台語所說的「呷快弄破碗」,我經常咬牙忍著也要完成復健的步驟,結果導致腰椎再度發炎的反效果。停藥不到十天,我開始出現反覆發燒的情形,精神狀況也愈來愈差,外甥婿來家裡探視我,給我服用退燒藥,雖然暫時會退燒,但是藥效一過又開始燒,但是我覺得還沒有需要去急診的地步,所以熬到5/21回診日,抽血報告出來,不僅是醫生,連我自己都嚇到,發炎指數飆到20.933,眼看是無法避免又要住院的命運了。 因為高燒不退的關係,我每天幾乎都處在昏昏沉沉的狀態,意識也不是很清楚,冰袋幾乎沒有辦法離開我的額頭,食慾也不好,周遭的人都相當為我擔憂。 醫生說我腰椎打骨泥附近位置出現發炎的症狀,研判身體裡的細菌都躲在那裡了,才會造成嚴重的疼痛與急性發炎。連續打了好幾天的抗生素後,我發燒的症狀終於獲得改善,發炎指數也逐漸下降,人也比較清醒。偶爾我會勉強自己要離開病床,由看護協助我坐到輪椅上,但是都沒有辦法坐很久,還是要回到床上躺著才會舒緩。很明顯的,我這次住院時的體力與二個月前那次住院比較起來,已大不如前了。 感染科醫生跟神經外科醫生一起會診的結論,等發炎指數降下來,我必須進行一次腰椎發炎部位的清創手術,把發炎爛掉的穢物清除才行。由於我的年歲已高,不適合全身麻醉,於是6/3我在清醒的狀態下,趴著進行手術,我真的痛得要死了,我用盡吃奶力氣呼喊好痛,可是我微弱的聲音都被手術室裡醫護人員的談笑聲蓋過,每個人忙著自己手上的工作,都沒有人發現我痛苦的呼喚,我流著眼淚心裡真後悔為什麼要答應做這個清創手術。 醫生說用了大概8000c.c.的生理食塩水不斷的灌洗發炎處,清創的時間不是很長,但是對我而言簡直比我以前做肝腫瘤手術的時間還漫長。手術前發炎指數4.751,手術後降為2.75,醫生們認為對我很有幫助,但是我自己並沒有覺得腰椎的疼痛有明顯改善。隔了10天,我的發炎指數不明原因突然又升到6.059、過敏指數升到9,感染科醫生說,應該是我開始對抗生素產生過敏反應了,在身體還沒有出現明顯紅疹前趕快更換別種抗生素,4天後再抽血時,發炎指數降為2.809,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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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2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跌倒脊椎受傷驚魂記(上)
編者按:這是一篇原本健康的93歲老人,十個月前意外跌倒脊椎受傷就醫的親身經歷。送醫之後不幸發生院內感染,慘遭隔離一段時間,出院之後又接受脊椎開刀、感染,出入醫院多次,憑著毅力,終於漸漸走出陰霾,寫出「在這年紀才了解人生還有許多自己沒有經歷過的」的心得。透過這篇文章,他老人家才更了解醫護人員的辛苦,但也更深深領會病人在病情不如預料時,很容易失去對醫療團隊的信心。希望這篇長文可以促使醫病彼此更深入的了解。由於這篇文章內容豐富,全文於分別以三篇於一週內登出。 我今年93歲,原本以為自己會順利平安健康的過完一生,沒想到卻在今年1月19日星期五早上,在自己認為很熟悉的辦公室裡不小心跌倒。從此,我的人生從彩色變成黑白,所有生活中的樂趣都與我無關,我只能在抑鬱中度日,簡直生無可戀。 回想跌倒當天,我原本已經準備從辦公室移動到會議室,怎知日籍總經理先我一步起身,說要關辦公室裡的電燈,我想說我也要離開了,就同意他關燈,豈料我站起來時腳絆到地上的電線,失去重心就跌坐在地上。當下我應該被嚇到了,加上僅有從走廊透進來辦公室的微微亮光,慌亂之中拿起手機打電話通知經理,我自己也從地上緩慢的爬起來坐在辦公椅子上,待同仁趕過來確認我沒有外傷後,決定搭公務車返回平常就醫的醫院做進一步詳細的檢查。 急診時,醫生經由我的口述,了解我的頭有撞到椅子的椅背,但幸好是軟質的椅背;加上我有跌倒,可能傷及腰椎,醫生幫我照了X光、斷層掃描,看完影像報告後,確定我沒有腦震盪,也沒有什麼大礙,便讓我回家休息了。 回家後我總是覺得渾身不對勁,腰背也漸漸出現疼痛的狀況,最糟糕的是我竟然連續三天都沒有解大便,肚子脹得不得了,只好1/22星期一早上去醫院急診,醫生敲我的肚子就像在打鼓一樣,經過影像檢查後,醫生說我的狀況非常嚴重,整個肚子都是脹氣,一定要留院觀察、治療,就安排住院了。 由於住的是內科病房,我也沒有向醫生反應跌倒後身體有出現什麼後遺症,所以醫生沒特別關心。住院住了三、四天後開始出現輕微咳嗽以及發燒的症狀,本來以為1/27可以出院,結果快篩後竟然確診了!天啊!表示我在院內感染COVID-19,這下不僅出不了院,我跟照顧我的管家直接被送去負壓隔離病房隔離,真是太讓人措手不及。 接下來就是接受抗病毒藥物的治療,以及期待每2天做一次快篩的結果可以轉陰,我迫不及待想出院回家陪伴與我同齡的太太。由於住院住的突然,又很多天,我女兒不敢讓她媽媽知道我住院,怕她擔心,所以編了很多理由,讓我太太以為我跟日本客人去出差,要很多天才會回來。 2/2星期五早上終於盼來「一條線」,即使醫生告知我女兒,我的血液裡有細菌,最好轉到普通病房再打二天抗生素比較安全。但是當下,無論什麼理由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出院,我們也沒有意會到菌血症有可能危及生命的嚴重性,醫生也沒有特別警示我們,所以女兒簽下切結書,我們就回家準備過農曆新年了。 2月8至14日農曆年期間,我的腰椎出現嚴重的痛感,無論是站、坐、躺,都沒有辦法舒緩不適,苦不堪言。我的外甥女婿是神經外科醫生,他來家裡探望我,也覺得我的狀況不太對勁,但是過年期間醫院值班人手不足,便先叫我服用止痛藥物緩解疼痛。等2/15星期四開工的第一天立即去他服務的醫院掛急診,馬上進行腰椎的X光及斷層掃瞄檢查。套一句俗話:「真的是不照不知道,一照嚇一跳。」我的腰椎有一截已經出現碎裂了!醫生說這種情形當然會這麼痛啊!所以立即安排住院,隔天進行打骨泥手術,希望把碎裂的部位封住,不要繼續惡化下去。這個手術很簡單,只需住院1天即可返家休養。我也滿懷期待,希望不久的將來便能恢復昔日健康的模樣。 2/16星期五出院返家後,疼痛依舊,有時候甚至痛到臉色鐵青。更糟糕的是我開始出現發燒的症狀,為我做骨泥手術的醫生建議我去看感染科。2/23感染科醫生幫我安排抽血檢查,看完報告後認為我應該要住院,但是我不願意,醫生只好先開口服抗生素讓我回家吃;隔天做斷層掃瞄後,醫生決定要我馬上住院,我才知道昨天抽血的急性發炎指數CRP高達21.26,我的菌血症已經非常危險了。 由於我的腰椎仍然很痛,嚴重影響我的行動能力,家人決定請醫院配合的24小時專業看護來照顧我,避免再次跌倒的風險。其實我是非常排斥這樣的安排,我已經非常不舒服了,為什麼不能讓家裡的管家來醫院照顧我?有一個原因是我的太太也是93高齡,加上腦部退化,生活起居沒有辦法自行照料了,如果我硬把管家帶來醫院,太太也可能發生其他的危險。還有一點說服我的原因,是因為我們都不喜歡吃外食,管家可以依照我們的口味,烹煮營養的菜餚,請司機送來醫院給我吃。這樣也能幫助我補充營養,加速恢復體力。 我原本就有攝護腺肥大的問題,還沒跌倒前就需要吃藥控制夜尿的問題;不曉得什麼原因,我對於水份的攝取也不多,但是這次住院期間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次數非常多,我自己沒有好的睡眠,照顧我的看護也沒辦法休息,折騰半個多月後,我跟看護只好fire彼此了。這個事件也讓我知道醫院裡看護人員的短缺,我原本以為走了一個,再換就好了,事實上並不然,人走了就回不來了,看護所屬的人力派遣公司,會馬上安排新的看護,銜接的很快,根本沒有反悔的餘地,加錢也沒辦法請到人。 於是我在醫院的照顧就開天窗了,當下真是令我感到有點擔心。還好時間沒有過很久,我想到平常照顧陪伴我身心障礙兒子的外籍勞工,她也有照顧病人的經驗,我趕快把她調來醫院照顧我,兒子則請教養院的老師們先行照顧幾日。 這段時間醫生一直幫我注射抗生素,希望能把身體裡的細菌殺死,另一方面則是希望施打骨泥的部位能有進步,但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並沒有明顯改善,我不禁每天在病房裡嘆氣,這樣的日子要怎麼熬啊?大家安慰我,一定會好的!但是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醫生說手術後就會改善,事實上也沒有;又說可能是我年歲太高,自然恢復的時間要長很多。如果真的是如此,人生至少還有一點希望。所以我即便志氣消沈,我仍然自我要求咬牙忍耐著疼痛,每一餐都要下床坐在椅子上用餐,人活著就要動,有動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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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7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家庭醫學」五十年
編者按:「醫病平台」休息了一段時間,終於又開始了。本週的兩篇文章都是出自七老八十的資深醫師,一篇是行醫多年的醫師在本身生過大病之後的「頓悟」,分享如何跨過醫病鴻溝,對醫病關係有更深入的心得。一篇是退休後的醫師,由多年勤於閱讀筆耕之後,由醫學史的觀點,提出醫學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並重、結合,應是我們目前面對的最迫切的課題。隱約記得1970年在台大當實習醫師時,我有六個星期的時間輪到皮膚科。這可以說是在忙亂的那一年裡少數比較輕鬆的時段。每天早上,我們幾個菜鳥圍著老教授「陪診」,探頭探腦,又儘量不要干擾診間的運作,躲開教授的視線,以免被「電」而出洋相。那時記憶最深刻的,倒還不是令人大開眼界的種種皮膚病變,也不是經常能在不到一秒的時間就看出病因、做出診斷的教授,而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內科總住院醫師。他總是聚精會神觀看,又不時作筆記。有一天有機會與他閒聊,才知道他不久就要回鄉開業,打算用最後幾個月的時間,到其他主要科系去補足他在其本科四年不見得有機會接觸到的經驗、知識。我當時完全沒有「家庭醫師」或「全科醫師」的概念,但是直覺他是個有心人,在接受多年精深的教育、訓練後,不但毅然決定回鄉奉獻,還細心設想未來病人的需求,而先做充分的準備。真正接觸到「家庭醫學」這行業是在1980年初。那時我們在洛杉磯南灣的醫學中心為了因應全國趨勢及社區需求,開始籌設家醫科及其「住院醫師」訓練、養成計畫,卻遲遲不見動靜。聽說我們那幅員廣大,還有不少空地的院區,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讓他們容身的地方。後來他們在醫院正對面找到了一排兩層樓的店面,稍事裝潢之後,辦得有聲有色,為鄰近低收入、沒有保險的居民帶來高素質的醫療照護。從這樣簡單的開始,「家庭醫師」及「全科醫師」的概念日漸普及,目前已經成為不分貧富,多數人求醫就診重要的一環。的確,我們的健康是一體的,本來就不應該「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但是既然這整體的概念這麼重要,為什麼比起其他科系,家庭醫學的源起會晚這麼多呢?這個疑問,我多年都不得其解。直到最近重讀「劍橋插圖醫學史」及「瘋狂簡史」作者Roy Porter的經典之作,,以及哈佛醫學史教授Charles E. Rosenberg 的「 Our Present Complaint: American Medicine, Then and Now」(Rosenberg的晚年力作;一本別具特色的醫學史),才恍然大悟。原來奠基於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由內科的威廉·奥斯勒 (William Osler)及其同僚病理學科的William Henry Welch、外科的William Stewart Halsted、婦產科的Howard Atwood Kelly「四大師」(The Big Four)在1890-1905年間主導創立,經由1910年的Flexner Report而定型的現代醫學教育、訓練制度,從來都是以醫院為基礎,著重的是培養年輕醫師凡事尋根究底,解決種種疑難雜症的能力與擔當。為了專精,自然需要分科,而且百年來隨著知識、科技的日新月異,分科越來越細。這樣的制度讓學生及「學徒」(實習與住院醫師)有機會接觸和處理嚴重、罕見、「有趣」的病人。但是不管奥斯勒及其他醫學教育先驅如何強調人文觀懷的重要性,他們念茲在茲的是引進歐洲以病理學、生理學為基礎,注重研究及科學證據,用機械化約論(mechanical reductionism)來取代生機論(vitalism)的取向,以此來徹底改革前此師徒相承、經驗重於學歷(那時他們多半只有幾個月的「私人醫學院」的教育),與販賣狗皮膏藥(snake oil)的江湖郎中相去無幾的一般開業醫師。問題是在我們這樣嚴格管控、階級分明的新制度下薰陶、培育出來的醫師,滿腦子充滿的是日新月異、「生物學」屬性的科學新知,日夜勤讀專業期刊,唯恐落於人後。面對病人,我們專注的是尋求「真正的」(通常也就是單一的)疾病診斷以及根除或控制疾病的方法。就這個角度來看,好的醫師就像是好的偵探。他們找兇手,我們找病因。孔子說「苟得其情,則哀衿而勿喜」,是多麽困難的事啊!就如偵探為了辦案,需要與事主有效溝通,我們為求診斷正確,也需要建立、維持醫病關係及溝通。這正是奧斯勒那一代先哲為什麼堅持要走出(或出入於)實驗室,走入病房的一大原由。但是醫病關係的重要性,並不只限於狹義的臨床應用(確保診斷所需的資料的收集,鼓勵病者接受治療)。「關係」本身常常比我們浸淫學校、醫院多年得到的「十八般武藝」還要有效力。這最清楚呈現在多數臨床試驗所謂的「安慰劑」比藥物或其他治療方法更有效的事實。這樣的效力或許在多為重症、急症的住院病人間比較隱而不顯,到了社區、診所,關係的重要性就無從遁形。我們當代多數的年輕醫師,接受了多年以醫院為主、科技領先的分科教育之後,回到社區,日常接觸、處理的不是種種通常無需高科技的慢性疾病(糖尿病、高血壓等),就是傷風感冒,以及無可勝數的慢性疲勞、慢性疼痛等未見得能以科技來理解、解決的問題 (所謂的MUC; medically unexplained conditions;約佔就診病人25%-60%)。這些問題與社經、家庭、心理、文化、信仰、生活型態等非科技面向的因素有千絲萬縷的牽連。它們的處理、治療,端賴成功的、雙向的醫病關係與溝通,而這正是現代醫學教育所最欠缺的部分。家庭與全科醫學的浮現與推動,正是為了因應這醫療體系裡應是最基本,但也最常被忽略的環節。但是現代醫學卻繼續是科技掛帥的行業(其實我們社會的各行各業不也都是如此嗎?),我們說到醫學的進步及前景,講的幾乎都是基因、影像、儀器、藥物、換心換肺。關係、溝通、觀懷、照護,被視為理所當然。家庭醫學於是繼續被忽視(類似小兒科及精神醫學)。他們的保險給付,與其他有「一技在身」的科系,常是天差地別。給付既少,只好以量取勝。在美、英的醫療體系裡,每位基礎照護醫師(primary care physician)通常需照顧或被分配兩千到三千受保者,他們平常與醫師接觸的時間,被壓縮到一年一次,每次十五分鐘。在這樣短促的時間裡,他們又如何去認識病人、營建關係?儘管如此,許多年輕醫師還是前撲後繼,選擇進入這吃力不討好的行業。但是我們不應也不能把他們的奉獻視為理所當然。他們的存在,彰顯醫學兩大傳承的結合。一方面是百多年來以「機械化約論」為基礎,著重於科技、實證,致力於治病的現代醫學(因源自西方文明,也常被稱為「西醫」),另一方面則是淵遠流長,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互動、關懷為基礎的醫療傳統。如果說醫者的理想是兼具「仁術」與「仁心」,現代醫學教育幾乎完全偏重於前者,而把後者簡化、歸類於道德的範疇。仁心與仁術的並重、結合,應是我們目前面對的最迫切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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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5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變成病人後的醫師
編者按:「醫病平台」休息了一段時間,終於又開始了。本週的兩篇文章都是出自七老八十的資深醫師,一篇是行醫多年的醫師在本身生過大病之後的「頓悟」,分享如何跨過醫病鴻溝,對醫病關係有更深入的心得。一篇是退休後的醫師,由多年勤於閱讀筆耕之後,由醫學史的觀點,提出醫學科技教育與人文教育的並重、結合,應是我們目前面對的最迫切的課題。三十幾年前我還在美國大學醫院當神經科教授時,有一次因為心律不整感到不適,在家醫科同事的堅持下,我住進了醫院內科加護病房,透過許多「第一次」的體驗,深深感受到當醫師變為病人時,才能真正體會到病人與家屬的感受。在出院後,我以一篇以「生過病的醫生可能更會照顧病人」為題的文章,在美國台灣人中文報紙「太平洋時報」刊出。在那文章裡我提到了過去自己的就醫經驗,包括首次接受電腦斷層檢查,才有機會真正體會到病人置身於閉塞空間以及噪音刺激的恐懼與難受,而引起不少迴響。記得還在美國定居時,我因為健康保險的體檢,在毫無症狀的情形之下,血液生化檢查發現肝指數有些不正常,而回國探親時,曾經請教一位我非常佩服的慢我幾屆的台大醫院肝病專家,當時因為還沒有有效的對抗肝炎病毒的藥,而當時唯有的Interferon(干擾素)又有許多副作用,可能對我的忙碌工作會有影響,而我又沒有任何肝炎的症狀,所以也決定先不要治療。後來回台定居幾年以後,才確定自己是B型肝炎帶原者,而開始在肝炎專家的學長指導下接受抗病毒治療一段時間,而肝功能得以恢復正常。後來在專家指導下,成功地停用長期抗病毒治療,而得以繼續維持肝功能正常,並且抗原轉為陰性多年。但在這位肝炎專科醫師的指導下,幾年來每六個月都定期接受腹部超音波檢查,以防B肝病人日後發現肝腫瘤的可能。想不到今年八月底,腹部超音波檢赫然發現肝臟有異常,接著馬上做了電腦斷層、核磁共振,證明了肝右葉長了一個腫瘤。我與也有醫師背景的內人一起聆聽肝腫瘤外科同事,說明他對所有檢查結果的看法以及對治療的建議。他以電腦程式綜合這些影像所描繪出來的彩色立體圖像,對這顆座落於肝臟右葉深處2.1 公分小腫瘤做了非常詳盡的說明。他說,要完全切除這深藏的腫瘤,可能需要犧牲不少正常的肝臟,而我的肝功能種種數據顯示我可以承受「甚至整個右葉都拿掉」的大開刀。好處是我們可以從切除的組織在顯微鏡下確定病理診斷,但我可能需要住院至少一星期,之後還需在家靜養兩星期。另外,他也提出可以考慮非開刀治療,由放射科血管專家醫師,執行「肝動脈栓塞化學療法(TACE)」,將水溶性抗癌化療藥物與油性物質(Lipiodol)混合,加上「微粒球」注射到主要提供腫瘤養分的肝動脈分支,以阻斷腫瘤的生機。這種治療對對身體的傷害遠比開刀小,做完以後如果沒有意外,隔天就可以出院。但問題是這樣做,我們就無法像開刀取出腫瘤一樣,做出確切的病理診斷。回家後,我與內人平心靜氣地再三討論。家母在診斷B 型肝炎多年後,1983發現肝癌,當時台大醫院一位放射科年輕主治醫師赴日本學習這種栓塞治療法剛學成歸國,記得家母是台灣早期接受這種治療的幸運者之一,她前後在台大醫院經過幾次栓塞,而享有非常理想的生活品質,最後到1992肝癌復發,發生多處轉移而過世。許多從來沒有想過的往事在這幾天陸續浮上心頭。猛然想起1997年當我還在美國大學醫院服務時,因為體重銳減,而做了全身健康檢查,意外地發現兩側聲帶有明顯的運動障礙,經過耳鼻喉科教授仔細檢查才發現這是「先天性聲帶麻痺」,這也解釋了我從小呼吸聲音比較明顯,常被問及是否有氣喘,而且從小就無法參加劇烈運動。我非常感謝這位耳鼻喉科同事發現了我五十幾年「宿疾」的原因。他很親切地告訴我,我的身體已經老早就習慣於這與生俱來的毛病,說話與一般運動也都沒有問題。但他一再叮嚀,將來如果我需要做全身麻醉的檢查或開刀時,一定要記得向麻醉科、外科醫師告知自己的先天性聲帶異常,因為像我這種病人在術後拔管時,有時會有氣道不暢而發生缺氧的嚴重後果。這再三叮嚀的「忠言」促使我馬上與外科、耳鼻喉科、麻醉科同事進一步請教。種種因素更使我傾向不考慮開刀的治療。我在星期日中午住院,接待的同事親切地解釋了住院病人須知,並告訴我不久將會接到「重大傷病卡」,可以幫忙減少醫療負擔。他大概看到我面色凝重,趕忙解釋健保的政策下,癌症是屬於「重大傷病」。孰不知我之所以如此「過度反應」,是因為我一時無法接受自己在癌症醫院任職多年,今天竟會對「癌症」的診斷有這種不應該有的反應。住進病房以後,我回到「教研大樓」的辦公室,拿自己慣用的漱口杯及一些文具。當我走回醫院病房的通道時,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孤寂淒涼之感。這條常走的路,今天只是因為走進醫院時,不再是「醫師」,而是「病人」的身份,竟然會有天淵之別的感受。不覺想起過去帶著醫學生做床邊教學,碰到無法接受自己有「癌症」的病人時,我常會與病人及學生分享一篇很好的文章,「感謝上帝,我得了癌症」。這是一位醫師發表於「美國醫學會雜誌」的A Piece of My Mind專欄的好文章,台灣也有很好的中文翻譯。還記得一位女病人在看了這篇文章後,要求我給他英文的原文。原來她本身是高中英文老師,她深受這篇文章所感動,而希望能與學生分享這「課外讀物」,讓學生體會多學外文,才能品嚐好文章的原汁原味。此時重讀這文章更能領會其中的深奧。 我住院隔天就在局部麻醉下,接受了由鼠蹊部的「股動脈」穿入導管成功到達腫瘤部位的動脈,做了應該做的治療。我是在意識完全清醒下經歷十分順利的療程,但坦白說,我當時並不擔心自己,只是惦念內人因為前晚在病房陪我而沒睡好,在我進去接受療程之前,她被帶到急診應變中心發現血壓升高並有微燒……回到病房以後,見到了內人,看她沒事,我也安下了心。當晚唯一的不方便是因為股動脈穿刺的關係,有段時間右腿不敢動而稍感不適,但比起全身麻醉、剖腹摘瘤的驚心動魄,我真的躲過了一劫。隔天我就出院了。百感交集,我決定把箇中感受以「由癌症醫院『醫師』轉為『病人』」為題,寫出心中的諸多雜感,發表於我已經寫了二十幾年的經典雜誌的「杏林筆記」專欄。同時,我也才想起來,最近因為身體出了些狀況而停了一段時間的「醫病平台」。這是我們幾年前與一群關心台灣醫病關係的文藝醫界人士共同發起的電子報,希望能使「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有個平起平坐的園地,共享醫界、病人、家屬在治病、生病的親身體驗,希望透過醫病彼此的了解,可以改善台灣社會的醫病關係。坦白說,透過這次個人所經歷的親身體驗,才發現醫師本身生病後,更能了解跨越醫病鴻溝的困難。更重要的是,癌症比起其他疾病有更多的未知數,而這句我們醫師常掛在口邊勸告病人「要定期追蹤」的出自好意的叮嚀,更使「醫病籓籬」另一邊的癌症病人,加深他們的隱憂。這次的親身體驗,使我深感這種罹癌病人與家屬應該得到更多的支持。這幾個月來「醫病平台」之所以暫時停刊與我個人的健康有關,也因此決定改寫了個人已發表的「由癌症醫院的『醫師』轉為『病人』」,來做「復刊」的首篇文章,也希望我們能夠繼續在「醫病平台」追求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分享彼此的經驗心得。同時這幾年來,關心醫學教育的有心人也發覺在這專欄過去所發表的醫學生分享他們習醫的赤子之心,以及醫學院老師在培育良醫的用心良苦,感動了不少社會大眾、病人、家屬。這是我們當初所未曾預料到的。我衷心地希望我們的共同努力可以使我們的醫療環境更勝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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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與病人珍貴的互動
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長期追蹤病人的心得分享」。一般而言,在醫學院最後兩年的臨床實習都是每一到三個月就換一個臨床科,所以往往沒有機會讓學生看到病情的演變以及建立理想的醫病關係。在一所醫學生有六個月內科與外科連續實習的教學醫院實習的機會,我們鼓勵學生與病人及家屬建立良好關係,並且在病人出院後,回來看門診或再住院時,能夠與病人見面,這樣才會有機會了解「疾病」的全貌以及病人與家屬因病所苦的感受,也唯有如此才能讓醫學生學到照顧病人所需要的「知識」、「技術」與「態度」。透過這三位醫學生的分享,我們可以看到學生在最初遭遇病人或家屬的冷漠或拒斥,透過耐心與關懷,發展出彼此尊重信任關懷的醫病關係,並讓學生對疾病有更深入的認識。我原本以為實習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了解醫療決策實際上的運作,但沒想到卻在與病人的互動之間了解到更多更深層次的東西,而那是我在這半年學習中得到最珍貴的東西。第一次遇到H先生是在病房的過道上,那時他正站在護理站的櫃檯前方準備辦理住院程序,而我當時還不知道他就是學姐剛剛說要上來的病人,看到他時我只想著:「恩,應該是陪家人來住院的陪伴者吧!」但也不能怪我這麼想,畢竟H先生從外觀上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生病的人,他講話時總帶著燦爛的笑容,伴隨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及明顯經過鍛鍊的身材,任誰都無法將他與一個罹患癌症且全身擴散轉移的人連結在一起。因此當我要去到病房詢問病史時,一推開門看到是他坐在床上,心中的震驚如海浪般洶湧,腦海中也一直想著是不是我走錯了房間。H先生一看到我進來,便用著招牌的笑容跟中氣十足的聲音說:「嘿醫生,怎麼了嗎?」,我連忙澄清我只是醫學生,離醫生還差得很遠,他只是笑笑著說:「很快啦,你再待個幾年就是啦,好好加油啊!」。在這時我早就從震驚的情緒轉換成茫然,沒想到連病史都還沒問到,就被病人照顧了一番。當下我與H先生就開始用著近似老朋友的語氣開始聊天,同時我也開始瞭解到他的病史的離奇之處。H先生從小就是一個健康且活力十足的人,一路從屏東讀到台南最後到台北來念大學,大學畢業後就旋即投入科技業工作。過程中雖然辛苦,但也一路過關斬將地當上了主管,同時結婚後還有了兩個可愛的小孩。然而這本該是幸福美滿的劇本卻在2022年的一次公司檢查有了轉折,當時報告上顯示有一項癌指數超標,他心裡想著應該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吧,但仍來到我們醫院檢查。殊不知,一查便發現肺癌已經蔓延開來,經過正子攝影後更發現癌細胞早已擴散到全身,只剩下腦部依舊是一片淨土而已。幫他做檢查的醫生十分好奇的問他,「難道你全身上下沒有地方會不舒服嗎?」H先生也是滿臉茫然地說「我完全沒有任何症狀阿,要不是健檢有紅字不然我根本不會來檢查。」。雖然H先生笑著跟我述說這段過程,但我能從他不時的停頓中感受出在得知全身轉移的當下他的心情究竟經歷了多大的起伏。H先生說他後來即使不願意接受現實,但也乖乖地接受手術及藥物治療,「畢竟我還有兩個年幼的孩子要養呢!」H先生苦笑地跟我說,好在經過手術後H先生的疾病就維持在一個穩定的狀態,並且經過3個月的休養又能夠重新回去上班了。但或許是命運的玩笑,經過治療後的6個月,H先生在一天下班的路上發現他會看不清紅綠燈的顆數,並且耳朵不時會出現嗡嗡嗡的雜音。他當下想說會不會是最近看電腦螢幕太久了,因此就先去了家裡附近的眼科診所檢查,但醫生跟他說並沒有看到任何問題。但他的症狀卻沒有隨著時間過去緩解,反而出現的越來越頻繁,因此他最後決定要來我們醫院再檢查一次。沒想到,在核磁共振上看到他的腦部已經有許多細小的轉移,並且有一部分的癌細胞似乎早已侵入他的腦內,因此醫生連忙將他轉到我們病房接受更進一步的檢查並且準備開始接受放射線治療。跟他聊完他的病史之後,H先生突然換成小心翼翼的口氣問我:「我大概最快可以多早出院阿?我很急著回去上班欸。」我當下沒想太多就回答說:「至少要先確定你的狀況並且擬定好治療計畫,應該不會太快喔。你公司最近有很多案子要急著處理嗎?」,H先生這時就面露難色的說:「也沒有啦,就你知道的,我兩個小孩現在都還在讀小學,我想說是不是能多賺點錢讓他們以後可以過得好一點。」。在那個瞬間,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閃即逝的焦慮與憂愁,並且這樣的情緒是被他深藏在心中且不輕易被別人發現的。我突然能明白為什麼他對於治療會不會影響工作那麼介意,並不是H先生對於工作有多大的熱愛或是企圖心,而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一定足以看到小孩長大成人,因此更希望能藉由剩下的時間為小孩搏出一個無憂無慮的未來。了解到這件事,我強作歡笑的跟他說:「現在重點是要把病治好啦,治療完你想做多久就做多久,不要讓家人擔心才重要吧」,H先生笑著說:「也是也是,是我自己太著急了,那就看你們怎麼安排囉!」。後續我又與H先生聊了很多,要離開病房前我笑著跟他說是「那先這樣啦,我明天早上再來找你啊!」他也笑著跟我揮手說好。但在走出病房後,我趕緊找了個地方坐下穩定情緒,我明白他的擔心及焦慮,但讓我不能明白的是為何他在這樣的壓力面前依舊能保持樂觀的一面對待所有人事物,難道是家人的力量讓他得以撐過這一切嗎?我苦思而不得其解,但我能知道的是,在此時此刻,他早就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與死,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他摯愛的妻子及兩個年幼的孩子,無論治療或工作多麼艱辛,他能義無反顧地承擔一切,只為了給他的家人撐起最後的一片天空。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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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抱持樂觀的態度
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長期追蹤病人的心得分享」。一般而言,在醫學院最後兩年的臨床實習都是每一到三個月就換一個臨床科,所以往往沒有機會讓學生看到病情的演變以及建立理想的醫病關係。在一所醫學生有六個月內科與外科連續實習的教學醫院實習的機會,我們鼓勵學生與病人及家屬建立良好關係,並且在病人出院後,回來看門診或再住院時,能夠與病人見面,這樣才會有機會了解「疾病」的全貌以及病人與家屬因病所苦的感受,也唯有如此才能讓醫學生學到照顧病人所需要的「知識」、「技術」與「態度」。透過這三位醫學生的分享,我們可以看到學生在最初遭遇病人或家屬的冷漠或拒斥,透過耐心與關懷,發展出彼此尊重信任關懷的醫病關係,並讓學生對疾病有更深入的認識。「美女,好久不見!你特地來看我喔」 L先生馬上認出剛走進病房的我,此時此刻他剛做完腰椎穿刺沒多久,還在病床上進行嚴格的「平躺4小時」,但難以忍受的腰痛讓他無法克制地扭動身體,即使L媽媽阻止了100萬遍,他仍然淘氣的討價還價。L先生今年才40歲,在菜市場工作,身體健壯,一顆看來無害、藏在左腳底的黑痣不動聲色的在他體內移轉、侵蝕,等這個駭人聽聞的黑色素瘤(melanoma)在今年四月被他查覺到時,已經在鼠蹊部淋巴結長成肉眼可見的一顆球,不久後也在肝臟發現轉移,他在短短的幾週內被宣判為第四期黑色素癌病人。五月底,我剛開始新一個月的外科課程。還記得第一天認識他那天是5/27號,理應是門診日,卻在早上得知當天有急診刀。L先生原本預計要在週三開刀,卻沒想到他左鼠蹊轉移的淋巴結在一個月內增大得又快又猛,上面覆蓋的皮膚已非常薄,同時可能在裡面化膿,導致他發燒了兩天。那個下午令人震撼,老師除了將原發的腳底腫瘤拿掉、再做植皮外,也把那個快爆開的化膿淋巴結拿掉、同時放引流管。他不可能做完全的左鼠蹊淋巴結廓清,因為早已多處轉移,多拿對他並沒有幫助、甚至造成併發症,在當初確定診斷時已註定是姑息性手術(paliative surgery)。手術中看到的淋巴結已經變成可怕的黑,在刀房的那幾個小時,忍不住地想「還那麼年輕阿…」,大概每個人看到L先生的狀況都會出現這個沉重又難過的感嘆。看到在手術台上奮戰的老師,頓感臨床醫師的不容易,行醫過程中常常要面對疾病的沉重、有時甚至是無奈,但同時要保持堅強、和病人一起並肩作戰,而這當中最辛苦、最不容易的是病人本人。L先生術後住在四樓的外北病房,每天晨會前自己先訪視病人時因為順路,都第一個找他,問他今天好不好、腳痛不痛、吃睡如何……他術後恢復良好,把大腿黑色的巨大化膿淋巴結拿掉後舒服多了、也沒有再發燒。老師早上查房都會帶著我在床邊幫他看傷口、換藥,起初我連拆彈繃都拆得七零八落,常常慌慌張張、忘記推換藥車,但L先生和L媽媽很包容我的笨手笨腳,不時鼓勵我、或是在換完藥抬起頭時收到他比的「讚」。我和他們在這個每天7點的「你今天好不好」來回互動中漸漸變得熟悉,他們有任何問題或狀況不吝於向我分享或詢問,我總是怕說錯話、常常附加「我還是學生、講的話不太可靠」,L媽媽會用台語混著國語跟我說「沒關係啦、大家一開始都這樣,實習要好好跟老師學」。一個禮拜五下午,我去病房看他們,L媽媽跟我聊起了她的家鄉台南、她的姊妹、還有她獨自養大三兄弟的心路歷程,剛睡完午覺、在床上滑手機的L先生也加入話題,不知何時就聊到了他們家附近有名的臭豆腐和麻油雞,還搜尋了圖片跟教我怎麼點菜,就這樣我們三個東聊西聊,從麻油雞聊到他在菜市場的工作,突然之間,他以很輕鬆的語氣問: 「我這個病是不是很難啊,已經轉移了,有辦法到過年嗎? 」這個問題讓我的大腦在一瞬間如五雷轟頂,慌張地無法思考,「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學生,但我知道好像是很難……」後續講的細節我也忘了,只記得我們聊了一下後,我提到了以前跟診時看到的病人,乳癌轉移骨頭,到現在追蹤十多年;卵巢癌末期的奶奶,手術化療到現在六年沒有復發等等。我真是犯了大錯,這些都是不同的癌症,疾病的治療和預後都有極大的不同,但我在不經思考的情況下、毫無脈絡的向他描述。不能給病人無根據的、沒有evidence的「希望」,那反而是傷害,是一種鄉愿,而且醫學、生命的廣袤難以測量,謙卑和謹慎是絕對必要的。後來的醫學人文討論,我也提出了這個問題和大家討論,最重要的學習是:學生不能在沒有主治醫師在場時向病人病解、告知病情。我們還不是醫師,還沒完成訓練也還沒有執照,而在臨床現場都是真實的病人,很多的approach必須要有監督,因為病人安全永遠是第一。老師隔天便帶我去L先生病房,先在門外教我一遍後,再讓我去bedside向L先生重新說明、老師再及時修正我:客觀地傳達事實,像是實證醫學目前的研究結果,同時分享一些老師自己病人的故事鼓勵病人,因為的確有超越EBM的miracle,即使千萬分之一,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是那一個,但要記得是親眼見證的例子。L先生住院兩個禮拜,傷口恢復得很好,除了左腿的傷口、引流管、還有為了保護腳底傷口打的石膏之外,其實看不出來他是個病人,還會跑去門口抽太難戒的菸,他後來就出院了,而我兩週後也結束了外科實習。一個多月過去,我已經從外科轉到內科,但我偶而還是會點進去L先生的病歷看他最近在接受什麼治療。7月某天,看到他已經入院了幾天,入院病摘和病程紀錄詳實記載了他的情況,一個月不見,L先生已被發現骨頭轉移,疼痛開始侵蝕他,一次次升級的止痛藥將他承受的痛推到我無法想像的光譜範圍。去探望L先生的念頭馬上被點起,但L先生已在腫瘤內科治療,不是在教學病房,也不是我的主要照顧對象,要向主責主治醫師詢問目前情況是否適合去看這位病人。就這樣,我查到那位主治醫師email、寫好一封郵件,但那封郵件躺在我的電子信箱裡,裡面的稱謂和措辭都被我修改許多遍,幾天過去我仍遲遲沒有寄出;我也在食堂看到那位主治醫師兩次,但也遲遲沒有向他詢問,每次都想:「老師在吃飯,好像不太適合打擾……」在遠處一番天人交戰後就默默飄走。並不是那位老師長得很兇(老師看起來人很好)、也不是email壞掉,只是我太害怕了,生命的脆弱、癌症的兇猛、還有伴隨的痛苦光透過病歷看起來都那麼真實了,而那個很年輕、講話有點台灣國語、熟起來很好聊的L先生就在樓下的病房經歷這些。已經大五了,但我還是止不住地想:一個月前人還很好……怎麼變化那麼快……我就這樣拖呀拖,有一個下午看見那位老師,急忙上前(不給自己糾結的時間)向老師說明我是誰、想去看望L先生,老師欣然同意,整個過程花不到1分鐘,卻被我拖了一百年!同時也從老師口中得知他這幾天出院了,要等下次入院。又過了一兩週,某次早上跟查房,我看到L媽媽經過,原來L先生那天又住院了。那個週五下班後,我吸了好幾口氣,敲敲門走進他的病房,於是就有了開頭的對話。他看起來更不好了,左半臉顏面神經麻痺,講話有點不清楚,還放著導尿管,因為無法解尿,而手邊是自控式的止痛,病況進展的速度之快,我完全被嚇到了。L先生跟我聊了他這次入院前發生的事情:下計程車時雙腿無力、跌到在地,後來回家要爬樓梯也走不動,更不用說那個失控的疼痛。「你看,又長出來了。」他指了指左大腿,漂亮癒合的手術疤痕上端,又冒出一大顆黑色的腫瘤,已長在表皮外,而疤痕下緣有許多隆起,看起來也是蓄勢待發的腫瘤。「大哥出頭,現在小弟也要跟上了」,L先生還是維持一貫的風格開著玩笑。他像我述說著這個月經歷了各種不適、疼痛,而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因為說什麼好像都不對,只能看著他,不時的應和,偶而輕拍他的肩膀。我們東聊西聊,他和L媽媽跟我聊到了颱風,關心我的家鄉是不是還好、聊到了病房的冰箱最近壞掉了、聊到他最近吞嚥也出現困難,需要用增稠劑喝水,好多的update。突然,L先生說起他很痛很痛的時候,脾氣很不好,會痛到想打人,他拉著L媽媽的手,說他生病以來很對不起也很感謝,第一次看到一直以來都說自己看很開的L先生哽咽,我也忍不住眼淚,但不想被發現,只好轉頭趕快擦掉。我很害怕我的來訪會是打擾或是暗示了任何訊息。在L先生病房的半小時,我一直忍不住跟他們說對不起,「對不起上次你住院沒去看你」、「對不起我幫不上什麼忙」,「不會啦、大家都很忙的,謝謝你來看我」我還是想一直說對不起,但很感謝L先生這麼跟我說。道別前,L先生說我在外科照顧他的時候很幹練、很棒,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形容笨拙的我,L先生和L媽媽就像我的第二位、第三位老師,讓我從他們身上學習,甚至收到鼓勵。我和他約了有空再來找他聊天,然後互道加油、擊拳。Hope for the best.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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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9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溫暖的陪伴病人
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長期追蹤病人的心得分享」。一般而言,在醫學院最後兩年的臨床實習都是每一到三個月就換一個臨床科,所以往往沒有機會讓學生看到病情的演變以及建立理想的醫病關係。在一所醫學生有六個月內科與外科連續實習的教學醫院實習的機會,我們鼓勵學生與病人及家屬建立良好關係,並且在病人出院後,回來看門診或再住院時,能夠與病人見面,這樣才會有機會了解「疾病」的全貌以及病人與家屬因病所苦的感受,也唯有如此才能讓醫學生學到照顧病人所需要的「知識」、「技術」與「態度」。透過這三位醫學生的分享,我們可以看到學生在最初遭遇病人或家屬的冷漠或拒斥,透過耐心與關懷,發展出彼此尊重信任關懷的醫病關係,並讓學生對疾病有更深入的認識。在八月的某一個早晨,開啟追蹤清單,才發現那位病人的病歷號前面的小人變成灰色了。我心中彷彿清脆的掉了一拍,好像按下了重播鍵,與那位病人相處的一切又歷歷在目。那位病人就稱她鄭阿姨吧!想到第一次與她初次見面並不是那麼愉快。那時候是我到醫院實習的第二天,我就接了她,她那時因為腫瘤轉移壓迫到氣管,喘到血氧下掉而住院的。初次見面,我還很不會接內科病人,問題還不精簡,只記得鄭阿姨對於我的問題回答得草率,並且都在看手機,接著很快的就問我:「問完了嗎?」我有點不知所措,覺得自己似乎打擾她了。我加緊腳步精簡問題,問完的時候,還記得鄭阿姨一直咳嗽,瘦弱的身軀已經難以承受如此劇烈的咳嗽,我趕緊扶著她、拿了衛生紙讓她可以接住痰,她終於看了我一眼,說了句:「謝謝妳。」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感受到似乎她沒有那麼歡迎實習生。後來放了連假,中間一度喘到住進加護病房,本來老師說可能會因此離開,想不到後來情況又轉好,回到一般病房,而且開始了後續針對壓迫氣管的腫瘤進行放射治療。在這個時候,和個管師學姊討論才知道,這位鄭阿姨之前對於我們的態度其來有自。原來,她其實對於自己的疾病有她的價值觀,她認為應該順應生死,不需要多餘的治療,之所以這次會來,只是抱持著來看看的心情,大多還是不信任。就這樣,以鄭阿姨還需要氧氣支持同時需要做放射治療的狀況下,一時半刻都無法出院,所以我也就一直照顧她。或許事情常常會來到我們都沒想過的轉機。隨著放射治療的進行,鄭阿姨喘的情況居然也漸漸改善了!這樣快速的改善效果,也令老師和我們都感到鼓舞。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那幾天,我一如往常地走進病房看鄭阿姨的時候,她有一次就問我:「我是不是放射治療有效了?」看著她的喘真的改善、影像也有所證據,我就告訴她:「是的!」想不到,她突然很興奮的舉起她沒有太多的力氣的手,握住我的手,相當激動的說:「真的嗎?真的嗎?太好了!太謝謝你們了!」那一幕,鄭阿姨炯炯有神的雙眼和那欣喜的語氣,至今對我來說都相當深刻,因為那一刻開始,一切都開始不一樣了。接下來,我每一次去看鄭阿姨的時候,她和過去冷漠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同時也隨著照顧時間真的很長,所以也開始有更多的對話。她意外的問起我幾歲,突然發現我和她的大女兒年紀一樣,這一刻,她和我都覺得特別親近。她開始和我說更多她對於疾病的看法,還有最近她的轉變。原先她是認為癌症對於她來說,只需順應生死就好了,治療對於她來說只是帶來更多痛苦,並沒有更多的助益。但是在和信住的這段時間,她真的感受到很多的關心和溫暖,在這裡,她一點都不孤單,更好的是,她的疾病雖然沒有獲得改善,但是有急性症狀的緩解,讓她整體更加的舒適。她現在更想好好面對她的疾病了,她也主動的問起她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治療方法?鄭阿姨的轉變,讓我隱約開始感受到陪伴與溫暖的力量。雖然,我們都知道,鄭阿姨其實沒有其他治療方法了。在這中間,照顧鄭阿姨的都是她的姐姐,我在這段照顧鄭阿姨的時日裡,也和鄭阿姨的姐姐更加的熟絡。我們都知道沒有更多的治療方法,也讓鄭阿姨以及鄭阿姨的姊姊都知道這件事,同時也說後續會進行的安寧醫療。他們對於這些,從最一開始的有些抗拒,但在日復一日的陪伴下,也轉為接納。但鄭阿姨的姊姊更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後來發生的事。在照顧鄭阿姨的那一個月裡,也和鄭阿姨的姊姊變熟,同時她也會關心詢問我關於醫學生的學習等等,也和鄭阿姨的感受一樣,覺得我和他們孩子年齡都相仿,到後來隨著熟悉,更是無比接納我做理學檢查等等,希望可以讓我多學習一些。真的非常感謝他們!這個月後,鄭阿姨順利出院了,但約莫過了兩週,因為肢體無力又住院了,而這次,鄭阿姨被懷疑有更嚴重的腦部轉移導致。這一次,雖然鄭阿姨已經不在我在的照顧團隊裡,但和同學又去看她。一樣的,身邊還是鄭阿姨的姊姊,而這次,鄭阿姨已經不認得我了。但鄭阿姨的姊姊一看到我,就覺得相當有熟悉感,我的存在,也讓同學接鄭阿姨的時後更加順利,我也和鄭阿姨的姊姊聊了起來,就像以前一樣,雖然不是自己照顧的病人了,但這股溫暖似乎隨著時間堆疊成更細水流長的陪伴。直到後來,七月的時候,鄭阿姨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非常感謝我在實習的一開始就有這個榮幸可以照顧和陪伴鄭阿姨那麼長的時間,她讓我看到更多每個人對於生命價值觀的不同、看到溫暖與陪伴隨著時間而成的那股堅定,同時,也讓我知道,病人雖然永遠的離開了,但不只是我會記得這段緣分、她的家人也會記得和我們的這些緣分。雖然離別是遺憾的,但能夠被這樣的溫暖包裹著,似乎又成就了周遭的人的生命,直到很久以後。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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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在教學中成為更好的人——住院醫師在醫學教育的角色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臨床教學」,這次我們要特別著重於醫學院畢業以後最初幾年的「第一、二年不分科住院醫師」(PGY 1 ,2)以及臨床科部「住院醫師」暨「研究醫師」(R, CR, fellow)的年輕醫師在教授、主治醫師的指導之下,參與醫學生的臨床教學。這些年輕醫師在病房直接參與病人的照護,而且與醫學生的接觸也遠比教授、主治醫師來得頻繁,因此這幾十年來國內外醫學教育界都非常重視這些年輕醫師在醫學生的臨床教學所扮演的角色。我們希望由各教學醫院分享這方面的經驗,尤其是聆聽這些年輕醫師分享他們對教學的熱忱,以及老師對他們的期待,可以讓社會大眾更加了解台灣各大教學醫院對臨床醫學的用心,並且更能接受醫學生參與他們的照護,將來才會有臨床經驗豐富的醫師可以照顧他們的子孫。作為一名住院醫師,每天在病房、診間、手術室和急診之間來回奔波,很多時候都覺得要準時打卡下班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然而,在這種緊張的節奏裡,我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那就是教導學弟妹們——這其實是我們生活中的另一種挑戰,但同時也是成就感的來源之一。我們為何而教?「教學相長」這句話我想再耳熟能詳不過了,但在住院醫師階段,這個概念變得格外有意義。教學並不僅僅是把我們知道的知識灌輸給醫學生,更多的是一個雙向互動與回饋的過程。教學不僅幫助了學弟妹們,更重要的是,我們自己也在這個過程中得到成長。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教學經驗,是第一年不分科住院醫師訓練時,在精神科輪訓時遇到的。就我的觀察,第一次接觸精神科病人的實習醫學生們總是驚慌失措。這種緊張的情緒,其實有一部分是源自對病況、對病人反應不熟悉所帶來的恐懼,與醫學生本身的能力優劣完全無關。說實話,當初我在實習時第一次與精神科病人會談也有同樣的感受,所以更能感同身受他們的無助。隨著一次次在查房中的會談引導,我幫助學弟妹們學習如何在練習專業會談的同時拉近與病人的距離,以順利獲取我們所需要的病況資訊。漸漸的,對於接觸陌生病人的恐懼不再成為學習的阻礙,學弟妹與病人會談的時間增長了,臉上也多了幾許自信。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位大六學弟在結束精神科兩週實習時告訴我,他對精神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希望未來能成為一名精神科醫師。這是我蠻有成就感的經驗。站在住院醫師的角度而言,雖然教學有挑戰,但它帶來的收穫也是很明顯的。在每一次的教學過程,藉由嘗試更精確的表達,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思路變得更加清晰。當醫學生提出各種問題,在一問ㄧ答中,對於知識與技術的探討也更加深入。而當學弟學妹們通過我們的指導,逐漸變得更加自信和成熟時,那種成就感更是難以言喻。教學讓我領悟到,醫學不僅僅是一門科學,更是一門精微的藝術。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技術和知識,更重要的是對病人的關懷和對學弟妹們的耐心。這些不是在書本裡能夠學到的,而是在每天的實踐中慢慢體會出來的。我們在教什麼?當學弟妹剛進病房,我會讓他們跟著我診視病人。並鼓勵他們提出自己的觀察與疑問。等學弟妹有自己的新病人時,我會鼓勵學弟妹們先去看病人,然後告訴我她們問到了什麼?身體檢查時觀察到了什麼?然後給他們一些指導與回饋,確認聽診有沒有聽到該聽的、怎麼開抽血單、怎麼結構性的問診、怎麼判讀抽血數據,以及討論想開什麼藥,背後的診斷與思考邏輯是什麼?這些都是我們在實踐中學到的「招數」。還有一點很重要的是,我們在教的不僅僅是醫學知識,學弟妹其實也在潛移默化我們對病人的態度。比方說,在跟病人及其家屬溝通的時候,我們需要特別注意語氣和措辭,因為這可能直接影響病人對我們的信任度,尤其是我們可能長得太幼齒,而容易被懷疑專業能力不足時,這些應對進退中展現的專業能力與態度就顯得更為重要。我會帶領學弟學妹們看到這些細節,然後再跟他們討論這些做法背後的原因。這些經驗與觀察,不是在課本裡能學到的,但卻是成為一名好醫生的基本功。教學的挑戰當然,教學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首先,我們的時間非常有限,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工作,要在這樣的情況下抽出時間來教學,確實需要一些技巧和時間管理。比如說,我會利用自己訪視病人的時候,順便跟學弟妹們講解病人的情況,或者在等待檢查結果與治療的時候,和他們討論鑑別診斷和治療方向。這樣一來,就不需要特別騰出帶狀時間進行教學,卻又能讓學弟妹學到如何照顧病人。另外,學弟妹們的提問有時候會讓人感到措手不及,有些問題可能超出我當下的知識範圍,需要去查資料找答案。這種時候,面對難以回答的問題,我會選擇誠實地告訴他們:「我也不確定,但我們一起來找答案吧!」這樣的態度不僅能讓他們感受到好奇心的重要性,也讓我們能一起在醫學的學海中持續成長。未來的期望展望未來,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住院醫師意識到教學的重要性。這不僅是對學弟妹們的幫助,更是對我們自身能力的鍛鍊——教學不僅僅是一項工作任務,而是一個讓我們成為更好的醫師的過程。透過教學,我們傳承的不僅僅是知識,更是一種對醫學、對病人、對專業的態度。這是我們這個職業最珍貴的部分,也是在醫學教育中,我們住院醫師不可替代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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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4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作醫學生的引路人與同行者
實習醫學生時期,我看著老師和學長姐們照顧著病人,他們只需一問一答、接觸病人碰一下,診斷就水落石出。我對於如何發現疾病一無所知——有的老師告訴我多唸書,便如一縷輕煙一般,消失於走廊的盡頭;有的老師會細細講解、反覆問答;有的老師則一口氣問了好多問題要我查。當時的我懵懂矛盾,既希望老師們能多些耐心循循善誘,卻又因為希望一切能用最高效率來進行而感到焦急。當我自己成為了住院醫師,除了照顧病患、處理社福系統照會、醫院行政等雜務,身後也多了一群引頸企盼著學習、帶著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眼神的——實習醫學生。實習醫學生?原來當初的我在學長姐眼中也是這般模樣:時而語出驚人、時而莽撞無知嗎?「教導實習醫學生」對當時的我而言就像個從天而降的突發任務,既是嶄新的挑戰,精確來說,是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在當實習醫學生時,每當被急於趕門診的老師或焦頭爛額的學長姐晾在一旁時,時常因為對臨床工作的茫然而感到煩躁,心裡無數次想著:有天我成為住院醫師,一定要好好引導實習醫學生,帶他們一步步地將書本裡死氣沉沉的知識與活生生的病人一一印證,讓他們由衷感受學習的樂趣。然而成為住院醫師之後,我了解到兼顧臨床及教學,遠比想像中來得困難。身為住院醫師,為了盡早了解舊病人的病情變化和新病人的狀況,七點前就需提前到達醫院,查看病人的抽血檢驗數據和其他臨床指標。處理完緊急和需要預先安排的檢查後,再次確認病人狀況、給藥、送檢都在掌握之中,作好隨時可以跟隨主治醫師查房的準備後,才終於能思索什麼樣的病人適合分給醫學五年級和醫學六年級的學生。醫學五年級需要的是教科書上會出現的典型病人:清水溝擦傷變成蜂窩性組織炎,沒有其他疾病,選擇什麼藥物治療和觀察紅、腫、熱、痛的消退;醫學六年級需要的是多重慢性病需要整體考量的病人,例如糖尿病合併心衰竭與腎病變的病人,限水、限鹽、改藥物,還得照顧好腎臟,兼顧水分與電解質的平衡。依據不同年級分配不同難度的病人,再根據他們的實際能力進行調整。實習醫學生們通常在七點多來到醫院參加學習會議,學習多專科團隊會議、病例討論、學術討論。會議結束後便來跟我進行早上的查房,學習該如何在有限的時間裡掌握最關鍵的資訊。查房是一門藝術,十分鐘有十分鐘的看法,五分鐘有五分鐘的看法。不過有的時候若臨床工作較有餘裕,便可以讓學弟妹親自和病人從病情聊到家庭,慢慢理解慢性病的起因。時間有限時,雖然無法讓實習醫學生練習獨自問診,但在進行診察時,我會一邊逐步解釋每一個生理檢查背後的目的,以及診察結果所指向的鑑別診斷,希望他們能真正學習到東西,而非如墜五里霧,只是行屍走肉般跟著我團團轉。大家大概都不太喜歡被「電」或被「挑戰」,但我覺得,學習「提出問題」與「回答問題」都是很好的鍛鍊。我喜歡讓實習醫學生將他們觀察病人的病情和治療過程記錄下來,尤其是有疑問或特別之處,然後向我提出問題或是處置意見。這個過程不只是實習醫學生的學習,我也能注意自己是否有遺漏的病人細節或知識,可謂是教學相長。有句話我常對他們說:「就算是我說的話,你也一樣要懷疑。」而有一些實習醫學生因為膽小而不提問,我則會鼓勵他們:「不要怕犯錯,重點是你有沒有學到東西。」在R3之後,因為當總醫師的緣故,直接帶領實習醫學生的機會減少,偶而為了支援處置技術而路過病房時,看著那群相對有些距離的學弟妹們,腦中會浮現一些念頭:那些曾被我帶過的學弟妹,是如當初的我那樣因為覺得沒有被投注用心而略帶憤滿,還是因為確實學到了東西而感到充實呢?在一次值班時,因為病人住到他科病房的緣故,我跨棟去到極少出沒的地方。在那裡,護理站裡坐著當科的值班醫師。原本想一如既往處理完自己的事就盡快回內科病房,突然被一聲「學長」叫住。我狐疑地回頭,印入眼簾的是個有些眼熟但完全想不起名字、看起來很認真老實的學弟。「學長!你還待在這裡嗎?」大概是學弟感受到我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便開始自我介紹:原來他是我當初剛升住院醫師時帶的實習醫學生,如今也是底下有學弟妹的不分科住院醫師了。他說,謝謝我當初認真地帶他們一步一步做身體檢查並講解,讓他看懂了病人。在隔天下班之後,回到家,疲憊地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耳邊又響起學弟說的話,突然感到有些不真實。原來,忙碌時的我,沒有愧對那些花時間跟著我的實習醫學生,原來我有讓他得到收穫,太好了!住院醫師在教學實習醫學生的過程中,不僅是教育者,也是學習的同行者。我們的目標是幫助實習醫學生將理論知識轉化為實踐技能,並培養他們的臨床思維能力,於此同時,藉由身教,在他們心底埋下一個小小的教學他人和學習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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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終生作個醫學界的學徒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臨床教學」,這次我們要特別著重於醫學院畢業以後最初幾年的「第一、二年不分科住院醫師」(PGY 1 ,2)以及臨床科部「住院醫師」暨「研究醫師」(R, CR, fellow)的年輕醫師在教授、主治醫師的指導之下,參與醫學生的臨床教學。這些年輕醫師在病房直接參與病人的照護,而且與醫學生的接觸也遠比教授、主治醫師來得頻繁,因此這幾十年來國內外醫學教育界都非常重視這些年輕醫師在醫學生的臨床教學所扮演的角色。我們希望由各教學醫院分享這方面的經驗,尤其是聆聽這些年輕醫師分享他們對教學的熱忱,以及老師對他們的期待,可以讓社會大眾更加了解台灣各大教學醫院對臨床醫學的用心,並且更能接受醫學生參與他們的照護,將來才會有臨床經驗豐富的醫師可以照顧他們的子孫。R17就字面上應該是「第十七年住院醫師」,堪稱史無前例,這是黃老師以其「終生學習」的觀點自稱。如果要介紹醫師的養成到底是什麼回事,我會從十多年前的一個場景說起。那時候我是醫學系七年級的實習醫師,正在內科的風濕免疫病房實習。某個週日,我跟大我一屆的內科第一年住院學長(簡稱R1),泰半時間都在處理一位病人突然飆到破千的肝指數及突然變差的凝血功能。我們一起追蹤抽血、討論、查資料、輸血跟作各種處置,希望把病人安全的在週一交給原本照顧的團隊。週一早上,我在抽晨血,發現這位病人跟我講話的反應變得怪怪的,我一邊想說等一下要跟總醫師(簡稱CR)報告狀況,一邊加緊腳步想把晨血抽完。過一會兒,晨會還沒開始,病房喊了9595,正是那床病人。經過氣管插管及心肺復甦術(CPR),病人年輕的心臟一度恢復跳動。當我們送病人下加護病房時,我的手一直摸著病人的脈搏。在電梯裡,病人的心跳再度停止,我跳上推床跪坐在病人旁邊開始CPR。我們在加護病房努力了一個多小時,病人終究沒有救回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加護病房門打開時,家屬的哭聲,因為病人是一位生完小孩、還未滿月的母親。那一天我一直纏著CR學長,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們要知道哪些事,才有機會在下一次,把這樣的病人救回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catastrophic antiphospholipid antibody syndrome(災難性抗磷脂抗體症候群),我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疾病。過了兩年,我是家醫科的住院醫師。輪訓到精神醫學病房,有個病人因為疑似急性精神病發作而住進精神醫學急性病房。我發現病人的認知功能異常並不典型,沒有常見的妄想、幻聽,但她會說:「我看電視新聞的時候會覺得很奇怪,不曉得她們為什麼這樣說。」我想起實習時風濕免疫科CR的教學,及照顧病人得到的經驗——我知道像紅斑性狼瘡(SLE)、抗磷脂質抗體症候群都可能會影響到腦部。我特別問了風濕免疫相關病史:病人以前從未有過精神疾病的病史,且家族病史有乾燥症與類風濕性關節炎。所以我默默在精神科的抽血裡,夾帶了幾項風濕免疫方面的檢查。結果被我猜對了!抗核抗體及抗磷脂質抗體檢查結果呈陽性,我會診了當初的CR學長(這時他已經是主治醫師了),病人經過大劑量類固醇治療後,認知功能完全恢復正常了。 時間快轉十多年,兩個月前,我在安寧緩和病房,醫學生開始作文獻報告沒多久,院內廣播突然傳來9595的呼叫,而且就來自只有兩層樓之遙的精神科病房。醫學生們轉頭看向我,我說報告待會兒繼續,病人是不等人的,帶頭就衝了(跑CPR的時候是沒人在走樓梯的)。一到現場,我熟門熟路的擠進病人旁邊,邊了解病人狀況邊觀察CPR的進行,伺機找可以幫忙的地方。轉頭發現四位醫學生不見了。原來因為病室裡人多,醫學生們不敢硬擠進來。身為現場最資深的我,當然把他們叫進來,請他們戴上手套準備幫忙接手CPR。在大家的同心協力下,四位醫學生只有兩位幫忙做到壓胸的動作,病人就恢復自發性的呼吸心跳了。走回病房的路上,一位同學很興奮的跟我說,真實病人胸口的回餽力道跟壓安妮是一樣的耶!「當然啊」,我說,「人家有用心製作耶,不過,安妮不會告訴你肋骨斷掉的手感是什麼。有一天你們如果壓斷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過這件事情除了要檢視自己的施力點是否壓在正確的位置與角度外,有時候跟病人的年齡、身體狀況有很大關係。所以我們要觀察病人病況的走向,預先智慧的討論與判斷,什麼樣的CPR該做?什麼樣的病人要先簽好DNR。」醫學的訓練是很特別也很迷人的過程,從懵懂無知的新兵戰士,到病床邊成熟的指揮官,或者抽絲剝繭找出病人問題的名偵探柯南,就是得透過這些過程——一次次的值班與CPR,一次次鼓起勇氣讓管路、針線穿過人體皮膚及孔道的過程,醫師點點滴滴的成熟,學會在壓力下沉穩應對,並保持冷靜、理性與溫暖。我特別喜歡帶醫學生去參與CPR,因為這是醫師訓練過程中最戲劇、最震撼的場景,可以快速的幫助醫學生成熟,我會提醒他們:「一、兩年之後,也許你就是深夜裡現場唯一的醫師,你準備好了嗎?」不論治療的結果是成功或失敗,醫師在過程中都有收穫。同樣的邏輯也可以套用在人類的每段感情、親情,或探索自己才能與嗜好的過程。不論成功或失敗,總在一次次的探索中,我們越來越了解自己,變成更成熟、更好的人。我很喜歡宋瑞樓教授的一句話:「秉持以病人為中心的態度,終生作個醫學界的學徒。」我還記得,宋教授在八十幾歲於病房教學時,還會對我們醫學生說:「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件事情,我今天又學到了新的事情。」如果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師可以如此,我們年輕人更該一直保持著住院醫師的熱情。在不斷的教學與學習之間,最幸運的是自己,可以一直保持心靈的探索、好奇與純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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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0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生,我的藥沒有效?在地知識與跨文化理解——北印度公立醫院田野觀察紀實
【編者按】本週三篇文章的共同點是「醫療溫馨的一面」。一位長照營養師分享一位病人的女兒在她的指導下成功地加入照護母親的表現。一位童年時感染腦炎,引起頑固型癲癇與重度智障病人的母親分享她如何在醫師的鼓勵下,全家人首次一起出國旅遊,成功地走出陰霾,而領悟了一位心理諮商師說的一句話:「別讓擔憂限制了我們的人生。」一位台灣醫學院醫學人文老師敘述她到北印度公立醫院所見所聞,分享在地知識與跨文化理解的心得,並親眼見證台灣年輕學生參加海外服務的熱忱。七月初赴北印度拉達克進行高原醫療人類學田野工作,在海拔3500公尺以上的城市行動,時刻都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存在,無論是爬坡兩步就氣喘如牛、抑或皮膚對抗乾燥且強烈的紫外線產生的過敏反應。此行中途兩次奔赴首府列城(Leh)SNM Hospital,一次為報導人的母親因急性眼疾自兩百多公里外的藏斯卡(Zanskar)送來市中心、另一次則是陪同前往探視被送至急診室的台灣國際志工學生。對於印度公立醫院醫療現場、及其中在地知識與跨文化理解,兩次歷程提供了參與觀察(participate observation)與反思的機會。七月九日當天原與報導人拉莫師父約定好參觀正在籌備中的私人療養院,報導人來自拉達克比丘尼協會(Ladakh Nun Association),該協會創辦人Dr. Palmo本身即是一位藏醫,關注婦女權益、精神健康與安寧醫療,登記為NGO便是希望佛教與社區能更加融合,寺院中的各項活動皆開放民眾參與,參與者多為女性。Dr. Palmo說,拉達克仍舊是一個保守的父權社會,婦女在婚姻中所面對的挫折、困頓、尤其照護臨終老人成為重大壓力來源之一,這些原因促使她年前獲贈一片土地後,興起建造一座綜合療養中心(Dr. Palmo使用「healing」這個詞彙)的念頭,提供婦女喘息、調整身心平衡的處所。參觀途中拉莫師父突然接到一通電話,她的母親被緊急送來列城,在長途跋涉近十小時後,將在半小時後抵達。我詢問能否一同前往照護眼睛受傷的母親,獲允後一同跳上車。抵達SNM醫院前棟門診大樓,拉莫的大哥、大嫂及母親已在眼科門診外等待,遊牧民族的穿著、風塵撲撲的面色,母親戴著太陽眼鏡看不出受傷的狀況,但十小時的求醫路程是在台灣無法想像的「偏鄉」距離。我想起邱仁輝醫師在《挖蟲草的女孩》一書中曾提及,青康藏高原的醫師對他說:「我出門看個病人馬上回來」,而這一去便是兩天。時間與空間距離的差異是醫療重要的考量之一,台灣交通便利,經常使人忘了這一點。拉莫師父留下來陪伴家人,另一位安莫師父陪我四處走走。SNM Hospital全名為索南諾布紀念醫院(Sonam Nurboo Memorial Hospital),位於列城市中心,是拉達克地區最大的公立醫院,也是唯一的一間。院名紀念Sonam Nurboo(1909-1980),他生於列城,1930年代前往英國攻讀工程學位,是拉達克第一人,返國後旋即遇上巴基斯坦襲擊,他運用專業修築了一座臨時軍用機場,使拉達克繞過農業和工業時代直接進入現代化社會,爾後帶領建設邊境道路、入閣擔任工程、電力及事務部長,1961年獲頒國家級蓮花士勳章。院內人聲鼎沸,但自有一套系統、亂中有序,反倒不覺得擁擠,且相當窗明几淨。門診分布在一、二樓,共有十二科:泌尿科、兒童發展障礙科(Paediatric Handicap)、藏醫科/阿育吠陀科(Amchi / Ayush)、眼科、兒科、病理科與血庫、影像放射科、牙科、骨科、一般外科、耳鼻喉科、精神科與戒癮中心(Psychiatry & De-addiction)。門診大樓一樓右側設有會診諮詢處(consultant),大排長龍,目測約有八十多人極有秩序地分成三列隊伍;左側則是藥局。由於是公立醫院,醫療費用由印度政府負擔,民眾幾乎不需付費,醫師開立的處方若醫院藥局有,可免費領取,如無,則自行到院外藥房購買。在眼科、外科及兒科的候診區域中,也發現各診療室一旁設有門診手術室、注射室,與台灣不同,這裡的病人毋需走太遠便可完成整套治療流程;機械設備亦相當完善,包括最新CT掃描、MRI、陰道鏡、內視鏡、超音波心動圖、C形臂等,都可在走廊上看見這些暗示著醫療高科技服務的宣傳海報。門診大樓的另一側是住院大樓,目前共有一百五十個床位、中央供暖,實屬健全。該院目前在印度醫療體系中列為第二級分區醫院(Sub-Divisional Hospital)。根據印度2017年的〈國家衛生政策報告〉(National Policy Report)指出,全印度私立醫療體系掌握大多數醫療資源,占整體醫療支出之74%,且掌握全國約62.4%的病床、80%的醫師、26%的護士與78%的救護車服務。一般對於印度醫療系統的印象也多是貧富懸殊、公立醫院吵雜擁擠、水平不高,如需進一步治療,仍需去私立醫院,而大部份費用需自付。但若加上文化與社會條件,針對拉達克醫療的初步觀察則提供另一種思考面向。上文所提及拉達克女尼協會的療養中心屬私人機構,她們曾來台灣參訪慈濟,對於建立一所富含佛教義涵在其中的醫療機構深具信心。而SNM雖是公立醫院,整體管理卻有條不紊,雖然進一步資料仍需深究,但這或許也與拉達克社會的藏傳佛教文化基底有關,反映出極高的道德規範與決策準則(當然也得考慮拉達克於2019年升格為United Territory後獲注大量資源):對於「病苦」的人性(humanities)思維而非成本計算與管理,在政府負擔全額醫療費用一事上,不分拉達克人、流亡藏人或外國人皆同。醫院的官網這麼說:「我們的願景是成為本地的第三級護理醫院(District Hospital),擁有最先進的設施,以最少的轉診量治療各種疾病,並擁有最先進的研究設施,無論病人的種姓、信仰或膚色,將提供最好的醫療治療與嚴格的道德原則以及關懷和同情心的文化。」(https://www.snmhospitalleh.com/about)幾天後的傍晚時分,我正在列城的頂樓咖啡館遠眺喜馬拉雅風景、訪談流亡詩人,即將結束時接獲訊息,幾位來自台灣的國際志工學生因高山症被送至SNM醫院急診室,我隨同帶隊老師一同前往探視。急診室位在醫院後側,計程車一路長驅至底,下車後找到三名台灣學生,個個面色慘白、高燒不退,他們已接受急診醫師診斷,正坐在一旁等待打針叫號,幸而有當地拉達克友人相伴,解決語言及行政程序問題。與台灣急診室不同,這裡並無檢傷分級分流的措施,病人進來後先在急診門診室排隊、醫師依序看診、開於處方簽,一旁簾子拉起來護理師就在裡頭注射藥劑,一個接一個,並不推擠叫囂。空間上也與台灣急診室常見的開放空間不同,這裡屬於「三進式」:第一進是門診,用來確認病況,如需病床(如吊點滴)或進一步處置,便往內移至下一進,這個空間容納了大約二十張病床,用布簾隔開,如需再更進一步治療,再往內移至第三進,這裡有許小房間、房間內有不同儀器,有些正嘎嘎作響。兩位學生打完針坐在一旁休息,第三位卻遲遲不見叫號。經詢問,才知治療師(therapist)認為此學生的血壓過高,打此劑針藥不適合,因此找來第二位醫師,第二位醫師同意治療師的意見,因此和第一位醫師重新討論、把學生喚去重新量了一次血壓,又是一番等待。這裡的所有醫護人員都穿白袍,一時難以辨認誰是醫師、誰是護理人員,但看久了倒也能看出結構與系統:被圍著諮詢者是醫師,白袍較長;捧著治療盤快速奔走的是護理師,白短較短;掛著聽筒但著便服是治療師。人數比例大約是1:5:3。從今晚的學生案例及二小時的初步田野觀察,治療師扮演極重的角色,包括藥劑的確認、病床巡邏看診、以及隨時被家屬攔下問東問西。治療師與拉達克友人是朋友,我加入他們的談話,拉達克友人笑著說,治療師認為急診醫師來自德里,開的劑量適合平地大城市,但不適合拉達克,沒有考量海拔、地理環境與整體情況,充其量只是一台「開藥機器」;治療師則笑說,你們從台灣帶來的頭痛藥、感冒藥,在這裡都不會有效,你們的藥留著回去吃。我問,同樣都是Panadol,也會因地理環境不同而有不同效果嗎?治療師大笑走開。我想答案是肯定的,因為學生從台灣帶來的日常備藥的確完全起不了作用。我坐在牆邊的候診椅上,細細體會治療師那意味深長的笑。當談及醫療的跨文化理解時,我們經常討論不同族群、信仰、對身體與疾病的不同認知,卻鮮少思考用藥的跨文化差異。同樣的身體在不同的環境會對同樣的化學藥物產生不同的反應,如果認為普拿疼適用於全世界每一個角落,今天的案例告訴我們這樣的想法可能過於科學傲慢。我也不禁開始思考,我們究竟有多瞭解自己的身體呢?這群青春洋溢的學生滿懷理想、克服許多困難來到此地,卻在扺達後的第一週便辦起街舞工作坊、教拉達克小朋友最流行的舞步,劇烈運動換來的下場是需要不斷吸氧、一瓶一瓶的氧氣不斷被送進住宿,甚至有人短暫失明。接著隔天又翻越海拔5359公尺的卡東拉隘口(Khardungla pass)前往Nubra Valley,於是再度被送往醫院。一位學生自行判斷是急性高山症、緊張加上壓力在傍晚時刻忽然便癱軟不適、倒在被褥上爬不起來,工作人員緊急背著她送至急診室,檢查過後醫師淡淡地說,是恐慌症發作,學生聽及如此,笑了起來。台灣的健保便利,醫療資源濫用所見多有。拉達克公立醫院以善慈為本,醫療幾近免費,而我們的學生由於對於在地知識的匱乏、與自我身體理解的薄弱,途增折磨,值得當代科學教育反思。最後一名學生在接受十分鐘的噴霧藥劑治療、病床休息後重新測量血壓,穩定後打了針便獲允離開,帳單各為10盧比(約台幣3元)。離開醫院時,一位躺在擔架床上的男人被快速推走、滿臉是血。臉龐稍微恢復氣色的學生問我,老師妳怎麼都沒事?我也只能笑笑。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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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8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別讓擔憂限制了我們的人生
【編者按】本週三篇文章的共同點是「醫療溫馨的一面」。一位長照營養師分享一位病人的女兒在她的指導下成功地加入照護母親的表現。一位童年時感染腦炎,引起頑固型癲癇與重度智障病人的母親分享她如何在醫師的鼓勵下,全家人首次一起出國旅遊,成功地走出陰霾,而領悟了一位心理諮商師說的一句話:「別讓擔憂限制了我們的人生。」一位台灣醫學院醫學人文老師敘述她到北印度公立醫院所見所聞,分享在地知識與跨文化理解的心得,並親眼見證台灣年輕學生參加海外服務的熱忱。我的腦傷孩子長大了,小時候因為病毒性腦炎後遺頑固型癲癇重度智障,一晃眼今年來到了29歲,小時候因為過度擔心孩子無法學習未來怎麼辦,強迫孩子學習壓力太大導致親子關係極度緊繃,後因醫師的治療指導,孩子健康長大了,也在政府妥善的長照政策照顧之下,目前在機構日托得到多元的學習環境與良好的身心發展。孩子29歲了,意味著我與孩子的爸也老了,此時我們想的不再是孩子要如何學習,而是孩子要如何安置。當父母離世後,她需要的是什麼,她與手足之間未來的影響是什麼,我們要如何了無牽掛的放下孩子。人生是什麼呢?其實人生就是不斷的體驗,人生一趟無失亦無得,回頭看每個階段的課題與經歷都是讓我們從中得到成熟的養分,看清生命的真相,無論是完美還是缺憾,終究不能永恆不變,最終都要進火葬場一切歸零,誰也避不了。我們能做的就是做我們現在能做的。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幫助孩子體驗生命的美好。今年5月底,我們勇敢規劃了一趟泰國之旅,帶著頑固型癲癇重度智障的孩子去泰國自由行,為何選擇泰國,是因為有親戚住在泰國可以協助我們在泰國自由行。這是孩子第一次出國,也是我35年來新婚旅遊後的第二次出國。在作此安排之前,我內心極度不安與猶豫,我非常擔憂孩子在密閉的飛機艙上癲癇發作,會發作到甚麼程度,是否會有生命危險,是否會影響飛機上的其他人,以及是否會感染什麼抵抗不了的疾病,還有抗癲癇管制藥要如何隨身證明過海關。雖然有諮詢醫師與協助開立證明,我還是反覆擔憂做不了決定。後來我在網路上看到一位心理諮商師說的一句話:「別讓擔憂限制了我們的人生。」因為這句話,我做了決定,我們開心的成行,一路上孩子沒有癲癇發作、沒有不配合、很享受異國風情與美食,還會自我照顧,真的太感恩一路上所有的人。返國後,孩子至今仍念念不忘泰國的人事物,這趟泰國之旅真的太美好了,豐富了孩子的人生體驗,也豐富了我的視野與價值觀。備註:孩子的抗癲癇藥屬於第四級管制藥,後來有收到衛福部的通知不需要申請入出境聲明書,只要有藥袋說明即可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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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成為長照補手:醫院的營養師關注的不只是營養專業,家屬比我想像中堅強
【編者按】:本週三篇文章的共同點是「醫療溫馨的一面」。一位長照營養師分享一位病人的女兒在她的指導下成功地加入照護母親的表現。一位童年時感染腦炎,引起頑固型癲癇與重度智障病人的母親分享她如何在醫師的鼓勵下,全家人首次一起出國旅遊,成功地走出陰霾,而領悟了一位心理諮商師說的一句話:「別讓擔憂限制了我們的人生。」一位台灣醫學院醫學人文老師敘述她到北印度公立醫院所見所聞,分享在地知識與跨文化理解的心得,並親眼見證台灣年輕學生參加海外服務的熱忱。一如往常的上午,我接到了來自出院準備服務的照會通知,然而這是一個特別的出院服務飲食衛教個案。照著既定的服務流程,我先上系統並查詢先前的紀錄,了解個案目前飲食狀態及出院適合的營養建議。統整這些照護資訊以後,我帶著出院飲食建議表單上了病房。一踏出電梯門時,迎面遇上的是出院服務組的學姐娟,她一見是我,連忙把我拉到旁邊小聲的告訴我說:「營養師這個病患是外籍配偶,照護者的後援幾乎沒有,主治醫師說病人中風的情況不樂觀,出院後建議安置到機構,但家屬拒絕,他想自己學照顧技巧,自行回家照護。」經由娟學姐對病人背景的介紹,我的腦中大致掌握病人的疾病輪廓以及後續照顧的規劃。當我踏進病房,見在病床旁陪伴病人的是一位看起來稚氣的年輕小女生,我禮貌性的問候和詢問後得知小女生是病人唯一的小孩。經由面對面的訪談中,對我而言,眼前的母女處境,不再是前一刻我僅用腦接收娟學姐口頭交班的資料。在訪視中,小女生告訴我他剛從專科畢業,目前家裡有2位家人,分別是躺在病床的媽媽及高齡正在接受長照服務的爺爺。我語帶心疼的問她:「回家後照顧媽媽沒有問題嗎?」她的回答讓我更不捨了,她說:「這不是第一次,以前我爸爸、我奶奶我都顧過,但現在他們都不在了,換成我顧媽媽。」當下,我微笑地望著眼前的女孩,但內心卻是震驚的,我聯想到的是這樣稚嫩的小孩如何擔起母親日後沉重的長照工作呢?照護的開銷和費用從哪裡來呢?他的人生才剛要開始啊!瞬間,我的腦中為病人和小女孩擔憂的好多想法竄流不停地跑來跑去。唉!有別以往,我這次出院飲食衛教是在一個充滿不捨與驚訝中完成。離開病房後,我帶著沉重的情緒回到辦公室,身為一位營養師我還能為這個家庭做什麼呢?但這股沉重感催逼著我去找出院準備服務的學姐交流女孩家中的情況,一起共商如何協助案家。述說過程我的眼淚不自覺的掉下來,以母親的角色來說,我不捨孩子的遭遇。雖然,我們不知道能為這個資源薄弱的家庭解決多少照顧問題,但當我再次走出營養室辦公室的門,邁出的步伐代表我跨了領域,嘗試為案家的需要連結我所陌生的資源和照護系統。我與娟姐盡力幫忙這個孩子照會社工、聯繫慈善團體等,同時,請他帶媽媽回醫院來持續復健。病人出院1個月後,在某日,娟姐跟我說孩子有問題想找我諮詢,於是我請他有空來諮詢門診。女孩一進門,我問她:「最近好嗎?」他簡單的說:「很好。」接續我問:「媽媽呢?」她說:「媽媽已經不再昏睡,可以自己睜開眼睛也可以吃粥了。」我進一步追問幾個問題評估她母親的營養狀況,再提供給她適當的建議,以及分享給她一些樣品。完成這些營養諮詢服務後,我開口誇讚她並跟她說辛苦了,她回答我說:「這是我媽媽,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在我們的對談中得知孩子對於長照有興趣,也覺得有成就感,未來想當照服員幫助別人。於是我鼓勵他,若有天成為照服員可以用自己的經驗給予別人最好的照顧。最後我祝福她說:「孩子,你真的很棒!阿姨祝福你一切順利、平安。」孩子靦腆地回了聲:「謝謝。」孩子回應雖簡單,但從他對未來職涯規劃以及對母親悉心照顧的態度,讓我看到她的勇敢與堅強。而照顧者的成長與病人的進步,無疑的也釋放了我這個營養師的擔心與掛心。從協助此案家的過程中,讓我更深地體察到在快速老化和少子化社會裡,失能者的長照需求不是單一家庭以自己之力足以面對,若是發生在照顧功能薄弱的家庭中,長照的壓力與問題更是雪上加霜。此時,醫院的醫療照顧團隊在病人出院之前,能與案家同負一軛,主動敏於發掘和評估高風險家庭的長照需求,並協助連結與整合長照與社會資源,將能幫助案家發展出因應長照對生活造成壓力的能力。此外,見到病人和家屬出院後,因醫院照護團隊追蹤關懷,持續與案家取得照顧關係的連結,如同一雙補手可成為案家承擔長照任務的後盾,讓他們不致陷入孤軍奮鬥的窘境,更可貴的是,提供案家超越家庭危機及賦權機會,就如案家中年輕照顧者對照顧角色的認同,並選擇個人職涯發展的志業。這樣的結果對在高壓醫療環境中的醫療人員而言,何嘗不是一股滋養人心的動力呢!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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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網路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響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媒體對精神健康的影響」。這次很榮幸能邀請到「精神健康基金會」董事長胡海國教授就這重要的議題,由他邀請關心這議題的學者分別寫出他們的看法。胡董事長本身以「精神病理學」的專長點出沈浸於「數位網路媒體的資訊大海」對精神健康的影響,並提出個人「精神樂活」的觀點。→想看本文基金會精神健康指數組召集人楊聰財醫師肯定媒體在健康和精神健康報導的關鍵角色,但更強調其責任不僅僅是提供信息,更是要以負責任和倫理的方式來影響和引導公眾的健康行為和態度。大學通識中心的張松年教授以從事教學與輔導的觀察,點出網路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他語重心長地指出:「停止嘲諷批評,結合有志之士,同道中人,找到這些需要幫助的學子,提供真實、安全與溫暖的連結機會,使他們重新擁有自信、人際與目標,自然能抵擋網路的負面誘惑,進而再影響更多需要幫助的年輕生命。」在現代網路科技創造的自媒體時代,媒體結合手機、網路科技的力量,影響力已滲透到我們日常生活的每個角落。隨時隨地取得想要的資訊,看似是方便的事,但我們常忘了人類的慾望是個無底洞,當面對網路透過演算法為你量身打造的海量資訊世界,很難有理性選擇的招架之力。以筆者在大學的教學經驗就發現,網路沉迷的學生,往往在「線下」真實的課堂教室沉默寡言,缺乏反應,甚至連分組討論時間,也發現全班靜悄悄,因為即便坐在同張桌子,也用Line文字溝通,放棄語言交流。這樣奇異的現象不禁令人憂心。 青少年期是自我概念發展的關鍵,克服成長問題的成功經驗,將會有助於發展出良好的自我,為心理健康打下基礎。台大醫學院胡海國名譽教授提出的「精健道」中有精闢的見解,他認為「自我,內含心理與腦兩個成分」,「人與環境之連結,推動腦與心境之互動」,這樣的互動歷程就會得到所謂的成長經驗。「融入越多的環境元素,經驗就越多,腦細胞連結愈多,思考愈多元,自我就愈豐富。」而負面的環境元素,如課業成績不佳,同學的排擠、父母的叨唸、身材外貌的比較、缺乏興趣或專長等壓力,引發的情緒需要紓解,問題更需要時間思考、學習、試誤練習與反思,心與腦有如此理性的互動歷程,問題才能獲得改善,自我才能獲得成長,更能適應社會環境。然而青春期的大腦正是情緒發展最豐富,但掌管理性思考的前額葉皮質尚未成熟無法對其有效控制的階段。網路媒體的優勢,就在於它能以豐沛的資源,快速的回應青春期大腦多變情緒的需要,以虛擬的環境取代了真實環境的連結,使腦與心境互動的歷程經驗,與真實的社會環境元素有很大差異。這些差異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產生的影響有:一、從網路媒體看到的世界相對窄化與膚淺,青少年易沉溺於片段的資訊洪流無法自拔:網媒透過演算法程式不斷推播相類似的資訊,看似豐富的資訊,卻並非多元,甚至是窄化的,且資訊量太多,無法細看,更別說思考判斷,因此資訊長度往往愈來愈短,短視頻當道,也就無法談深入的議題,只能追求趣味。青少年不斷追求趣味,卻不思考,或精準地說無法思考,變成反應機器。結果就是花了一大堆時間,接收了一些光怪陸離的資訊,卻不知意義在哪裡?網路世界下線後,失落感、罪惡感更嚴重,若在真實世界又缺乏有意義的連結(如追求生涯目標、良好的人際關係等),就會又退縮回網路世界,繼續飲鴆止渴。因此,筆者認為網媒透過演算法的「餵養行為」應該要立法加以約束。二、從網路媒體看到的世界相對虛假與誇大,社會比較效應下更覺得自己真實生活無趣:本來網路媒體就一切以「吸引眼球」衝高流量為最高宗旨,虛假與誇大成為常態,有了AI以後,許多訊息更難辨真偽,於是現實生活中不曾出現的帥哥美女,在網路上層出不窮;從未體驗過的奢華生活,在網路上比比皆是;奇蹟式的成功經驗,在網路上四處傳播,讓青少年在社會比較的效應下更是自慚形穢,自信低落。故個人認為網路媒體的AI濾鏡或影像生成功能,如果無法管理至少要有標示才能區辨。三、從網路媒體獲得的肯定相對簡單又快速,真實環境自尊低落的青少年更易依賴其中:課業成績不佳的挫敗,需要花費許多心力思考,付出努力累積實力,才能有一點的進步。但在虛擬的網路世界,只要多花一些功夫的在電玩中練功即可獲得勝利,失敗還可輕易滿血復活;貼張美美自拍照就能得到許多的愛心;甚至在網路上誇張的酸言酸語或譁眾取寵的故事,也可以獲得許多大拇指按讚。這使得其線上與線下的自我意象,有很大落差。如果青少年更喜歡網路上的自己,自然就不會願意在真實世界付出更多的心力來努力創造更好的自我。雖然,有些人際關係不佳,性格孤僻,處於團體邊緣的青少年,可透過網路媒體與社群,找到歸屬、支持與肯定,重新點燃其對生命的熱情。但也可能因社群媒體傳遞的負能量,同病相憐,相互取暖,更難走出自我封閉的世界。如果香菸可以課徵菸品健康福利捐,手遊或社群媒體APP,或許也可以課徵心理健康福利捐,增加網媒之社會責任。以筆者從事教學與輔導的觀察,網路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對於那些本來就已具備有高自信、有與自信匹配的能力、良好的人際關係與生涯目標的學生而言,影響尚輕,但對不具前述條件的學生,網路媒體正好擴大了負面影響。如胡教授所言:「不用心汲取環境元素,經驗就貧乏。」 「不用心汲取環境元素,是由於:不關心、不專注生活,忽略環境元素或者對環境場景,只是反應它,而不汲取它。」現在我們的確看到許多缺乏自信、人際關係與生涯目標的年輕學子只關心網路環境,不在意實體環境,只是反應,而不汲取,無怪乎有某大學教授形容大學生上課有如「人形墓碑」。可惜的是嘲諷無法激勵他們放棄與虛擬世界的連結,甚至適得其反。我們能做的事是,停止嘲諷批評,結合有志之士,同道中人,找到這些需要幫助的學子,提供真實、安全與溫暖的連結機會,「三五成群、溫暖人心」,使他們重新擁有自信、人際與目標,自然能抵擋網路的負面誘惑,進而再影響更多需要幫助的年輕生命。 責任編輯:陳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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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由精神健康的觀點論台灣媒體的影響和責任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媒體對精神健康的影響」。這次很榮幸能邀請到「精神健康基金會」董事長胡海國教授就這重要的議題,由他邀請關心這議題的學者分別寫出他們的看法。胡董事長本身以「精神病理學」的專長點出沈浸於「數位網路媒體的資訊大海」對精神健康的影響,並提出個人「精神樂活」的觀點。→想看本文基金會精神健康指數組召集人楊聰財醫師肯定媒體在健康和精神健康報導的關鍵角色,但更強調其責任不僅僅是提供信息,更是要以負責任和倫理的方式來影響和引導公眾的健康行為和態度。大學通識中心的張松年教授以從事教學與輔導的觀察,點出網路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他語重心長地指出:「停止嘲諷批評,結合有志之士,同道中人,找到這些需要幫助的學子,提供真實、安全與溫暖的連結機會,使他們重新擁有自信、人際與目標,自然能抵擋網路的負面誘惑,進而再影響更多需要幫助的年輕生命。」媒體對一個人健康或精神健康的影響媒體對個人健康和精神健康的影響是多方面且複雜的,以下是一些主要的方面:A=正面影響1. 教育與信息:媒體可以提供有關健康和疾病預防的教育信息,例如健康飲食、運動和預防疾病的方法。2. 支持和社區:社交媒體平台可以幫助人們找到支持群體,分享經驗和感受,這對於那些面臨健康挑戰或心理問題的人來說尤為重要。3. 心理健康支持:通過宣傳心理健康的重要性,媒體可以減少心理健康問題的污名化,鼓勵更多人尋求幫助。4. 娛樂和放鬆:娛樂節目和電影可以幫助人們放鬆和減壓,提供一種逃避現實壓力的方法。B=負面影響1. 身體形象和自尊心:媒體經常展示理想化和不切實際的身體形象,這可能導致觀眾(尤其是年輕人)對自己的身體感到不滿意,進而影響自尊心和心理健康。2. 焦慮和抑鬱:持續接收負面新聞或暴力內容可能增加焦慮和抑鬱的風險。此外,社交媒體上的虛假信息和霸凌行為也可能對心理健康造成嚴重影響。3. 睡眠質量:過度使用電子設備和媒體(特別是在晚上)會干擾睡眠,影響身體和心理健康。4. 成癮:媒體和數字設備的過度使用可能導致成癮,這會影響工作、學習和人際關係,進而影響整體健康。C=綜合考量1. 信息過載:過多的信息(尤其是矛盾或不一致的信息)可能導致心理壓力和信息疲勞,影響決策能力和心理健康。2. 行為影響:媒體中的廣告和內容可能影響個人的飲食、消費和生活方式選擇,這些選擇可能對健康產生正面或負面的影響。了解這些影響有助於我們更好地管理媒體使用,並減少其潛在的負面影響。同時,促進正面的媒體內容和使用習慣可以幫助我們改善整體健康和幸福感。媒體對一個人或者是社會整體身心情緒精神健康的重要性媒體在現代社會中的影響力不可小覷,對個人及整體社會的身心情緒和精神健康有著重要的影響。首先,媒體作為信息的主要傳播途徑,能夠快速廣泛地影響公眾的思想和情緒。正面報導可以提升人們的士氣和信心,而負面新聞則可能引發恐慌、焦慮和抑鬱。媒體對個人精神健康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信息過載與焦慮:隨著社交媒體和24小時新聞頻道的普及,人們無時無刻不在接收大量信息。這種信息過載常常讓人感到疲憊和焦慮,尤其是當信息中包含大量負面或衝突性的內容時。持續暴露在這些信息中,容易讓人產生焦慮、無助感和抑鬱情緒。2.社交比較與自尊心:社交媒體上的完美形象展示,往往讓人們不自覺地進行社交比較,這可能會降低自尊心和自信心。看到他人的成功和快樂,可能讓一些人感到自己的生活黯淡無光,進而引發抑鬱和焦慮。3.資訊可信度與心理安全感:媒體傳播的信息是否真實、可信,直接關係到公眾的心理安全感。假新聞和誤導性報導不僅會誤導公眾,還會破壞社會信任,造成社會恐慌和不安。4.正能量的傳播:儘管媒體常常被批評過度報導負面新聞,但它也有能力傳播正能量和希望。積極向上的報導可以激勵人們,鼓勵他們面對挑戰和困難,從而提升整體社會的精神面貌。5. 對於整體社會來說,媒體的影響更為深遠。媒體報導可以塑造公眾輿論,影響政策制定,進而改變社會結構和運作。例如,關於公共衛生、環境保護和社會公正的報導,可以喚起公眾意識,促使政府和相關機構採取行動。另一方面,媒體也可能因不負責任的報導而加劇社會分裂和對立,破壞社會和諧。因此,媒體在現代社會中扮演著雙刃劍的角色。媒體對一個人健康或精神健康應有的責任媒體對於個人健康或精神健康的責任是一個複雜而重要的議題。以下是一些主要方面:1. 準確報導媒體應確保所傳遞的健康信息是準確且經過驗證的。這包括引用可信的來源和專家的意見,避免傳播未經證實的謠言或錯誤信息。2. 避免誇大其詞媒體在報導健康議題時應避免誇大其詞或引發不必要的恐慌。誇大的標題和內容可能導致公眾過度焦慮或錯誤行為,從而影響其健康和精神健康。3. 平衡報導在報導健康議題時,媒體應該提供平衡的觀點,不僅展示問題的一面,也應該展示解決方案和正面的例子。這有助於公眾全面了解問題並積極應對。4. 隱私保護在涉及個人健康和精神健康的報導中,媒體應尊重個人的隱私,避免披露敏感信息或進行不必要的曝光,這可能對當事人造成二次傷害。5. 教育和提高認識媒體應利用其影響力來教育公眾,增進他們對健康和精神健康的認識。這包括傳遞正確的健康習慣、提供心理健康支持的資源和倡導健康的生活方式。6. 支持弱勢群體媒體應特別關注並報導那些在健康和精神健康方面處於弱勢地位的群體,幫助他們發聲,並推動相關政策和社會支持系統的改善。7. 鼓勵尋求專業幫助在報導涉及精神健康問題時,媒體應強調尋求專業幫助的重要性,並提供相關的資源和支持信息,幫助受眾找到合適的幫助途徑。結論媒體在健康和精神健康報導中扮演著關鍵角色。其責任不僅僅是提供信息,更是要以負責任和倫理的方式來影響和引導公眾的健康行為和態度。延伸閱讀2024/8/19 尋尋覓覓媒體資訊大海中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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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9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尋尋覓覓媒體資訊大海中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媒體對精神健康的影響」。這次很榮幸能邀請到「精神健康基金會」董事長胡海國教授就這重要的議題,由他邀請關心這議題的學者分別寫出他們的看法。胡董事長本身以「精神病理學」的專長點出沈浸於「數位網路媒體的資訊大海」對精神健康的影響,並提出個人「精神樂活」的觀點。基金會精神健康指數組召集人楊聰財醫師肯定媒體在健康和精神健康報導的關鍵角色,但更強調其責任不僅僅是提供信息,更是要以負責任和倫理的方式來影響和引導公眾的健康行為和態度。大學通識中心的張松年教授以從事教學與輔導的觀察,點出網路媒體對青少年心理健康造成的負面影響。他語重心長地指出:「停止嘲諷批評,結合有志之士,同道中人,找到這些需要幫助的學子,提供真實、安全與溫暖的連結機會,使他們重新擁有自信、人際與目標,自然能抵擋網路的負面誘惑,進而再影響更多需要幫助的年輕生命。」早期到日本旅行,看到日本人人手上一本書,當時有人說台灣人不如日本人用功。事隔幾年,在日本旅行發現日本人人低頭看手機,時至今日的台灣,不管男女老少,不管是在飯局中或坐捷運、搭公車,人手一機,低頭看手機是非常普遍,不輸日本人了。精神病理的觀點:看來當代數位、網路媒體訊息的流通通暢,資訊跨時空,在寰宇裡通行無阻,時時刻刻抓住人的注意力。連走在斑馬線上,走在馬路上,也都專注且認真看手機的資訊,甚至邊看邊聽耳機,阻斷對外界危險信息的警覺,把自己陷入意外事件的高危險群,也不自知。更有甚者,晚上捨不得睡覺,而拼命看手機,尋覓於媒體資訊大海中,使自己陷入無止境的忙碌狀態,剝奪應有的休息與睡眠時間,腦力耗竭,腦的精神功能受損而不自知。正如抽煙喝酒一樣,這種專注重複行為,俱有好奇心滿足感,也會有愉快感受。這種專注的行為,主要是觸動腦內的酬賞系統,在腦神經細胞與神經廻路的可塑性塑造下,會形成一道強而有力、具固執性的酬賞性、追求快速愉快的神經迴路。這種強化的神經迴路,包含「愉快反應中心」的活性。這種愉快感受易與消退,所以要趕快再加碼刺激(繼續專注看手機,尋覓資訊),才能得到原來所期待的愉快感受。為維持這種煙火般,一見即逝的愉快,就得花長長的時間,才能維持那所期待的愉快。這就是網路成癮了。這是在數位媒體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最不友善的後果了。在數位網路媒體上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的時間增長了,容易在尋覓的過程中,碰到動心的訊息,而容易受詐騙廣告或詐騙投資或其他詐騙訊息的誘惑、恐嚇,造成無可挽回的金錢損失。有些人在人生失意,心情低落,對人生充滿負性思考,若在網路上花太多時間尋尋覓覓的當下,就可能會碰到同樣俱負面思考的訊息,觸發負性思考的共鳴,而相約集體行動,不但無法獲取溫暖而正向的導引,反而增強負性思考的強度,而無法自拔呢!時而有所聞的集體結束生命的聚會,大概就是這種情況的後果了。在網路上尋尋覓覓時,對有長期身體不適或精神困擾如失眠,則最容易被一些健康食品那「似是而非」的廣告說詞所吸引而不得不去多加注意,最後付諸行動,損失不少錢財。服用所謂的許多健康食品,不只病情沒有好轉,甚至失去早期就醫、早期治療的黃金時機。在數位網路媒體的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時,很難避免受假訊息的迷惑、吸引,因而特別注意這些訊息,進而吸收、相信,然後運用這些假訊息於日常生活中,而隨假信息起舞,不只害己也害人。例如,在COVID-19爆發時,接受新冠病毒疫苗注射相關的假訊息,致使不少人不打疫苗,而失去身體保護力。也有政治或社會活動相關的假訊息,例如台灣COVID-19初爆發時在國際上購買疫苗,在網路上流傳官員行賄的似是而非的網路假訊息,在廣為傳遞之下,造成社會攪擾不安的社會事件。這些也常常在假信息的洗禮中,引導一個人表現出盲從的行徑,事後造成無限遺憾。據研究(Science科學雜誌,2024年384期,p959到960、p978到979)顯示「似是而非地錯誤引導他人思考與判斷」的假信息比「完全捏造」的假訊息,更具有影響力。在數位網路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時,那些似是而非的信息,值得我們更加小心,以免被誤導。這也是數位網路時代的當代人,要多多加強心智操練,以標認普遍的「似是而非」的信息,這是當代人為求明智生活,求得平安幸福,避免被假訊息所騙或傷害的新挑戰囉。根據衛福部2024年7月16日公布「數位網路性別暴力狀況調查報告」有驚人的發現。近六成以上的上網民眾,有過性別暴力的受害經驗,其中又以「騷擾、羞辱、攻擊、跟蹤或肉搜」等樣態最普遍。其中八成受害網民的身心狀況,因此受到不良影響。這也是花太多時間,在數位網路媒體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的可能傷害呢!人生有限,一天可資知運用的時間也有限。一個人一天要工作8小時,睡眠8小時,其他8小時要有多樣的人生活動,包括做工作的準備與家人、朋友聚會、身體照顧和健康活動以及適當休息,另外當然也要有上網尋求媒體資訊的時間。因此實際上可資用在數位網路媒體尋覓資訊的時間也是有限的。但我們常常聽到一般人說每天上網幾個小時甚至5到6小時。可見因為上網在數位媒體資訊中尋覓尋尋覓覓,會佔用平常生活中太多的時間,因而減少了人生中與家人、朋友互動,功課的準備,小說的閱讀,個人衛生健康照顧,運動等等的時間。這大概是生活中一直感到時間不夠用,每天匆忙過日,行事匆忙,製造性急反應、過度壓力感受,凡事不能從容,易於不耐煩,人際互動容易不協調,甚至在人際互動中失落,精神功能失調,精神不集中,工作表現不如預期,喪失信心,情緒低落。或許這就是當代社會,甚至青少年,好發憂鬱現象的潛在原因吧!精神樂活的觀點:出生在網路媒體時代的人,擁有豐富的網路資訊,好似散步在滿滿果實的森林中,口渴了、飢餓了,隨時伸手可得到可以解渴、可以充飢的果實,真是實質的富有。然而一個人面對這種富有,可以有兩種反應。其一、是對這種滿滿的富有感到十分的滿足,靜靜的享有這種滿足,而人生止步,虛度歲月,停滯不前。其二、是把這種資訊的富有,看作人生發展的資源與工具,他因而一生中裝備齊全,構建人生道路(可能是曲曲折折的道路),開疆闢土,資源豐富,勇往直前走出自我的一片天。最近在媒體資訊裡很轟動的「范斯」先生,他出生於網路時代,頂著悲苦的年幼歲月,但是他抬頭挺胸,踏實地走出人生的每一步,現在更是美國副總統候選人之一。顯然,他出生在網路資訊豐富的時代,而他能善用豐富媒體資訊,在煙花似的網路媒體時代,沒有迷失,而能把持自我人生方向,走出堅實人生道路的典型案例。以我的經驗來說,難免我也和所有人一樣好奇於多元豐富的數位網路媒體資訊,它既豐富又方便。我使用的機會也很多。我在生活步調上,一直順從自然法則,也就是每一天生命有24小時可用,一年就是365天(精健道第6道)。我也深深體會在有限的生命裡,要構建一個有節奏的生活(精健道第3道),每天生活有充實的各種項目的活動,但是維持在從容不忙的生活腳步中。為要每天生活的節奏是美妙的,除了「定時上床起床」外,也要能隨時體會時時刻刻當下的「定與靜」,使我的心境能「寧靜致遠」而心境不亂。為了要每天生活的節奏是豐富的,我努力用心生活,對週遭也多加專注關懷,能把自己和週邊生活環境建立連結,豐富自我的人生內涵和意義(精健道第9道)(參考資料 1)。下面是依我的人生態度與看法,面對數位/網路媒體豐富的資訊環境,我所採取的「要與不要」的做法,或許可以給讀者做一些參考的切入點。畢竟有這麼豐富的資訊,我們身在其中,如何善加利用也是當代人的一種重要的生活技巧。如果沒有良好的生活技巧,我也建議讀者或許要,多加思考,並進行行為的改變,來適應於現代資訊豐富的時代。這種「思考與行為改變」,也就是我常常在提倡的精神健壯之道(精健道)的心腦操練(參考資料 2)了。面對資訊大海時,我的「要與不要」如下:一、我每天要看一份報紙(放棄娛樂版)。在文字報導中,細細思索,與撰文記者的心聲產生互動,對種種社會事件多加體會,我偶爾會把心得放在我的fb上和朋友們分享,一起討論。報紙的文字報導,也可以和網路上所獲得的相對應訊息互作印證。二、我安排每天中午、下午和晚上三個大約30分鐘左右的時段,利用手機或iPad上網進行下列幾項活動。(一),社交群組信息的互動,在fb上發表一些生活點滴的經驗和感想,作為提升精神正向發展的見證,也提供網路上有緣認識的朋友們參考和討論,助益精神生活豐富性與精彩度。(二),在網路資訊大海中尋覓一些世間的新鮮事,盡可能地了解網路媒體上關注的社會或世界事件,和某些有趣逸事,地方采風⋯等等。(三) 另外,在工作的時候,會碰到一些資訊的需求,我也會隨時上網,查一下所需資訊的內容,達到隨時解惑的目標。心情也因而感到通暢呢!三、我會在晚間電視媒體看一段世界與台灣的新聞報導,使自己和週遭的社會與世界有心境上的連結(避免新聞的單一來源)。四、晚間我也會看一段(不必看完整片)電影影片,尤其喜歡拍片場景有地景風光的電影(而不只是在房間裡面拍攝的電影),也喜歡故事內容是有關人文風情、家庭故事或傳記類型的內容,讓心境多一些影音藝術的激發,使生活不落入現實生活的庸俗性。五、在一天充實的活動安排中,若在活動的轉接空檔有較長時間,或者在有空閒的時候,我會喜歡閱讀一些書籍來的資訊,包括宗教的、人文化的、哲學的、腦與人生相關的、文學的、傳記的、甚至於武俠小說的篇章,也是很有趣的資訊上之體會。六、我會嚴格的要求自己不要用手機的時段是:在平時與家人用餐的時間、出外聚會或者和朋友聚餐。我盡量全神貫注在當下的餐飲風味與當下的話題。我會專注在家人間、朋友間相互的情感交流,享有那一份溫暖與互相的給予,盡量體會家人、朋友相聚時,話題上的互動,達到生活上經驗的分享和情感的交流。如此,可以有效地豐富自我人生內在的感受,這是在數位網路媒體資訊大海中尋尋覓覓,所得不到的。當然,為安全起見,我絕不在走路中,看手機。七、我也絕不想經由數位網路媒體資訊出現的方便性與誘惑性去追求財富。要的話,就要找銀行裡的投資理財專業人員。八、我對數位網路媒體資訊所提供的有關種種報導(包括種種社會事件),我不會單線性的接納,我不會直接轉傳朋友或家人。我會以多元性的分析、整合,再做整體性的了解,避免陷入「似是而非」假信息的中毒陷阱。綜合上述,在數位網路媒體資訊很豐富的時代,我們每天生活在這樣的場景裡,我一直認為,每一個人要保持著鮮明的自我人生生活態度與方向,才可以發揮善用媒體資訊的方法,不只擁有資訊的豐富性,更可以把資訊轉為自己人生的資產與人生發展的工具。我一向的生活態度是,在有限人生中,每天生活有節奏,生活充實而不忙;在節奏生活裡的片片刻刻,均可以隨時感受定與靜,而心思不亂。在節奏的生活裡,隨時關心周遭環境人事物,建立與工作環境,社會和大自然環境的心境連結,拓展人生的寛廣度。在這樣的人生架構裡,當代數位網路豐富的資訊,是我經營豐富人生的資本,是我經營精彩生活的工具。我也建議讀者們,可以試著以這種正向的態度,來面對眼前數位網路媒體時代的多元、豐富資訊之海。参考資料1:胡海國,精健道。精神健康基金會,2022年5刷。2:胡海國,心腦操練-人生新主張。精神健康基金會,2012年07 初版。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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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科學與藝術的結合——醫學教育與招生的新時代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台大醫學系招生政策的改變」。一位非醫師的醫院行政人員以他在醫院的觀察,寫出他認為醫師的培育,不只需要傳授科學知識與技術,更要讓醫學生學會同理心、關心別人的痛苦,並說出他對日前台大醫學系申請入學將採計社會科的讚許。→想看本文這篇文章引起兩位關心醫學教育的台大醫學系校友注意到母校招生政策向前跨一大步的深思,各自寫出他們對這招生政策的期許。→想看本文今(113)年6月台大宣布,醫學系自115學年起,繁星推薦、申請入學採計將移除學測英文考科、納入社會考科,引起了醫界與民眾的討論與注意。這就讓我回想起大四上臨床醫學概論的時候,第一節課老師提到「醫學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當時覺得醫學就是科學的我,無法理解為何醫學是一門藝術。成為家庭醫學科住院醫師後,最琅琅上口的,就是「以生物、心理、社會及靈性的全人醫療照護模式」來照顧病人,但那時總覺得僅是口號。直到成為主治醫師,承擔起指導醫學生和住院醫師的責任時,才發現原本以為的口號,其實是醫病關係最基本的技能,行醫日久,逐漸體會到醫學是一門科學也是一門藝術,或甚至稱為「科學的藝術(scientific art)」也不為過。即使再客觀的醫學知識,應用到具體病人時,不同病人、不同的原生家庭,對於同一疾病,會有不同的思考、價值觀與決策;即使同一個病人,不同時間罹患相同疾病,心境、歷練及共病性的不同,所作的決策也未必相同。如何達到最佳的治療,最基本的除了醫師的溝通能力外,尚需結合敏感度、同理心、思辨能力、心理素質等特質,透過知情同意或是和病人共同完成醫療決策的過程才能達成。即使同一個病人,不同時間罹患相同疾病,心境、歷練及共病性的不同,所作的決策也未必相同。如何達到最佳的治療,最基本的除了醫師的溝通能力外,尚需結合敏感度、同理心、思辨能力、心理素質等特質,透過知情同意或是和病人共同完成醫療決策的過程才能達成。這部分的能力與素養,自然須結合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訓練。自然科學的訓練讓醫學生、醫師具備專業知識,並以客觀實證醫學的方式應用相關知識;社會科學的訓練,可以讓醫學生、醫師學到如何洞悉人們在群體中所扮演的角色與行為差異,讓其在提供醫療服務時能夠更全面的考慮病人與自己的社會背景和需求,培養全人醫療照護的基本技能,並幫助醫學生、醫師瞭解健康照護系統與該系統在社會中的地位。社會科學同時也是醫學人文的一環。醫學人文(medical humanities),包括與醫學教育和實踐相關的人文、行為與社會科學,人文包括文學、歷史、哲學及藝術等,社會行為科學包括倫理、法律、性別、社會學、人類學、心理學等。具備醫學人文的素養,不僅是醫療實務上的必須,也是學術發展的基礎,其重要性與日俱增,自然也影響了醫學教育和醫學院招生。筆者曾多次參與台灣醫學院評鑑(TMAC)的準備及醫學系招生,TMAC評鑑醫學教育品質的項目中,醫學人文佔了約三分之一至四分之一的比重,也是在評鑑中最不容易準備完整的地方;醫學系的招生,也非常重視醫學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不少學校以多元微型面試(MMI, multiple mini-interview)作為口試,題型強調醫病溝通、邏輯推理、應變能力、倫理思辨、團隊合作、情緒管理、學習態度、以及社會責任等,題目也都強調社會行為科學(醫學人文)的面向,採用多元微型面試的最主要目的在於找出不適合就讀醫學系的學生。從醫療實務與醫學教育的面向觀察,台大醫學系將社會科學採計為學測的項目,有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同等重要的隱喻,筆者深表認同與佩服。筆者行醫至今27年,深感只要將醫學知識應用於病人身上,就會充滿各種的不確定性,如何可以達到全人照護的目標,這方面需要具備醫病溝通(含傾聽與同理心)、跨文化能力(敏感度與避免歧視)、倫理能力(思辨、價值判斷與利益衝突)、社會責任(利他精神)以及專業認同(含自我期許)等素養,這部分都與社會科學的訓練息息相關,也是醫學界常說的醫學人文專業素養。這些素養不僅僅是理論上的認識,未來也需要在醫療場域實際的操作與反覆應用,才能真正內化成為醫師的核心能力。正因如此,將社會科學納入醫學系招生的考量,不僅能夠提升醫學生的綜合素質,或能培養出更具同理心和社會責任感的醫療專業人才,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唯有關注病人的全人需求,才能真正實現醫學的目的。延伸閱讀2024/8/12 醫學系為什麼要採計社會科2024/8/14 一個令我振奮的台大醫學系招生政策的改變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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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4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一個令我振奮的台大醫學系招生政策的改變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台大醫學系招生政策的改變」。一位非醫師的醫院行政人員以他在醫院的觀察,寫出他認為醫師的培育,不只需要傳授科學知識與技術,更要讓醫學生學會同理心、關心別人的痛苦,並說出他對日前台大醫學系申請入學將採計社會科的讚許。→想看本文這篇文章引起兩位關心醫學教育的台大醫學系校友注意到母校招生政策向前跨一大步的深思,各自寫出他們對這招生政策的期許。最近報上一則新聞,使我興奮萬分。「台大醫學院醫學系日前召開112學年度第3次招生委員會。會議中決議通過,從115學年度起,將會從原先學測採計『國文、英文、數A、自然』,改為『國文、數A、自然、社會』,以社會取代英文。至於校方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台大註冊組主任李宏森透露,可以進入台大的學生,通常英文能力都不會太差。入學後還有必修大一英文及進階英文,畢業前也需達到全民英檢中高級的門檻,相信學生可具備基本英文能力。但學生未來需要因應AI、元宇宙、各種傳播科技及創新想法需要,必須注重社會人文素養及社會科學面向的思考,故將採計英文考科改為採計社會考科。」作為一位關心醫學教育的台大醫學系校友對這「突如其來」的新辦法事實上有點驚訝,因為這將是台灣在「如何選擇醫學生」踏出的一大步。想不到一位關心醫學教育的非醫師來稿,使我開始更深入地思考這招生政策改變的意義。同時為了提高醫療團隊與社會大眾對這問題探討的深度,我也另外邀請一位也是台大醫學系畢業生,目前正負責某國立大學醫學院的醫學人文課程的醫師發表他的看法。個人自從醫學院畢業後,曾在台大醫院完成四年住院醫師訓練並做了一年主治醫師,而後到美國又從頭接受同一學門的住院醫師三年完整訓練,研究員一年,而後在美國大學醫院教學十九年。回到台灣致力於醫學教育有關工作也已二十幾年,以下容我說出我對台灣醫師培育的隱憂,以及對母校這次的招生新政策的期望。當我在1998年回國時,最先三年我在慈濟醫學院服務。當時這學校的醫學系還沒有畢業生,最高年級是五年級學生,而以我這種對醫學教育的主要興趣在於臨床醫學的醫師,有機會參加這所臨床醫學沒有傳統包袱的新醫學院正是我最理想的工作地點。我與早我幾年回台參加這醫學院草創的學長李明亮校長一見如故,就放手一博地共同奮鬥。這三年下來,我對台灣醫學生的印象是他們看起來比起美國醫學生年輕許多,而且想法方面也比較不成熟。我當時以為這只是反映美國的醫學生大部分都是高中畢業後進入大學四年(可能來自文科、理科、工科或pre-med 醫學準備科)而後才選擇攻讀醫學,所以年齡上比起台灣絕大多數醫學生都是高中畢業後直接進入醫學系的來得老成,但更重要的是美國醫學生在中學畢業後,進入醫學院之前的大學階段有充分時間思考自己的興趣與前途,而後才選擇學醫這條路。後來我轉到和信醫院在黃達夫院長的醫學教育基金會工作之後,我有機會全職從事台灣的醫學教育工作,前後參與台灣醫學院評鑑委員會(TMAC)的成立與實際工作、教育部醫教會的執行秘書、常務委員,而涉足台灣醫學教育多年,直到幾年前才引退,所以我對台灣醫學教育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在這種背景下,我有機會提出對台灣醫學教育的看法與建言,而對「台灣醫學生的甄選與培育」也有一些看法。記得在醫學教育基金會的主持下,我們對這主題也前後開了幾次國內、國際的專題討論。最初我們的結論都認為台灣醫學生的甄選都偏重於知識,但對於他們的態度、判斷、學醫的動機與人文修養都無法好好測試,而且醫學院前兩年的「醫預科」常受到基礎與臨床醫學的擠壓,通識與人文教育都未能有效地加強醫學生對人文關懷的深度,也因此醫學生對「病人」的「人」方面的關懷遠不如對「病」的了解。然而當我看到我們兩個在美國成長的小孩在中學時代的必修課程都是均衡的發展「文學」、「歷史」、「哲學」、「社會學」、「物理」、「化學」、「數學」「生物」等等學科,而在美國與我的同事過或被我教過的醫師,他們來自不同的大學醫學院,我也發現不管他們多早或多晚決定學醫,在中學課程並沒有因為要學醫,而少修文史哲學等社會科學。因此我越來越覺得在探討台灣的「如何選擇醫學生」時,我們應該追朔他們在高中三年裡,是否因為中學注重聯考績效的政策下,從高一入學就「分組」「分班」,對將來想唸醫、理、工學院的學生因為大專聯考不重社會學科,而失去同樣程度的學習機會,而相對的,想唸文、法、商、社學院的學生,對數理科學的課目也沒有同樣程度的學習機會。這種以大專聯考為目標的中學教育嚴重影響中學生的「全人教育」,而這才是今天在進入醫學系後,不管我們如何加強人文課程,仍然無法培育出對別人的受苦有敏感度的好醫師的最大原因。個人對理工科所知有限,不敢多說,但作為從事醫療工作者,面對的是遭受疾病折磨的病人,我們所培育出來的醫師如果只知道科學面的醫療,而對病人與家屬的「感情」、「心理」、「人際關係」沒有「敏感度」的話,這種醫師將無法對病人產生「感同身受」的「同理心」,而給予病人與家屬所需要的幫忙。我深信,醫學生在中學教育的太早分組,使他們輕視忽略這方面的素養實在是台灣醫學教育最致命的缺憾。在台大醫院備受醫學生敬重的宋瑞樓教授,從台大醫學院退休以後,就全心投入和信治癌中心醫院的團隊。當我參加和信團隊以後,宋教授常與我分享許多他的智慧。他常說,我們教學生最重要的是要替他們培養出「受體(receptor)」,如果學生沒有「受體」,我們講了半天的人文關懷,他們還是沒辦法領會這些知識的重要性,而始終學不會應用同理心來照顧需要幫忙的病人。我想,我們如果在學生中學階段,就因為「短視的利益導向」,太早就讓學生因為將來想要走哪條路,而只注重儘早灌注加強某些專門的知識,而使學生因此而喪失其他重要知識的學習,這種教育限制了學生的視野,使學生犧牲了全人教育的機會,以致無法培育良醫的遺憾。我深信最近台大醫學系選才的改變,就是要徹底改變這種教育的缺點。如果我們今天醫學系的學生,在他們早期的養成教育,就有機會領會社會學科的重要,那麼這些醫學生將會有比現在的醫學生具有更好的人文教育的「受體」。我深信最近台大醫學系這選才方法的改變,一定是經過多年的醞釀,也一定有遇到過阻力,因此遲遲未能付諸於行,對於一個歷史最久的醫學院,這種改變更是不容易。我深信這一條路是對的,我在此要向這些「先行者」道出我心中由衷的敬佩,也祝福母校可以以身為台灣醫學教育「執牛耳」的地位,再度獨領風騷,領導台灣的教育系統培育出更適合學醫的人才。每個新的政策都會碰到阻力,越大的變革就會碰到越大的阻力,但我深信這條路遲早會讓台灣培育出更多的具有對病人受苦的敏感度的良醫。延伸閱讀2024/8/12 醫病平台/醫學系為什麼要採計社會科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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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2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學系為什麼要採計社會科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台大醫學系招生政策的改變」。一位非醫師的醫院行政人員以他在醫院的觀察,寫出他認為醫師的培育,不只需要傳授科學知識與技術,更要讓醫學生學會同理心、關心別人的痛苦,並說出他對日前台大醫學系申請入學將採計社會科的讚許。這篇文章引起兩位關心醫學教育的台大醫學系校友注意到母校招生政策向前跨一大步的深思,各自寫出他們對這招生政策的期許。日前台大醫學系申請入學將採計社會科而不採計英文變成新聞,身邊有許多朋友不解。這是由於學測考試科目共五科,分別是國文、英文、數學、自然、社會,申請入學只能採計四科,所以過去就有部分醫學系或放棄英文、或放棄國文,多數醫學系申請入學採計國文、數學、自然、英文。台大一直是醫學系的第一志願,不採計英文、改採計社會具有指標意義,表示台大希望錄取的學生能具備社會科學層面的思考。那麼,醫學系為什麼要重視社會人文素養?因為醫學牽涉到人,不是單獨的科學。病人是生病的人,醫師在看病人的時候,應該是把病人當成人來好好對待,要將病人視為一個正在經歷特殊時刻的個體而不是物體,不能只看病人的病。但科技的進步與有限的看診時間壓力下,讓醫師很容易只看到病而忽略人。醫師最在意的可能是治療疾病、做檢查、開藥,不一定能滿足病人的需求。每個人都需要被理解為一個獨特的人,因為就算是同樣的疾病,在不同病人身上的表現也不一樣,不同病人選擇的治療也可能不同。一位好的醫師除了專業的科學訓練,也需要與專業知識看似無關的人文素養。醫師需要有關懷病人的同理心、需要有觀察病人的敏感度,也需要有想像力來了解病人的背景及最困擾病人的問題。有時候病人說出來的並不見得是他最在意的,病人可能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求助醫師,希望醫師能為他找出問題、減輕痛苦,並找到最適合病人的解決方法來合作對抗疾病。現在的醫學系增加了文學、戲劇、哲學等人文課程,透過這些課程,能讓學生增加不同的經驗,發現自己隱藏的價值觀和偏見,這種自我理解能發展出同理其他人的觀點,進而以不同的方式來感受現實生活以外的世界。這些課程也會鼓勵學生批判和質疑,都有助於培養未來醫師的判斷力。回想我念書的時候,高中分完組後,自然組只注重自然科,地理、歷史課常常被物理、化學老師借走。表面上說德、智、體、群、美,其實還是成績取向,最在乎智育。學測的題目不難,自然組同學就算少上了社會科的課,成績也不比社會組差,這樣就夠了。學生越沒有思想、越不會影響老師趕進度,鮮少有老師關心大家是否會獨立思考。但教育應該不僅僅關心一個人能做什麼,而是接受教育後會成為是什麼樣的人。所以醫學院不只需要教授科學知識的技術能力,因為醫療實踐不僅涉及知識和技能,也需要關心人、對人抱持同理心。醫生不能只是冷漠超然的觀察病人的痛苦,更需要跟病人建立互信的關係,才能和病人一起做出對每個病人當下最佳的治療決定。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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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7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送禮
【編者按】:本週的兩篇文章主題是「病人送禮的面面觀」。一位關心醫病關係,經常在醫療場所幫忙病人與家屬的牧師很生動地描繪出病人感激送禮的場景令人感動。→想看本文一位仁心仁術的資深醫師也有這機會表達病人、家屬送禮時帶給醫者的困擾。希望關心醫病關係的讀者可以因為這兩篇文章,而能跨過醫病之間的鴻溝,更加了解這問題。我們也希望「醫病平台」可以在這主題下邀請各方人士繼續更深入的討論。我小時候生病都是在父親幾個好朋友開的診所看醫生。印象中,那幾個醫生都是父親創設的台中佛教會館的重要支持者,所以去看病,他們不但不收費,還會噓寒問暖。父親過世後,母親帶我們歸信基督教,我們就少再去那些診所看病。這個童年就醫經驗給我留下一個印象,不管收不收費,醫生就是要盡其所能醫治病人,也要關心病人的生活起居。等我長大當醫生,認識彰化基督教醫院創辦人的第二代蘭大闢醫生,他的行醫典範,他的關心鄰居窮困家庭,使我深深感受醫生就是要像蘭大闢那種樣貌。一個當醫生的人應視其行醫乃是上天給的恩惠。所以面對病人,不論認不認識、有關係或沒關係,都要盡心盡力,以表達對上天的感恩圖報。在這樣的體認下,當我開始行醫時,我對病人送禮物給醫生持相當負面的態度。特別是對第一次就醫就送禮者,有時甚至當場露出不悅臉色而使場面變得尷尬。年事稍長,閱讀一些宗教信徒獻祭的文獻,了解獻祭也是一種送禮。送禮的背後有許多是單純出於對神明的感恩。當然也有心存賄絡的不良動機者。所以不能一概而論,以偏概全。有了這個認識,我不再千篇一律視送禮是對醫生人格的羞辱。下面舉兩個印像深刻的案例跟讀者分享。「例一」:柴爸是釣具行的老闆。他的幾個子女中,竟然有一男一女兩人在青春期就思覺失調症病發。柴爸定期帶著生病的兒女來看我的門診,從不間斷。柴爸是一個很有活力的人。看診時,他除了報告兒女的病情外,因他喜歡旅行,所以也會聊他的旅行經驗,並告訴我那家旅行社辦某地區的旅遊最在行。有一年接近農曆除夕時,他不知從哪裡查到我的住處,送來一袋鮮魚。他說是他自己釣的,趁新鮮趕快送過來。因為那些魚的內臟尚未處理,當天我連夜刮魚鱗、清除內臟。我家沒有刮魚鱗的工具,又不熟練,做到半夜才完成。第二天到醫院上班仍舊腰酸背痛。我的研究助理聽我說事情的經過,隔天她拿一支刮魚鱗的工具送我,跟我說她母親是在菜市場賣魚的。我心裡想的是希望這輩子不要再有人送我未處理乾淨的鮮魚!二十年前我屆齡退休,也不再看診。柴爸卻一直斷斷續續打電話給我,詢問我思覺失調症的治療是否有什麼新進展。其實我退休前已安排好將柴爸的兒女轉介給別的主治醫生。我了解他打電話真正的用意是以朋友的立場問候我。每年三節他會寄來一箱應時水果。從第一次收到他寄來的水果,我就很懇切地告訴他,我家只有兩位老人,謝謝他的善意,但千萬不要再送我禮物。有時我故意不回電,希望他能因而不再寄送。可是他二十年來仍持續固執不停送來水果。今年6月初,我的新書「接住受苦的心」新書分享會後幾天,電話中他告訴我,當天他有到現場。因擠不進會場,只能在樓下看直播。他買了我的新書,並祝福我身心健康。「例二」:漢媽的主治醫生因另有他就,在離職前將漢媽轉介到我的門診。她第一次來我的門診,給我的印象是溫文有禮,但臉部表情掩不住是心事重重的人。漢媽是一位軍官的遺孀,育有一男一女。兒女都很優秀,他們都已大學畢業,也找到不錯的工作。漢媽的病情大多數時間是穩定,但就是莫名其妙,斷斷續續會出現不知來由的憂鬱夾雜被害妄想。每次門診我都會花一些時間和她聊她的家居生活,她與兒女、親朋的互動往來。經過幾年的門診,我還是理不出頭緒,無法了解她的病情波動的源由。後來在偶然的機會,我獲悉漢媽的先生當年是涉及匪諜案的冤案而死的。後來雖獲平反,但漢媽和她的兒女都不提這件往事。戒嚴令解除前不敢提這件事是很容易理解。但解嚴後仍絕口不提,可能傷得太深吧!我直覺這個創傷事件的痛苦經驗與她憂鬱夾雜被害妄想的發作有關。我試著讓她知道我不只是她的精神科醫師,也是能分擔她的創傷的朋友。 有一次下午的門診,我看到很晚才結束。當我走出診間時,看到漢媽坐在候診室。我問她看完診為什麼還不回家。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拿出一包東西對我說,她知道我門診常看到很晚,一定會餓。她在家裡自己做了一些滷味,請我一定要要先吃一點,其餘的帶回家給家人。她說本來是在她看診時就要拿給我,但怕會耽誤我的看診,所以她就在候診室等到我看診結束。我第一時間很感動,但也很為難。我感受到漢媽來看診,不僅止於她的病的醫治,她也關心醫生超時工作是否會影響健康。我很為難是因為她告訴我,當她兒女知道她做一些滷味是看診時要送給她的主治醫生的,他們都表示不宜。如果我不收下那包滷味,豈不是證明她做錯了。從那次之後,她不再拿滷味到門診送我。因她女兒也在同一家醫院上班,當時還沒個資法,從通訊錄就能查出我的住處。於是漢媽要她已經當中階主管的兒子送滷味來。她兒子一再跟我道歉說,若他沒有照母親的吩咐做,漢媽會持續生氣說兒子不孝順。考量漢媽兒子的難處,以及我承諾漢媽我不只是她的精神科醫師,也是能分擔她的創傷的朋友,我妥協了。延伸閱讀2024-08-05 買兩條餅乾和兩粒梨子當作禮物責任編輯 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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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05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買兩條餅乾和兩粒梨子當作禮物
【編者按】:本週的兩篇文章主題是「病人送禮的面面觀」。一位關心醫病關係,經常在醫療場所幫忙病人與家屬的牧師很生動地描繪出病人感激送禮的場景令人感動。一位仁心仁術的資深醫師也有這機會表達病人、家屬送禮時帶給醫者的困擾。希望關心醫病關係的讀者可以因為這兩篇文章,而能跨過醫病之間的鴻溝,更加了解這問題。我們也希望「醫病平台」可以在這主題下邀請各方人士繼續更深入的討論。她是從鄉下來的「阿嬤」(跟診護士是這樣稱呼她),抵達候診室時還上氣接不上下氣的樣子,一直在喘著。因為她幾乎就是兩步當作一步快速地走,好不容易才抵達候診室,剛進去馬上就聽到護士叫了她的名字,原來護士在後診室等候她,因為大家都下班了,看見熟悉的護士臉孔,阿嬤一直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遲到了。真失禮!」這樣的一直重複不斷直到進入診療室,看見醫生,醫生和護士小姐都要阿嬤慢慢來。這個護士口中的阿嬤年約78,她清楚記得這一天要回醫院看診,大清早就起床準備要到醫院來。兒子告訴年老的母親不用那麼緊張,是下午的診。他先去公司上班,下午二點半會回來載她去搭三點的客運。阿嬤因為住鄉下,公車班車很少,每一小時才有一班,且時間並不是很準,有時會遲到晚分,有時也會提早到站就開走。孩子只有機車,年老的母親堅持搭公車,不想讓孩子騎機車載她。也因此每次回診日子,阿嬤都會很緊張,因為她很擔心萬一沒搭上公車遲到,而醫生等不到她,下班了怎麼辦?孩子一再安撫著年老母親,說絕對來得及,不用擔心。原本約好下午2點孩子會從公司請假回來,載著母親要去客運站搭車。但老母親等到3點半了,孩子卻還沒回來,她越想越焦急,就在3點40分時,孩子趕回來,一直說公司臨時有事跑不開,然後催促著老母親快點坐上機車,載去客運停車站,老母親馬上趕孩子回去上班,她會小心,要孩子不用擔心。等孩子騎摩托車離開,阿嬤看看,還有點時間,就轉身到車站附近的雜貨店買東西,原來阿嬤不要讓兒子知道她要買「孔雀餅乾」送給醫生。因為她知道兒子的個性,不可以買這麼「俗物」當禮物送給醫生,會被醫生瞧不起。上次孩子陪她去看診時,就特地買了一盒珍貴的水果禮盒,結果在診間跟醫生「嚕」了很久,醫生才勉強收下來。因為這位醫生很清楚知道阿嬤的家境不是很好,都是這個孩子在工廠辛勞工作賺錢,母子兩人過生活。但就在她到「柑仔店」買兩條孔雀餅乾時,因為老闆娘也熟,就問東聊西的,熱情的阿嬤竟然把公車的時間給疏忽,當她說「好了好了,我要去搭車了」,就在此時,卻看到公車剛好從店門口經過,她跑出去怎樣搖手都沒有用。只好回到「柑仔店」付了錢,手中塑膠袋裡裝著兩條孔雀餅乾,走到公車站,又在水果攤上買了兩顆梨子。這一等,又是一個小時,車子來了。阿嬤心裡是焦慮又緊張:怎麼辦?也不知道怎樣打電話到醫院找醫生。等她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半過了,遲到三個小時,候診室已經沒有病人,他非常擔心醫生已經下班了。就在此時,她熟悉的護士出來候診室,看到阿嬤,叫她。因為護士小姐也跟阿嬤很熟,開口的第一句話:「阿嬤,您怎麼現在才來?醫生等您很久了喔。」阿嬤只能:「歹勢啦!歹勢啦!」走進醫生的診療室,醫生就對護士說:「我就告訴你,阿嬤一定會來。阿嬤,您是用跑的嗎?怎麼喘的這樣?先休息一下。」阿嬤不敢講她是去買禮物要送給醫生的關係。等阿嬤喘氣比較緩慢而平穩下來時,這時醫生開始非常仔細地跟她解說上次照X光,和病理檢驗出來的報告內容,逐一地解釋給她聽,並且又再檢視她的眼睛、喉嚨、耳朵、翻翻手掌,聽診器前胸後背都仔細地聽,也問了她最近一個月來,在家裡的生活,和飲食方面的情形等等,她都一五一十地清楚說給醫生聽。而每當她在講的時候,這位醫生兩隻眼睛是緊盯著她,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副非常專注在傾聽的樣子,然後很快地在電腦上記下她所述說的一切,寫得非常仔細。當醫生跟這樣阿嬤說:「阿嬤,好了,我開藥給你,藥師會告訴你怎樣用藥。若是你在服藥期間,或是回去後,如有發現哪地方不舒服,請記得叫您的孩子隨即打這個電話給我(醫生拿便條紙寫著一個電話號碼給她),讓我知道喔!」聽完醫生的吩咐,阿嬤突然流下了眼淚,害醫生嚇了一跳,趕緊問她怎麼了?發生什麼事?阿嬤細微哽咽的聲音好像甚麼食物卡在咽喉,使她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又聽到醫生緊張的問說「怎麼了」,護士也靠攏過來,雙手從身後扶在阿嬤的雙肩,輕輕地拍著,也順手從醫生的桌子上抽了兩張衛生紙給阿嬤擦拭眼淚。醫生的雙手緊緊牽著阿嬤的手,然後聽阿嬤慢慢地仔細說出這段話:「醫生,你人真好,替我看病都這麼詳細,不會因為我是『庄腳查某人』就隨便看看,而是問得如此仔細。我每次回去,我都將醫生你看病的情形,問的事,全部告訴我的孩子,也說給我鄰居的人聽。他們都很感動有你這麼好的醫生。這次我要來看您,孩子騎摩托車載我去車站搭車。我在車站臨時買了這些東西來送你,上次我就說要買這樣的東西送你,就被孩子罵過一次,這次怕又被孩子罵,說是沒有禮貌送這種東西會被醫生笑。他有說要買禮物要早一點跟他說,他會想辦法買比較好看的。他怕我買這樣的東西,醫生你會看不起我,看病會隨便。但我知道醫生你不會,因為你每次都是看得非常仔細。我就是去買這東西要送你,結果錯過了公車。很害怕你和護士小姐下班了。因此,一下車就用跑的,才會這麼喘。這些東西請你不要嫌棄。」說著說著,阿嬤伸手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有紅白線條的塑膠袋,裡面裝著兩條孔雀餅乾,和兩顆大梨子。聽完這位阿嬤說的話,換醫生和護士兩個人眼眶都紅了起來,又看見餅乾和梨子,卻不知道要說什麼話回阿嬤。兩個人好像被電電到了一樣,愣住了,久久說不出話來。醫生的雙手稍微在抖,他接過這份禮物,隨即跟阿嬤說:「你不應該破費買這麼好的禮物,這是我最喜歡吃的餅乾耶。阿嬤,我從小讀書媽媽就常買這種餅乾給我吃。阿嬤,哇,真的很感謝你這麼用心,你是不是有去探聽過,問人家說我喜歡吃甚麼餅乾,對不對?要不然你怎麼知道買這種餅乾?還有,你知道嗎,你買的這種梨子是台灣最好的梨子,是梨山出產的,正港的台灣梨子。真謝謝你。」阿嬤一聽到醫生這麼說,趕緊回說:「唉唷醫生啊,你都是講來安慰我的啦,你們醫生哪裡有人會吃這種粗俗的餅乾。這是『阮庄腳人』才會吃的粗俗物,真粗俗的東西,請您不要嫌棄啦。」醫生一聽,馬上回說:「你錯了,這是我最喜歡的餅乾,你帶來兩條,我等一下就把一條和一粒梨子請護士分給還在上班的護理小姐們吃,另外一條和一粒梨子,和上次一樣,一定要帶回去給我妻子吃。她一定會很高興。這真的是我收到最珍貴的禮物。」護士小姐也跟著說:「阿嬤,真謝謝您。您要不要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幾片?」阿嬤說:「不,不,你們在看病都看很久,肚子會餓,吃點東西,這樣才不會餓肚子。」然後,臉上顯露出非常滿意的笑容。送走阿嬤後回到診室,醫生和護士兩人眼眶都還紅紅的,醫生洗了個臉,以免被人誤以為發生過甚麼事。這位醫生跟護士說:「這兩條餅乾和兩粒梨子,我各帶一條和一粒回家。另一份你分給還在值班的同事們吃。我一定要帶回家,讓太太知道這是我當醫生以來,收到最棒的禮物,好好跟太太一起分享。」我正好也下班要去帶查經班,在走道上遇到這位熟悉的醫生,他拉著我在走道邊告訴我這件使他心中深受感動的故事,連我也差點流下眼淚。其實,平時都會有病人送禮物給醫生,感謝醫生細心照顧,並不是因為醫師有治好了病,病人或家屬才會感謝,許多病人感謝醫生,是因為醫生細心、耐心,特別是在醫生的身上感受到一股特有的愛心。因此,病人常會懷著感謝的心,買他們認為貴重的禮物送給醫生,以表示病人對醫生的尊崇,和醫生在病人心中的地位。但甚少有病人會像這位來自鄉下的阿嬤,會買兩條孔雀餅乾和兩粒梨子當作禮物。毫無疑問的,阿嬤感恩的心情遠超過禮物的價值無數倍,也感動了這位醫生和跟診護士。對這位阿嬤來說,買兩條孔雀餅乾和兩粒梨子,已經是她能力所及的大數字,醫生和跟診護士都清楚知道這點,但阿嬤並沒有忘記要感謝醫師對她的疼惜。因為在她的經歷中,沒有像這位醫生看病是那樣仔細,而且每次都注意傾聽著她細說病況。她第二次來看診時,就曾問過醫生說:「你這個醫生看一個病人就看這樣久,一天可以看幾個?一定會『了錢』喔,這樣,醫院要怎樣『開』下去?」當她把心中的疑慮告訴醫生時,這位醫生是告訴她說:「阿嬤,妳不要擔心,上帝會給我的已經足夠,不用怕。」 其實,這位醫生自從在這醫院服務以來,經常看到有病人捐款給醫院。他也從這裡經驗到,只要醫生認真看診,讓病人知道醫生不只是看病,而是會關心著病人的家庭生活概況,病人就會感受到生命的溫暖。而醫生也會發現自己被病人和護理人員在私下或公開場合稱讚著。醫病的關係,不是商業行為,而是一種生命交織、互動、牽連的關係。台灣這幾年來的醫病關係持續惡化,其中主要因素之一是:我們的國民素養並沒有因為經濟生活改善而有進步。咱台灣在經濟生活上確實改善很多,但卻因為經濟生活好轉之後,品格卻越來越是低落。有不少病人的心態是以為自己有了錢,就把醫生當作是「家醫」,或是把護理人員當作是「家僕」使喚,這都是非常錯誤的態度,真是要不得,這點從近年來一再發生有病人或家屬在醫院用暴力對待醫護人員,甚至在醫院大聲咆哮就可看出我們國民素養上的不足。有更惡劣的病人或是家屬動輒就告醫生,很少人會想到特別是急診室的醫師和護理人員,他們可說是非常辛苦,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作出判斷病情,有時是還來不及判斷,病人就離開了。可是我們看到法院許多被稱為「恐龍法官」,用很漫長的時間審案,但還作出錯誤的判斷,卻不用負任何責任。若是我們動輒就把醫生告官,好的醫師就會越來越少,這對整體社會都是傷害,絕對不會是好事。責任編輯 吳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