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上豪/包皮割不割 真的跟女性無關!
在部隊當醫官的時候最討厭士兵來求治時,要求我替他們開立至軍醫院接受「割包皮(即包皮環切術, 『Circumcision』)」的轉診證明。
那些人絕大部分只是「包皮過長」,並沒有達到需要手術的適應症-「包莖(phimosis)」的條件,但為何人人趨之若鶩呢?道理其實很簡單,透過我的轉介,除了讓他們可以堂而皇之以病假的名義逃離營區之外,更重要的是,若能得到醫院裡外科醫師手術,那接下來就會有一段時間免於部隊的操課訓練。
前述的人視包皮為多餘的組織,可以為了假期而放棄它,但是我在部隊擔任醫官也遇到一種人,他不僅十分珍惜包皮,一丁點的犧牲都要考慮再三,歸咎原因是要展現男性雄風,靠的就是彈性十足的包皮。
我和那位士兵見面的地方是部隊的禁閉室,他由於逾假不歸好多次,火大的連長在禁足的方法失效之後,便將他送去關緊閉以昭炯戒,沒想到幾天內,他又製造了一個令大家棘手的問題。
原來他是位奇人,利用了六顆寶石「入珠」在生殖器上,深怕效用不佳,在部隊中又利用了磨尖的牙刷柄,在包皮刺了個小洞,然後把一顆磨得圓滾滾的小玻璃珠塞了進去,最後因禁閉室衛生條件不佳發生感染。
我被禁閉室負責的軍官召去會診,看到那位患者生殖器已經出現紅腫化膿的情況,立刻建議轉診至醫院,否則感染擴散將無法收拾。沒料到患者不敢就醫,因為他怕那些珠子不僅保不住,而且包皮可能也要割除,只願意將最近植入的玻璃珠切開取出。
患者似乎經驗老道,原來他之前植入寶石,其中一次造成了類似的狀況,當時他忍痛割開取出發炎的那顆,沒有幾天工夫病症就緩解了,之後他再接再厲,完成了總共六顆寶石的「入珠」。
我問他為什麼要入珠?他說這樣可以展現男性雄風,在性愛的過程中女伴不管是高潮產生的呻吟,抑或是疼痛發生的叫喊,讓他覺得不可一世,我聽了只能苦笑,這種沙文主義衍生入珠的想法,大概僅能自爽罷了。
提出在部隊兩件奇異的經驗,其實是要鋪陳底下的歷史故事。因為在中國古老的傳統中,男性包皮的存在與否並不是那麼令人重視,但是在西方的傳統中,它存不存在始終是件天大的事。
讀者們對於「包皮環切術」的最初印象可能是來自猶太人的習俗,因為男嬰出生後沒多久(規定是第八天),都必須實施此項手術,研究其源頭,應該和信仰脫不了關係,誠如創世紀第十七章9到14節中所記載:
「你和你的後裔,必世世代代遵守我的聖約(covenant)。你們所有的男子都要受包皮環切術,這就是我與你,及你的後裔所立的約,是你們所當遵從的……生下來第八日,都要受包皮環切術……不受包皮環切術的男子,必從民中剪除,因為他背了我的約」
包皮環切術對所有猶太男人是重要的儀式,它必須有特定的執行人,叫做穆漢(mohel),而且在完成此儀式之後,穆漢會致祝詞,宣告男嬰已經實踐律法,男嬰的父母也隨後表明自己的兒子已被納入上帝與猶太人之間的約,他才據此可以起名。
只是這個在猶太男嬰的神聖儀式,是世界上記載最早的包皮環切術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至少在古埃及陵墓上的石刻,它所描述的並不是實施在男嬰上與神的重要契約,而是另一個重要的儀式。
在埃及孟非斯的薩卡拉(Saqqara),距今約4500年前的法老安瑪柏(Ankhmabor)陵墓中,就發現祭司替兩位貴族實施包皮環切術的雕刻(如圖)。
以當今的眼光來看這個儀式的施行,和今日的「成年禮」沒有甚麼兩樣,石刀割下包皮,造成的流血與疼痛的過程,象徵男孩晉身成為男人的關鍵。
埃及這種成年禮有時還以團體的方式舉行,一個距今4300年的石刻上,有位名叫烏哈(Uha)的男性就回憶了自己參加的過程。當時他與120個同年齡男子一起接受包皮環切術,驕傲地描述沒有人因此被擊倒或承受不住而亂動,進而影響儀式的進行,所闡明的就是每個人都認為它是必須忍受的作為,是成為男子漢重要的過程。
上述兩個有關「包皮環切術」極端的例子,正好說明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手術多重的面相。尤其從人類學家的角度來看,世界上很多殘存著先人古老習俗的原始部落中,包皮環切術仍不脫是這兩種形式的變形,只是為何要實施,都沒有一個既訂準則,甚至是可以一以貫之解釋,了解這個要「身體受傷害」的真正象徵。
不過有個十分吸引人的故事,說明宗教之間的差異。
在天主教的教義中,它最初貫徹耶穌的傳道者保羅,雖然本身也是嬰兒期就接受「包皮環切術」的猶太人,但務實的他並沒有將此手術當成是與上帝之間的神聖契約。當時希臘與羅馬人並不認同包皮環切術,為了傳教有這樣的轉變是可以理解,也變成猶太教與天主教的信徒之間一個很大的差別,因此若有天主教徒被猶太人強迫接受「包皮環切術」致死,被封聖也是無可厚非。
話說在1495年復活節前夕,在義大利的特瑞特(Trent),一位兩歲的男孩賽門(Simon)被發現死在一個猶太人的聚會所。有13位猶太人因此被處死,因為他們替賽門執行了包皮環切術,並且收集他留下的鮮血,作為逾越節薄餅(Passover matzah)的材料。
於是賽門被當時的天主教徒視為以身殉教的聖人,稱為「特瑞特的聖人賽門(Saint Simon of Trent)」,不少畫作,甚至是木刻得以傳世(如圖二)。
上述如此分歧的意見,正是以說明經過一千多年的發展,誤解已經成為這兩個宗教間價值觀的差異。姑且不論故事的真實性,包皮環切術這個猶太人視為與上帝的神聖契約,變成是天主教徒心中十分野蠻的行徑,甚至是「削弱男子氣概的象徵」。
如今包皮環切術在歐美社會非猶太人的團體中有死灰復燃之勢,其原因大抵和美國十九世紀末的外科名醫希姆斯(James Marion Sims)有關。因為他大力提倡割包皮可以預防甚至治療某些疾病(見拙著『胖病毒,人皮書,水蛭蒐集人』書中『割包皮、卵巢治病』一文),讓我在爬梳歷史文獻中,不免也捧腹大笑,久久不能自己。
從年輕時的行醫經驗回顧,再到歷史故事的記載,我發現人類古老的習俗確實充滿太多迷信與不可解釋的差異性。身為外科醫師對於「包皮環切術」不抱予特別的想法,只認為它是治療「包莖」重要的手段,除此之外無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可是歷史的發展告訴我,或許它是對生殖器「有所作為」的象徵,以至於在不同的團體中有迥異的認知,才碰撞出如此激烈的火花吧!

蘇上豪
醫界的說書人。豐沛的創作能量,透過簡短的故事,深入淺出介紹醫學科普散文迄今。就讀醫學院時代,連續獲得國防醫學院「源遠文學獎」1988及1989年小說獎第一名。著有《國姓爺的寶藏》、《開膛史》、《DNA的惡力》、《鐵與血之歌:一場場與死神搏鬥的醫學變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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