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瑞云／愛的本質

一位乳癌已經擴散到骨頭的年輕女病人來我到的門診。我們在第一次會面時處理了她跟原生家庭和先生的關係。一個月後，她的情況稍有好轉，疼痛也緩解很多。

癌症很多是有多重性的情緒問題，得要一個一個去處理卡住的地方。有的病人改善得很快，但有的病人需要比較多的時間來處理自己的內在問題。第二次看診時，這位病人說出了自己的問題：在她的內心深處常對人性感到失望，對生命本身也有嚴重的懷疑。此外，不帶任何期待去愛身邊的人，對她來說是很艱難的功課。

「因為妳不愛這樣的自己，所以不可能愛這樣的他人。所以妳真正要做的是：愛那樣的自己。即使妳覺得自己不夠好、不夠努力、不夠完美，還是要愛自己。」我說。

「我覺得自己不完美，無法接受自己，常常有種快要把自己逼到死巷的感覺！」她痛苦地說。

我請她思考一個事實：世間其實並沒有所謂的完美，所以我們不需要做到完美。就如同一棵楓樹的每一片葉子都有不同的形狀和顏色，懂得欣賞的，會看到每片葉子的美就是在它的獨特性，人也是一樣。在每個人身上都可以看到「我」的一部分，那可不可以每一個「我」都愛？我可以愛有時偷懶的自己，愛有時貪吃的自己，愛有時勤勞的自己，那些自己都是很可愛的。

「我從來沒有往這方向去想，我一直努力想要讓自己成長、變得更好，我不太能接受自己的缺點。」她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

「這些癌細胞都是妳討厭和想要排除的自己。」

我告訴她，要學習不帶分別的去愛和欣賞周遭的一切，包括人、所有的生命和無生命。就像我們的五根手指，不要只欣賞大大的、長長的或者小小的，五根手指各有特色，都如是的欣賞。

很多事情是一體兩面，很多行為背後有它的因緣。有些人對生命很沒安全感，需要累積很多東西才會感覺比較安全一點，是因為他心裡有一些恐懼，還沒有辦法去面對和處理。所以，努力不是拚命鞭打自己、批判自己，否則就是奴役了。

「我在小學課本裡有讀過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每次碰到痛苦的時候、沒有人保護我的時候，我就一直念這句話，因為這句話讓我有力量。久而久之，我以為痛苦和奴役才能夠成就更大的東西……可能以前我用這樣的方式幫助自己出人頭地，所以一直以為有用。」病人說。

「鞭打是對自己的暴力和對自己的批判。當你覺察到又慣性的鞭打自己時，先謝謝自己，我有看到這些想法浮現上來，我會回到愛的本質。看到就看到，不需要鞭打自己的『看到』。」

努力是過程，結果要隨緣。就像我身為醫師，在治病過程中會盡自己最大力量，但結果如何隨緣。如果因病人無法改變、還沒做完功課等等，就去鞭打和批判自己，那這是我的無明。我很清楚病人的病會好，不是因為「我把他治好了」，而是因為他看到自己的問題（病的根源），而且願意改變和成長了。

生命會有不同的功課出現，我們選擇用什麼樣的心態去面對和體驗呢？生命的重點在過程而不是結果，畢竟每個人最終都是必死無疑，而且什麼名利成就都帶不走。所以，我們只能體驗生命的過程，而生命的美好來自慈悲和愛，生命的自在，來自全然的接受和隨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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