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22 焦點.生死議題
為何人們不喜歡接觸將死之人?法醫曝人死前的「汙穢」狀況
也許很少人知道,法醫學有時也會和「生者」打交道。對兒童進行「虐待鑑定」就是代表之一。受到虐待的兒童會在兒童救助保護中心裡,被兒童福利督導員保護。送到醫院後,我們會確認他們身體上的傷痕以及骨折情況。什麼時候受的傷、是否出血等,我們替這些還不會說話的小孩或沉默寡言的青春期兒童發聲,訴說他們身心承受的痛苦。其實我負責診斷的受虐兒童人數不多。儘管如此,我碰過皮膚各處有菸頭燙傷痕跡的孩子,還有背部被刀多處砍傷的孩子。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身材瘦小,大概是長期處於飢餓狀態所致。我再次感受到,不管是面對死者還是生者,我們的工作就是直面「生命」。現代社會,對於和自身沒有直接關係的生命,我們習慣保持距離。過去的日本,鄰居之間關係密切,鄰居去世和自己切身相關,整個地區都為亡者弔唁也不足為奇。那時的人們和他人的「生」與「死」更為貼近。近來,日本人很多都在醫院迎來終老。在醫院裡可以接受先進的醫學治療,但另一方面,也隔絕了與世間的聯繫。因此,我們能切身感受到他人生老病死的機會非常有限。也許這樣說不太恰當,但人在面臨死亡時,某種意義上是「汙穢」的。臥床不起就無法洗澡,會有痰,也會大小便失禁。「走向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對於如此「不願面對的現實」,現代人會不自覺地保持過度的距離。某種潔癖引發了一種現象:對社會無用之人,或接觸後會有損自身利益的人,會被大家排斥。現今所產生的不正是這樣的狀況嗎?於是,弱勢群體在社會中更加孤立,愈發感到無助。因為工作的緣故,我得以從「死」看世間。對我來說,「生」不是理所當然的。倒不如說,每日所面對的解剖台上的眾人才是我的日常。除了自殺,人們無法選擇自己的死法。誰都不想被風吹來的傘尖戳中頭部而死,但誰也無法憑一己之力避免死亡。再怎麼認真本分生活的人,都有可能罹癌,也有可能被陌生男子刺死。從「無法選擇」這個角度來講,死亡也許確實是對眾人平等的。我的生死觀很簡單。至少,我不想去寺廟祈求無病無災,也不想寫遺書,我想在對死亡還沒有強烈意識之前終結生命。換句話說,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都只想盡情活著。並不是對「生」有多少執念,我只是覺得努力活在當下更重要。有「死」才有「生」近年,日本呼吸器官學會在肺炎治療中,開始嘗試徵求患者本人或家屬的意見。一旦到了臥床不起的地步,唾液就會殘留在氣管中,導致肺炎反覆發作,患者本人也非常痛苦。如果透過治療也難以恢復,醫生會按照當事人的意願,決定是否佩戴呼吸機維持生命。醫生容易把「患者的死」看成是「自己的失敗」,所以總是想嘗試各種可能的治療方法。但是最近開始出現爭論:這樣做,徵求患者本人的意願了嗎?真的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我曾在電視節目上,看過基督教醫院的醫生對待臨終患者的態度。那家醫院遵循基督教義,守護患者,為其禱告,和患者安然共度最後時光。我不是基督教徒,但是我覺得面對無法抵抗的「死」,本來就應該這樣,不是嗎?不過,一個人的「死」不僅僅是本人的事情,也和家人有關。我一般很少直接和死者家屬接觸。尤其司法解剖涉及調查相關的資訊,所以很難和家屬見面。但是,若許可解剖後仍不知死因,我們法醫有時會直接向家屬說明情況。警方告知家屬「為了查明死因,請允許進行遺體解剖」,以此獲得了他們的許可,但是解剖後,驗屍報告上卻只能填上「死因不明」,家屬當然難以接受。就算死因難以斷定,透過解剖也能確定一些資訊。比如,頭部沒有出血、不是異物堵住喉嚨而導致的窒息死亡等,有時就算只是告知這些能排除的可能性,也會成為家屬的救贖。特別是嬰兒或小孩死亡時,有的父母會感到自責,害怕是因為自己不夠小心。其實很多情況是即使父母守護在身邊也無法避免的。很多父母會問,是不是當時有做一些緊急處理就好了?是不是及時趕到醫院就能得救?死的時候痛苦嗎?……這時候告訴他們:「不是你們的錯。你們的孩子是突然死亡的,所以死時應該並不痛苦。」「氣管內沒有牛奶。不是餵奶方式而導致的窒息死。」這樣多少能減輕他們心中的負擔吧。有些「死亡」是透過解剖也無法知道真相我解剖過一具八個月大小的嬰兒遺體。說實話,解剖後並沒有查清楚死因。解剖完成後,我直接和死者母親說明了情況。由於未能查明死因,她只是一邊哭一邊重複著「為什麼」。有時便是這樣無奈,透過解剖也無法知道真相。我理解她的心情,所以對她說:「如果之後有什麼疑問,請聯繫我。」並把我的聯繫方式給了她。那之後大約有三年的時間,只要她在報紙上看到類似的嬰兒死亡案例,就會寫信詢問我:「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是同樣的死因?」孩子死因不明,永遠是她心中無法跨越的坎。有「死」才有「生」。從今而後在解剖台前面對遺體時,我依然會繼續思考生與死的意義。(本文摘自寶瓶文化出版《不平等的屍體》)★珍惜生命,若您或身邊的人有心理困擾,可撥打安心專線:1925|生命線協談專線:1995|張老師專線: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