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鈞
疾病管制署副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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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一鈞
疾病管制署副署長
身為外交替代役的子弟兵,近日的大新聞「聖多美宣布斷交」,喚醒我馬拉威斷交撤館撤團的記憶。位處東非的馬拉威,曾是我服役兩年的所在。當年台灣派駐的醫療團,由屏東基督教醫院承接,支持著由我國援建馬國北部唯一的中央醫院,特別是愛滋照顧和醫療資訊系統,嘉惠上萬名患者,作得有聲有色。技術團在馬拉威耕耘更久,長期協助當地農業、木工、汽修、電腦等產業發展,足跡遍及全國。離鄉背井的團員和外交役男都以當地為家、貢獻所長。但四十多年穩固邦誼,在民國96年12月莫泰加總統為了對岸開出的六十億美金支票,批准和中華民國斷交、向中國大陸建交後,一夕之間風雲變色。
當時我已退伍好幾年。聽外交役學弟的描述,斷交消息一出,所有醫療合作計畫立刻終止。因為聽聞馬國政府會將團部館舍都移交給中國大使館,大家忙著搬家、搬儀器、搬設備,指導原則是「片瓦不留」,以免被對岸「整碗捧去」。由台灣建置的醫療資訊系統、社區外展計畫,移交中央醫院自行管理。衛材、試劑、藥品等難以運走的消耗品,就趕緊捐贈給醫院,算是台灣人以德報怨的愛心。檢驗設備和貴重儀器則一律裝箱,連同團部公務車穿越邊界,通過莫三比克、辛巴威、南非,三天三夜開至當時鄰近碩果僅存的邦交國史瓦濟蘭。
中央醫院的同仁是錯愕的,無法理解為何政府拋棄了台灣、也拋棄了他們。「台灣走了,誰來守護我們呢?」醫院每個主管都在問,但沒有人能替莫泰加總統回答。雖然臉上堆滿歉意和不捨,最後也只能無奈目送這群一起打拼過的台灣朋友倉皇離去。
一年過去了,說好的中國大陸鉅額援助,證明只是一場夢。莫泰加總統對周遭人士坦言與中華民國斷交是錯誤的決定,希望能恢復邦交。但當時兩岸已外交休兵,台馬關係已是覆水難收。
沒有台灣醫療團的中央醫院,醫療資訊系統陷入困境。中國大陸派去的醫療團只提供少許的資源,幾乎不諳英文的醫生,每天到醫院露臉片刻,靠著從中國請來的通譯跟醫院同仁中英夾雜地進行「病房迴診」,旋即回團做自己的事情。連廚師、管家都從中國聘來,自成一國,跟當地社區毫無連結。不久便被孤立,病人不想給他們看、醫院也把他們當成空氣。甚至坊間傳言,原本應該要捐贈醫院的醫藥用品,其實都偷偷流入當地的中國藥房。有了比較,大家才知道台灣的醫護人員有多好、多認真、多全心投入。
在走投無路之下,中央醫院回頭求助屏東基督教醫院,開始了民間衛生合作的契機。曾經是馬拉威役男的台大公衛碩士吳宗樹,受屏基余廣亮院長之託,單槍匹馬以教會名義重返馬拉威,成立非營利民間組織「路加國際」,和衛生部簽訂備忘錄,繼續協助中央醫院維持斷交前台灣建立的醫療資訊系統、社區外展計畫。
八年來在屏基的支持下,宗樹帶著家小在馬拉威落地生根、篳路藍縷,早已讓台灣在馬拉威再度打響名號,不但屢屢獲得國際組織委辦工作計畫,無須單獨仰賴台灣民間愛心,更拓展醫療資訊和社區計畫到整個馬國北部,甚至進軍鄰近非洲國家、南部非洲發展共同體、聯合國總部等重要場合,提供技術、分享成果。馬拉威也成為台灣的海外補給站,每年寒暑假甚至一般月份,都可以看到由台灣來實習的醫學生、公衛學生,甚至單車走天涯的台灣背包客,寄宿在宗樹家,度過難忘的體驗非洲之旅。
筆者也兩度寄宿宗樹家。退伍滿十年,我不再是菜鳥畢業生,成為感染科專科醫師。我應邀回到中央醫院,看著當年帶過的內科實習生已經茁壯為中流砥柱,他們開心地對著更年輕一輩說:「你們看,我當年的老師菲力普醫生從台灣回來了。」我在門診一對一指導,針對愛滋治療的現況,分享兩個世界的異同,其後的一年多中,在宗樹的協助下,我透過每週視訊教學,持續提供中央醫院同仁最新的愛滋診治資訊,第二年更帶著台大醫學院的學生去馬拉威田野實習。
台灣和馬拉威的其他民間合作,例如孤兒認養、公平貿易咖啡、寡婦微型貸款等,也在斷交之後,持續開枝散葉,愛心未中斷。屏基成立了畢嘉士基金會推廣和馬拉威的合作,宗樹也已退居二線,讓更多的台灣年輕人,繼續在這座穩固搭建的舞台上,大展身手。
沒有邦交,反而少了政治需求的羈絆。馬拉威斷交後的故事,就是最好的例證。雖然世界很大,台灣很小,但台灣人在非洲發光發熱、盡其在我,不為對抗、不為求全,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力量,證明這個小島的力量,讓你難以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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