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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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瑀
遍野盡哀鴻 醫者父母心問君和所恃 苦海求一針
檯面上的所有針頭跟鐵絲,沾血的沾血,濺濕的濺濕。但這些都比不上此刻我汗流浹背的量。
偏偏我又是全副武裝,頭頂隔離帽、口罩、身穿防水隔離衣,鬢角、鼻梁、眼鏡都是汗水。
病房半夜三點,萬籟俱寂的時刻,我身邊圍繞著:有護理師的哀怨,跟最可怕直盯盯著我的,家屬憤恨眼神。
「你們最好給我一針上!」家屬咆嘯著。「點滴漏針哪有一直漏的?」
我試著緩頰:「阿姨,妳先生可能睡太熟不清楚,自己扯到了。」
林先生是肝癌末期,住院做症狀治療,打針除了是他唯一的營養供給,也是大小瓶抗生素跟升壓劑進入的重要途徑。手腳的點滴都已經打過幾回了,漏針到最後,只能找醫師來打較粗的大靜脈。
林太太大吼:「當初就是你們企業大老闆害的!現在我們出問題就要怪你們!」
毒蛇吐信、蜘蛛噴毒,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吧,眾醫護人員承受著,病人家屬出於各種負面及內疚或傷痛脫口而出的傷害言詞。
當時所在的醫院,其企業之龐大除了貫穿北中南,但是各種抗爭及汙染時有所聞,為了所謂了「回饋鄉里」,醫院方配合了長期的免費健檢,林先生就是這樣檢查出身體的狀況的。
身為同企業內,上頭高不可測的決定,我們一線人員兢兢業業卻會受到這樣的波及。
林太太:「我不管!我要在這邊看!你最好一針上,不然跟你們沒完沒了」
通常為了減緩醫療對立的壓力,會請家屬到門外等待,但是顯然這次行不通了。
然而這樣的「破招」除了更增加醫護人員的痛苦之外,對林先生的治療並沒有任何幫忙。
「一針上」,如果能夠下跪祈禱求神就會成,我還真希望馬上放掉手中的針頭。當然不可能。
林先生體型肥胖,這次要打的是中央靜脈導管,可以下針處有雙側的頸部、鎖骨下跟腹股溝。我選了皮膚最薄、最好找的鎖骨下來下針,這邊再胖的人也摸得到,並不會像其他部位被厚皮給遮住,需要掰開拚命亂扎針還找不到。
進針後,麻醉針頭整支沒入,抵到了鎖骨,針尖往下,邊確認回血,邊推入麻醉藥,然後再換更大支的針,連超長針頭都到底了還找不太到血管,這時腦中警戒燈號響起:小心太深扎到肺變氣胸!買一送一,打個CVP還送一支胸管!
瞬間!回血湧現在針筒內!護理人員鬆了口氣,但我的任務還沒完成,放入引導鐵絲卻卡在半路,感覺到周圍人員又緊繃了起來。我這時放鬆手上所有動作,抬頭,正對到林太太的眼神,自從先生住院之後「愧疚、自責、疲倦」的各種投射,我懂,家人突然倒下,其餘家屬難免會這樣。
動作越是專注,所思考的問題就越深沉。企業附設醫院,究竟是甚麼樣矛盾的存在?
轉轉肩頭,我再回到眼前的血管,卡住的鐵絲拔出來後已經有了摺痕,不再滑順,腦中想起當年老師跟學長的教法,反手把鐵絲從反方向放入,再試,成功。
護理師們大讚:「真的是一針上」,連林太太也抿嘴不語。
後續需要的點滴順利滴入了,林先生全程沒有清醒,離開病房前,我看他一眼,漂流的思緒、快要不能依附的肉體,如果真有決定權,就離開吧!到溫暖可以沉睡的幸福臂彎。(打油詩作者/劉彌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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