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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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采
【文、圖/摘自三采文化出版《女外科的辛辣日記》,作者劉宗瑀】
從來沒有人說,醫學教育的養成是輕鬆的,尤其外科醫師的養成。
除了跟一群瘋子相處的自虐感之外,最強烈的就是徘徊在成就感與挫敗之間,來回起伏的心情,會讓人想要摔器械、踢牆、要不就借酒裝瘋把車開到人行道上。
當年為了個同事,酒醉後把車卡到人行道,還出動了半個急診的人去把他抬出車來。事後一問,原來當天他在切除甲狀腺時,明明已經開過不知幾次了,卻活生生把返喉神經砍斷!雖然立刻發現由整形科用顯微手術把神經接回去,但病人還是足足沙啞了半年。
這就是所謂的「併發症」,沒有哪個外科醫師會為了製造併發症去幫病人動刀的,但是就是必須不斷學習、謹慎地記住每個教訓、把經驗互相分享,除了雙手合十祈禱自己不要遇到各種難纏的併發症,也希望萬一真的遇到時有能力能處理。
最最重要的就是希望:家屬或病人能夠理解。
醫學書籍上沒有任何一種治療或是手術方法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但就算併發症合理發生率低到一千萬分之一,發生到那個病人頭上,對病人而言就是百分百的倒楣。
戒慎恐懼、如履薄冰,這樣的學習只有藉著經驗豐富的老師們帶領,才能推動整個醫療進步,數十年累積的經驗才能更有效率的傳承。
人類文明不過如此。
但是,隨著每年的外科新進住院醫師人數銳減,有時甚至是一招掛零、二招無人報到,這樣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開始斷層的危機浮現,但是此時坐擁決策的高層仍置若罔聞,視外科的崩壞為無物。
(中略)推床送進來了一個跌倒頭破血流的阿公病人,評估過意識狀態都清醒、暫無電腦斷層的需求後,董哥叫來一元,說:「來來,學弟縫合你會吧!」
一元點點頭,稍微抱怨了一下:「可是我整天都在縫合室捏。」
董哥:「要不然你要來做控台?像學姊那樣負責所有病人的來去跟決定?」
一元頭卡住,不敢直接搖頭。
董哥:「你們資淺的先從縫合室主任開始當起,先去縫病人吧!」講完回頭看我:「妳看,教學弟的口氣要溫和~」
是是是。
我翻了翻白眼。
心想:「學長你還不是嫌煩,把學弟趕到視線以外省得礙眼?」
果然一元一離開現場,世界就恢復了和平,處理病人跟各種流程相較得心應手的情況下,我又恢復到之前那寧靜愉悅的心態。
中間空檔還跟著董哥去到縫合室,瞄一眼一元的進度。病人阿公臉部整個罩上無菌棉布、消毒跟打麻醉、備縫線,看學弟雖然有些手忙腳亂、漏東忘西,但是至少──知道要縫的地方是頭部沒錯。
我快要到了交班離開的時間,回頭對著無菌布面下的阿公安撫了一下,阿公很配合的答應說好,然後我就把現場交給董哥,回到值班室內收拾打算離開。
約莫才十分鐘光景吧!我在值班室內依稀聽到外頭有喧鬧聲,警覺的探頭出來(急診醫師對吵鬧都很敏感),真不敢相信我看到的畫面!
一元手還帶著無菌手套,縫合用持針器還在手上,整個人癱軟坐在地板、聲嘶力竭地大哭:「死掉惹!死掉惹!阿公死掉惹!!」
原來是臉部蓋上了縫合布,在看不到病人表情的情況之下,又沒有不斷地跟病人對話、確認病人意識狀態,等一元縫合完才突然發現:阿公整個翻白眼、口吐白沫、臉色黑青了!
董哥整個人彈起來,跟護理師們衝進縫合室內,把阿公臉上的縫合布移開、扣氧氣罩、推床,忙成一片!
老年人在頭部重擊第一時間不見得會有明顯的意識昏迷表現,至少需觀察個四十八到七十二小時,中間盡量避免讓病人獨處或自行沐浴如廁,這也是我剛在縫合室內不停跟病人講話的用意!
這……這基本上是已經算常識了!至少在之前我帶一元縫合時,也講了好幾遍。「應注意而未注意」,這病人要是出問題,董哥跟一元都吃不完兜著走!
只見眾人急忙把阿公的氧氣跟呼吸維持住,推送去做電腦斷層檢查腦部有無出血,阿公的臉色也恢復紅潤。
董哥這才怒不可遏、雙拳緊握,一整個臉融合了不可置信、憤怒、激動、傻眼,瞪視著癱軟在地上嗚嗚哭泣的一元學弟。(事後問一元哭個屁?據說是他沒看過臉色慘白的病人「被嚇到了嘛」!)
我在想董哥可能這時腦中浮現一萬種把一元凌遲的方法。但董哥不愧為哥字輩的,他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語不發坐回座位上。
這時非常機車的我,強忍著顫抖的嘴角,跟學長道別:「最佳教學學長,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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