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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病平台/使我領悟到「淡定從容」與「真誠道歉」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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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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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是我們第二次以「教我人生的病人」為主題,由三位不同專業的醫師(精神科、復建科、神經科)回憶過去所看過的病人如何拓寬了他們的人生經驗。希望由他們的分享,不只醫療團隊可以更深入地了解醫者可以由病人端學到人生的新經驗,更希望社會大眾(包括病人與家屬)可以更了解醫師端的內心世界,透過醫病雙方的彼此了解而改善醫病關係。誠如我們第一次這系列刊出時所說的,我們期待這類文章可以繼續在我們的園地陸續刊出。

一位我初到美國讓我感到震撼的病人

因為這是來自四十幾年前的往事,我已經不記得這病人的許多細節,但他給我的印象迄今仍然無法忘懷。這是我第一年到美國開始接受明尼蘇達大學醫院神經內科住院醫師訓練時,碰到的一位參加過越戰的三十幾歲退伍軍人。他因為癲癇發作而發現腦瘤,住進明尼亞波里斯榮民醫院。想不到住院的慣例胸部X光發現肺癌,並且還發現有骨頭轉移,因此很可能引起癲癇的腦瘤是肺癌的腦轉移。當時因為自己的口音以及對美國人的俚語不熟,對英文表達與瞭解能力不夠而倍感溝通的困難,尤其是碰到這種個案,一方面希望能詳盡告訴病人實情,但另一方面又不願意讓病人太驚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終於把這噩耗婉轉地傳達給他。

想不到對方聽完我的解釋之後,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好像沒有聽懂我所說的事實,他回應的第一句話竟然是「but it could be worse, right? 」(「但還有可能比這更糟的,是嗎?」)我當時的直覺是他是不是沒聽懂我的話,而想要再重複解釋一次,想不到他又補了一句,「相信以你的經驗,你一定看過比我這情形更嚴重的病人吧!我的意思是說,至少我比起有些人,還算是幸運吧!」然後他要求我實話實說,告訴他這種病情在治療上有希望痊癒否,並要我告訴他一般這種程度的病人還有多少日子可以活。我到現在我還記得我當時感受到的震撼。

這個人怎麼能夠如此淡定從容呢? 我當時甚至想到:「會不會是腦瘤影響到他的判斷?」之後的幾個星期以及出院後又再住院直到幾個月後過世之間,透過我與他的接觸,才使我真的體驗到這位從小獨立自主、多年的戎馬生涯使他生死度外,相形之下我這剛剛踏上異鄉的醫師,還一直擔心以爲自己因為語言溝通困難,未能讓他清楚了解他的病情。

之後在他多次住院期間與他建立了不錯的關係,他與我分享不少他經歷過的大風大浪,而且因為他一直沒結過婚,獨來獨往的性格使他一直到生命終點,還是無所牽掛、十分鎮定。他對於各種治療未能控制病情的事實都能平靜瀟灑地接受,我沒有看到震驚、憂鬱、呼天搶地、怨天尤人。

由於這是發生於我初到美國才幾個月的時候,有一陣子我還誤以爲美國人與我在台灣的病人有這麼大的不同。他的人生觀給了我非常珍貴的臨床經驗,使我體驗到「我們要對病人告知病情時,固然要體貼病人可能引起的心理反應,但我們也不能隱滿實情,使病人因為不了解實情,而未能做出對自己最好的決定」。

更重要的是透過這病人,我親眼見證到一位病人由於洞悉病情而能夠安排自己的將來,雖然他沒有機會看到醫療的奇蹟,但相對於一般癌末病人所受到的身心折磨,他似乎以「淡定從容」的態度,使他的最後日子活得更平靜更有尊嚴。這也幫忙了我幾十年後由於各種因緣際會,落腳於癌症醫院時,我會以這病人的「淡定從容」的人生態度鼓勵病人、家屬,並且與醫學生、年輕醫師分享這病人所教我的人生態度。

醫師的真誠道歉可以產生溫馨的醫病關係

這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但這難忘的病人與家屬給我的溫馨還是有如昨日一般的清新。這是一位快三十歲的年輕病人,因為癲癇曾經自暴自棄,後來在我的鼓勵下開始按時吃藥,並且找到職業開始正常上班。但他的癲癇還是無法完全控制,表示希望能夠接受開刀治療。為了評估他的癲癇發作是否為「部分型癲癇」,而且癲癇發作是否都來自大腦的同一個部位,並且可以證明發作的部位並非主宰重要的腦功能,如果開刀切除的話,不會影響他的語言、記憶、運動、感覺、視野等。如果符合這些條件的話,我們就有可能考慮以開刀治療他的「頑固型癲癇」。所以我們第一步就是安排他住院接受「持續閉路電視與腦波監測」,希望能夠紀錄癲癇發作時的腦波變化,看出癲癇不正常放電來自大腦的哪個部位。

但事與願違,病人住院一星期內居然一次發作也沒有,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只好冒險減藥希冀能夠誘發癲癇發作。想不到當我們記錄到三次發作後,我們還來不及恢復住院之前的抗癲癇藥劑量時,病人居然癲癇次數急速激增,而進入「癲癇重積狀態」的緊急狀態。最後我們不得不採用全身麻醉的方式,將腦波活動壓到最低狀態,持續這種狀態一段時間,而後慢慢減輕麻醉藥及調高抗癲癇藥,最後病人才會慢慢清醒過來。這種治療是要在加護病房並全程以腦波監測的情形下進行。

由於病情的急轉直下,不管住院前我與他本人及其父母解釋得多清楚,但在這種情形下,他的父母一改以往非常親切有禮的態度,開始對我惡言相向,說我不應該告訴病人有可能以外科手術根除癲癇的希望,使他無法安於當時已經不再每天發作好幾次且可以找到工作的現狀。這段時間裡,我一直都以「自知理虧」的態度接受他們的嚴厲指責,同時也知道雖然之前我們都有盡到告知的一切,但我也沒有料到當我們在記錄到足夠的癲癇發作的腦電圖之後,恢復他本來的劑量還來不及發揮作用,他就進入這種癲癇連續發作的緊急狀態。我坦然告訴他們,我也是為人父母,可以完全了解他們此時的心情,但我需要指出他目前之所以完全不省人事,是因為我們是以「全身麻醉」讓他的正常腦波與癲癇不正常腦波「全部停擺」。只要我們能夠讓他的腦子完全休息一陣子之後,我們會慢慢減少麻醉藥的劑量,同時抗癲癇藥的血中濃度也會慢慢達標,我們有希望看到他清醒過來而癲癇不再持續。

在他恢復知覺之前,我每天都要聽他母親哭訴我的不是,而他父親有時也會加入,但有時在母親對我惡言相向時,他卻會拉拉他太太的手或拍拍她的肩膀,暗示她「適可而止」。這種夫妻真誠的互動,我看在心裡也十分難過,但當時我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真誠的道歉」,並衷心希望他清醒過來後一切如常。

這樣子他在加護病房昏迷了一星期之後,我們終於看到他慢慢清醒過來,而腦波也不再呈現癲癇發作。終於病人眼睛睜開,想不到他看到我與他父母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肚子好餓,我可以吃東西嗎?」我告訴他,他剛從好幾天的全身麻醉醒過來,吃東西最怕嗆到,引起吸入性肺炎,如果明天都沒問題,我們一定可以讓他恢復進食。我問他:「你現在最想吃的是什麼?」想不到他的回答竟然是「甜甜圈」,一時加護病房傳出好久沒有的歡呼聲。

隔天早上我開車快到大學醫院時,不自主地把車開入醫院旁大家最喜歡的早餐店,買了一大包的甜甜圈。這時病人已經轉回普通病房,並開始正常進食。他父母看到我手上的一大包甜甜圈,就對病人大喊:「你看賴醫師給你帶來了什麼禮物!」接著是病人大快朵頤之後的一句話:「這是我一生吃過最好吃的甜甜圈」。他母親淚流滿面地伸出雙手與我擁抱:「對不起,請原諒我這幾天對你言語上的不禮貌。」而病人的父親也以十分親善的眼光凝視我,這是我一生永遠無法忘懷的鏡頭。

現在我終於有機會寫出了我對這兩位教我人生,令我難忘的病人與家屬的懷念。雖然這已是陳年往事,但此時的我卻淚眼盈眶,不能自已。我忍不住要慶幸自己選對了醫師這志業,使我有機會擁有一般人無法體會的人生經驗,這條路有甘有苦,但我享受到有意義的人生。

人生 全身麻醉 醫病關係 吸入性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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