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高克培／竹東榮民醫院副院長】
每次看到玉蘭花，我都會想起我的母親，香香的！
小時候家裡食指浩繁，經濟不富裕，可是母親上市場買菜，只要遇到衣衫襤褸賣玉蘭花的小販，總會從捲起的手帕裡擠出幾毛錢買一朵，別在身上，緩緩地發出淡淡的好味兒，直到乾枯為止。
當我讀初中時，報紙報導有人舉辦民眾投票活動，想選出公認最能代表台灣的花。我告訴我媽，候選的花有梅花、杜鵑、蘭花和百合等，就是沒有她的最愛。她聽了非常不服氣，原本出身富裕的她嘀咕了好幾次「怎麼會沒有？玉蘭花窮人賣、窮人買，窮人這麼多，怎麼就不是大家的花？」
不過，她的兒子們倒都喜歡上玉蘭花。長大、尤其是母親去世後，遇到小販，方便的話也習慣地停下來光顧一下，讓屋子或車內香個兩、三天。
我，為了玉蘭花，還多了個兒子！
大約20年前，我每天定時開車經過某座橋，那裡永遠車水馬龍、擁擠不已。有天，我發現我那位11、12歲眼斜、臉歪、口齒不清、靦腆自卑的小病人的父親，在橋頭賣玉蘭花。之前2、3年，他每個月定時帶兒子給我看診，話不多，和兒子一樣矮小、不善言詞，飽經風霜的臉上老是有幾分愁容。
當然，我開始在那裡買花。為免以後尷尬，每次我會故意撇過頭，給他超出許多的錢隨便拿一串，不等找零，關上窗、踩了油門、隨著車流疾駛而去。
好多次匆促交易後，他終於認出我是他兒子的醫師，以後他一看到是我就高興地大叫、蹣跚地捧著花籃追逐我的車。直到有一次，我從照後鏡看到他在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笨拙地閃避那些喇叭急鳴的車子，我才驚覺，我給他帶來了危險。
爾後經過，我不敢再買了，而他真的就在那裡遭到車撞，永遠地離開他的家和兒子了！
從此，小病人自己來門診。慢慢地，他的病開始緩解，慢慢地，我的難過和罪惡感也逐漸消退，當他敢講一、兩句感謝醫師的話時，我也開始問一些關於他學業和其他的事。
由於病情得到很好的控制，他愈來愈忙、也愈來愈少出現，直到10多年後，他突然來向我辭行，滿臉自信，欣喜地告訴我老闆賞識他，派他到上海負責電腦部門的業務，當我起身同他慶賀擁抱時，才赫然發覺他已堂堂六尺、端正英挺。
現在的他早就不需要醫療了，但每隔一段時間，只要從大陸回來，還是會買些玉蘭花在診間外靜靜地等我，久了，護士小姐們都知道，他不是來就醫，他是來看望他的「高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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