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上豪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心臟外科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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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上豪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心臟外科主治醫師
如果你還有48小時可活,你會想做什麼?
剛看到童先生處境的人,一定會替他掬一把熱淚。
他是位美國華僑,前年到美國有名的醫學中心,找到了一位頗孚眾望的心臟外科醫師,替他施行了「冠狀動脈繞道手術」,解決常年胸悶不適,聽說花了不了銀兩。
冠狀動脈是營養心肌的血管,因為是長在心臟表淺的肌肉層上,解剖學家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構造,認為它們彷彿是花冠一樣依附在心臟的表面,遂以「冠狀動脈」名之。
而人在年長之後,由於年紀、三高(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抽煙……等等因素催化之下,造成冠狀動脈的狹窄甚至阻塞,所以病患會有胸悶、胸痛的症狀,嚴重者甚至喪命。
當今處理冠狀動脈阻塞疾病,有「內科」與「外科」兩種方式。前者即是利用導管的方式,用汽球將阻塞的血管撐開,再放入支架,以維持其通暢;而後者即是以外科手術的方式,把腳上的靜脈,或是胸骨上的內乳動脈,做為運送新鮮血液的管路,架接在阻塞血管的後面(並不碰觸阻塞的地方)。
兩種方式若用醫學的名詞來解釋,有時會造成病患理解上的困難,我通常的説法方比較生活化,希望病患把它想成不通的水管,內科的方法就是有如「通樂」一般,試著將阻塞的部份打通;而外科的方式就是如同水電工一般,利用「暗管不通接明管」的道理,「繞過」阻塞的部份。
童先生在美國接受了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之後,確實也過了一段悠閒的日子,可惜在今年初,胸悶不舒服老毛病又犯了,於是他再次接受了心導管的檢查,發現當初那些被美國名醫所繞道的「明管」又完全阻塞了。更不幸的是,美國的內科醫師也投降,表明他阻塞的冠狀動脈沒有辦法利用「汽球擴張」的方式來打通。
對美國醫師心灰意冷的童先生最後回到國內,接受了第二次的「冠狀動脈繞道手術」。可想而知,他術後恢復的狀況相當不好,除了無法從呼吸器脫離,接受了氣切手術無法離開加護病房之外,更在手術的第二個月發生了面積不小的大腦血管栓塞,以至於左半邊的肢體完全無法活動,讓他恢復之路遙遙無期。
只是老天爺對他的折磨並沒有終止,正當他中風的身體慢慢在恢復之中,肺炎併發敗血症又找上了他,以至於性命垂危如風中燭火。
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童先生時,你一定會有不同的想法。
原來他是某家上櫃公司的負責人,雖然經營不善,但仍利用海外的子公司掏空了臺灣的資產,搞垮了公司,最後東窗事發,不只被起訴,還利用其美國公民的身份,棄保潛逃至美國。要不是因為手術失敗,他大可以在那裡過著消遙自在的日子到老死。
我的姐夫也是買了童先生公司股票的投資人,幾年的積蓄因為童先生而化為烏有,股票被他稱做「壁紙」一樣,可以貼在家裡的牆上做裝飾。所以一聽到童先生在我服務的醫院遇到的遭遇,心中的怨氣頓時化為塵煙,還讓他額手稱慶。我沒有告訴姐夫童先生之後的遭遇,否則他可能會放鞭炮慶祝。
在童先生因為敗血症而面臨死亡時,他的主治醫師希望家屬能夠放棄,不要讓他在死前遭到折磨,結果卻得到不一樣的請求:家屬不知道童先生的情況變化是如此急速,以至於很多「手續」來不及辦理,所以要求可不可讓童先生至少再撐個四十八小時—明眼人都知道他們想幹什麼。
深怕被家屬之後以訴訟做要脅,也更怕日後法院會傳訊,童先生的主治大夫只得替他裝上「葉克膜」以續命48小時,只是他在病歷用中文書寫,「病患已陷入重度昏迷命在旦夕,所以裝上葉克膜治療」等字眼,當然他沒有讓童先生的家屬知道。
48小時之後,童先生終於在家屬要求停掉葉克膜之後而逝世,結束了他死前的磨難。家屬雖然哀戚,但相信他們如釋重負,因為這寶貴的時間做了我們應該可以想像的事。
我是個醫生,在理性的基礎上並不能相信什麼「報應不爽」的事,但也在一位佛教徒的身份下,相信童先生最後所走的這一段路,的確是讓很多忿忿不平的人放下心中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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