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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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瑀
阿徹年齡比我小兩歲,住院時幾乎像是我弟弟一樣嘻皮笑臉的小屁孩,當時我正在感染科病房實習,阿徹一住院完成報到之後,就不告外出個不見蹤影。
毒癮發作時,他這種已經重度到「走水路」(靜脈注射)的病人,常常會這樣。
我邊搖頭邊翻閱他的病歷,幾次住院下來厚厚兩層抽屜都是,探頭確認空病房中他還沒回院,嘀咕著翻查就醫紀錄。
傷口感染、敗血症、心內膜炎,那個跟我弟弟有著相同年齡的小男生,病例洋洋灑灑的把抗生素參考用聖經《熱病》當中多少藥物都用過一輪了!
但是這次主治醫師在住院單上面用大大的英文寫著「Grave prognosis」,預後嚴重到幾乎就要進墳墓!
而等到了大半夜,護士通報說阿徹終於回房,我可以去詢問病人病史跟開立藥單了,我一臉不解地看著年輕卻不知用藥後果的狂妄臉龐,聽他吹噓:「醫生,妳放心啦!我們都很注意,都打很純的!那種不純亂添加的才有危險。」
我皺眉:「可是你知道這次住院,是因為針頭消毒不徹底把皮膚的細菌帶到血管內,已經在心臟裡頭長出細菌菌落了!超嚴重!」
阿徹哈哈,轉頭看看床邊陪伴的女伴,同樣黑眼眶、消瘦的臉頰,一臉無謂的笑著,我想到些甚麼沒講出口。
果然大半夜之後,護士通報:阿徹跟著女伴又消失不見。
又去打針了吧!成癮者戒除最大的問題,就是周圍人事關係無法斷絕。我只是個小小實習醫師,一夜的時間做完本分罷了。多說無益。
數月之後是在急診遇到阿徹,印象深刻的名字出現時我還佩服著他從上次grave prognosis的棺材慘況中爬了出來,一看到人卻驚呆了!
阿徹整個瘦到皮包骨、哀號慘叫、雙手滿是鮮血的被抬進急診,隨行朋友一臉驚恐的說:「他關在廁所裡三小時不出來!我們破門進去發現他拿著鋼絲刷在狂刷自己的雙手,刷到皮開肉綻狂流血!」
阿徹狂喊著:「有蟲!手好癢啊!受不了!」說完還用指甲繼續捏扯著手臂!
而那個曾經微笑的女伴,遠遠躲在一邊。
阿徹住院並且戒掉了毒癮,只是這次他沒機會出院了。
消毒不完全又加上共用針頭,讓他終究染上了HIV。
起先是注意到反覆發燒、傷口癒合很差、然後口腔開始長瘡,再發現到小腿上也開始浮現出莫名的暗紅斑點。
醫院確診出愛滋病,還先把曾經接觸過他的醫護人員追蹤了一輪。
我接到通知時,正是又要值班到感染科的時候,他的女伴拿了份香雞排到隔離病房門口,冷淡的交代我們轉拿給他就離開。我穿好全套隔離衣、拎著雞排,戴上手套請他張口,怵目驚心的布滿念珠菌感染白斑。正常有免疫力者根本不會被感染上這些低等病菌,阿徹此時跟一塊生肉無異,報告說到了這階段的病人,存活不超過九個月。
雖虛弱,但終究是年輕,一樣看到雞排就開心,阿徹張口咬了雞排,無力地對我一笑。
一個生肉般將死的年輕人,嘴裡咀嚼的另一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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