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定一／失落── 聽見「在」的呼喚

在忙著追逐外在形相的人間，我們很難想到，失落可以是一種禮物。

很少人沒有遭遇過人生的失落，小至好友漸行漸遠、對別人期許的落空；大至親密關係受到背叛、合作夥伴翻臉決裂、突然罹患重大的疾病、親人離世、事業失敗、天災人禍帶來的破壞。種種出乎意料的失落，就像人間原本演奏的好好的進行曲，突然走音跑調，我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所為何來。

面對失落，一定會感覺震驚，甚至事後反覆經歷恐慌和憂鬱的發作，或者人在、心不在。這是很多人都經驗過的，也是專家歸納為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症狀之一。

心理學家也由大多數人的反應，歸納出人面對失落和災難可能會經歷的幾個階段，包括了否認、憤怒、討價還價、憂鬱沮喪。也就是說──人，再怎麼理性堅強，面臨重大的損失，也難免不斷回顧過去，把失去的人、機會、關係、健康……一再帶回腦海裡不斷溫習，甚至反覆問自己「要是當初……就好了」。

這些，都是身為人，從「我」的角度來看，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而「我」也只是念頭所延伸出來的另外一個虛擬實境，另外一個自己。就好像我們在肉體上，又加了一個體，也就是念頭體，來當作自己。而感受到最大失落的，也正是這個念頭體。畢竟，第一瞬間的痛，已經過去了。帶來更大痛苦的，其實是我們的身－心－念頭不斷地回到失落發生的瞬間，把同一個失落帶回來，再三煎熬每一個細胞，驅逐「這裡！現在！」的所有感覺。

這一來，本來這個瞬間，失落發生的這個瞬間，本來是很單純的。但是，接下來就產生一連串的萎縮，讓「我」也跟著進入一個萎縮的狀態。一般情況下，很難走出來。

我在《全部的你》和《神聖的你》這兩本書都談到，面對大大小小的失落，如果我們能容納、接受每一個瞬間，自然會發現──我們可以把瞬間的痛苦包容起來，放過它。只要徹底的臣服，我們也就自然回到「這裡！現在！」把這個瞬間單純化，並不需要衍生出念頭所帶來的種種萎縮。

在痛苦中，可能這些話用不上，因為我們情緒上有個很大的反彈。不是在責備自己，就是在怪別人。也沒有關係，就讓反彈發出來。接下來，連這些反彈也包含、容納。接受自己的反彈，接受自己當時容納不了的心情。反彈過去了。我們還是可以容納。

就用這種方法，不斷地把我們帶回這個瞬間。

這種容納，很自然就帶來一種生命的空檔。會讓我們透過這個空檔，看著這個痛苦。只要多重複幾次，生命更深的層面，自然會帶給我們生命的平安，也自然會發現──失落，大大小小的失落，本身是生命最好的恩典。沒有這個失落，我們也不需要從人間走出來一條路。

其實，這就是人解脫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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