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專題為願景工程基金會及聯合報共同倡議〉
「阿公愛不愛阿嬤?愛啊,但久了都會累的。」將亡者化成浪漫版本,是阿公給自己的安慰。
下午四點,台東公益團體的送餐員送來便當。八十六歲李俊雄(化名)拖著痛腳,道謝接過,走回不開燈的屋裡,打開飯盒,點起一炷香,插在妻子遺照前,招呼著:「阿梅喔,呷飯啊。」
這裡家徒四壁,唯一「裝飾」是牆上兩張阿梅遺照,她去年八月過世。阿公說:「真不甘伊離開喔。」晚上也不進房,每天席地鋪著紙板,在阿梅注視下安眠。他比了比照片,難過起來,沒牙的嘴巴顫抖,不停抺淚。
「阿公真的很疼阿嬤。」不同社福單位的紀錄都寫著「關係:恩愛」。然而,老是念著:「她若是死了,我要怎麼活下去?」的阿公,曾推著阿嬤輪椅到海邊,想要一了百了,幸好被人攔下。他這麼愛她,卻差點動手殺人,矛盾嗎?這是老顧老、顧到心力交瘁,生命緊密交錯、又不忍放手的驚悚情節。
坐在塑膠椅上,阿公深情描述,阿嬤要「過身」那一天,她在醫院打電話給他:「你不來嗎?卡緊來喔,不然看不到我了。」阿公很著急,一腳皮鞋、一腳拖鞋跑出家門,跑著跑著成了赤腳。
病床上阿梅問他:「親我一下好嗎?」他聽話輕吻阿梅臉頰。阿梅回握他的手,要他再親一下。阿公低吻額頭時,「她的手就無力放開,眼睛閉上了。」
但旁人看見的真相是:阿梅半夜在加護病房離開,沒有親人伴隨。一直照顧阿梅的何修女說,李俊雄是隔天直接到殯儀館去看她最後一眼。
這些不久前往事,在阿公失智腦海中化成浪漫版本。魔幻、荒誕與現實交錯,才是他的真實,是他給自己的安慰。
「你說阿公愛不愛阿嬤?愛啊。」但是打過她、想殺了她,跟愛一樣真實,「久了都會累的。」聖母醫院護理部主任蕭燕菁說,在阿嬤沒住院前,居服員發現阿嬤身上有瘀青,阿公說阿嬤跌倒,但阿嬤很清楚表達:「阿公打我。」
阿公已不適任照顧者。社福機構評估兩位長者都需安置,照專、長照個管與家照社工協同社福團體,組成線上群組密切聯繫老夫妻的狀況,以給予支持。
重度失能的阿嬤先住進機構,疫情之下禁止探望,阿公才不管,「堅持每天去,一天還去兩次」。不願具名的社工說,阿公天天到她的辦公室「盧」,要看阿嬤,「他有很深的分離焦慮」。
心有餘、力不足是殘酷現實。即使再不堪,眾人仍不忍苛責阿公,「他也老了啊,也需要人照顧,哪能再照顧另一個重病、失能的老人呢?」蕭燕菁說。
妻子走後,李俊雄日日哭泣,失智症狀漸明顯。看醫生?不要。住安養院?不要。「阿梅要有人拜,要拜一年。」他不想離開和阿梅的家,即使看起來那屋裡除了遺照和紙板,什麼也沒有了。
▌延伸推薦:他們是一群不一樣的殺人犯。不是天生心狠手辣,或者作奸犯科的惡徒;相反地,他們從無前科,可能是家中最有責任感的那個人,照料因病倒下的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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