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睡眠感到緊張
如果說世上有什麼地方最適合研究睡太少的影響,那個地方一定是大學。現在的學生似乎跟我在他們這年齡時一樣睡得不夠。去年有一位十分認真的大學部學生考試考壞了,到辦公室找我。我們討論這件事時,她對教材的理解程度讓我印象深刻,顯然真的是因為睡眠不足她才表現失常。她承認她通常只睡四小時,考前一晚也不例外。我問她為什麼睡這麼少時,感覺像聽到與她相同年紀的自己在講話。她通常凌晨兩、三點上床睡覺,很難入睡,覺得還沒休息夠又早早醒來。白天她沒辦法不在課堂上打瞌睡,靠咖啡因在圖書館看了很久的書之後,到晚上又沒辦法入睡。
大學生是一種特別的人類。部分原因在於許多大學生初嘗長大的滋味,但還沒有擔起大人的責任。我許多睡眠不足的學生離開象牙塔之後別無選擇,只能安定下來、多睡一點,但有些人會繼續睡眠不足。依據某些研究結果,美國大約有10 %的成人罹患可診斷的失眠症(也就是經常需要半小時以上才能入睡或整晚都無法入睡),大約有三分之一的成人覺得自己睡不夠。在其他地區,失眠的普及率也相仿。可以想見,許多失眠者,亦即大約5%的美國人,求助於安眠藥。為什麼這麼多人白天休息太多,晚上又無法休息?
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探究在腦中交互作用、掌控清醒和睡眠的兩個重要生物過程。這兩個過程正常運作時,我們會在早上精神奕奕地醒來,整天大部分時間愉悅地清醒著,晚上則緩緩入睡。這兩個過程如果混亂,我們就會在課堂上或會議中不禮貌地睡著,晚上卻痛苦地難以入睡,早上又醒得太早,或是帶著恐怖的頭痛輾轉難眠。
第一個系統是週期接近二十四小時的晝夜循環,由腦部下視丘(hypothalamus)中一群特殊細胞負責調節(這團細胞有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名字,叫做視交叉上核〔suprachiasmatic nucleus〕)。這些細胞早上會通知腎臟上的腺體製造皮質醇,藉以叫醒我們。皮質醇是刺激人體消耗能量的主要荷爾蒙。夜幕降臨時,下視丘會呼叫同樣位於腦中的松果體製造褪黑激素(melatonin)。褪黑激素是「吸血鬼荷爾蒙」,有助於睡眠。晝夜系統像時鐘一樣每天依據光線亮度和其他經驗調整。有時差經驗的人都知道,晝夜節律可以藉由光線和其他環境線索慢慢調整(每天大約一小時)。
如果人體完全依賴晝夜節律來調節睡眠,將會造成問題。想像一下如果連續幾天睡眠不足又沒辦法睡晚一點,或是即使睡了很多也沒辦法晚睡,會有多糟糕呢?所以,還有另一個與活動量關係密切的系統也能調節我們的睡眠和清醒狀態。這個自動調節系統的功能類似沙漏,計算我們已經清醒了多少時間,好慢慢累積壓力,促使我們睡覺。我們醒得越久,睡眠壓力就會越來越大。這個壓力來自腦部消耗能量後產生的腺苷酸等分子逐漸增多。接著我們藉由睡眠讓沙漏重新開始計時,主要是透過非快速動眼睡眠。整體說來,這個自動調節系統可協助平衡我們清醒和睡眠的時間,如果我們醒得太久,這個系統可抑制晝夜系統,協助我們回復減少的睡眠時間。
在正常環境中,晝夜和自動調節系統攜手合作,維持固定的睡眠與清醒循環。但生命不可能永遠固定。如果房子失火、一群飢餓的土狼從動物園跑進社區,或是岳母突然說要搬過來一起住,那該怎麼辦?這些攸關性命的危機會啟動體內的戰或逃(fight and flight)系統,觸發過度激發(hyperarousal)狀態。一瞬間,身體會釋放出腎上腺素和皮質醇等大量荷爾蒙、加快心率、讓大量糖進入血液、暫停消化系統,同時提高警覺程度。這些荷爾蒙顯然還會抑制允許睡眠的過程,這是維持持續警戒的重要適應行為。今晚要應對緊急狀況,所以我們不會睡著。如果一切順利,火災撲滅了、土狼抓回去了,岳母也走了,我們就會回歸平衡,第二天晚上我們會睡得特別香甜,以便償還睡眠債務。
戰或逃反應(也就是交感神經系統)對睡眠的影響,可以解釋運動對睡眠的影響為什麼如此重要以及有何重要。
失眠不是緊急狀況造成的一、兩晚上睡不好,而是長期狀況。它經常會引發惡性循環,所以格外令人難受。如果通勤時間過長、社會衝突或過度困難的家庭作業造成的潛在慢性壓力,使得皮質醇等壓力荷爾蒙異常升高,我們就會在晚上該睡覺時變得過度清醒,或是在一、兩次非快速動眼和快速動眼睡眠循環後醒來。我們陷入慢性睡眠不足時會製造更多皮質醇,尤其是在晚上。皮質醇讓我們睡不著,使問題持續下去,失眠更加嚴重。
糟糕的是,導致皮質醇升高和睡眠不足的壓力,還會抑制免疫系統和指揮身體儲存更多器官脂肪,緩緩危害健康。缺乏睡眠也會改變調節胃口的荷爾蒙,使飢餓素(ghrelin)增加,讓我們感到飢餓,同時抑制降低食欲的荷爾蒙瘦體素(leptin),進而造成傷害。我睡不夠時會吃比較多零食, 許許多多睡眠不足的大學生半夜找東西吃時,學校旁邊就有便利商店可以方便地買到各種點心和高熱量零食。更糟的是,慢性睡眠不足導致慢性發炎,妨礙夜間正常製造生長激素。總而言之,睡眠不足助長肥胖、第二型糖尿病和心臟病等相關病症,此外睡眠不足本身也和癌症有關。接著更慘的是,體重過重的人入睡後呼吸困難的風險較高(睡眠呼吸中止),因此更容易睡不好。
狩獵採集者固定活動量大且沒有律師,所以應該比大多數工業化人類更不容易失眠,但他們當然也有壓力,偶爾也會睡不著。倘若確實如此,他們幾乎篤定不會掉進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現代陷阱中。最常見的治標型現代睡眠治療法是用酒精自我治療;然而酒精起初讓人昏昏欲睡,但後來會擾亂維持睡眠的神經傳導物質。更可怕的是,我們已成為睡眠工業集團的犧牲品。對睡眠感到焦慮的民眾受到慫恿,花大錢購買高科技床墊、聲音製造機、抗噪耳機、遮光窗簾、防止枕邊人打呼的裝置、眼罩以及各種高效能寢具。這些大致上無害的產品,一定會讓睡在火堆邊地上的祖先覺得好笑,但我們應該特別注意安眠藥的濫用問題。安眠藥是規模相當龐大的產業,很容易吃成習慣。除去成藥不計,美國的安眠藥處方從一九九八年至今已增加三倍以上。
安眠藥雖然相當普遍,但其實很危險。依據一項涵括三萬多人觀察研究指出,經常服用安眠藥的美國成人,其後兩年半的死亡風險增加將近五倍。其他許多研究也指出,安眠藥與憂鬱症、癌症、呼吸問題、錯亂、夢遊和其他危險密切相關。如果這些警告不夠可怕,還有幾項研究指出安眠藥的效用大多是安慰劑效果。失眠者和健康對照組服用常見助眠藥物(例如讚您眠〔Sonata〕和順眠〔Lunesta〕)的平均睡眠時間,與服用安慰劑的參與者相同(大約六小時二十分),入睡時間只減少十四分鐘,不過有些人表示第二天有記憶喪失現象。席格爾表示:「二十年內,大眾對安眠藥時代的看法將與現在我們對接受吸菸的看法一樣。」
▌對睡眠感到焦慮
做總結之前,我們再回到我在這一章開頭提出的問題:如果人類受演化影響而會盡量休息,為什麼又有那麼多人不愛睡覺?我無意忽視許多人因睡眠不足而危害自己健康和他人性命(尤其是開車時),但有些危言聳聽者不考慮演化和人類學對睡眠的觀點,經常誤解大眾的睡眠行為不正常,這種行徑跟我們妖魔化久坐沒什麼不同。製造大眾對睡眠的恐慌或許有利可圖,我們的社會也比較容易批判與身體活動和缺乏活動有關的行為。
我們認為坐著就是不好、睡眠就是好。事實上,這兩種休息方式都是正常但差異極大的行為,代價和效益都很複雜,受環境和當代文化規範影響極大。
如果讀者對自己的睡眠健康感到懷疑,睡眠研究人員建議問自己這五個簡單的問題:
.你滿意自己的睡眠嗎?.你是否整天保持清醒,不會打瞌睡?
.你在凌晨兩點到四點間是否睡著?
.你晚上清醒的時間是否少於三十分鐘?
.你的睡眠時間是否介於六到八小時之間?
如果這些問題的答案是「通常是或總是」,就表示你睡得很滿足,知道自己通常睡得很夠。如果不是,希望讀者們尋求解決的途徑是認知行為療法等研究完整、合理又有效的方法、嚴守規律作息等良好習慣,當然還有運動。需要一再重複的是,睡眠和活動兩者密不可分:我們的活動量越大,睡得就越好,因為身體活動可提高睡眠壓力、降低慢性壓力,進而緩解失眠。就這方面而言,身體活動和睡眠不是彼此眼紅的對手,而是合作夥伴。一個人好意地經常嘮叨我們多運動,但又不時催促我們多睡覺,其實或許並不矛盾。
※ 本文摘自《天生不愛動:自然史和演化如何破除現代人關於運動與健康的12個迷思》。
《天生不愛動:自然史和演化如何破除現代人關於運動與健康的12個迷思》
作者:丹尼爾.李伯曼
譯者:甘錫安
出版社:鷹出版
出版日期:2021/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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