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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週延續「寬闊的胸襟」為主題,邀請三位不同背景的資深醫師發表他們的看法。一位精神科醫師兼臺灣基督長老教會臺灣神學院神學士的歷練,以自己對過去所作所為的反省,提出要培養寬闊的胸襟,就需要改變故步自封的心態,走出同溫層,去接觸、了解新的人、事、物。→想看本文一位外科醫師認為醫療行為是團隊工作,必須經由醫師、護理師、檢驗師、藥劑師、復健師、放射線師等專業技術人員與醫事行政人員共同協力才能完成,因而呼籲醫療人員間相互包容與尊重,用寬闊胸襟來創造快樂有成就感的工作環境。→想看本文
一位自閉症權威的兒童精神科醫師以其個人在國外求學的經驗,以及回國後多年的努力,分享他的心得:成人應以開闊的胸襟面對不同需要的兒童,建立這樣的社會文化和制度法律,促進所有的兒童快樂地成長、發展潛力、貢獻社會。
我四十五年前到加拿大卑詩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當住院醫師,學習兒童和家庭精神醫學。報到之後立即開始全部的住院醫師工作,自己的英語聽和講都不好,尤其英式英語、蘇格蘭腔、紐西蘭腔、南非腔,更增加我的困難。除了語言之外,文化和社會運作的內容和方式,和當時的台灣有極大差異,因此「文化震撼(culture shock)」是我最先體驗到的,其中對不同需要的人(尤其兒童少年)的態度,在專業工作和個人生活上影響我一輩子。
在卑詩大學醫院病房工作不久,接了一個患了精神病的少女。有一天在早上巡房時,她問我能不能請假回家拿震動器,我不知道震動器是做什麼用的,只能回答她,等我和督導教授討論之後告訴她。我和督導討論,才知道震動器是自慰用的,對我的問題,教授說:「為什麼不可以?」
接著我們討論溫哥華和台灣性教育的差異:在台灣課本裡性教育那一課通常老師不教、學生自己看,家裡和學校都不准談性,更別說自慰,精神科病房也沒看過自慰。這和當時的加拿大有極大的不同。這個經驗讓我學到:對自己的身體和性的態度,要尊重各文化社會的差異。這使得我回到台灣執行醫療業務時,和兒童青少年及其父母,都能開放地討論自慰、性遊戲、兩性關係、同性戀、裝扮異性等性認同、性角色的議題。
隨著社會觀念變遷,世界衛生組織去年開始施行的新版診斷分類ICD-11,其精神科診斷名詞,已經沒有性別認同障礙的診斷,而且我國的法律,不只同婚法律已經通過,變性的法律也可能修改。
在溫哥華總醫院兒童病房工作學習時,有一天半夜接到護理長的電話,請我去病房處理和一個小朋友的僵局。這個5歲小女孩是東歐裔父母的獨生女,父母經營團體家園(group home),收了四、五個學齡前和學齡的兒童。這位小女孩在住家可以和父母及住在家園的兒童互動且溝通順暢,但白天在幼稚園不和任何人說話。住院的診斷是:選擇性不語症(或譯為緘默症)。
發生事情那天早上,住院的孩子們玩得很開心,要去餐廳時,她和大家一起講了一句「吃飯了」。帶領活動的護理長聽到了,很高興,鼓勵她,吃完午餐要講「Excuse me」才可以下桌。結果這個女孩吃完了午餐,坐在那裡沒有講話,也沒下桌,護理長陪著她,一直坐在那裡,到半夜,才叫我去把她帶下桌,喝點牛奶吃個三明治,上床睡覺。
使用行為治療幫助孩子建立適當的行為,是處理兒童行為常用有效的方法,可是碰到這個小女生,她就是不能講出那兩個字。這個經驗影響我對治療策略的態度:鼓勵比處罰更能培養適當行為,配合個人特質順勢而為,比強加在兒童少年身上,成功的機會較大。
就選擇性不語症而言,回到台灣後,在三十年前,我和丘彥南醫師以三年時間在台灣深入北、中和東部,在學校訪談四百位選擇性不語症小學生和他們的家長,發現和遺傳、個性、少數族群、環境都有密切關係,發現不逼他們講話,鼓勵他們順勢表現自己的興趣和能力,孩子的壓力較小,沒有壓力可能使孩子有較多的發揮,到國高中大多有改善。
在卑詩大學醫院門診接了一個家庭,主要問題是八歲的智障兒子,拒絕母親接送他上下校車。他們的家是個深宅大院,從家門口到等校車的地方約一百五十公尺,從家裡看不到等校事的地方,媽媽不放心,小一開始,媽媽一定陪他上校車才回家,下課時一定先出去等,接他下車帶他回家。
他三年級時,車上有同學問他:「你媽媽為什麼要送你上車、接你回家?我們都不必人帶,自己上學,自己回家。」被問了幾次之後,媽媽陪他上車時,他一出門就自己跑去等車的地方,下課時,不理在路邊等他的媽媽,自己跑回家。後來,直接要媽媽不要送他和接他,可是母親不放心,怕智障的兒子走失,怕有人欺負兒子,所以來門診求助。
當時指導我的老師,是極少數可以使用手語診療聽障兒童的兒童精神科教授。督導時,聽了我的報告,隨手從書架抽出有關尊重兒童的探索和學習、特殊兒童有尊嚴地學習的三本書。我一面讀書思考「兒童有尊嚴地在輕度冒險中學習」,一面和老師仔細討論那些是兒童真正的危險,如何幫助兒童在可接受的危險範圍,有機會去探索、學習、成長。讀者看到這裡,一定知道我是協助媽媽了解,孩子需要有機會學習才能成長,幫助媽媽減少自己的不安,維持愛的親子關係,逐步開放智障兒子在生活中學習的機會,兒子也逐漸在生活中不依賴母親,學習獨立生活。
回到台灣之後,我一直以這樣的心態和父母討論孩子的教養態度,鼓勵父母讓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有學習的機會,即使是智障的孩子,也能在生活中學習和成長,只是在安排學習的內容時,要配合孩子的能力,仔細設計下一步學習目標和執行方法,用愛和鼓勵的態度,持之以恆地執行。(參見2020年10月14日 智能障礙也能學習)
回到台灣後,我負責台大醫院精神科兒童心理衛生中心。第一個研究是追蹤過去在日間留院部治療過的青少年,追蹤了54個自閉症和22個智障的青少年,發現這些自閉症者有一半關在家裡,需要完全照顧才能活下去,顯示當時的教育、醫療、社會福利、科技研究系統都未能提供自閉症者及其家庭的需要,因此集合有志替自閉症者倡儀的家長及各界人士,經三年的努力,在全台灣宣導自閉症並公開募款,在1988年1月24日成立自閉症基金會,積極扮演宣導的工作。
而自閉症也成為我後來四十年主要的服務、教學和研究的重點,而其基本精神,是在卑詩大學訓練時建立的,對有特殊需要的兒童的關心。(詳見2022年4月11日 讓我投入自閉症無法自拔的一群人)
我在追蹤自閉症青少年和籌備自閉症基金會的時候,積極充實自己在自閉症方面的知識和資訊,追蹤1965年成立的美國自閉症協會的運作,發現他們在1980年代積極替自閉症者正名為「有自閉症的人」 (person with autism),不用「自閉症者」(autistic person),強調他們和大家一樣都是「人」。那時,他們也改組理事會,把好幾位自閉症研究者踢出去,以有自閉症的人的父母代之,即協會由與自閉症福利政策有直接相關的人來主導。
基於這個尊重自閉症者的趨勢,我在自閉症基金會董事會章程訂定,15名董事中自閉症者和家人至少佔8名,超過一半,即由自閉症者和家人主導基金會服務和倡導的方向。在基金會和後來家長組成的協會,及一些熱心專業人士和公益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將自閉症納入特殊教育法、殘障福利法(2007年改為身心障礙者權益保障法)及健保法的重大傷病。
在醫療保健服務方面,政府也努力推展身心發展評估,及對發展遲緩兒量施行早期療育,但早期療育的品質和服務量,一直難以符合需求。因此,我在2016年,受邀參加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和「美國自閉症之聲」推廣的發展遲緩兒童照顧者的「親職技巧訓練計畫」(Caregiver Skills Training Program ,簡稱CST),來幫助包括智障、自閉症等發展遲緩兒童的照顧者。至今已經推展到全台灣17個直轄市和縣市,滿足部分照顧者的需要,提升他們照顧孩子的技能和信心,而促進他們發展遲緩的孩子的社交和溝通能力進步。
近二十年來,不少高功能自閉症者在專業上有所成就,有些高功能者建立聯絡的平台,彼此互相支持,甚至召開國際會議,爭取自閉者的權益和社會對他們應有的平等的態度。他們認為自閉者只是神經發展多樣性的表現,只是在人際互動的需求和方式上有他們的方式,因此拒絕自閉症的診斷,主張「有關自閉症的任何討論都要有自閉者的參與」,他們也呼籲花大錢又對他們沒有實質助益的生物科技研究應該大幅減少,而對他們需要的社會需求和解決,應立即大幅加強研究,以達成自閉者和一般人平等共存的目標。我支持這種態度。(參見2022年3月18日 自閉症是神經發展多樣性的表現)
綜合上面的報告,我從傳統「小孩子有耳無嘴」被動接受父母和師長教導的態度,轉變為兒童是主動的學習者,即使是有殘障診斷的特殊兒童也是主動學習者,只是每個兒童有個別差異,或成長的社會文化對兒童有不同的期待,因此,成人應以開闊的胸襟面對不同需要的兒童,建立這樣的社會文化和制度法律,促進所有的兒童快樂地成長,發展潛力,貢獻社會。
12/4 走出同溫層
12/6 追求成為仁心仁術的醫療人員
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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