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劉議謙／耕莘醫院新店總院、神經醫學中心醫師】
陳先生正值壯年，因突然心肌梗塞而休克，被救護車送到急診室時，早已沒有生命跡象，經過急診醫師努力搶救一小時，心跳血壓終於恢復，然而他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在醫院裡住了兩個月，才好不容易可以脫離呼吸器，但他仍然需要鼻胃管餵食，對家人呼叫也始終不理不睬，偶爾自顧自眨著眼睛。他是位典型缺氧性腦病變案例，一年後，情況依舊，但家人始終抱對他不離不棄，依舊定期來門診拿藥、追蹤。
有天，陳先生的小女兒突然問說：「醫師，我父親會眨眼睛耶，應該不算植物人吧！」當下，我反射性回答，「植物人的診斷標準不包含眨眼睛啊！」後來她哭喪著臉走出診間，那時的我非常後悔自己的心直口快。
事實上，眨眼反射到底與意識有沒有關係，現在都還是有爭議的話題。眨眼反射在生理上算是腦幹反射之一，就像瞳孔反射或頭眼反射（將頭轉到一邊，眼睛仍然會維持直視）一樣，應該與意識無關。
植物人雖然大腦皮質因缺氧而損壞，理論上腦幹是完好的，有眨眼反射應該也不意外。但反對此說法的學者則強調，眨眼反射事實上需要部分完好的視覺皮質來「感受」，兩造說法都很有道理，目前也沒有誰對誰錯。
「這種事情應該很難做實驗或研究吧！」下了診，心中還是不斷在想這件事，後來上網找找有沒有相關文章發表。沒想到，去年10月還真的有這樣的研究。
比利時的醫療團隊特別收集了91位臨床診斷為植物人的個案，其中有半數仍存在眨眼反射，經過長達一年的追蹤，具眨眼反射的那組，無論在甦醒率、死亡率都與不具眨眼反射的那組相差不遠，至少無法達到統計意義。至此，現代科學至少給了我們部分答案，眨眼反射不能代表有無意識，也與患者的甦醒機率無關。不過，話說回來，約半數的植物人患者都有眨眼反射，倒讓我有點驚訝。
陳先生的女兒兩個月後帶著爸爸出現在診間，「我覺得我爸的眨眼睛是有意義的」，她依然堅持著。「嗯，說不定他想跟我說新年快樂喔！」我決定放棄硬梆梆的科學期刊，認同的附和著。「對啊，劉醫師新年快樂！」她再度露出那種發自內心的微笑。
在那個當下，我放下醫學教科書，然後變成一個照顧病人的醫師！
【2009/02/02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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