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謝向堯／林口長庚醫院神經內科系主治醫師】
一位高職學生由父親帶來診間，滿頭亂髮，神情委靡。父親憂心的說兒子一向正常，前陣子認識了一位女網友，數天前跟她單獨相見面後，回來就茶不思飯不想，不洗澡也不睡覺。
醫師問診 抽絲剝繭
我與門診護理師面面相覷，聽起來是急性的行為異常。我詢問患者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早餐吃了甚麼？那男孩只是渾渾噩噩複誦：「帶我去找她啦！」絲毫不理會我的問題。
無論是昏睡、意識不清、情緒激動或胡言亂語的患者，都可能會被帶來神經科求診。但詢問患者常會碰壁，家屬能提供的資訊更是有限。神經科醫師只能配合專業知識與警覺性，像偵探一樣抽絲剝繭，這是宿命也是挑戰。
問他禁藥 統統否認
我問男孩平日是否有使用安眠藥，或是有嘗試過違禁藥品？近日是否有去夜店或到偏遠地區旅行？男孩搖搖頭全盤否認；但父親補充說，男孩這兩天似乎鼻塞。
如果是慢性漸進式的行為異常，表現類似失智症或認知功能障礙，可能得考慮某些退化性疾病、腦部病灶、內分泌失調等；至於急性的性格改變，通常得先懷疑藥物中毒或濫用、電解質異常、腦部外傷、腦炎或腦膜炎、甚至特殊的癲癇症等，都可能以匪夷所思的症狀來表現。
男孩口中問不出甚麼線索，但輕微發燒。我首先懷疑是病毒性腦炎，或可能聚會時不小心被下了藥？甚至是急性精神病發作？然而讓我感興趣的是，在盛行網路交友的虛擬世界中，約會後如此魂不守舍而來求診，倒是初次見到。
難道是一見鍾情或「相思病」？抑或像社會報導那些仙人跳的受害者一樣，總堅稱自己被吹口氣就任人擺布了？甚至中國西南邊境傳說有下蠱等巫術，或是台灣民俗說中邪、沖到。我腦袋裡閃過許多匪夷所思的念頭，但這些都是上不了檯面的鑑別診斷，在憂心的父親面前實在不宜亂開玩笑。
躁動不安 只能安撫
問診中男孩躁動不安，嚷著要父親帶他去找女網友。我和門診護理師很有默契的安撫患者，要先好好吃飯洗澡，才能讓對方有好印象啊！父親表示曾電話連繫過女網友，舉止談吐還算正常，但他不清楚兒子還發生過甚麼事。
眼見父親也亂了方寸，我們建議他去查查兒子的email、facebook及常去網站，或許能提供蛛絲馬跡。畢竟現今交友管道與犯罪手法日趨多元，醫師的「辦案」邏輯也必須跟得上潮流才行。
尿液檢查 找到異狀
除了抽血驗尿、安排一系列檢查，我也同時轉診給精神科評估。精神科醫師初步判斷為急性精神障礙，給予藥物緩解。隔壁診間資深學長聽了我的描述，則戲稱可能單純就是「煞到美女（被電到）吧！」儘管我也希望是自己多慮了，患者沒病，就是被愛沖昏了頭而已；但倘若如此，更加好奇那女子究竟有何魔力可讓人神魂顛倒？
隔周回診，男孩氣色好多了。理了短髮，對話也中規中矩，跟前次頹廢模樣天差地遠。抽血檢查與腦波結果都正常，但當初尿液中安非他命數值超過最低數值8倍。我婉轉再次提示男孩，是否曾被網友慫恿嘗試此類藥品，或可能在聚會時誤食？他仍搖頭。
答案呼之欲出，但顧慮父親反應，我猶豫該如何解釋。最後低調照著檢驗報告說明：「尿液中驗出安非他命數值過量。但是患者若同時使用某些藥物，例如三環抗憂鬱藥、巴金森藥物，亦可能被驗出偽陽性，需再用其他方式確認。」父親瞧瞧兒子，帶著溫柔口吻：「醫師剛剛提到的其他藥物，他應該更沒機會吃到吧！」
濃濃父愛 少年復元
看見父親表情，我鬆了口氣，從就診過程中見到父親對兒子的關愛。最重要是患者經過一周觀察治療，已恢復原先的「正常少年」模樣。我提醒患者仍應再回精神科追蹤，是否仍有其他後遺症。
下診後感嘆，「相思病」畢竟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測，是存在小說裡的浪漫情節。人生或許仍有一見鍾情或海枯石爛，但超乎常理的性格劇變，臨床醫師仍需先以科學角度懷疑才行。另外現代複雜的人際關係與衍生的諸多新興病症，更是家庭與社會不得不正視的問題。
（稿酬捐贈聯合勸募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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