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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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偕
聽健康
在三十年的兒科診療工作中, 難免會碰上一些撲朔迷離的案例。潛在嚴重的疾病,早期可能症狀輕微。
例如盲腸炎可能像胃痛;心肌炎可能像腸胃不適;致命葡萄球菌感染看起來像過敏性皮膚炎。
「後見之明」總是睿智的,只是當時已惘然。
某天午夜,我的手機收到簡訊:一名住院病人的檢驗報告顯示極不正常的「驚恐值」。
那是前一天門診看的孩子,從外院轉診過來。高燒不退,看起來蠻虛弱的,倒在媽媽懷裡一動不動,除了有點蒼白外,理學檢查找不出任何異常。
「孩子沒有發燒的時候,吃和睡OK嗎?活動力還好嗎?」
「還好啊,除了發燒,一切和往常一樣。」
「目前看起來可能是某種病毒感染, 症狀拖得有點久, 我開立一些檢查確認一下。」
「應該不用吧。我們前幾天已經在外院做過檢查了。」
我從雲端病歷瀏覽了先前醫師開的藥和做的檢驗,確實只有點輕微的不正常。
「先前的醫師開了一些藥吃了有沒有改善?」我問媽媽。
「我看藥物七、八種混在一起,去Google一下它們的副作用, 就不敢給孩子吃了。」
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望著電腦左思右想,直到被護理師喚醒 :「林醫師,後面還有很多病人要看呢。」
我決定壓抑心中的不安繼續看下一個病人,突然孩子就在我眼前吐了一大口。
我強烈建議媽媽讓孩子住院做檢查。可是她是上班族,請假不易,有點為難。我只好先開點藥給孩子,預約一周後回診。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的心思仍留在醫院。媽媽會給孩子吃我開的藥嗎?等一個星期才回診會不會太久?孩子的哭鬧聲,家屬擔心的面容,讓我寢食難安。
我聯絡值班住院醫師,知道後來孩子被帶回急診住院,證實得了「敗血症」。媽媽一直問:「為什麼會這樣?」
某種醫學知識,不在教科書上,隱晦難以描述,但確實存在。它來自經驗,一種模糊的記憶痕跡,指向某種病情不祥的梗概,卻說不出細節。
病人像座山,山在虛無飄渺間;像瞬間移動的光影,隨時換位。孩子眼神飄忽,讓人難以捉摸。
我事後回想,當天看了幾個和他症狀類似的孩子,也是只能在委婉的解釋後,讓孩子回家休息,然後暗自祈禱。
最怕聽到同儕對我說:「你還記不記得你看過一個病人……他現在又回來了。」內心開始鬼影幢幢。
壞事會發生,這是一種醫用統計學。醫學這一行,唯一確定的事,就是什麼也不能確定。
有時讓我牽腸掛肚的病人,竟安然回診;有時狀況惡化的病人,後來也沒有怪罪我的意思。我不能確定明天會如何,我只能激動地感謝上蒼。
我決定驅車趕往醫院。我是那孩子的attending(主治醫師)。原本對attending這個字不求甚解,行醫多年,我才真正了解attending這字的真正意涵:傾聽、解釋、陪伴和等待,為病人困心衡慮,是在病人心中醫師最被珍視期許的作為。
思緒戛然而止於子夜空蕩的醫院停車場。一個信念變得澄明清澈----能和孩子並肩作戰,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榮幸。我是那孩子的att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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