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27 名人.洪惠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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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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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我對偏鄉醫療的想法
【編者按】:本週只有兩篇文章,主題是「偏鄉醫療」,因有感於兩個月前三位醫師分享他們對這方面的奉獻而做出回應。一位本身已經全職在台東照顧病人十多年的癌症專科醫師分享自己的心路歷程,稱讚這三位來往奔波於都市大醫院與偏鄉小醫院的「候鳥醫師」,並分享一位生前來往奔波於美加與台東的宣教士安芳蓮醫師 (Dr. Florence On) 的感人故事。→想看本文一位關心醫學教育的資深醫師回憶二十幾年前見證一個新成立醫學院的醫學生對偏鄉醫療所表現的愛心,並分享自己對公費醫學生教育與偏鄉醫療的看法。在我的行醫生涯裡最大的遺憾是未能在台灣為「偏鄉醫療」做過什麼貢獻。我記得回國的最初三年(1998-2001)我在慈濟醫學院服務,當時我們曾經帶領一些醫學系學生隨著慈濟人醫會的醫師們到尖石鄉做「醫療服務」。因為當時慈濟醫學系還沒有畢業生,最高年級是五年級學生,我們隨團參加活動的有一年級到五年級醫學生,我沿路一直在思考我能夠在這趟到偏鄉的機會,讓這些還沒有真正照顧過病人的醫學生學到些什麼。記得當天我們到達尖石鄉時,許多民眾都還在教堂裡做禮拜,所以我們幾個人就到教堂裡參加他們的活動,而後我們才開始義診。我帶著幾位五年級學生看門診,想不到我看到的第一個病人就是剛剛在教堂裡唱聖歌時,紅光滿面歌聲宏亮的中年女性的原住民。但當她來看病時卻說了一大堆的症狀,嘴乾、舌燥、疲累、嗜睡、便祕,而一看她每天服用好幾種藥,都是抗憂鬱、焦慮、失眠的藥,但身體診察卻看不出有什麼器官有問題。我費了很多時間,對她解釋她目前所提到的許多症狀很可能都是他所服用的藥物所引起的副作用,我認為她其實還蠻健康的,不需要吃這些藥。她說,她過去看過的定期來這裡看診的內科醫師也都認為她沒有病,過去抽血也檢查不出有什麼器官出問題。於是我勸她把這些她不需要吃的藥停掉,也許她剛剛所告訴我的症狀就會慢慢消失。但這種藥不能一下子都停掉,所以我就由哪一種藥先慢慢減少,而後再減少第二種,而後再減少第三種。與我一起參加「義診」的五年級醫學生也幫忙我把這些減藥的方式寫得一清二楚給她做參考。想不到她最後問我的話竟然是:「那你今天要給我開什麼藥?」言下之意,我看了半天竟然沒有幫她看出是什麼病,要吃什麼藥。我一時為之氣結,而這位五年級學生也很感慨地説,我們要如何改變病人的就醫態度實在是太困難了。接著我帶著幾位低年級醫學生去做家庭訪視,我們去看了一位摩托車車禍造成脊髓受傷而雙腿癱瘓的年輕男性病人。他告訴我們他如何與傷殘奮鬥的故事以及心內對家人感到的歉疚令人同情。他對我們勸他所做的復健工作,也以非常正向的態度接受自己的傷殘,讓我們深受感動。在回程的車上幾位低年級的醫學生都十分興奮地說我們這種醫療服務很有意義,想不到幾位五年級的學長竟然冒出一句話:「老師我們這種稱之為『醫療服務』的訪視,對這種在偏鄉的病人,我們一群人一年來看他們一、兩次,真的有幫忙嗎?與其說是『服務』,我倒認為這是『擾民』!」我覺得這幾位學長姐的話不無道理,看著一群學弟妹的失望眼神,我也一時不知如何以對。我告訴這些學生,只要看到這些鄉民對這些醫師群的熱烈歡迎,我深信慈濟人醫會行之有年的醫療服務絕不是我們今天要求讓醫學生隨隊參加的「一年一度」。但我希望這些高年級的同學可以認真地想想,真的要幫忙「偏鄉醫療」,我們醫學生可以怎麼做。想不到幾個月之後,有三位當天參加尖石鄉醫療服務的醫學系五年級學生前來與我分享他們想幫忙偏鄉的計畫。他們說他們想要「認養」一個村,事實上他們已經選好了離花蓮市不是太遠的「水璉鄉」。這地方的人民大多數為原住民,他們沒有醫院或診所,都是等到生了大病,才往花蓮送。他們說,如果我們醫學生能與這裡的村民商量,週末讓我們高年級已經接受臨床訓練的四、五年級的學長週末來對社區老年人做一些身體診察的工作,量血壓、脈搏、聽診,發現有問題的可以幫忙他們安排到花蓮市慈濟醫院看門診,而低年級的學弟妹可以幫忙當地學童補習功課,以及陪伴村里的的獨居老人解決一些生活問題。就這樣子他們成立了一個「社區健康服務隊」簡稱之「社健隊」(笑稱之「射箭隊」)。記得當時任教於慈濟醫學院公共衛生的內人就做了這社團的指導老師,而我們有時也在週末到水璉鄉看他們。透過學生們的愛心與熱情,我們才領悟到偏鄉的問題,不是只有生病給藥而已,更重要的是真心關懷各年齡層的全方位照顧,我們從醫學生學到了只要你有心,關心偏鄉並不是只局限於醫藥,各個年齡層的生活教育都很重要,培養社區正確的衛生習慣、了解醫學常識以及早期診斷治療都是非常有意義的。我回國後有機會在教育部醫教會服務了十年,參與多項醫學教育政策與執行,但卻因為公費醫學生的問題最主要都是衛福部醫事司掌管,醫教會都無從介入。記得我曾經在一次衛福部(當時還稱之「衛生署」)與教育部對公費生的偏鄉醫療服務辦法的會議裡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認為如果我們能夠將公費醫學生的教育有個全國性的整合,不管在哪個醫學院就讀,這些公費醫學生每年暑假期間都能有一段時間在不同的山明水秀的山地偏鄉舉辦共識營,邀請一些可敬的長年貢獻於偏鄉的「醫療奉獻獎得主」來與學員分享他們所做的工作與他們對偏鄉醫療的看法,並且他們也可以邀請開會地點的當地偏鄉居民與醫學生分享他們的文化以及他們對醫療的需要與看法。我相信偏鄉醫療需要進一步瞭解居民希望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幫忙,他們對於西方醫療、中藥或他們祖傳秘方的看法。同時這種讓全國各校公費醫學生的定期聚會,讓他們有機會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互相鼓勵切磋,培育愛心,也會促進各校公費生的醫學教育更加融會貫通,幫忙全面提升偏鄉醫療的品質。記得我當時談這些想法時,還收到讓我感到鼓勵的回應,然而我卻始終沒有看到這建議的落實。非常高興最近三位有心人在「醫病平台」分享他們對「偏鄉醫療」所做的努力,以及邀請到在台東服務多年的劉漢鼎醫師的好文章。劉醫師文中所提到的「安芳蓮醫師」,更使我追憶過去透過同事方麗華藥師的介紹,直接從安醫師所得到的諸多人生啟示,使我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延伸閱讀:2024/7/1 守護偏鄉醫療的候鳥醫師2024/4/27 我的偏鄉醫療嘗試2024/4/25 守護洄瀾山海間青少年的醫師2024/4/23 人生注定的一段邂逅——「與病人為友活動」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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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8 名人.洪惠風
洪惠風/血壓升高的原因
近兩個月病人的血壓高了起來,從原來控制良好的120+升到了140-150,努力問診半天,發現體重並未增加、生活型態也沒改變、飲食習慣沒有變化,沒多吃鹹也沒多喝湯、沒吃補品或甘草、沒有用如止痛藥、鼻噴劑這類會升高血壓的藥物、也沒有甲亢怕熱、手抖、腹瀉、體重減輕這些病徵,肚子沒聽到腎動脈狹窄的雜音……找血壓升高的原因,不外乎列出所有的可能性,但在一連串診察都沒有線索時,我聳聳肩,讓病人去抽血驗尿,看看腎功能跟鉀離子有沒有異常。因為像腎功能變差以及醛固酮過高這類問題,往往無法單靠病史跟身體診察,只能用進一步的實驗室數據來找出答案。一個小時後病人檢查回來,腎功能沒有問題,但發現雖然鉀離子還在正常的下限,跟以前相比,卻降低了不少。順著鉀離子下降這個線索,順藤摸瓜,我一面安排檢查,一面說明,「還好不是腎功能變差引起的血壓高。」病人點點頭。「鉀離子低有好幾個可能,有的人是飲食改變造成,但我們沒有,有的人是醛固酮太高引起,醛固酮曾被稱為留鹽激素,留鹽就是留住鹽巴,留住鈉,排出鉀,血液中的鉀離子就低了。」病人似懂非懂。「這些都還要確認。」「那引起醛固酮高的原因呢?」「有人是腎上腺增生或是腫瘤,有的人是腎動脈狹窄造成次發性醛固酮升高造成的,這些都需要進一步檢查才能確定。「還有些人是某些利尿劑引起的。」我把螢幕轉向病人,指了指電腦上藥物的圖樣。「像這顆三合一的藥物就含這種利尿劑,吃了鉀離子可能會降低,但我們吃那麼多年,鉀離子也從沒低過,加上血壓還升高,就應該跟它無關了。」「可是我沒吃利尿劑。」「你說的是這個三合一藥嗎?」病人再看一下螢幕。「不是,這個是血壓藥,我有吃,是另外一個利尿劑。」我把她的藥單一路看下來,除了三合一,還有一顆愛達信,是抗醛固酮的藥物,雖會利尿,但效果並不強,她因血壓控制不佳,加上了這顆藥,之後血壓都控制得不錯。「是這顆藥嗎?」「是的,我前些時候看到藥袋上的說明,我想我又沒有水腫,一兩個月前就把這顆『利尿劑』停掉了。」真相終於大白,我躺向椅背,呼了一口氣,再坐起來跟病人解釋。「你血壓高的原因……」我停了下來,好製造懸疑氣氛,病人看著我,「就是因為停了這顆藥。」我加重語氣。「這顆藥的作用很多,可以治療心臟衰竭,會降壓,會降低體內戰鬥荷爾蒙,抑制細胞凋亡,也會升高鉀離子,雖然也叫利尿劑也能利尿,但效果並不強。」病人好像楞住了。「妳從沒有水腫或心臟衰竭,對妳來說,這個藥的作用就是降壓,沒吃了,血壓自然就開始高起來。」病人想了想,點了點頭。「這個藥吃回去,應該一兩周血壓就會改善,另外因為醛固酮的作用是留鈉排鉀,在抗醛固酮的藥物發揮作用前,請盡量不要吃鹹,也不要喝湯,減少鈉離子的攝取。」「好的。」停藥前,最好先跟開藥的醫師討論,有時病人想像的藥理作用,並不是醫師心中的治療策略,畢竟醫病是夥伴,是戰友,是協同作戰,而不是諜對諜的互相猜疑關係。責任編輯:辜子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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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2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我心目中的英雄——一位正向的病人
【編者按】:本週由醫師談他們所見證到的令人佩服的醫師同事以及病人的故事。一位中風引起偏癱、失語以及癲癇發作的病人,如何走出陰霾、積極自我訓練,贏得醫師與家人的尊敬。一位麻醉科醫師回憶他所親自經歷到的一位外科泰斗如何尊重醫療專業和所有參與手術團隊的每位醫護同僚的情操。一位醫師回憶一位癌末病人從容面對生命末期的優雅態度。 這是一位五十四歲的女性,她在2019年12月發生中風,突然右側偏癱,並且語言表達能力發生嚴重問題,在她家附近的醫院,經過緊急處理之後發現左側大腦出血,而在復健治療一年半之後開始有癲癇發作的問題,每天服用一顆抗癲癇藥「妥泰」(Topamax)50毫克,但吃了快一年還是沒有完全控制,透過友人的介紹來看我。當時身體診察發現右側上下肢都有明顯的無力,但肌肉張力反倒激增,並且語言方面,雖然可以了解別人的話語,但卻無法明確地表達自己的意思,這是左側中腦動脈發生問題引起的偏癱與失語症。同時,我也從這位病人證實她雖然都有定時看他的醫師回診拿藥,並按照醫囑服藥,但她卻一直都沒有機會讓醫師知道,她的癲癇發作仍然沒有控制下來,也因此醫師也無從知道,她的抗癲癇藥的劑量需要再調整。這種病人與醫師沒有好好溝通所造成的遺憾實在令人遺憾。一般來說,「妥泰」50毫克每天一顆只是開始的劑量,而後依據病人癲癇的控制以及產生的副作用與否,酌量增加或減少劑量,一個正常的成人劑量是一天兩次,每次100至150毫克的劑量為宜。以她的個案而言,在我將她的藥物慢慢增加到每天兩次,一次100毫克的劑量,癲癇就再也沒有復發,而且也都沒有副作用。這病人在病情改善之後的表現令我非常感佩。有一天她送我一張她手繪的「我的醫師」,她說這是她在癲癇控制改善之後,雖然本來只會用右手寫字畫圖,但在中風之後,她開始改用左手學習作畫寫字。她很真誠地告訴我,她深知自己過去可以用右手畫得比這張圖更好,但這次用左手是花了很大的心力才畫出來,希望我會滿意。看著她誠摯的眼神以及充滿自信的樣子,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生病之前她是相當開朗進取的女強人,歷經中風、癲癇的一再打擊,她現在不只是不再有癲癇發作,而且所吃的藥也沒有不好的副作用。記得她最初來門診時還興緻勃勃地告訴我,她地方上的一位議員鼓勵他好好畫圖,不久的將來可以幫她開畫展,但這位議員當選之後就忘了他的承諾,可是她毫無怨尤,還說非常感激因為他的鼓勵,她現在才會繼續畫圖。記得我在門診看她時,曾經告訴她,我很想找個機會,寫出她的故事,來鼓勵更多的因為腦神經受損而發生肢體或語言障礙的病人。想不到她聽了之後,眼神一亮,告訴我她一定會努力畫圖。想不到三個月後他來看門診時,送了我一張裝框的美不勝收的藍白金色組合的恍如水中攝影的圖,以及畫在一張小木板的海邊油畫。同時她還在他的女兒的幫忙下,寫出以下的幾行字,希望能夠鼓勵其他的病人。我在徵得她的同意下,將她寫的這段話抄錄於下:「當我中風時,由於中風的不方便,我暫時搬到女兒家居住。隨後,我回到蘆洲,同時也開始在中醫同仁堂就醫。在這家中醫診所,我有幸結識了一位病友。我因患癲癇和遺忘症,她向我推薦了xx醫院的xx醫師。從那時起,我就固定地在這位醫師這裡接受治療。我高中時期主修廣告設計。由於我原本是右撇子,中風後右手的正常功能受到了影響,手部的張力變得非常強。因此,我被迫轉而使用左手,開始用左手繪畫。一開始,我必須一筆一筆地畫直線,接著漸漸嘗試繪製方格,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後,我終於能夠開始進行素描。在復健的過程中,我的兒子成為了我的良師益友。他教我如何爬樓梯,走上走下樓梯,以及平衡訓練等一系列復健動作。即便他平日需要上班,下班後仍然花時間在家指導我,讓我能夠在家進行練習。此外,我每週也會安排時間去復健中心進行治療,包括每週一二的中醫針灸和每週三四五的復健運動。在同學的介紹下,我還認識了一位教我酒精畫的老師。透過三次的學習,我成功掌握了這項技能。此外,我還有幸抽中了兩次蘆洲林建生圖書館舉辦學蠟筆畫的機會,讓我有了更多不同的藝術體驗。後來,由於朋友的贊助,我開始學習油畫。雖然我對油畫感到挑戰重重,但我一直努力著,並感到非常開心能夠不斷挑戰自己。目前,我仍在努力學習油畫技巧,期待未來的進步和成就。」 衷心地希望這位勇敢面對挫折、堅忍不拔的病人可以用她的切身經驗,比我們醫師口頭安慰更效地鼓勵了遭受病痛打擊的病人,跌倒了又站起來,反而因禍得福,換回來更堅強的毅力,更正向的人生態度,以及更精進的藝術作品。在遭受到人生的重大打擊後,她絲毫沒有灰心喪志,不只自己又學會站起來,而且還會關心幫忙別人。她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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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2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那堂名為生命與死亡的課
【編者按】:本週由義守大學醫學系師生介紹該校的「醫學人文的教與學」。專攻人類學的盧老師首先指出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而用心良苦地以培育將來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醫學生設計課程。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她認為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在課程設計上,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後半部份則以幾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想看本文一位二年級醫學生說出透過醫學人文課程,幫忙她開始了解身體診察只是看到疾病表現的一隅,而透過人文課程,漸漸了解到生病的病人心裡的想法,同時醫生受傷了,也需要被理解與治療。→想看本文一位四年級醫學生透過「生命與死亡」的課,說出這門課蘊含許多故事、情緒、思辯,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卻是要自己經歷過才懂。期待這種生死觀的傳遞與共學,也是未來執業時的借鏡:和病人一起面對生命的課題,一起探索、找出一套可以接受的詮釋方式,讓死亡的意義昇華成生命的祝福。義守醫學系的三年級,有堂課程名為生命與死亡在開學前,其實對於這堂課程有些疑問,例如:生死觀可以以「教學」傳遞嗎?為何醫學生需要學習這門學問?但隨著一學期飛快的流逝,有些問題獲得解釋,有些問題則昇華成更深層的好奇,等待未來的自己親自探索。關於生,人類對此有諸多的想法:從幼時的學業安排到中年的職涯發展,甚至是退休生活的規劃……但被廣為討論的話題中,獨漏距離我們其實很近的死亡。不可否認,提及死亡這個被負面意象嚴實包裹的詞彙,為許多人所避諱。背後的原因不僅是人類對於未知事物本能性地感到恐懼,以及厭惡剝奪或失去這類的感受,社會將死亡與其他事物(宗教、醫療…)過度連結也是原因之一;長久下來,因為人類不願意討論死亡,對此就愈陌生,未知的感覺愈深沉,終究造成惡性循環。人類終究需要面對、接觸死亡;而生命與死亡這門課,像是打破塵封的禁忌,讓我們從多種角度切入並認識它。死亡是立體的,它是醫護人員以客觀生命徵象判定的現象,是生命禮儀公司置辦後事的環節,是紀錄片裡家屬悲慟的根本原因。每個人、每個角色對於死亡的感受與看法皆不同,甚至不同的時間、地點都會影響(例如:幼者之死稱夭折,長者之死稱圓滿)。因此,這學期結束,與其將這門課程定義為教學,不如說是生命經驗的分享,讓未來執業的我們,可以跳脫醫護人員的視角,並切換至其他角色的立場,達到換位思考,我想這也是為何醫學生特別需要修習這門學問的原因之一。細細回顧數堂課的內容,很多當下的震撼、感動、驚訝、感傷等情緒又逐一浮現。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初秀珍護理長的分享。猶記得她在演講正式開始前,先發給每位同學一張紙條,請我們寫下如果生命僅存三個月,想要完成的三件事項。聽到這個問題的當下,自己其實是愣住的,然後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隨即浮現,例如到某風景名勝處遊覽。然而仔細思索一番,我發現那些也許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非做不可的。我深刻得記得「與家人聊天」是我寫在紙條上的答案之一。是的,這再簡單不過,也是每個人的生活日常,但若非初護理長給予生命有限的前提(提醒),也許我不會意識到自己其實想要做這件事。因此,死亡的意義其中之一是提醒在世之人活得更好;所謂的好,可能是物質享受,可能是感情羈絆,也可能僅是不留遺憾的一件日常小事。我認為醫療人員的使命,除了讓臨終病人勇敢迎接死亡,更重要的是能讓他們在有限的生命末期,以足夠的能力完成最後的心願。就像初護理長所說的故事中,那些發生在病房裡、病榻側的慶生趴、全家福,都是醫療人員們對於病人溫暖的愛與心意,以及對於生命的尊重與成全。總結而言,生命與死亡這門課蘊含許多故事、情緒、思辯,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卻是要自己經歷過才懂。很感謝每一位願意站上講台分享的講者,揭開過去的生命結痂,理性、有條理地向我們說明與展示。我由衷期待並相信著這種生死觀的傳遞與共學,不僅會發生在這學期的課程,也是我們未來執業時的借鏡:和病人一起面對生命的課題,一起探索、找出一套可以接受的詮釋方式,讓死亡的意義昇華成生命的祝福。延伸閱讀:培養人類學之眼的醫學人文課程何謂醫學人文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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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0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何謂醫學人文
【編者按】:本週由義守大學醫學系師生介紹該校的「醫學人文的教與學」。專攻人類學的盧老師首先指出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而用心良苦地以培育將來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醫學生設計課程。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她認為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在課程設計上,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後半部份則以幾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想看本文一位二年級醫學生說出透過醫學人文課程,幫忙她開始了解身體診察只是看到疾病表現的一隅,而透過人文課程,漸漸了解到生病的病人心裡的想法,同時醫生受傷了,也需要被理解與治療。一位四年級醫學生透過「生命與死亡」的課,說出這門課蘊含許多故事、情緒、思辯,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卻是要自己經歷過才懂。期待這種生死觀的傳遞與共學,也是未來執業時的借鏡:和病人一起面對生命的課題,一起探索、找出一套可以接受的詮釋方式,讓死亡的意義昇華成生命的祝福。在上醫學人文這堂課以前,我對醫學人文的認識,大約就是108課綱所推崇的人文素養,雖然常常可以聽到大家在推廣要有人文素養,要有同理心、換位思考,但究竟要如何將這些抽象的社會學概念,體現在醫學領域的醫病互動中,似乎卻沒有人能給予明確的定義。在第一堂課堂上,我認真思考了醫學人文的意義,我想因為「人文」二字,因此代表著感性、情緒與藝術……是以理性科學為奠基的醫學中,增添了人與人交流的溫度與情感。在現今人際互動逐漸式微的社會,文明病已不再是少數,除了生理上的不適,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問題。這樣的需求不是過往的理學檢查可以完全解決的,而是需要輔以醫病關係之間的溝通與傾訴。身為醫師除了擁有專業技能以外,更是需要具備人文關懷,去體察、換位思考病人處境與心理層面的能力。我想,這正是醫學人文這個學科所想傳達與教予我們的能力。漸漸了解到醫學人文的重要性與意義,應該是從課堂上老師分享的紀錄片《一念》開始。猶記得影片中帶給我最大的省思是,當一個病人說他想(願意)接受安寧治療,是出自什麼原因?可能我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不想再承受無止盡的疼痛以及無效的醫療,安寧醫療對他來說是一個相對能減輕負擔與疼痛的治療方式。但在紀錄片中,可以發現那位病人其實最害怕的不是自己有多累、有多痛,而是他不想成為家人以及照顧者的負擔。面對長期且不知道終點的治療,當我們試著換位思考,就能夠理解那位病人心中沉重的負擔,不論是金錢或是勞力,他除了要承受自身的疾病,更需承受他人無法讀出的心理壓力。而要真正了解到一個病人真正的需求,知道他面對的是什麼樣的「痛」,很多時候都不能單靠儀器檢查來發現,身體診察看到的通常是表面,僅僅是疼痛或是疾病表現的一隅而已。如同紀錄片中所呈現的,真的漸漸了解到病人心裡想法與負擔的人,其實是時常陪在他身旁的社工,社工從病人和家人的對話、神情中,體悟到他對家人日以繼夜照顧的愧疚,在和病人聊天的過程中,病人也說過:「我希望有一天我能靠自己走路,不用再靠別人,我不想成為別人的負擔。」況且身為一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年輕男子,為什麼會想接受安寧治療?而不是嘗試去接受各種治療方式,不論治好的機率有多低。我想在我們跳脫醫者的第一人稱視野,以及習以為常的直線思維後,或許就能換位思考身為那位病人,真正需要的治療是什麼,需要被如何治療。這就是醫學人文所孕育的內涵,除了以專業知識與醫學技能診斷,我們更是需要學習以人類學之眼,去反思病人的話語、肢體、疾病背後的深層原因,需從生理觸及心理,因為醫療的本身就是以「人」為出發。正因為是人,所以我們有情緒、會受到情感的牽絆,因此我們應該不只看到病人疾病的表面,而是要藉由同理心、換位思考、細心體察,以及「跳脫思維」,去了解問題背後的問題,如此一來才更能在醫病互動中,找到最適合那位病人的治療方式。在真正領略醫學人文教育的精神時,應該是在義大醫院擔任志工後,清楚記得老師要我們學習在服務時換位思考,拋去自己加套在他人身上的有色眼鏡,去練習同理、感知他人。而在和同學、老師之間交互分享志工服務的經驗後,我覺得醫學人文所想傳達給我們的精神是:反躬自省與同理他人的能力。藉由實際參與服務的過程中,親身體悟醫療生態與醫病關係的重要關聯性,像是醫病溝通與同理心;人文關懷與感性的培養。以旁觀者和志工的身分觀察醫病關係時,使我能夠以更全觀的視野看待「病人」與「醫生」的角色與心理,這是當我身為「病人」去看醫生,或是未來成為「醫生」去診治病人所無法體會到的。在過程中,我看到了濫用急診醫療資源的病人,因此和醫護人員起衝突的醫病互動關係;也看到醫生如何從病人的言行之間,診察出病因的方式。其中我發現最重要的就是「醫病溝通」,因為在溝通的過程中,我們才能真正去聆聽彼此的想法與意見。若只是單方面的輸出與輸入,那醫病關係何不是成了另類的買賣關係。但正因為醫療的核心價值是人,面對的也是人,因此我們需要去體察彼此,換位思考他人的處境與病痛之後的原因,而這就需要我們發揮疼惜關懷之情與惻隱之心,不論是同情抑或是同理,皆是有「心」與「溫度」的連結。身為一位醫生,要做到的不僅僅是看診、開處方,更是要讓病人感到被理解,在被治療與診斷時感受到身為人的尊嚴與感動,而不是一味地以醫學專業術語壓抑病人心中的疑問與害怕。我相信在我們身為一位病人去看診時,一定也希望是遇到一位能夠傾聽與理解我們需求的醫生。醫學人文的教育即在此,在接觸醫學人文教育之前,我認為病人就是病人,醫生就是醫生,是全然不同,甚至是相反的角色,一個有著疾病需要被診治、一個則是負責治好另一方的疾病。但現在的我了解到,在成為一位病人之前,他也是人,在成為一位醫生之前,他也是人,同樣是身為「人」,但當我們成為不一樣的身分、不一樣的社會角色時,往往就會陷入自己的視野框架中,而忽略另一方的情緒與立場。為什麼我們要接受醫學人文教育?我想這個解答在《受傷的醫者》(Also Human)中,讓我了解了其中的意義與不可取代性。我們常聽到那個病人很痛需要被治療、那個病人需要心理諮商的協助,但我們卻很少聽到:那個醫生受傷了,她也需要被理解與治療。過去的醫學教育大多著重在專業科目、培養專科技能,或許我們成為了擁有舉世無雙專業技術的醫生,但當身為醫生的我們,自己生病了卻可能不知道該如何傾訴,因為我們沒有被教導過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甚至是理解自己的情緒,也就是缺乏了情緒的韌性,而醫學人文在此便顯得無可取代。常在醫學人文課堂上聽到老師要我們「換位思考」、「同理他人」,但我發現在同理他人的同時,我也正在了解自己,正學習著如何體察情緒,在理解了身為人會產生的心理情緒波動與互動後,我們才能更進一步去學習如何解決與面對。當我們拋去了醫學人文,面對所有事物皆以客觀理性處之,認為每一個問題都有正確答案,那我們很有可能會在成醫路途中迷失自我,因為在每一個醫病互動與關係中,最根本就是人與人的交流、理解、給予幫助。為什麼這個病人會反應如此激烈?為什麼明明用盡了全力救治,卻還是要面對宣布死亡的那刻?這些都是教科書無法告訴我們的,因為它沒有一套制式的答案與應對方式,所以當我們在僅習得專業技能而沒受到人文教育培育下就被推上臨床工作時,我們一定也會感到畏懼、徬徨、憤怒以及悲傷。當一個醫生也生病了,那他眼前的病人該如何是好?這樣的惡性循環或許就是醫病衝突頻繁的原因之一,因為當一位醫生生也受傷了、生病了,必定會連帶影響到醫療服務品質。因此身為醫生也身為人的我們,在穿上白袍之前,更是需要先學會與了解,如何同理、面對感性的情緒。因此醫學人文於我而言,就是在客觀具體的醫學專業教育中,將我們帶入感性的思維,藉由理解不同的文化、宗教、藝術、民俗更了解往後需要面對的各式各樣病人,以及更認識同樣身為「人」的自己。我想在現今病人自主意識逐漸提高、醫學知識不斷提升的社會下,人文這塊領域更會是我們需要琢磨與學習的,因為它沒有正確的答案,真正的答案是需要靠我們自己深入其境去體會的,每個人的解答可能都不一樣,也沒有所謂的正確答案。因為我們所面對的是「人」,而不是機器,我想這也是醫學人文想要帶給我們的精神。延伸閱讀:醫病平台/培養人類學之眼的醫學人文課程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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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8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培養人類學之眼的醫學人文課程
【編者按】:本週由義守大學醫學系師生介紹該校的「醫學人文的教與學」。專攻人類學的盧老師首先指出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而用心良苦地以培育將來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醫學生設計課程。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她認為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在課程設計上,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後半部份則以幾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一位二年級醫學生說出透過醫學人文課程,幫忙她開始了解身體診察只是看到疾病表現的一隅,而透過人文課程,漸漸了解到生病的病人心裡的想法,同時醫生受傷了,也需要被理解與治療。一位四年級醫學生透過「生命與死亡」的課,說出這門課蘊含許多故事、情緒、思辯,有些可以理解,有些卻是要自己經歷過才懂。期待這種生死觀的傳遞與共學,也是未來執業時的借鏡:和病人一起面對生命的課題,一起探索、找出一套可以接受的詮釋方式,讓死亡的意義昇華成生命的祝福。醫學人文是什麼?這是每年大一新生必修「醫學人文」第一節上課時,我請學生回答的問題,並且需寫下、牢記。多數學生的答案是醫病溝通、理解病人、成為一名好醫生,我猜想這或許是補習班的模板答案。少數學生會提到關心社會、關心不同文化背景的病人。作為一名人類學科訓練出身的醫學人文老師,究竟要教什麼?這個問題著實在教書的第一、二年困擾著我。義守大學醫學系是全國唯一只招收公費生的醫學系,站在講台上,望著底下在不久的將來將成為偏鄉醫師、基層醫師的稚嫰臉龐,我究竟可以給他們什麼?公費醫學系的設立,在衛福部的「優化偏鄉醫療精進計畫」中明言是為改善偏鄉地區醫事人員不足問題,「提高公費醫師服務期滿後留任率」。姑且不論政策本身所引發的諸多討論,我的學生們就是這群將來成為偏鄉醫療照護的力量之一(至少一段時間)。偏鄉醫療一直是我關注的主題,起源於某次旅途即將結束時,將身上剩餘的半盒普拿疼贈送給喜馬拉雅山麓中流亡的人們,不預期地,他們緊緊握住了你的手,傳遞而來的是對於生存中病苦消減的期盼與希望,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至今無法忘記。台灣的偏鄉環境雖不致於像在高原沙漠開車半日才能找到補水站那般荒蕪,但仍有許多資源不均、甚至被遺忘的黑暗角落,等待被看見。於是,在參考了各醫學系的醫學人文課程後,我想,公費生的醫學人文應該可以從人類學開始、培養人類學之眼。在一路求學的人文環境中,我甚少去思考「人文」是什麼。對我而言,它從來不是一個具體的「東西」,它是一種尋找理解世界、理解他人的方法、技術、甚至情感。因為全然地沈浸其內,就像日常生活中的陽光或空氣,然後構成外人眼中的「文化」。活在其中,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只緣身在此山中。然而在一群科學家之間,「人文」忽然就變成了他者,我習以為常的思維脈絡、觀看角度,忽然就成了他人的不尋常。而這恰恰是人類學的核心內涵:唯有透過他者、才能看見自己。人類學家總是要去一個「異於」自己的文化中蹲點、進行田野工作、試圖成為異文化中的「內部人」(insider),從他們的目光理解他們的行為、認知、及其所構成的世界觀,再透過敏銳觀察、深度詮釋,回到自己的文化社會脈絡中,以「外部人」(outsider)的眼光與之對話、反思我們的習以為常,最終成為一部民族誌。我們不停在「內部」和「外部」游走,同理心、參與觀察,小心處理人際之間的情感及倫理議題、不帶先天的價值判斷、並經常反省「先天」的構成、是否成為偏見。人類學在西方是通識基礎課程,在台灣則被視為學術的專業學門、仰之彌高,甚至經常與考古學相混,誤以為在挖掘古代遺跡或骸骨。其實人類學應該是可以應用在各行各業的有利工具。以醫療為例,走進診間的每個病人都是「他者」,每位他者都來自所屬的文化脈絡,這個脈絡構成了他的生命意義,生命意義之所向,則影響選擇、行動、與結果。走出診間,一位偏鄉醫師面對的是社區、部落、所屬族群,而這些又構成當地文化與社會的核心。如果看不見這些,只看見病歷數據,那可能會遺漏許多訊息。那要如何「看見」?人類學之眼要如何培養?在課程設計上,目前的規劃主要分為兩部份,前半部份以人類學的方法為主,包括參與觀察、換位思考、深度訪談,以及分析詮釋。由於人類學強調親身參與,因此也安排兩次實作課程,包括至義大醫院擔任志工,但不僅僅只是去「服務」,而是必須從課堂中所習得的人類學方法,觀察並同理所服務的民眾之所需所感;另一次則是聆聽並記錄路人的對話,從既有的語言線索中(經常破碎、斷裂且雜亂),培養敏銳度與連結脈絡的能力。後半部份則介紹三至五本醫療人類學民族誌,透過深入簡出的導讀,希望加深學生們對於「醫療」全貌觀的思考,培養見樹也見林的能力。例如在《黎亞:從醫病衝突到跨文化誤解的傷害》中,苗族移民父母和美國醫療體系都極力地想捥救黎亞的生命,但斷裂和衝突卻不斷加大,關鍵在於彼此都站在自己的文化立場思考、沒有「跨」過去;在《我的涼山兄弟:毒品、愛滋與流動青年》中,從山村進到城市的彝族青年們成為社會毒瘤,國家治理、甚至大型國際醫療計劃介入都宣告失敗,問題點不在法律懲罰的力道,而是弱勢族群在現代化社會變遷中的失聲與掙扎。人類學之眼的方法一旦養成,將成為日常工作與生活中的習慣,那是一種觀看的視角,看見的世界或許便會有所不同。往後的臨床見習、實習、偏鄉醫療實作、甚至參與國際醫療救援,希望都可以不斷透過應用,與理論及生命經驗產生對話。文化人類學者Clifford Geertz有一段著名的話廣為流傳:「人是一種懸掛在他自己編織的重要之網中的動物。文化就是那些網,因此對它的分析不是一門尋找規律的實驗科學,而是一門尋找意義的解釋性科學。」我不知道有多少醫學生對於尋找充滿模糊與不確定性的「意義」會感興趣,但現實生活場景中的人們(及我們),不都是在充滿灰色地帶的日子中尋找存在的意義?雖然已經開始有學生跟我反映,醫學人文的評量能不能不要寫報告、改用考試的方式?考試也希望能出選擇題、不要出申論題。「為什麼?」我問。「因為這樣才能考100分。」可能在漫長的成醫過程(on doctoring)中,許多人會逐漸變得汲汲營營,我偶爾也會擔心,現在的追求分數,以後不會變成極端物質主義追求者?繼而又想,要怎樣才能將雙手被人們緊握時、心臟顫抖瞬間的感受,明確地傳遞給年輕的心靈?當一名具備基礎醫學能力的優秀的人,也別忘了盡力去尋找瞭解病患及家屬身心福祉與最佳照護的方式。學期末時,學生們必須將十八週前所寫下的「醫學人文是什麼」重新拿出來省視,看看自己的觀點有了什麼不同、獲得了什麼、還想知道什麼,或者什麼也沒改變。他們的期末報告其實也是我的參考索引,畢竟,做為一名資歷淺薄的醫學人文老師,我也還在思考「醫學人文」究竟可以是什麼。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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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30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難忘的教師節
【編者按】:這星期三位老一輩的醫師,與社會大眾分享他們所關心的台灣醫學教育與醫療環境的問題。一位醫學院院長,在教師節寫出他與一位願意以自己的疾病幫忙醫學生學習的病人及家屬的互動,醫師讓醫學生學習到如何使用聽診器傾聽病人的心音,同時也見證醫病的互動,可以透過關懷、溫馨的對話,建立彼此的尊重與信任。剛從6年8個月健保署署長的崗位退休下來的醫學院教授語重心長地道出:「我認為台灣醫療改革一定要落實『分級醫療』、『醫藥分業』,要有『使用者付費的部分負擔』做配套,如此才有機會減少不必要的醫療行為,也才能有效減少醫療體系人力的負荷。」一位曾經當過醫學院院長、參與教育部醫學教育與醫學院評鑑多年的老醫師,分享兩篇美國關心醫學教育的社論,《美國醫師的道德危機》指出過度企業化的管理凌駕醫療專業,造成美國醫師的「道德危機」,另一篇《社會對醫師的觀感:騎士、騙徒或士兵?》,激發醫界、教育界以及社會大眾集思廣益,如何營造理想的行醫環境。在「教師節」(9/28)與「醫師節」(11/12)的期間,在「醫病平台」討論醫師的培育,我們希望能聽到更多的關心台灣醫療環境的醫療團隊成員、醫學院師生以及病人團體的心聲。2023/09/28今天是教師節,分享一段奇緣,表達對老師的敬意!多年以來,我每個月都會在台北榮民總醫院心臟內科作兩次床邊教學,在教學的前一兩天,總醫師會從住院中的病人邀請一名心臟衰竭患者參加床邊教學。教學當日,我會帶著實習醫學生一起去看病人。我先自我介紹,表明來意,然後介紹學生,接著示範如何運用身體診察來診斷心臟衰竭,在示範的過程中,我會徵求病人的同意,讓學生們也練習各項身體診察的技能。本月一如往例,心臟科總醫師事先邀請了兩名住院病人參加今早的床邊教學,我選擇了其中一名病人傅先生,因為他曾經參加過三次床邊教學,居然還願意再度參加同樣的床邊教學,這是機率極低的緣份。另一方面,他因為心臟衰竭反覆住院,我很關心他的病情惡化程度。2018/11/29 與傅先生第一次相遇今天早晨總醫師安排了一名嚴重二尖瓣閉鎖不全的男病人傅先生參加床邊教學,他和妻子親切地接待我和一大群學生,真令人感動!我發現他的兩腳已經沒有水腫,四肢並不冰冷;中央靜脈壓不高,但hepatojugular reflux仍呈現陽性反應。我和學生們仔細觀察他的前胸壁,看不見明顯的搏動點,我溫暖雙手之後進行觸診,也摸不到任何搏動。我拿出聽診器,利用聽診第一心音來確認心尖的位置,發現心尖已經向外偏移,再運用扣診敲出心臟的左緣,確認心臟擴大了!他的第一心音非常微弱,表示左心室的收縮力嚴重受損,加上觸診時沒摸到心尖搏動,我可以想像他的左心室收縮功能應該非常差,幾乎是akinesis,符合擴大性心肌病變的診斷。他的第二心音在肺動脈瓣區非常重,音調比其他聽診區域明顯提高,表示肺動脈的壓力升高了。出乎意料地,我在心尖部位只聽到第一度至第二度的收縮期雜音,與心臟超音波報告所題的嚴重二尖瓣閉鎖不全似乎有很大的落差。男病人很客氣,同意讓每個學生都聽診。我注意到有些學生聽不見收縮期雜音,我就接手重覆再聽,發現要努力尋找,才會在特定的位置聽到微弱的收縮期雜音,比我初次聽到的雜音又變小聲了!原來,男病人的二尖瓣閉鎖不全的雜音會呈現動態的變化,有時很清楚,有時很微弱,為什麼呢?其實,多年前就有研究指出,收縮功能嚴重受損的心臟衰竭病人,若合併嚴重二尖瓣閉鎖不全,可能有超過一半以上的病人會聽不到任何雜音(J Am Soc Echocardiogr. 2006 Dec;19(12):1458-61.High prevalence of clinically silent severe mitral regurgitation in patients with heart failure: role for echocardiography.) 。所以,聽不到雜音的同學請不要失望。傅先生正在服用entresto和concor,所以血壓很低,血管擴張劑和低血壓,也會改變二尖瓣閉鎖不全的嚴重度和雜音強度呢!如果傅先生原來的雜音很大聲,現在聽到雜音變小聲了,很可能表示目前的治療已經開始發揮效果了,這可是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唷!2021/08/26 與傅先生第二次相遇今天的床邊教學,只有一名醫學生,我問他,兩週的心臟科實習快結束了,還有什麼沒有學到?他說,他想學如何處理呼吸困難和休克的病人。我說,很好!正確的診斷,才會導致正確的處置,我們就來學如何診斷一名呼吸困難或是休克的病人,是否是因為心臟衰竭所導致。我就帶著他去看一位男病人傅先生,真巧!我們再相遇了!他的右下肢有輕度的水腫,中央靜脈壓略為升高(11.5公分),hepatojugular reflux (+),左下肺有極少許的crackles,我們判斷他仍有輕度的體液過多現象。他的心尖搏動點範圍很大,直徑超過6公分,位置已向外側偏離至左中腋線,扣診所得的左心邊緣亦顯著外移,支持心臟已經明顯擴大了!觸診心尖,可以摸到LV heave,第一心音非常小聲,幾乎聽不見!再加上大範圍的心尖搏動,雖然沒有聽到第三心音,我們還是可以判斷,他的左心室收縮功能嚴重受損了!此外,我們在心尖的部位聽到一個第二度的收縮期雜音,雖然不是典型的全收縮期雜音,我們推測是二尖瓣閉鎖不全所造成;同時,我們發現在肺動脈瓣區的P2顯著增強,表示有嚴重的肺高壓!此時,全程在旁的傅太太提問說:傅先生有二尖瓣閉鎖不全,後天要作mitral clip手術,這個昂貴自費的手術能夠有效減輕症狀,改善生活品質嗎?我依據我現場身體檢查的結果回答說:「二尖瓣閉鎖不全的嚴重度和心雜音的強度之間並沒有很好的相關!」有時,嚴重的二尖瓣閉鎖不全反而雜音很小聲,甚至聽不見(silent mitral regurgitation)!男病人的雜音很小聲且很短,同時有嚴重的肺高壓,這可能表示二尖瓣閉瑣不全很嚴重,且正處於去代償的狀態呢!此時,若能經由mitral clip手術減輕二尖瓣閉瑣不全,病人的呼吸困難的症狀應該有機會顯著改善。傅先生和傅太太聽了就立即釋懷了,我們也預祝男病人手術成功,順道結束了這一場愉快的床邊教學。2023/07/06 與傅先生第三次相遇傅先生因為呼吸困難和水腫而住院治療,這已經是第八次因為心臟衰竭惡化而住院了。傅太太看見我,立即親切地打招呼說,教授,我們又見面了!我們已經參加過好幾次床邊教學了,真是有緣啊!今天早晨我再度檢查他的心血管狀態,發現他的下肢幾乎沒有水腫了,四肢也溫暖,但CVP很高,約15公分。因為頸靜脈的波型是典型的giant V waves,而且可以摸到類似動脈的脈搏,我就告訴學生,這表示他有嚴重的三尖瓣閉鎖不全!當有嚴重的三尖瓣閉鎖不全時,CVP必然升高,而此時,就不能用CVP升高來判斷體液過多了。我告訴學生,嚴重的三尖瓣閉鎖不全會導致下腔靜脈鼓漲;果然,我壓肚子,就看見頸靜脈就變得更漲了(positive hepatojugular reflux)。由於嚴重的三尖瓣閉鎖不全會導致肝臟腫大,也可能會摸到肝臟的搏動,我就順便用視診觀察,發現肚腹鼓漲,肚臍上凸,表示有腹水;用觸診,可以摸到內側肝臟的下緣,但沒有明顯的搏動,表示三尖瓣閉鎖不全可能是中度至重度嚴重;他的心尖搏動隱約可見,範圍很大,直徑約7公分,位置顯著外擴,超越左前中腋線,幾達左中腋窩線;觸診郤摸不到明顯的搏動,這是hypokinesis to akinesis,表示左心室顯著擴大,左心室收縮功能嚴重受損了!運用扣診敲出心臟左緣亦顯著外擴,符合左心室顯著擴大的判斷。在他的三尖瓣區可以聽到一個第二度高頻率的收縮期雜音,這是三尖瓣閉鎖不全的收縮期雜音,第一心音被雜音遮閉了,只能聽到第二心音;將聽診器的探頭逐步移向心尖時,收縮期雜音快速消失,只聽見第二心音,非常專注時,才能聽到微弱的第一心音,表示mitral clip治療成功,二尖瓣閉鎖不全改善了;因為第一心音非常微弱,顯示左心室收縮功能嚴重受損,我想,這才是傅先生反覆住院的最重要因素吧!在他的肺動脈瓣區可以聽見高頻的P2,表示他有明顯的肺高壓;肺高壓時,三尖瓣閉瑣不全的雜音頻率會升高,雜音就比較容易聽見。最後,我再聽診他的兩側肺底,呼吸音均清澈,表示肺水腫已經顯著改善了。完成教學,正準備離開病房時,傅太太跟我請教了一些用藥的問題,然後跟我表示,傅先生被我的教學熱忱感動,未來準備將自己的大體指定捐給國立陽明交通大學醫學院,我聽了大為感動!傅先生已經參加了三次床邊教學了,未來還要參加大體解剖教學,真是令人尊敬的老師啊!2023/09/28 告別傅先生今天早晨,傅太太依然熱情的歡迎我和學生到來,但她的眼神充滿了感傷!傅先生非常虛弱,腹水嚴重,靜脈點滴吊著升壓劑,但他還是親切地配合教學需求,讓我和三名學生完整的檢查他的心血管狀況。他的下肢有輕微水腫,四肢末端冰冷,橈動脈的脈搏已經摸不到了,頸靜脈壓力很高,CVP 18 cm,頸靜脈博動呈現巨大V波,心尖位置外擴至左前腋線和左中腋線,直徑擴大至5cm,觸診可以摸到LV heave,扣診敲出心臟左緣也是顯著外擴;他的第一心音幾乎聽不見,P2增強,在三尖瓣區可以聽見一個第二度的收縮期雜音,兩側肺葉呼吸音大致清澈,只有右下肺略有一些crackles。整體而言,這是末期的擴大性心肌病變,心臟擴大,收縮功能嚴重受損,合併肺高壓,三尖瓣嚴重閉鎖不全,心因性肝硬化和嚴重腹水,正在接受安寧照護。完成教學,傅先生再提起要捐大體的心願,傅太太焦慮的說,她已經填送了所有的資料,但最近與捐贈中心連絡時,對方表示陽明交大的冰櫃在維修,無法接受大體,問傅太太是否可以捐贈給其他學校?但傅太太沒有同意,她必須尊重傅先生的心願。由於接下來三天連假,如果傅先生走了,假日連絡不到捐贈中心,她擔心會捐不成,請我協助。離開病房後,我立即與解剖學科鄭主任連絡上,確定陽明交大的冰櫃沒有問題,解剖學科的同仁會主動與傅太太連絡後續的運送事宜,我就再回病房,告知傅太太這個好消息,傅先生捐贈大體給陽明交大醫學系的心願一定可以達成。傅太太非常感動,熱淚盈眶,我的眼眶也濕了!我用雙手握著傅先生的右手,告訴他,今天是9月28日教師節……接著我就哽咽說不出話了。傅先生卻平靜地看著我,對我說:「教師節快樂!」我再用哽咽的聲音接著說:「您是最好的老師!在生前,您用自己的身體教導實習的學生,將來,您還要用自己的身體教導三年級的學生,謝謝您,祝您教師節快樂!我是基督徒,願主耶穌基督記念您的大愛!願您一路好走!」今天是教師節,我祝福全天下的老師們,尤其是用自己的身體教育學生的老師們,教師節快樂!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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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1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暖陽在心間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對病人與家屬的感激」。他們真誠地道出開始踏入病房實習,與病人與家屬的互動,學到課堂或教科書所學不到的、成為良醫不可或缺的經驗。我忍不住抄錄幾段醫學生真誠的道白:「未來路上我也會持續精進自己,有一天我也終將獨當一面,不被忘記的將會是在我臨床學習生涯的起步時,一位病人為我上了一堂珍貴的、有關生命韌性、有關醫病互動、有關信賴與無私提攜的人生課。」 「我始終相信一個病人能帶給醫學生的學習不僅限於疾病的知識,病人對於生命的態度、發病過程的情緒、認知變化,就我們旁觀者而言,都將帶來不同的衝擊。」 「身為醫學生的我,從病人身上學習到的永遠不只疾病本身,而是病人因信任願意敞開、分享這段辛苦難受的回憶,使我可以藉著陪伴,學習同理病人的情緒及所經歷的生命試煉,而踏上成長為一位全人關懷醫生的道路。」「聽其輾轉就醫的故事,我設想他過去數年間歷經複雜的情緒轉折,可能從驚訝、否定或憤怒,到如今能平靜微笑著向我展示消瘦冰冷的雙腿,樂觀釋懷和無奈接受或許只是一體兩面。病因不明對醫生和病人來說都是不樂見、折磨人的事,這次照顧陳伯伯的過程我並未學到哪個病的典型特徵,但留下的印象卻比其他診斷明確的案例更深刻。」真誠地盼望社會大眾能因為感動、瞭解醫學生臨床實習的重要而踴躍參與醫學教育。窗外盛夏的驕陽如炙,窗內的神經科病房卻依然在白潔的燈光下,不見四季流轉綠茵蟬鳴的雀躍,反而透露著寧謐、秩序與一絲絲不安的緊繃。多少年的光陰裡人來人去,無數病人家屬的歡欣與悲慟雜揉著一代代醫師與醫學生們身影奮鬥的雪泥鴻爪,在病房靜佇的時空中凝鍊成了無言的肅穆與悄然的見證。時光流轉,又是個新的學年,新的病人、新的醫師與醫學生,也將在同一個場域中,繼續交會互放著對彼此而言獨一無二的光亮。「楊先生,你好!我是這個月的實習醫學生,您今天身體感覺還好嗎?」剛升上大五初入臨床實習的我,持著生澀的語氣便開始了與我主要關照病人楊先生的第一次接觸。每個實習醫學生來到病房,都會分配到一個主要病情追蹤的住院病人,觀察並練習入院病史詢問、身體診察、後續檢查與治療等一系列的臨床醫療照護流程,過程中也會持續地與住院醫師、主治醫師進行多次的病情討論與思維推演,期待能在實務互動中慢慢在專業上與心態上茁壯為一個術德兼備的好醫師。事實上,踏入病房前,住院醫師也早已與我進行了初步的病史討論,楊先生的病史可謂相當罕見:除了這次入院的不明原因脊髓炎致下半身癱瘓外,他也有肺癌併發罕見肌無力症候群及中風、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的病史。看到這樣龐雜的資訊心中不禁打一寒顫,倘若是一般人經歷如此多量的不幸與磨難,灰心喪志乃至於棄絕人世者定當大有人在,而身為一個初出茅廬的醫學生,我如何能有足夠成熟的智慧與心態來承接病人可能的大量負面情緒?然而,出乎預想的是,楊先生並沒有因為一連串不幸健康事件而在心態上被擊倒,反而大有千磨萬擊還堅勁、愈挫愈勇之勢,中氣十足地向我娓娓道來其特殊的病史,如何由一個健康的商人一夕間進展到中晚期肺癌併發四肢肌無力,奇蹟似地在醫師積極機警的縝密檢查與治療而完全康復後,又是如何突然再次進展至下半身癱瘓的情況。言談中除了病情之外,楊先生提及最多的便是對主治醫師充分的支持與信任:若過去主治醫師因考量檢查的侵入性與病情的罕見性而並無與之充分討論並安排深入追蹤檢查,便無可能確認定位出肺癌病灶,進而在積極試驗治療中得以痊癒,也便不會再有任何後來人生的點滴故事。另外,在經歷自身的罕見病情後,他也深刻體認實證經驗作為醫學之本的重要意義,尤以罕見病例的治療在經驗上的累積更為緩慢,因此假如他能以一個病人人師的身分,向主治醫師身邊的住院醫師、實習醫學生們分享他的罹病經驗,給予實例表現的身教,則終有一天會有更多成熟的醫師能夠在面對類似罕見的病情時有所經驗上的依循與參考,不啻亦是另一種盡己所能造福社會之舉。與楊先生的對話中便是如此滿溢著對醫師的感謝、對生命再一次機會的豁達開闊,以及對於醫病互動教學相長的深刻體悟,至此我小小的心頭便湧上一股暖流,原先預期陰霾蔽天的沉重情緒悄悄揮散,病房外的豔陽彷彿也在病人的信任與無私分享中照進了心底最幽微的一隅。或許,我與楊先生的兩條生命軌跡,終究只有這近一個月的交錯重疊,但我確信我將永遠銘記著,曾有那麼一個對生命充滿熱情的鬥士,在經歷數次反覆的重大不幸後,依然帶著笑容與自信擁抱每一天的開始,依然在醫病溝通的互動過程中對醫師專業的判斷與治療表現珍貴的信任,依然在床邊教學上願意給予醫學生們細心耐心的病情講述與實例指點。一切一切於我這個年輕的醫學生而言,實是備感感激與幸運,未來路上我也會持續精進自己,有一天我也終將獨當一面,不被忘記的將會是在我臨床學習生涯的起步時,一位病人為我上了一堂珍貴的、有關生命韌性、有關醫病互動、有關信賴與無私提攜的人生課。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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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0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關於ChatGPT與醫病關係的幾點想法
編者按:幾週前才以ChatGPT為主題,由三位年長的醫師發表這新科技可能引起對醫病關係以及醫學教育的影響。本週我們再度以同一主題,由醫學院畢業沒幾年的年輕醫師寫出他們對人工智慧對醫療的影響。一位醫師討論「大型語言模型」對病歷書寫可能發生的影響。在目前煩忙的醫療工作中,如果能只輸入簡短正確的病史要點,而由電腦轉寫為文法通順且內容正確的住院、出院、轉院的病歷紀錄,可以改善醫療工作的效率。其他兩位醫師由另一角度探討這問題,認為這種科技的介入最大的受益者應該是普羅大眾,病人可以更容易獲得他們可以了解的醫療專業知識,讓病人在醫病關係中獲得較為平等的地位,並且因為診斷和檢驗效率的提高,而大幅降低等待時間,提高治療品質。同時,醫師也才能有時間改善與病人與家屬的互動,達到更理想的醫病關係。這三位年輕世代的醫師呼籲醫護人員、民眾和醫學生一起好好利用新技術,創造更美好的醫療環境,並在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中共同成長。引言本系列文章旨在深入探討人工智慧模型,特別是像ChatGPT一般的大型語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如何改變或影響既有的醫學教育模式以及醫病關係。先前的文章透過科技面、人性面和產業面深入解析潛在問題,也透過實際與ChatGPT的問題,展現其寫作、草擬大綱與結構性問答的能力。大型語言模型是指具有10億數量級以上的自然語言處理系統,它們可以處理自然語言問答、數學推理、程式語言寫作、情感分析等多種任務。科學家發現,深度學習模型的能力並非與模型參數數量成正比,當深度學習模型的參數數量到達一定數量級,例如GPT-3的1750億或LLaMA的650億時,深度學習模型的能力會呈指數型上升,並在各種任務上表現出卓越的成長。對於大型語言模型所帶來的革命性改變,醫界持有不同的觀點。簡言之,可以用光譜來表達:在光譜的一端是ChatGPT將帶來醫療就業市場的革新,因為病人將可以從ChatGPT獲得更即時與近乎正確的答覆,提供可近的專業醫學知識;另一端則是無法改變醫病關係,反而讓診間與醫師的實際互動彌足珍貴。本文將會從科技與社會的角度切入,展示新的科技即便改變人類的行為,但仍然不會改變人類的需求;接著,本文將融匯光譜的兩端,並與您一起勾勒出未來醫病關係的新模式。你還買書嗎?淺談專業知識的解放台灣出版業產值曾達到600億元的高峰,卻在這幾年跌至180億元。人們通常歸咎於台灣人不愛看書、網路書店的興起,抑或是國家政策的失當。不過,我們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這個現象。不妨簡單地問「還翻過任何一本紙本百科全書嗎?」、「還買過一本紙本的中英文字典嗎?」或「還需要紙本的健身、園藝、食譜書籍嗎?」,答案多近否定。是的,我們有許多的閱讀動機在於解決問題,而隨著科技與網路的興起,在人手一機的時代,諸多的疑難雜症的解方在網路上俯拾皆是——是的,差不多就是一個俯拾的時間,就能從手機和電腦在網路上檢索答案。人類文明社會的成長,一部份由專業知識的解放過程所驅動:從最初部落文明中,耆老透過口耳相傳知識,到傳統社會的文書記事,到現代社會的網路檢索。隨著ChatGPT的發展,我們也許不難想像下個文明對專業知識的態度—由大型語言模型直接搜集數十篇相關新聞報導、學術論文、散文札記,並按脈絡與結構彙整其中的知識,並在遠短於俯拾的時間內答覆終端使用者。當佶屈聱牙、艱澀拗口的專業知識以平易近人、淺入深出的方式傳遞給病人,相等於醫學的專業知識的大門向大眾人民開啟,改變最多的將會是醫生與病人之間的資訊不對等。這形同於賦權(empowerment):幫助病人突破醫學專業的限制,去除原來的無力感,進而能透過增加相關知識而主動並積極地改變生活型態。大型語言模型可能取代醫生嗎?Google搜尋引擎的興起是醫學知識普及的一個顯著例子。過去,醫學專業知識常常存在於接受過醫學專業訓練的醫護人員的大腦中,或者被隱藏在厚重、陳舊的醫學教科書中,因此,對於一般民眾而言難以獲取。然而,在Google搜尋引擎問世之後,醫學知識的門戶被一聲巨響地打開了。據Google在2015年發表的報告顯示,每20個Google搜尋項目中就有一個與醫療健康相關,而如今每天有超過85億的Google搜尋次數,這意味著一天即有四億次的健康相關搜尋。近年的研究還顯示,越來越多的青少年和成年人會在Google上尋找醫療健康資訊。就連在診間,患者提及自己的疾病及治療方案時,也不再只提及認識的醫護人員的專業建議,而是經常提及自己透過網路查詢相關資訊。這些都表明,科技的發展降低了門檻,讓專業知識得以普及,這對人們的生活和健康帶來了巨大的影響。Google尚且不能取代醫生,那大型語言模型有可能嗎?首先,我們必須意識到醫學需要問診、身體診察、血液檢查和侵入性檢查,以及各種藥物和非藥物治療方式。這些都不能單靠「豐富和全面的醫學知識」來取代,而需要使用昂貴的專業儀器和技術人員來完成。因此,單一的大型語言模型無法取代醫生,更準確地說,無法取代整個醫療過程。其次,我們需要認識到大型語言模型可能會在「病史詢問」和「根據檢查結果診斷疾病」方面達到專科醫師的水準。相比於Google作為檢索系統,大型語言模型具有自然語言處理能力,能夠記憶和統合大量的醫學專業知識,並通過一問一答的方式整合病人提供的信息,給出相應的建議或判斷。在「病史詢問」和「疾病診斷」上,AI極有可能超過99%的專科醫生,成為第一線民眾資訊的對象,或「第二位醫師」。事實上,再搭配手持式檢測設備(心電圖、超音波)、進階的電腦視覺技術等等,AI模型可能進一步配合部分的非侵入性檢查,成為居家的醫學顧問。有人可能質疑AI模型沒有實際接觸病人的經驗,因而無法做出有效的判斷,更不用說處理複雜病史、多種重大疾病集於一身的急症病人。但別忘記,大型語言模型「可以」閱讀上百本醫學專業書籍、上萬個權威醫學期刊的個案報告和數千萬個醫學影像。此外,它還能整合醫學電子數據庫,從上億筆急重症的病人的資料中學習不同治療處置對病人的影響。這種學習能力跨越了數十個專業科別、族群、國家和醫學中心,其所擁有的「經驗」是所有醫生所難以企及的。儘管如此,訓練這樣一個全能整合性的大型AI模型在近期尚屬困難,原因在於資料前處理的繁複、病人隱私的維護、商業利益的劃分、模型的可責性與跨系統軟硬體整合。但是,這樣的未來是可以預期的。屆時,醫療機構需要重新思考AI與醫師的權責設計、醫療服務的規劃、商業模式的洗牌與重新建立。讓AI成為更好的醫病溝通工具未來勢必會出現卓越的大型語言模型,在醫學知識、醫療教育上有超群的表現,甚至能在台灣醫院本地的資料上進行微調。這將大規模地挑戰既有的醫療結構。而醫療機構是否有最優秀的大型語言模型,或者將左右民眾對於醫療機構的信任程度。在民眾端,未來的大型語言模型設計上,將會引導民眾將自身的不適、副作用與疾病有系統性且全面性的表達,就像是讓實習醫生使用LQQOPERA進行問診般。(LQQOPERA是一種問診架構,透過詳細詢問部位、性質、量化、發作情形、誘發因子、惡化因子、緩解因子及伴隨症狀來了解病狀特性,進而協助鑑別診斷)。接著,引導民眾傾訴家族史、疾病史、藥物史等等相關病史,以協助醫師更深入地瞭解病人。最後,大型語言模型可以獲得非正式的個人化相關常識、鑑別診斷、健康指南以及就診建議。在醫師端,大型語言模型可以快速整理病人的主訴以及相關病史,將診間的醫療模式更專注在人本關懷、身體診察,而非搜集重要但瑣碎的病史資訊。大型語言模型可以快速地為醫師推薦可能的鑑別診斷、檢查檢驗、藥物套裝以及衛教資訊。加速整個看診流程。在醫病關係上,大型語言模型可以幫助醫師更好地瞭解病人的需求。透過用Line追蹤與提醒吃藥,衛教正確的用藥指導,避免不按時服藥、吃吃停停、未完成整個療程,增加臨床治療的困難度。在醫學教育上,導入AI,讓有豐富臨床經驗的醫師專注在「真實的智慧」而非「表面的知識」,讓醫學生專注在獨立思考以及臨床思維。簡言之,我們可以讓AI成為醫護人員與民眾之間的催化劑。催化劑在化學反應中,不是反應物也不是生成物,但是卻參與反應的過程,並且可以提升化學反應速率。在未來,我們可以想見大型語言模型將成為醫病溝通之間的催化劑,協助病人更有效地傳遞自身的需求、不適與病情;協助醫生有效地理解與追蹤病人狀況。AI參與了醫病關係,提升了醫病互動間資訊的傳遞速度,卻未取代病人或醫生的任一方。機會命運請選擇對於醫療體系而言,如何將人工智慧技術融入醫療服務、醫病關係和醫學教育中,將是影響未來發展的重要關鍵。對於科技公司而言,如何有效防止人工智慧的偏差和攻擊,避免隱私資訊的外洩,提高效率和正確性,以及快速微調以滿足病人需求,是在AI市場上取得領先地位的細節與魔鬼。在整個人工智慧領域的競爭中,或許,最大的受益者將是普羅大眾:降低專業知識門檻,讓病人成為醫病關係中平等的一方,真正達到知情同意(informed consent);增進診斷和檢驗效率,大幅減低等待時間,並提高治療品質。醫療的本質始終是「人與身體的互動」。無論科技如何發展,基於共同探索的醫病關係仍是醫療成功的重要關鍵。讓醫護人員、民眾和醫學生一起擁抱這個挑戰,利用新技術為彼此創造更好的醫療環境,並在這個快速變化的世界中共同成長。延伸閱讀:3/27-醫病平台/ ChatGPT會改變醫病關係嗎?3/29-醫病平台/ ChatGPT對醫病關係的影響3/31-醫病平台/ 醫學院教授的難題——沈默的槍手:人工智慧聊天機器人ChatGPT5/8-醫病平台/大型語言模型對病歷書寫的典範轉移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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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07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用心與病人交流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與兩週前同樣是「醫學生從病人學習到的心得」,但每個醫學生都有不一樣的故事。一位醫學生寫出兩篇很久以前的病人給他留下的印象。他由一位病人康復後送給他的手作娃娃,想起自己與病人的各種對話,而說出令人感動的「謝謝那些愛與勇氣們,讓我們(醫學生)在成長的路上變成更好的人(醫師)。」同時也回想起另一位在安寧病房照顧過的病人與其夫人的互動,說出自己的感觸,「只但願那些捨不得離開的愛都能保有溫暖,讓分隔人世與天國的人們記得彼此的存在,來生再聚。」另一位醫學生在一位癌末病人在安寧病房過世好幾個月以後,以「用心與病人交流」為題,寫出自己與病人及其家人的互動,而最後道出「一直都陪在臨終病人的至親和照顧者們,你們默默地付出、承受在旁愛莫能助的痛苦和心理壓力,是很勇敢也是願意無私奉獻的一群人。」這些習醫者都因為有這些令人感動的時刻支持著,他們才有辦法一直走下去,成為有同理心的好醫師。延伸閱讀:醫病平台/謝謝那些愛與勇氣們延伸閱讀:醫病平台/那些捨不得離開的愛這篇文章想表達對這一位病人的敬意,也想對一路陪伴在癌末病人身邊並默默付出的至親們說聲辛苦了。初次見面打開病房的門,病人正站著和太太在閒聊。我和學長向他們自我介紹,說明我們是接下來負責照顧他的團隊,想先來了解他的病況。這一位病人是年屆七十的伯伯,他在五年前曾罹患肺腺癌並接受了外科治療,病況穩定。一直到兩年前常覺得頭疼,且影像追踪發現有小腦的轉移,才重新接受抗癌治療,接著便持續追踪。而近半年發現左下肢麻痛以及無力,加上最新的影像檢查顯示薦神經出現了新的腫瘤,所以這一次入院主要目的為調查這新的症狀是否和腫瘤的轉移和壓迫有關。伯伯衣著乾淨整齊,非常有禮貌,雙眼專注地看著我們,對我們的提問也耐心地回應,且口齒清晰。在理學檢查時他的配合度極高,簡直是個標準病人。身體診察在神經系統的確發現伯伯有左下肢無力和辨距不良的狀況。從問診結果得知伯伯目前的生活自理能力和精神狀態仍不錯,自覺身體狀況良好。因此,他倆對住院檢查這一件事感到非常錯愕,好奇已穩定追踪幾年的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轉變?太太滿臉的焦慮和懊悔,不時質疑過去所做的治療。從談話找中我們得知伯伯退休前是機師,在退休以後就帶著太太一起周遊各國。好景不長,追踪和治療限制了他們倆原先悠遊自在的生活,這幾年只能待在國內,兩人互相扶持。問診的過程中太太常搶著回答,看似比先生還要理解他身體的狀況,同時毫不掩飾地碎念丈夫的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兩位的互動不自覺地流露出十分緊密的夫妻之情。就算不是過著理想中的生活,兩人有著彼此的陪伴,看似也非常地富足。尊嚴伯伯個性爽朗健談但有些倔強,即使提著瘦弱的身體也不願讓身旁的人幫忙,常說「我自己來可以」,甚至我們離開病房時還站起來送我們出去。隔天主治醫師來查房的時候說些讓他休息的話,伯伯卻回應「不需要,我現在比你還壯叻」,讓我們覺得可愛又好笑。這一次住院主要的檢查是腰椎穿刺,藉此去確認腦脊髓液裡面是否有癌細胞。這個檢查需要病人高度配合,讓他保持著「蝦米彎」的屈曲姿勢好長一段時間。學長用超音波確認了位置、消毒、止痛、入針、靜待脊髓液慢慢流出。在一旁協助的我留意到伯伯緊張害怕的眼神,於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開始和伯伯聊了起來,問他在飛行的生涯中最喜歡哪個國家、和太太怎麼認識等等生活上的大小事。伯伯的話匣子瞬間打開,開始侃侃而談。印象深刻的是伯伯在檢查順利結束之後,拍了拍學長的肩說了一些鼓勵的話。即便是面對檢查本身的恐懼,還有檢查結果所帶來的未知命運,當下伯伯還是保有寬容的心去對待晚輩,這寬大的心境讓我打從心裡地敬佩。在和腫瘤科的主治醫師討論病情時他說了一件令我們非常驚訝的事。事實上伯伯在最近一次的回診時其實已經有行動不便的狀況,但他拒絕使用輪椅,從醫院門口走到診間竟花了1小時。這和我們在病房當中所問出的病史有很大的落差。雖然小腦的平衡和雙腳的控制已經開始不如以往,但伯伯仍不喜歡讓別人攙扶或幫忙,所以寧願謝絕他人好意自己慢慢來。這讓我意識到在病房這小小的空間和短短的幾十分鐘內,我所了解的病人是經過他言語修飾的,當中包含了病人對自身的期待和他想要展現的面貌,而經驗不足的我自然沒有察覺當中的蹊蹺。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只要還能自我表達的時候,他都想用自己的意識去生活。我的病情真的已經那麼糟糕了嗎?早上打開病房的們,耳邊傳來的是很愜意的indie folk音樂,就像在公路之旅時會邊開邊哼的歌。眼前兩位正在吃早餐,畫面很好看。入院的這幾天太太都沒有留下來過夜,因為伯伯說他沒有什麼需要照顧的地方,讓她回去休息。太太調皮地回應說「他就是嫌我煩,我不在讓他耳根清淨點」。於是早上都通勤過來醫院陪伯伯,很甜啊!檢查結果出來的確有發現異常的細胞,雖然無法確定是否為癌細胞,但搭配臨床症狀和影像檢查,腫瘤已經開始有腦脊髓液的轉移幾乎是不容爭辯。這樣的病情進展速度變得非常快,時間開始變得緊迫。按照規定病情解釋這一件事情必須由主治醫師來說明,所以在伯伯詢問我們檢查結果的時候我們只好說結果還沒出來,需要再等一等。就算我們有權責能夠傳達病情,當下的我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我來說揭露壞消息是一個艱難的任務,因為這對病人來說是改變生命篇章的轉捩點。人真的是情感非常豐富的個體。整理的過程中發現醫學知識就像醫病關係的基底,與人交流的過程是讓人更深刻於心的元素。二者必須兼顧。這次住院的最後一天,腫瘤科和安寧團隊的主治醫師一起來向伯伯解釋病況,說明了惡性腫瘤的腦脊髓液轉移的預後不佳,放射治療效果差強人意且副作用大,所以接下來的治療主軸為緩和醫療,同時說明他們所能提供的照護內容。這消息讓夫婦倆非常錯愕、無助。原以為入院找到原因即可接受治療,一如既往地接受追踪就好,但事情卻有了不一樣的展開,最讓他們無法接受的是生命開始倒計時。由於當下已無住院需求,接著他們便辦理離院,先回家休息。終末之旅約莫一個月以後,伯伯再一次入院。走進病房,他緩緩地站起來跟我打招呼,舉步維艱,不怎麼說話,但雙眼仍與我對視並專注地聆聽。他變得非常消瘦,坐著讓我聽診的時候撐著身體的手甚至在發抖。問他這幾週在家裡身體有哪裡不舒服,他含糊地說吞東西有些困難,接著主動帶我慢慢地逛起與病房連通的會客室來,生硬地岔開話題,說要請我吃飯。伯伯依然倔強,想要平淡地帶過自己的病況。依太太的敘述,伯伯自上一次回家以後吞嚥困難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導致胃口不佳、全身無力,生活起居的照護完全需要依靠太太。以她一人的體力實在無法支撐伯伯的居家照護。所以主治醫師建議他們入院接受安寧團隊的治療。伯伯的病情每況愈下,而身邊的太太是最清楚不過,所以在這時主動向醫院尋求協助。和上次一樣,太太看到我們時不自覺地分享兩人的往事,唯一不同的是,她表達已不再奢望伯伯能夠好起來,只希望減緩任何疾病所造成的痛苦。我們見證了太太心理階段的轉變,從否認、氣憤,到妥協,心理實在有些不捨。看著活潑健康的親人因為癌症的吞噬而走向生命的尾聲,至親們愛莫能助的心無時無刻都在消耗他們的精神和心靈。雖然她不曾喊累,但疲倦的神情無法被掩飾,無助和悲傷展露無遺。常聽到這一句話,「日子還是要過」,被逼迫著成長和堅強的人們總是能在逆境中找到一絲希望並堅持下去。既然無法治愈,那就求痛苦的消弭吧,充滿韌性的人們。已經開始忘記如何呼吸的中樞接下來幾天我都抽空去病房看伯伯,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睡覺。身旁是一位剛請來的看護阿姨,在吃飯時間把伯伯叫醒,並幫他擦身、換尿布。我嘗試跟伯伯聊天,他勉強能發出一些聲音來回應,已經無法完整的對話。伯伯的呼吸開始變得不規律,出現呼吸停頓,接著快深的呼吸,再來變得淺慢然後停頓,周而復始,是所謂潮式呼吸(Cheyne-stokes breathing)的表現。病情進展的速度非常快,短短的幾天內,伯伯進入了昏睡的狀態,對外界的刺激沒什麼反應。我嘗試詢問太太的踪跡,想和她聊聊天,但看護說她已經好幾天沒來了。想必是無法接受丈夫現在的病況吧。照顧癌末的親人需要很大的勇氣,也要強忍著無止盡的擔心和害怕,害怕離別那一刻的到來,害怕無法承受離別的自己。小妹妹你有信仰嗎?曾經在聊天的時候伯伯有問我是否有宗教信仰,接著分享他在迷失方向的時候會到祈禱室靜坐禱告,說假如你進來病房沒看到我,那我應該是在六樓(祈禱室)了。在伯伯開始進入昏睡狀態時,和我一起照顧伯伯的學長提醒我可以帶身邊信仰基督教的同學一起到床邊為伯伯唱聖歌、禱告。我本身沒有特別信仰哪一個宗教,也不太了解宗教能如何給予人們力量,但我還是去執行了,因為當下我認為這個舉動非常貼心,再來是我們能為他做的事也不多。非常感謝三位善良可愛的同學和我一起到病房去做這一件事。播著背景音樂,同學們開始吟唱,在平靜溫暖的旋律下,伯伯閉著眼安靜的聆聽,溫暖的手輕輕地被我們握著。聖歌結束後同學用禱告做結尾,那些話語非常溫暖、堅定、有力量,像是在告訴伯伯他不會孤身一人,背後還有強大的靠山給予支持和指引。這時昏睡中的伯伯開始呻吟,濕潤的眼角流下了眼淚,手開始緊握。應該是有聽見吧,我們想。同學問我有什麼想對伯伯說,當下我的腦袋真的一片空白,淚水也不聽使喚直流。最後只說了「 伯伯辛苦了,好好休息」。宗教溫柔的一面,讓在世者善別,臨終者善終。在病人在無法表達、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時,信仰就像大海中的浮木,讓他可以在漂泊的過程中找到一些依靠。而在世的人也藉此機會好好的面對臨終的病人,勇敢說出內心的話。尊重病人的信仰,並且嘗試給予病人精神上的力量,或許無法給予病情任何正面的改變,但卻能給予心理上的療愈,無論是病人或是照顧者,心理都能得到某種程度的救贖。感謝一直都陪在臨終病人的至親和照顧者們,你們默默地付出、承受在旁愛莫能助的痛苦和心理壓力,是很勇敢也是願意無私奉獻的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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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15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病人照護與醫學教育同步進行的經驗分享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護、家屬、習醫者對生命末期的體驗」。一位專科護理師敘述自己的母親在生命末期的遭遇以及自己與醫療團隊如何化危機為轉機的經驗。一位熱心醫學教育的安寧療護專科醫師敘述如何處理這種困難的臨床情境,同時也分享他如何幫忙習醫者在臨床實習階段參加病人的照護,成為有經驗的醫師。一位資深安寧療護專科醫師在詳讀這兩篇文章後,分享他個人對生命末期的照護心得,並說出「病人、家屬與各科醫療團隊,就像合作無間的交響樂團,讓病人的人生樂章,可以畫下完美的休止符。」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當醫療人員成為家屬那天照顧杏莉母親的過程,就像陪伴天使走過人間。我超級謝謝杏莉願意在仍處於哀傷的時刻,回首這段歷程。藉由照顧張媽媽,讓我個人以及我的學生們,感受到醫病互信的溫暖感動。坦白講,照顧這麼細膩又身手不凡的安寧同道的母親,是有點壓力,但更多的是使命感與情誼。壓力的部分,我相信對團隊來說一定不小,但藉由杏莉溫暖卻又睿智的眼睛,我們也能藉機檢視團隊照顧的每個環節,而得到成長。而情誼來自於,杏莉與哥哥都是我們醫療同道,張媽媽又是我們安寧居家的病人。雖然因為一時陰錯陽差讓張媽媽得到了原本不想要的呼吸器與心肺復甦術,但現在家人都齊聚了,正好幸運的我們有空床,我們怎能不提供一個有尊嚴的空間,讓張媽媽的家人一起陪伴她這段時光?所以我們決定讓張媽媽立即來緩和病房,並在下午四點幫忙移除原不該屬於她的呼吸器。我很高興三位醫學生以及一位年輕PGY醫師,一起看到了在急診討論安寧住院的過程,他們也學到了撤管前的準備工作、藥物的使用,如何藉由一些照顧的細節,讓病人撤除呼吸器之後可以比較舒服。也看到了主治醫師的小技巧,如何在作好事之餘,藉由與團隊之間的溝通,讓接緊急病人的負擔能夠平均的分擔,而不要讓任何同事太過辛苦與承受太多壓力。曾經被詢問,我們如何讓病人家屬願意協助未來醫師的養成?我個人會先從同理心思考——每個人無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得到最好的照顧。當我們成為病人及家屬而走進教學醫院,都知道會有各職類學生的存在,理性上也知道培育下一代的好醫師是重要的。但我們都不能接受因為教學的需要,而讓摯愛的家人得到不安全的照顧,甚至犧牲隱私與尊嚴。所以這是我們當老師時首先要確保的事項。但從另一方面看,我們在教學醫院工作多年的醫師也知道,正因為有充滿活力、易感又好學的醫學生、PGY醫師及住院醫師的存在,病人會得到更多的關照,在優秀心靈的刺激中,主治醫師也會更周延的求真、求實、求好,而達到更好的病人照顧。以我個人而言,越是帶著更多醫學生的時刻,越會讓自己更慎思明辨,並努力做到學生的好榜樣。所以我在臨床教學與病人照顧時,會帶著以上兩點認識。從這兩個出發點延伸,我大概會注意以下幾個小細節:一、讓病人及家屬習慣醫學生的存在:例如我從急診與病房會診就會帶著醫學生。病人及家屬也會知道醫學生及住院醫師都是照顧團隊的一分子,而且病家也會知道,我會要求醫學生及住院醫師在我查房前要先看過並掌握病人的情況。二、化整為零:我自己在當醫學生的時候就覺得老師請一群醫學生輪番去摸摸病人的病灶是超級困窘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每個醫學生都有自己主責照顧的病人,就像從觀光團變成了自助旅行,那過程就會深入而自然許多。如果是身體診察有特殊發現,要讓其他非主責的學生聽,我會先徵求病人的同意,許多時候也委屈同學們輪流用我的聽診器聽,以避免「一擁而上」那種突兀又尷尬的感覺。如果是隱私部位的診察,我會詢問病人是否允許醫學生們待在圍簾裡。三、讓醫學生成為自己的左右手:我喜歡在病人及家屬面前稱讚醫學生,我會努力背同學的名字,病床邊就直接喊名字——某某可以幫我先聽一下病人的呼吸音嗎?可以幫我扣診腹部嗎?幫我看一下瞳孔大小好嗎……我會利用同學們檢查的時間跟病人或家屬詢問其他事情,以免同學壓力太大。然後我會確認並在病家面前稱讚肯定學生的發現(如果有漏掉的地方我會出去病室之後才跟學生說)。四、保持耐心、循序漸進:有些病人比較敏感,或者有些病人還沒建立比較深層而互信的醫病關係。那我會讓醫學生先照顧已經建立有信任關係的病人。這樣才能把那個信任傳遞給醫學生。醫學生也比較容易在醫病互動中取得成就感,而喜歡去病床邊學習。最後我想分享一位醫學生在學習心得裡對當天這段歷程的描述:「其中也遇到有臨終病人的家屬,有醫療與安寧背景,病人送進來安寧病房準備拔 endo(氣管插管)讓病人比較舒服。阿葆醫師面對家屬的監督下,仍然應對的非常自然和遊刃有餘,他一邊體面的安撫著家屬的心情,一邊非常優雅的跟護理師和PGY學姊說著醫囑完成任務,讓我不禁感嘆老師的交際能力和應對技巧。而在病人善終後,隔天老師也有收到來自家屬的感謝訊息,肯定了老師在安寧療護方面的專業和溝通的技術,讓我十分敬佩,也希望終有一天我也可以像阿葆醫師一樣,可以盡可能以客觀中立的方式,跟病人和家屬討論病情,讓他們在支持的氛圍下作決定,又同時安慰病人與家屬的心情。」我想謝謝每一位低谷中的病人與其至親們,允許我們年輕醫學生與住院醫師們一起參與這些生命中甘苦與神聖的時刻。在這歷程中,我個人漸漸成為成熟的醫師與老師,一起帶著年輕醫者圓滿傳承了醫療專業及醫學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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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2-0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教學醫院對台灣未來醫療水準的重要性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醫學的學與教」。一位醫學系五年級學生描述她由醫學院的教室走入醫院的病房,開始臨床實習的興奮與緊張,透過老師與學長的教導,以及一些善心病人的鼓勵,她享受到如何學會「用對的方法」連結書本的知識與實際病人的照護。一位不分科住院醫師分享自己走入習醫這條路以來,深深領悟到前人所說的「好的醫生應該也是好的教師,以對待病人甚至對待這個社會的方式去啟發後輩,醫學是一種藝術,更是一種生活之道」。一位資深醫師提出理想的教學醫院必須落實對醫學教育的重視,讓認真教學的醫師可以有時間用心指導醫學生與住院醫師,同時他們在教學的努力也可以得到醫院的重視與鼓勵。唯有落實「教學醫院」的教學功能,台灣的醫學教育才有可能培養出更好的醫師,台灣的醫療水準才能更上一層樓。延伸閱讀:醫病平台/醫學生從基礎學科到臨床實習的心境轉換延伸閱讀:醫病平台/接下燃燒的火炬在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與一位醫學系五年級學生、一位不分科住院醫師坐下來閒談,我說走入習醫這條路以來,深深覺得不管我們在哪個階段,我們都會有「教」有「學」。進入臨床的醫學生或許會以為他們只「學」不「教」,但很快地就會碰到病人或家屬問他有關醫療的問題,而他也才領悟到,醫學生也要有「教」的能力,而因為要「教」,他們就不能不「學」。畢業後的住院醫師更不用說,一方面要從主治醫師學到如何解決臨床實際上遭遇到的診斷或治療的問題,但也要以自己一路走來的經驗幫忙「學弟」、「學妹」這些醫學生,將所學的知識與技術,應用到有血有肉的病人身上。主治醫師當然一定需要繼續學,醫學知識日新月異,而且學、思必須並重。思考有助學習,確保學得真確、通達,學習能增進知識,啟發思考,加強明辨是非的能力。就「教學醫院」的主治醫師而言,他們的重要功能是利用「醫術」(知識、技術)透過探問病史、身體診察、加上臨床確實需要做的實驗室、放射科檢查或其他科技檢驗、得到正確的診斷,而找到最有效的藥物、外科手術、放射治療或其他物理治療,治癒病人的疾病或減緩他們的病痛,同時更重要的是他們要教導年輕醫學生或住院醫師,成為具有優秀的醫學知識、技術與態度三者並重的好醫師。在學醫的路上真的可以領悟「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透過思考,也更能了解如何以自己「如何學」的心得,來幫忙學生。與這兩位不同年齡層學生的探討中,我突發奇想,邀請他們與我三人個別在「醫病平台」,發表我們有緣在一所「教學醫院」相遇,感受到不同習醫階段的「教」與「學」的心得。一方面我們可以讓社會大眾(包括病人與病人家屬)了解醫師是經過怎麼樣的學習訓練才能成為好醫師。同時,我們也希望利用這機緣,將來可以聽到更多不同階段的習醫者(醫學生、住院醫師、專研醫師、主治醫師)發表他們的看法,互相切磋,刺激台灣的習醫環境更加改善。為了要能坦白說出彼此真正的看法,我們也相約都用「筆名」,也不標明我們相遇的「教學醫院」,以暢言我們的真實感受。這兩位年輕的醫界新血對這醫院的主治醫師關心學員的學習心得與進度,表示十分感激,也使我忍不住想更了解這教學醫院怎麼挑選負責教學的醫師?這醫院是有什麼特別的因素促成這些醫師對教學會更有興趣?我有機會分別請教這醫院負責教學總籌劃的兩位內科與外科資深醫師,我發覺這醫院的薪資制度沒有「績效獎金」。換句話說,每位醫師的每個月薪水都是固定,但年終獎金才是真正以當年的總體表現而有差別。他們對當月負責教學的老師並沒有「教學加給」,但是對教學老師在輪到教學的月份時,醫院會減少他們當月的門診及其他臨床工作的負擔,通常是儘量讓他們只追蹤複診病人,而沒有或很少有初診病人的壓力,這樣他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照顧住院病人並指導學員。同時因為這醫院沒有「業績」決定月薪的制度,當主治醫師輪值到教學的月份時,雖然臨床服務量減少,也不會影響他們當月的收入,而將整年在教學上的投入納入年終考核讓教學老師得到正向的鼓勵。相對的,因為門診壓力的調整,他們輪到教學的月份,就能有更多的時間與學員互動,這包括參加晨會、病房回診與床邊教學、參加放射診斷科主治醫師與住院病人照顧團隊討論住院病人的影像診斷結果、指導學員因病人的問題所做之專題討論、以及其他教學活動,如醫學期刊聯誼會(Journal club)、個案討論會等。至於參加臨床教學的主治醫師的教學成效,我們可以由醫學生以及各層級醫師之畢業後訓練之學習心得、教學評估與回饋,以及其他教學團隊成員(包括專科護理師)的回饋,獲得相當客觀可靠的教學評估。為了更了解學員在這教學醫院所接受的教學活動,我也在一位教學滿意度非常高的主治醫師的答允下,參加他的教學回診,實際體驗老師與學員的「教」與「學」,也更了解這兩位學員在他們文中所描述的感受。對一位已經離開「受教」多年的老醫生,能夠有機會與住院醫師、醫學生共享「學」的滋味,真有說不出的興奮。坦白說,我真的非常佩服這位年輕主治醫師的教學熱誠、醫病關懷的互動以及仔細的身體診察。為了撰寫這篇報導,我才有機會對醫院的教學工作更加了解,也才深感教學醫院對台灣未來醫療水準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因此我也懇請社會大眾,在自己或家人生病時,願意在教學醫院接受醫學生、年輕的住院醫師參與照護,使他們在資深的臨床教師的指導下,學到更多的臨床經驗。唯有鼓勵全民參與醫學教育,台灣的將來才有更優秀的、有實作經驗的年輕醫師接棒,我們的子子孫孫生病時,才會有好醫生可以照顧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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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5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quisan ni amen timadju (排灣語:他是我們的醫師)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尊重病人的母語」。中山醫學大學的黃馨葆醫師寄來師生「四手聯彈」的文章,一位醫學生與老師分享自己童年時會以客語與阿嬤交談,最近在照顧一位客家老太太時,因為能用幾句客語與病人交談,獲得溫馨的回饋,黃老師也分享他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另一位醫師也分享幾十年來如何體驗到「病人的母語」在照顧病人的重要性。同時也邀請一位剛從陽明交通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醫師,以他不尋常的背景(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東排灣族人,他成長於日本,能說日文、英文、中文,以及排灣族語,可以與台東母親的家人溝通無礙),介紹原住民看病的語言與文化。我們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醫療團隊體恤不諳華語的病人和家屬看病的辛苦,願意以尊重病人的母語為念,鼓勵醫學生多學習台灣人的話語與文化。醫病平台/師生的四手聯彈----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醫病平台/醫病平台/探討「病人的母語」在醫學教育與醫療照護的重要性「 pai, makuda sun? (你到底怎麼了) 拿藥的時間還沒到你就回來看我了餒。」老先生在門前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踏進了設立在教會的簡陋式門診間。衛生所的L醫師跟每個病人的互動都很親近,看來每個都是他的老病人。在這聚落的老人家而言,在教會看病領藥就像上山顧田或打掃家裡一樣,是一種例行公事。有些病人還會帶著從山上摘回來的農作物,只是為了分享而拜訪L醫師的門診。以慢性病的控制而言,現代原鄉老人的醫療資源與市區差距不大。統計資料顯示,原住民老人的就診率跟掛診次數等同與一般住在市區的老人。換句話說,以往我們會想到的醫療可及性的問題,至少在門診看病、領藥這方面是不存在的。自從「全民健康保險山地離島地區醫療給付效益提昇計畫(IDS)」在2001年成立以後,如今各家醫院的巡迴醫療團隊在各鄉鎮衛生所扮演「守門人(gatekeeper)」的角色。在社區承擔常見健康問題的處理以及慢性疾病的控制,如果無法控制的疾病轉介到都會區的本院做處置。在制度上面,我國的健保制度有成功地降低「想看診但沒有地方、沒有醫師」的情形,也成功在社區建立分級醫療的模式。然而,實際在診間裡會看到的場景並不是理想中那樣美好的畫面。還記得學生時代在各個山地鄉的醫療單位跟診的過程中,發現醫病當中的溝通不良與摩擦,在原鄉是常態。在這種情況,醫師認為老人家或家屬不了解醫師治療的意圖跟邏輯,我常看到的解決方式就是請他不要再問問題回家好好吃藥。久而久之,病人就算有回診也不想跟醫師討論太多,只會請醫師開藥就離開診間。有回診領藥還算好,有些病人甚至就再也不回去門診看病了。當然每個醫師的背景跟社會文化價值觀都不同,有些病人溝通上有不順利是難免的。在少數民族的「醫療遵從性(compliance)」議題當中,低社經地位與相對應得平均教育程度的問題,往往是被視為主要的因素。那麼,已經不在於受教年齡層的老人家沒有解決醫療遵從性的好方法,只能好好聽醫師講的?我回到台東在家裡與長輩相處時,發現他們常常都不記得自己看的醫師叫什麼名字。由於自己是讀醫的背景,長輩常會把藥物從櫃子裡面拿出來,問我藥物相關的醫療問題。有一次我問其中一個老人家,有沒有在診間向醫師詢問過這些藥物在治療什麼,她回答沒有。我覺得好奇,問他為什麼不是問醫師而是問我。她回答說,「問你我的心情比較輕鬆,你會理解我在問什麼。」對長輩們而言,信賴一個新見面的醫師,請他照顧自己也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他是常駐,或是每個禮拜來到村莊看診的醫師,恐怕也不一定是病人生活的一部分。那麼,一位醫師怎麼才能夠在老人家生活裡面得到一個角色呢?原住民族的醫療遵從性不只是台灣面對的問題。不管是加拿大或紐西蘭的原住民,都普遍會看到在臨床方面發生類似的問題。目前第一線的臨床工作人員與學者認為原住民族的醫療遵從性可以用多種因素來分析,而其中最受關注就是語言。在北加拿大的質性研究裡面顯示使用母語語溝通會提升病人對疾病的理解,也同時可以促進雙向的討論。在聯合國原住民議題常設論壇(UNPFII)的報告書裡面也常見在臨床上使用病人的母語做醫病溝通的建議。既然是如此,是不是請一位翻譯人士來幫忙,是不是有比較好呢?如果他們能夠用自己的語言去了解醫師的邏輯思考,他們會不會就會聽從醫師說的話呢?聯合國原住民議題常設論壇注重的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污名(stigmatization)的問題。加拿大的一篇質性研究論文有這樣的標題:「他們視我如廢料因為我是原住民(They treated me like crap and I know it was because I was Native)。」在世界各地區的研究顯示,眾多原住民族人在診間會遭遇到羞辱。在這過程當中,病人就算幸運的疾病有控制到,他們慢慢的會累積心理的創傷而陷入複雜的精神健康狀態,後續影響個人的心理健康與未來發生其他健康問題時的選擇。總而言之,當我們看到一個病人遵從性不好時,可能需要思考的不僅在語言上,在病人的主觀裡在診所裡的經驗含有什麼樣的意義,也是需要被關注的。嘗試用病人熟悉的語言也許是一個尊重病人的表現,但注重病人的主觀感受也是不可缺少。這對醫療服務者而言,也許是可以理解的道理,但在實際操作上卻還是有困難。絕大部分在台灣醫學教育體制裡面成長的我們而言,母語的順暢度還不到能夠在臨床使用的程度。當然語言還需要加強,但在語言溝通能力不足的當下,能不能成為「老人家生活的一部分」呢?一位阿嬤回到L醫師的門診,訴說最近腳水腫的狀況有變嚴重。我們透過身體診察評估病人的水分攝取量、頸靜脈鼓張與心音S4 ,的確有明顯的問題。在詳細的詢問病史之後,發現阿嬤最近沒有吃原本在吃的利尿劑。結束一套評估之後,阿嬤用中文問:「所以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我的腳這麼腫嗎?」L醫師跟阿嬤微笑說:「好啊,那我教完你,你也可以告訴我水腫的排灣語怎麼說嗎?」長輩對下一個世代多種類型的「傳承、傳遞」,是排灣族文化裡面的核心價值之一。這時,我突然想到我們學生在醫院最常聽到的一個教訓:「當你照顧病人的同時,也需要從病人學習。」其實答案一直都是在醫院裡面聽到的這一句話。如果你同時擁有著照顧的這位老女士的「aljek(孩子) 」的身分。這樣,你是不是自然就會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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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1-2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師生的四手聯彈----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尊重病人的母語」。中山醫學大學的黃馨葆醫師寄來師生「四手聯彈」的文章,一位醫學生與老師分享自己童年時會以客語與阿嬤交談,最近在照顧一位客家老太太時,因為能用幾句客語與病人交談,獲得溫馨的回饋,黃老師也分享他從語言、傾聽與陪伴拉近醫病之間的距離。另一位醫師也分享幾十年來如何體驗到「病人的母語」在照顧病人的重要性。同時也邀請一位剛從陽明交通大學醫學院畢業的醫師,以他不尋常的背景(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東排灣族人,他成長於日本,能說日文、英文、中文,以及排灣族語,可以與台東母親的家人溝通無礙),介紹原住民看病的語言與文化。我們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讓醫療團隊體恤不諳華語的病人和家屬看病的辛苦,願意以尊重病人的母語為念,鼓勵醫學生多學習台灣人的話語與文化。我的爸爸說台語,媽媽說客語,「阿公阿嬤,我轉來了!(我回來了!)」是我回到家時走進客廳常說的話;當我探望媽媽的阿婆,「阿太,今晡日出日頭,較熱喔!(外曾祖母,今天外面出太陽,蠻熱的喔!)」是我切換的語句。時間拉回2014年,當時外曾祖母臥病在床,因為我不熟稔客家話,所以每每跟著媽媽探望外曾祖母時,只能努力擠出重複的幾句問候語,望著外曾祖母深邃卻逐漸迷茫的眼波,心裡千百種思緒交雜。外曾祖母過世後,看著頭髮逐漸斑白的外公外婆,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只會講台語還不夠,要把握時間把客語也學起來,未來外公外婆年邁,我希望能用他們最熟悉的語言陪伴他們。隨著台灣高齡化社會的人口結構發展,再加上醫療科技的演進,在醫院常常看到年過八九十的長者們,這些長者有些因為慢性病纏身而身體羸弱,有些則因為免疫力不好而反覆感染入院。對我們這群實習醫學生而言,雖然臨床知識薄弱,臨床技能也還在起步,但並沒有像住院醫師學長姐需要照顧這麼多床病人,及處理各式醫囑、診斷書、會診單等繁瑣的事項。因此,當情況允許,我習慣到病床邊拉張椅子坐著,好好地聽病人與家屬分享這次的入院經過與過去的罹病過程,有時候甚至能夠聽到病患說著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真實感受到他們的失落、徬徨、憤怒與悲傷。聽完病人與家屬的分享,總是會讓我對病人本身,及其生病經驗有更真切的了解與認識。有一次在感染科實習,病人清單上面有位八十六歲冠了夫姓的阿婆,名字跟外曾祖母一樣有個「妹」字。我細細詢問阿婆這次入院的經過,阿婆十分難過地說著這幾天的不適,眉頭深鎖,言語當中透露著更多的是對於自身老化後身體狀況大不如前的失落,與拖累家人的自責。在這樣龐大的失落壟罩之下,阿婆一直處於鬱鬱寡歡的狀態。「面對寡言的病人,可以透過工作、興趣、愛,這三個面向來開啟對話。」突然想起從馨葆老師書架上借來的《精神醫學的第一堂課——面談技巧》裡有著這麼一段話,於是我握著阿婆的手,開始問阿婆平常喜歡做些什麼?跟家人相處的狀況如何?說到這裡,阿婆突然變得神采奕奕,侃侃而談她的兒子們在各個領域發光發熱的事情,還有她自己雖然只受過國小教育,卻還是能夠努力把孩子帶大的故事。在那個當下,阿婆雖然還躺在病床上,手上吊著點滴打著抗生素,我卻感受到一股很熱情的生命力,拉著我跟阿婆一起回顧過去的光采。後來,阿婆抗生素療程打完了,感染的狀況也控制了下來。在她出院的前一天,我來到病床邊向阿婆詢問當天還有沒有身體不適,也跟她聊聊天。「阿婆,你是客家人嗎?」 「是啊!你也是嗎?能不能多跟我說一些客家話?你會講的都說來給我聽聽!」於是,我絞盡腦汁把前年考客語檢定時學習到的例句與單詞組成一句又一句的日常用語講給阿婆聽,雖然彼此之間的客語腔調有些許不同,但阿婆聽得很開心,問我:「你的客家話講得很好聽,是誰教你的呢?」,「係𠊎的姐公姐婆還有吾姆啊!(是我的外公外婆還有媽媽啊!)」,回答這個問題的當下,心裡其實還想告訴阿婆,啟蒙我努力學習客語的動力,還有我那位已經在天上的外曾祖母。許多老年人面對自身健康狀況不理想時,會感到自責與失落。大五在緩和病房時,看到馨葆老師帶著我們醫學生一同聆聽高齡九十歲的癌症病患回顧辛勤工作、為家庭奉獻的過往,再進而引導病患肯定自己的付出與接納現今身體的退化。當時我坐在一旁望著老師與病患的對談,心中充滿了感動與震撼,原來這就是醫人醫病醫心的寫照。賴其萬教授曾說過:「如果醫者能具有不只一種語言的能力,而可以在短時間內就與病人找到彼此可以流利溝通的語言,則探問病史、執行身體診察,以及正確記載病歷的基本條件才有可能達到,而醫病關係也才有可能趨於完美。」進入臨床實習之後,我也深深體認到語言能力的重要,期許自我在學習專業知識之餘,也能持續精進自身的閩南語與客家語能力,未來在面對高齡病患,能夠用最貼切他們的方式與他們對話,建立起彼此互信的醫病溝通橋樑!阿葆老師的回應語言是一個非常有趣且細膩的工具。一樣用華語與病人對話,面對不同的教育及工作背景,我們會選用不同的語彙,對病況的說明,也會調整不同的深淺。例如來者講話總夾雜點英文單字,我們總是要用晶晶體禮尚往來,時不時引用一下NEJM。萬一病人已經多處轉移但還問我病到底會不會好,我會心裡深吸一口氣,笑笑問說之前的醫師都怎麼跟你說呢?然後把溝通調成國中生也可懂的話語並自動刪除所有關於技術面的細節,只講最重要的訊息。聽到操著中國北方口音的老兵伯伯(後來會發現,聽到北方口音就認為是老兵伯伯,也是一種刻板印象),我的華語也會字正腔圓偶爾還要帶點捲舌音。聽到長輩講話帶著海口腔,除了潛藏的鹿港腔被激活之外,猜猜來自伸港福興鹿港、台西麥寮口湖,還是沙鹿清水大甲,也是醫院裡小小的樂趣與成就感。就像還沒有GPS(全球定位系統)的年代在巴黎問路,先來一兩句法文,總是能讓對方的表情柔和起來。用對方的語言,是一種體貼,也讓雙方的頻率有機會越調越近。在這個時代的醫院,依然在不斷流失的美德,是傾聽的藝術,以及陪伴的藝術。我們醫師總是在不知不覺內化了師長的一舉一動。師長們若總在走廊跟家屬說明病情,醫學生會誤以為這才是一種體貼,不論《病人自主權利法》是怎麼規範的。師長們若總是站著跟病人說話,醫學生會以為坐下來有點僭越。師長們若讓電腦斷層及X光完全取代了聽診,醫學生會以為口袋裡的聽診器只是裝飾(或乾脆拿掉這個飾品)。我們這一類的老師存在大學醫院的意義,在於提供另一種聲音。我打的實習分數,除了醫學生的科學知識之外,基本上與在病床邊所花的時間、對病人的溫柔與聆聽、身體檢查的確實程度,及對病人的責任感成正比。巧瑜無疑的就是在這些項目都非常傑出的實習醫學生之一。聽到她要借我住院醫師時期的書繼續鑽研,我很高興。常常從messenger捎來她見實習的一些感受與成長,也是我的精神食糧。最高興的其實是在文章中,看到她也會握著病人的手,這就是一種潛移默化,我也是從最敬愛的師長們身上不知不覺習得。我都不知道巧瑜會講客語,下次碰面時記得教我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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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疫情與教學、病人與安全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與家屬的苦痛引起的人文省思剪不斷、理還亂,輾轉反側、細思極恐,是我上完這堂醫學人文課後最深的感受。我躺在宿舍床上,看著天花板,宿舍的靜、落針可聞,雜亂的思緒與強烈的衝突撕扯著夜的寧,儘管已然是凌晨時分,我毅然決然下床泡了杯咖啡,記錄下此刻的心情。咖啡的香似乎能讓我稍稍冷靜,回想起這件事情的始末,病人車禍受傷後,因為家人在和信工作的關係,輾轉前來醫院求診,在診間評估需要進行清創手術,後來因為PCR檢測出陽性而引發出後續一系列的醫學人文議題……COVID-19疫情衝擊著各行各業,人人自危,擔心的不一定是自己成為確診者,有許多人,更多的,是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無形的傳播者,傷害到親人、朋友,甚至不認識的陌生人。對於醫療工作人員也不例外,我們可以義無反顧的衝上火線救火,卻不得不思量,是否間接的讓身邊的親朋好友暴露在風險之中。今天病人來到一家「癌症治療中心」處理「車禍」的傷口,對於病人及醫院來說,都並非最適切的選擇,但因為家人在醫院工作的關係,相信醫院的醫療品質,又能就近照顧,對病人而言,反而成為了最好的選擇。問題就出在,病人不幸染疫,如果要開刀,因為是全麻刀,必須要住院,對於刀房、隔離病房及醫療照顧者都會是不小的負擔,如果不開刀,是否就能直接放病人回家,即使明知病人可能因為壞死性組織殘留在傷口,有壞死性筋膜炎的風險?對於醫學人文,我原本是有點嗤之以鼻的,事理的爭辯、正反的論述,對於醫學生而言,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可以站在正方的立場論的頭頭是道,更可以站在反方的立場義正辭嚴,玩轉醫學人文的議題後,丟出「no answer」的答案,畢竟正方無法完全駁斥反方,而反方也無法完全推翻正方。然而,細思極恐,一直以來對於醫學人文問題,我都回以「no answer」,一個看似中庸圓融的回答,我卻忘了「No answer is also an answer.」,事情已然發生,即使我們爭辯不出個所以然,時間在流逝、傷口在變化,所謂的no answer不過是包裝後的未爆彈,給出no answer的答案,不過是逃避、不負責的表現。回到原本的問題,和信是否應該要收治該名病人呢?想必我們不能再給出「no answer」的答案了。以經濟學的賽局理論來看,最佳的納許均衡點或許會落在「請病人去別家醫院求診」,癌症治療中心的醫護人員沒有額外的負擔與風險,病人也能在其他專責醫院得到不錯的治療。然而,老師卻選擇了「go the extra mile」,在聯絡了刀房及隔離病房,確認資源充備的情況下,讓病人收治入院,透過密切觀察、反覆換藥的方式清創,如果病人的情況惡化,也隨時備有刀房幫病人做更進一步的處理。收治病人住院,對老師來說,需要承擔的是這個病人的安全,還要顧慮醫護人員的負荷程度及染疫風險,即使損己利人,依舊毅然決然、捨我其誰,心中所信奉的,不過是「以病人安全為第一」的處事原則。「如果病人沒有小心照顧,他的傷口可能會變壞。」老師語帶擔心的說道。不過老師也說道,如果我們醫院沒有能力負擔這個病人,就要趕快轉院,否則就是害了這個病人!「無德不貴,無能不官」,想來也就是這個道理。綜觀整個過程,我認為能夠讓納許均衡解更進一步「go the extra mile」的關鍵,在於「溝通與信任」,透過溝通的方式,建立醫護人員間的信任關係,彼此都能夠有共同的目標,為了病人而努力,即使勞力上會有額外的負擔,但心靈上的滿足與收穫卻是不可估量的。在整個事件當中,也有一點值得討論,是否醫學生能夠進入隔離病房照顧病人?另一位老師分享了之前SARS與台灣醫學教育訓練的經驗。SARS期間,一位醫學生的父親跑到醫學院院長的前面痛訴醫院將醫學生暴露在風險之下,和現今的情況似乎不謀而合。醫學教育的理念為何?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暴露在染疫的風險下學習?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摸腹股溝淋巴結?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乳房觸診?又或者,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肛門指診?以上種種,之所以兩難,不外乎,我們是「醫學生」,而非「醫生」,而這些行為,也確實會增加醫療的負擔或病人的尷尬不適。就我的觀點而言,我認為,醫學教育的最終目的在於「幫助病人」,沒有摸過腫大淋巴結、觸診乳房或是肛門指診的經驗,對於醫學生而言,實則無傷大雅,我們依舊能考過國考、依舊能在模型上練習N百遍、依舊能順利的通過醫學臨床技能測驗(OSCE),然後,成為一名「合格」的住院醫師。然而,我們卻從不知道模型跟真人的差距有多大,更可能的是,我們在未來行醫的過程中得過且過,未能及早轉介病人求醫。台北榮總陳威明院長曾說過:「病人是最好的老師!」我深以為然,沒有病人願意讓我學習,我就永遠不可能會進步,每每有病人願意耐心的讓我問診,有病人願意將身體交給我做身體診察,我都會覺得很感動,非常非常感謝他們願意讓我這個菜鳥學習!我也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記住每一個病灶的模樣,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 反覆思量此事,我欲將「go the extra mile」的心念擴大討論,或許多做一些、設想更遠的堅持,不僅止於個人的行為選擇,更可延伸至醫療體系如何看待對未來的投資、如何解讀醫學教育。 可以理解在這樣緊繃繁雜的時局,減少風險再增、避免醫療資源的消耗,固有其必要性。但身為醫學生的我不禁省思,我所受的醫學教育,是否必須建立於一定程度的風險與成本之上?又我如何面對醫學其實必經失誤、浪費、造成他人困擾、受監督指導的歷程,才能具有資格真正獨當一面、不愧對患者?醫療現場是否也願意為醫學教育「go the extra mile」?即使可能讓團隊業務暫不便、即使有必然承擔的風險成本,也願意對未來進行必須的投資,鞏固醫學的可靠與專業。很感激老師們願意藉此機會,爭取讓我們「在監督下」,實際學習疫情現場的醫療應如何保護自己、照護病人,當我們步入未來、立於我的病人面前,我才能是個不貳過的醫者,以不顫抖的雙手提供無愧於心的服務。 醫學人文的基石是溝通,除了醫病溝通,業務上的相互磨合、求取平衡,更是在尊重彼此專業的前提下坦誠溝通才可達成。在此事件中我有幸參與了醫師與刀房、隔離病房專責醫師及隔離病房護理師的溝通,溝通的過程以工作的角色出發,坦誠所屬專業立場下的見解,未由自我或情緒主導,不將溝通淪為征服,建立起彼此信任的橋樑,在艱險的環境下,也能肩並肩的為病人奮不顧身,彼此都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屬實令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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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2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人與家屬的苦痛引起的人文省思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以前在學校上課的時候都會被訓練從病人的症狀、臨床表現去判斷該做什麼檢查,再通過檢查的結果去決定後續的治療及處置。同時間我們也被教育需要尊重病人的自主權,病人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要擅自幫病人做任何決定。進臨床之後,不管是在病房抑或是門診,看到的病人或是家屬大多都有很強的求生意志,有人會因為病情的反反覆覆而感到焦慮;有人會因為病情好轉,不停地向醫療團隊鞠躬道謝;也有人因為被告知只剩下幾個月或是幾年的生命,抱在一起啜泣禱告甚至是大哭。這些場景在白色巨塔裡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而對於剛進入臨床還未滿一年的我,遇到這些病人及家屬,心裡總是在想,身為菜鳥的我又該怎麼幫助他們?直到遇到了蔣阿姨這對夫妻,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有那麼一群病人或許不如我們想像的會想一直帶著疾病沒有希望地活下去。 還記得那一天是我從外科換到內科的第一天。當時候被交班要照顧一位72歲的蔣阿姨,主要是因為尿道感染導致的高燒、休克而住院。在入院的第一天除了給予點滴補充電解質,每天也固定在使用抗生素作爲感染的控制。但因爲抗生素的使用,在入院的第三天開始有拉肚子的現象。通過病歷系統大致瞭解了病人狀況後,我帶著忐忑的心情進入她的病房,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白髮蒼蒼的夫妻。先生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著報紙,而太太,也就是蔣阿姨本人則坐在病床上瞪著大眼珠子看著我。在我印象中,蔣阿姨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臉上帶著一個銀框眼鏡,看起來有些虛弱但精神也不至於太差。向他們兩老自我介紹之後,我簡單地幫她做些身體診察。掀開被子和病服就如病例所記載的,阿姨右手有一個靜脈留置針,右下腹有一個腸造口,身下還有一個尿管。這時候蔣阿姨也開始抱怨抗生素導致她不停地拉肚子,擔心自己會因此脫水等。稍微向她解釋病情及安撫之後,我就如往常回到工作室去處理其他事情。到了第二天下午,本來想説在下班之前再去看看蔣阿姨的狀況。打開病房的門,蔣阿姨剛好從厠所走出來。左手推著點滴架,右手被先生攙扶著,緩慢地走向病床。大致地詢問她的狀況,她突然問了我一句:「你覺得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嗎?台灣爲什麽沒有安樂死?」看著蔣阿姨一臉認真地發問,當下的我頓時語塞了。這個問題雖然以前上醫學人文的課的時候偶爾也會被提出來做討論,但直接被病人問的時候,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不會讓病人難過。「你看看我身上都是什麽?我的大腸幾乎都被切掉了,吃也吃不下,還要依靠這個腸造口;現在這個尿管又不能拔掉,這樣還有什麽生活品質?」傾聽完蔣阿姨的抱怨後,我努力地在腦中尋找各種適當地詞彙去安慰她,試圖想要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並且婉轉地解釋之所以要有這些處置的背後原因。但這僅僅只是開始,到了第三、第四天,幾乎每一次去找蔣阿姨,她幾乎都會强烈地表達她求死的心,若不是因爲不敢自殺或許早就已經自我了斷。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某個下午的一段對話,「我從34歲開始因爲大腸癌就一直在動手術,前前後後因爲各種原因動了六次大手術。你知道我到後來每次術前都在想什麽嗎?」 我搖了搖頭。「我每次都希望自己麻醉之後就再也不要醒過來了,但每一次結果都讓我失望,睜開眼睛我又在病房了。這根本就是人間鍊獄。」聽完這番話,心裏還是蠻震驚的,但我更擔心身邊的先生聽了這些話會不會覺得受傷難過,但先生也只是臉上露出愁容沒有多説什麽。這句話到如今還在我腦海縈繞著。對啊,這些事情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又是否能夠承受得住。因爲多次的大腸切除手術而有的腸造口本來就給生活帶來許多的不便,今年又因爲被診斷有神經性膀胱而需要長期放尿管,拔除尿管會因爲長期尿滯留而導致尿道感染,但不拔也會有感染的風險,甚至還會造成出門的不便。聽著蔣阿姨一一訴説著她的苦,我在旁邊卻只能給予言語上的安慰,其實心裏多少有些挫折及無力。同樣的安慰話語我大概重複了不下十遍,口罩下的臉龐也只能苦笑,因爲彼此都知道要徹底解決這些困擾實在有點困難。一直到出院前幾天,蔣阿姨又開始出現新的多喝多尿症狀,懷疑是中樞性尿崩症引起的。因此在出院當天,我們建議她可以回門診做個腦部核磁共振檢查,查明是否為腦部有異常才導致突然有那些症狀。但他們兩個接下來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敏感,尤其先生的反應更是當頭棒喝狠狠地給我上了一課。蔣小姐大聲地嘶喊著:「我可以不要做檢查嗎?我真的崩潰了!崩潰了懂嗎?每天在醫院當白老鼠被抽血,現在還要做腦部檢查!」「那個我們可以先不要做這個檢查嗎?她已經很勇敢了。動了六次手術,每次都是因爲一個檢查,醫師看了報告臉色一變,我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她做這個檢查對她有什麽幫助嗎?」「主要還是想查明原因,畢竟她前幾天因爲有跌倒撞到頭,但即使找到原因了我們也不會建議動手術……」「那可以先不做嗎?我們真的不想要再發現一個新問題了。我們就兩個老人家相依爲命。我也70幾了照顧她也不容易,我們後面幾次會答應動手術也不是期望什麽,只是希望她可以在麻醉的情況下舒服地離開,但每次都不成功。」這排山倒海的負面情緒就這樣淹沒了整個病房。那沉重的氛圍確實讓人有些窒息,面對兩位老人家突然崩潰的情緒,我和學長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畢竟很多時候,我都會條件反射地覺得有發現新問題就應該安排檢查找出原因,但他們的每一句話卻提醒了我不是每個檢查、每個結果都有意義。如果一個檢查的開立只是爲了要給我們一個答案,但改變不了後續的處置,那做或不做需要謹慎地考慮,畢竟對於醫療端,執行一個檢查説不上很難,但這可能會給病人帶來心靈上的陰影。因爲對於那一天在病房發生的每一幕還是耿耿於懷,我也因此詢問了多方的意見,面對這種因爲長期的慢性疾病而活得生不如死的病人,我們該如何去安慰,去給予他們需要的幫助。雖然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但就像在醫學人文大家所討論的,我們或許可以多瞭解病人在生病前的生活,慢慢地去瞭解他們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從中和病人多聊一些他們開心的事,而不是一直讓病人深陷在難過的情緒裏。除了在適當的時機找社工和身心科介入,我們也可以適當地表達我們的同理心,與其説「我可以理解你」,我們不妨可以試試看說「你真的辛苦了」,或許比起前者,後者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些許安慰。而至於要怎麽更加從容地去安慰病人,或許也只能靠經驗的纍積了。曾經我在老師分享的一篇文章裡讀到作者對「生、老、病、死」的願望就是「生得健康、老得快樂、病得短暫、死得乾脆」。這看起來簡單,但能夠做到的又有多少人。尤其這種長期被疾病困擾著,但又不至於在短時間内走上死亡之路,只能每天痛苦地過著沒什麽品質的生活,被疾病折磨的病人,我們醫療端又能夠給予什麽幫助,確實也是我們需要正視的問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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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9-19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什麼!你們會跟著去手術室噢?可以不要嗎?我覺得很不安全欸!」病人一反上一秒的和顏悅色,神情開始緊繃起來。「我們只是在旁見習,並不會做什麼處置啦,主要都是站在旁邊看老師開刀而已。」我試圖緩頰。然而,病人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臉色越來越鐵青。「開刀還旁邊一堆人,感覺就很不舒服啊!」病人越來越生氣地說。「這裡是教學醫院,所以都會有學生在旁見習,之前有人跟您提過嗎?」我試著用另一種方式詢問。「都沒有人跟我說會有學生的這件事情啊!」病人氣憤地說道,「要開刀都已經很緊張、很不舒服了,然後今天又叫兩個學生來這裡給我問東問西,做有的沒的檢查!」「很抱歉造成您困擾……」「現在才跟我說開刀是這樣開的,你們醫院怎麼這樣?」病人十分激動地說。「我懂您的疑慮。不過其實從學生立場來看,會覺得開刀時,老師願意讓學生在旁見習的話,表示整台手術應該是十分安全、有把握的……」我保持冷靜的語氣,希望病人能夠理解。「請叫主治醫師來說明,不要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讓我清靜一下!」病人呈現快抓狂的狀態,並發出怒吼,「馬上去找你們老師(主治醫師)過來!」進入外科見習的第二天,我和同學兩人一起去探望明天要手術的病人,並進行簡單問診與身體診察。就在身體診察快要結束時,病人突然問起:「明天該不會是你們開刀吧?」我們提及只會在旁跟刀,卻就此引發了上述的對話衝突。醫學人文討論會上,我將「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乃至於跟刀、上刀等,提出來與同學、老師們進行討論。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就每天主治醫師查房前,醫學生先去問診、身體診察的情境來說,我們討論到病人拒絕醫學生的原因可能有:同樣的問題被問過太多次;認為醫學生不夠專業、容易犯錯;當下狀況不舒服或是沒有動機進行身體診察,例如:聽肺音時,原本躺著的病人還必須特別坐起來接受檢查。有同學提及,如果病人僅是表現出不耐,而沒有明言拒絕的話,便會硬著頭皮,保持平和的態度將該做的事情完成,即便有些熱臉貼冷屁股的排斥感。如果真的遭到拒絕,再去找住院醫師幫忙。背後抱持的心態是:「既然受過醫學教育,應該是有能力可以幫到病人。」我們討論到一些方法,包含:避免冗長的問診,除了確認重要問題外,將詳細的問診著重在可能遺漏的細節上;一開始接觸病人時,就可以表明自己雖然還只是學生,不過很願意花時間,聽病人訴說各種問題,也能夠幫忙傳達問題、尋找解決辦法;多做幾項身體診察,也能夠幫助病人達到更完善的照護。另外,不必執著於一次就要求所有資訊、檢查都完備,反而可以透過多次拜訪病人逐步達成,同時也能建立雙方的熟悉感。至於醫學生跟刀、上刀這件事情,確實很少主動向病人說明細節。僅提到「醫學生會參與團隊照護」,會不會病人在知道實際狀況後,反而會傾向拒絕醫學生的參與呢?「沒有人喜歡被當學習的材料」「你們認為醫學生是來向病人學習的嗎?」極富教學熱忱的陳醫師,向我們提問道。陳醫師開始說起,以前帶過的學生,也面臨過相似被病人拒絕的情形而不知所措。陳醫師在之後查房,都會當著病人的面,將該做的事情交代給學生,所有病人提出的問題,都請學生先向病人回答。學生也確實努力地去完成這些任務,並且花費很多時間與病人相處。直到後來快出院了,病人說話時已不看向陳醫師,目光反而都落在那位學生,想問的問題、想做的決定都先與那位學生訴說。「所以重點在於主治醫師願不願意放手讓學生做囉?」「只說對了一點點,」陳醫師炯炯有神地說道,「重點在於,病人能否感覺到你是來幫忙的。」「如果你的心態只是來學習,那麼病人看到你就討厭,因為沒有人喜歡被當學習的材料!」「遇到病人的問題,你也就只會想著要回去念書,對病人感到虧欠,同時又覺得自己像路障。」提到「路障」一詞,陳醫師簡直說出了醫學生當clerk的心聲啊。「自己都覺得像路障,表現起來就會是路障的樣子,病人自然也不想接受你。」陳醫師順勢說下去,「然而,如果你的心態是『幫忙』,就算被病人拒絕,依然不會感到氣餒與愧疚!」至於跟刀上刀的部分,會放手讓學生參與許多醫療處置的陳醫師,則分享到病人常問他:「陳醫師,開刀是你自己開嗎?」 「重要的事都由我來做,剩下會交給學生,但我從頭到尾會都在旁邊保護您的安全。」另外,讓學生第一次執行某些處置時,陳醫師也會向病人說明:「這是學生第一次做這件事。」不僅是對病人誠實,也是給予學生做事要一次到位的壓力。凡事都有第一次,但要怎麼樣才有資格在病人身上做事呢?與同學們討論出兩個條件:看過別人做很多次、私下練習過很多次。實際執行時,並非把病人當做練習對象,而是在嘗試幫助病人。雖然有失誤的時候,但至少問心無愧,同時也敦促自己下次一定要更進步。當然,病人絕對有權利要求醫學生不要參與。不過,以陳醫師的經驗來看,只要說明清楚,給予病人足夠的安全感,幾乎沒有病人最後會拒絕學生的幫忙。主動幫忙,像小王子接近狐狸那樣回想那次衝突,我們即刻讓老師(主治醫師)與病人通上電話。我們並未聽到詳細的對話內容,只依稀知道老師為先前沒有說明清楚而向病人道歉,病人後來也同意讓我們繼續參與手術以及後續照護。雖然如此,在手術後照顧這位病人時,我總感覺有疙瘩在,隱約感覺病人仍然不太情願由我們照顧。原本我心想,既然病人不想要我們醫學生來,那我們就別太勉強,保持距離即可。我也不禁回想起家人住院的經驗,負責照顧長輩的爸爸,見到醫學生、住院醫師等每天三番兩次前來探視,又常提問重複的問題,爸爸感到疑惑,也十分困擾。「有必要這樣一直問嗎?感覺沒什麼幫助,反而讓病人不得安寧啊!」面對爸爸的質疑,當時尚未進醫院見習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經過這次討論,我才發覺自己可以試著改變心態,從原本的「主動學習」,轉變為願意「主動幫忙」。過往容易感到退卻,常源自於懷疑自己的能力,怕自己學得不夠,怕叨擾到病人。如今,若是秉持想要幫助病人的心態,就算還有許多不會的事物,依然可以找到自己能夠幫助病人的地方。不會因為病人一時的拒絕而退縮,因為認知到可以試著花費更多時間,慢慢與病人建立起關係。小王子的故事中,狐狸教導小王子透過每天一點點地靠近,讓小王子馴養牠,與牠建立關係。最終,小王子了解要對馴養的對象負責任,投注的心力使這份關係顯得獨特而珍貴。即使病人想要拒絕還未成為醫師的我們,透過不同的途徑,逐漸盤旋接近,讓病人感受到我們始終在旁,是願意關心與幫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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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讓我投入自閉症無法自拔的一群人
【編者按】這是「醫病平台」第三次以「教我人生的病人」為題,邀請到三位資深醫師發表他們的心得。一位台灣兒童精神科自閉症的領頭羊回憶四十年前開始對這群病人與家屬做深入的研究之後,發現自己一生的服務、教學和研究,都離不開自閉症,而寫出感人肺腑的「投入自閉症無法自拔」;一位在美行醫將近五十年的神經內科教授除了繼續在大學醫院附設醫院看病、教學,又在華人區照顧病人,而發現華人就醫態度不積極、高血壓及中風較美國人發生得早,且出血性中風較多,因而發表論文,並與一群華裔醫師加強社區醫療大眾教育,他最後語重心長的說出:「很感恩,因為每天我都會在病人那裡學到許多。」一位長年關心社區精神健康的精神科教授,分享一位令他印象深刻的「思覺失調症」(過去稱為精神分裂症)病人的人生故事,敘述病人跨越人生的困境、開創新的人生格局,成功開啟她的多元思考與情緒掌控效能,達成人和人之間「完整的信任」,使醫者深切體會身為精神科醫師在醫療的過程中「醫生的角色」。五十年前在葉曙老師的建議下,選擇兒童精神科作為我的次專科,四十五年前到加拿大卑詩大學醫院接受兒童精神科訓練,全面的兒童、青少年、及家庭的心理衛生促進,和精神疾病的診斷治療,是訓練和工作的內容,沒有偏向特定的問題或疾病,對自閉症的診斷和治療並沒有特別的訓練,然而這四十年的服務、教學和研究,大部分以自閉症為主,是什麼原因讓我投入自閉症無法自拔?這要從我的第一個研究計畫說起。加拿大訓練結束回到台大醫院,負責兒童心理衛生中心(以下簡稱兒心)日間病房診療工作,這個病房是台灣第一個早療中心,執行自閉症、智障、語障的學齡前兒童的療育工作。既然要接這個工作,就應該了解之前的療育效果如何,因此我的第一個研究計畫,就是追蹤已經滿12歲(小學畢業)的兒心早期療育的個案,總共追蹤了75個平均16歲的青少年,其中53位自閉症者的和22位智障者,他們的經歷非常不同,以下和各位分享幾個我無法忘懷的例子。為了保護他們的隱私權,我將多個家庭的資料混雜在一起呈現。一個母親穿很漂亮的衣服,牽著一個穿著十分乾淨但腰部綁著一條帶子的少年,來兒心接受訪談和測驗。這個少年沒有語言,在媽媽旁邊坐一下子,突然站起來走去玩開關,媽媽一拉帶子,把他拉回來。我和媽媽打招呼,稱讚她穿得很漂亮,她忽然哭了起來!告訴我說,這是六年來她第一次打扮,覺得要穿體面一點回兒心,和關心她的兒心朋友見面。在接著的訪談,她敘述離開兒心日間病房後的種種,先是陪兒子上小學,老師要求她和兒子一起坐在教室後面上課,可是孩子仍然坐不住,加上其他家長的抗議,不到一個月就退學回家了。在家她和孩子繼續玩以前在兒心的活動,可是媽媽也有要做的事情時,只能帶著孩子做,譬如帶著孩子上市場買菜,他一看到開關就衝過去玩開關,干擾店家作生意,媽媽用盡所有方法都無法防止。孩子也曾經走失,被好心人帶到派出所。最後,媽媽終於想到用帶子把孩子和自子綁在一起,像來兒心那樣。一個爸爸帶著比他更高更壯的兒子來兒心。身體診察發現少年的額頭、右耳和右手手指都變形了。爸爸搬一張椅子過來,他就坐在椅子上,雙手往後環抱椅背,發出叫聲,爸爸就從袋子裏拿出一條童軍繩,把少年鬆鬆地綁在椅背上。訪談父親,知道孩子離開兒心之後被學校拒絕,只能留在家裡。孩子一天會發好幾次脾氣,生氣時總是撞頭,撞得頭破血流,家人無法防止,買個安全帽戴上,他撞不到額頭,換成用拳頭打頭捶耳朵,打到耳朵變形、手指骨折變形,家人想不到別的辦法,只好把他綁起來。經過幾個月的訓練,早上起來帶他刷牙、洗臉、上廁所、吃早餐,之後,他會主動走到椅子那裡,坐下,雙手往後環抱椅背,發出聲音,叫爸爸過來綁他,要上厠所時,發出聲音叫爸爸來鬆綁,帶他上廁所。少年大部分就是這樣鬆鬆綁著過一天,沒有綁他又會敲頭。訪談中知道父母離婚了,詢問離婚的原因,除了帶孩子的辛苦之外,媽媽最難過的是生了自閉症的孩子,想要和別人生個不是自閉症的孩子,證明自己能生正常的孩子。父母一起帶著略胖的少年來兒心訪談詳量。少年能簡單對話,上中學需要特別輔導,對鑰匙有特別偏好,愛收集各種鑰匙藏在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家人常常為了找不到鑰匙而和少年衝突。父親為此特別煩惱,告訴我說:「我不希望這個孩子帶給他的兄弟困擾,我會在自己的日子不多的時候,帶他從關渡橋跳下去。」後來這個少年在我的門診治療,幾年後父親心臟病突發死亡,母親繼續帶他來治療,母親健康不好之後,哥哥嫂嫂搬回家一起照顧這個弟弟。這個追蹤研究完成了,雖然研究結果和當時英美的結果相當,也發現早期在兒心日間病房用行為治療所教的,「在日常生活有用的才會留下來」,而開創台大兒心的生活化的療育方案,但是我沒有成就感,我的心情完全被這些青少年和他們的父母的境遇佔據了。三分之一的母親為了讓孩子被學校接受,不得不陪著孩子再上一次小學,有些連這個機會都沒有;能上學的,老師不知道怎麼教,靠媽媽回家教。這是教育的系統問題,必須經由教育系統解決。上述的三個青少年都有嚴重的情緒行為問題,家人用以前在兒心學到的方法不能有效處理,也沒有醫療人員可以處理,這是醫療系統的問題,必須訓練醫療人員認識自閉症及學會診治處理的方法,擴充服務的機構和量能,才能幫助自閉症者及其家人。那位想要生個正常孩子的媽媽,她的椎心之痛是:「生了自閉症的孩子是媽媽的責任嗎?自閉症的病因是什麼?」那時大部分的人連自閉症都沒有聽過,一看到怪異的孩子,就會往祖先失德作孽等污名化的方向去解釋,不只如此,那時的歐美,仍然流行「冰箱型父母」解釋自閉症的成因,至於生物醫學的成因,包括遺傳、生化、生理、神經方面的研究才剛剛開始,因此,這個母親的椎心之痛要靠加強生物醫學研究來回答。這些大孩子的工作、教養、保護安置,則要建立完整的社會福利系統,才能得到保障。這些多個系統性的問題,不能等待政府主動「施捨」給予關懷,而要有許多人倡議呼籲,打動民意代表、政府官員,才有機會逐步建立制度,落實執行。倡議呼籲的發動者是誰?應該是自閉症者的父母和關心弱勢的人。大家記得,四十年前臺灣還沒有抗議遊行,碰到問題,大部分人靜靜地自己努力尋求解決,因此要尋求倡議呼籲者就要花一番功夫。那時台大兒心有年末聯歡會的活動,邀請歷年兒心日間留院治療的個案和家人回來團聚,我利用那個團聚的機會,對家長發表演講,一方面分享大孩子的困境,一方面介紹先進國家的一些作法,同時邀請願意者站出來,為孩子爭取自閉症患者需要的制度和設施。很快地,得到十多位家長的支持,這裡面有企業家、教授、建築師、會計師、藝術家、中小學老師、家庭主婦等,在大家共同努力,各界人士包括扶輪社等社團的支持下,35年前成立了自閉症基金會,五年後在台中、高雄、台北等地逐漸成立自閉症為對象的教育、社會福利等的促進會或協會。在大家共同努力,尤其結合立法委員,促成了自閉症包含在殘障福利法(現稱身心障礙者保護法)和特殊教育法中,全民健保施行後,自閉症也列入重大傷病。陪伴家長和許多熱心朋友走過這些路,我自己也不能閒着旁觀,除了在醫院和醫學院教學研究服務,在台灣師大成立特教硏究所後,也跨界講授自閉症相關課程和指導研究生。因此,從四十年前的第一個硏究開始,讓我投入自閉症的相關事務,持續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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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神經科醫師談疼痛:找出疼痛原因遠比倉促止痛重要
【編者按】「疼痛」一直是醫療端非常棘手,而病人端非常痛苦的大難題。這次因為一位旅美資深復建科醫師的投稿,而有機會邀請國內麻醉科以及神經內科的資深學者,分別就三種不同醫療專業的角度寫出他們對疼痛的看法。希望可以幫忙大家了解「止痛」固然重要,但探究疼痛的原因更是不容忽視。病人需要有耐心,能夠告訴醫師詳細病史,並用心回應醫師的問診,接受醫師的身體診察,而這絕不是昂貴的儀器檢查就能找出疼痛的病因。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疼痛的治療並不只是藥物,其他非藥物或心理方面的支持也都是非常重要。疼痛從臨床觀點,可以大別為兩類:傷害性疼痛(nociceptive pain)與神經痛(neuropathic pain)。兩者的原因、臨床表現與描述以及治療原則,都不相同。傷害性疼痛是一種警告訊號,並非是單一疾病,也因此對於疼痛的評估,第一個步驟的重點是診斷:就是有無任何疾病或是病灶,會造成疼痛?比如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或者是腫瘤轉移到器官或是脊椎,這些問題如果沒有正確診斷,直接給予止痛藥,止痛藥的效果可能不好,甚至於因此延誤診斷,也就是不但無法止疼痛,反而可能腫瘤蔓延擴散,已經不可收拾。從解剖結構的觀點,包括器官、器官周圍的軟組織(肌肉、關節、筋膜等),位於組織內的神經末梢以及鄰近的神經,任何一結構的損傷,從細胞生物學的層面,包括神經損傷與發出異常訊號,局部的白血球浸潤與所釋放的分子及肌肉、筋膜、軟組織受傷等等,疼痛的發生有多重的機制,也因此,任何一個疼痛的主訴,都必須有全面性的評估,從器官、軟組織、神經,思考造成疼痛的機制,而這幾個結構的功能異常,其主訴痛的品質或描述是不同的,比如刺痛、麻感、痠感等等,這些表達方式,某種程度也會反應了不同結構的損傷或是異常。這些需要傾聽病人的描述,才能釐清受傷的器官、組織所在,經由這些邏輯的推理,進而安排適當的處置。很多的疼痛評估,未必需要高價位的檢查,經由身體診察,就可以作正確的診斷,比如關節的退化、關節周圍的肌筋膜異常等。周醫師的臨床經驗提醒了:臨床評估、詳細問診的重要性,也就是避免反射性的直覺診斷,就安排實驗室或是電腦斷層磁振造影的檢查,沒有結合臨床基礎的檢查,無法作為診斷、治療的根據。對於結構性的病灶,止痛並非第一線的治療,而應該以移除病灶為第一優先,避免以「治療作為診斷(therapeutic diagnosis)」取代。神經痛的診斷治療是醫療上最大的挑戰之一,對於神經痛,醫師與團隊需要更大的耐心,神經痛相對於有確定病灶的疼痛,即傷害性疼痛,通常缺少客觀、可見的癥象,也就是神經痛是看不見的,只能仰賴病友的敘述與醫師的傾聽。對於神經痛的病人,最需要的是詳細的問診和身體檢查,這些都無法用機器或血液檢測來取代。因為神經痛可以是神經直接受傷,但也可能是神經的異常放電,所造成的結果。也因此,即使現有的神經科檢查,比如神經傳導檢查、誘發電位檢查,甚至於使用磁振造影,也未必能看到神經有直接壓迫。在這些情形下,即使現有的檢查,也無法完全偵測在神經的異常放電或是興奮的現象。神經痛的治療原則與一般疼痛的治療也很不一樣,一般的疼痛治療非常倚賴藥物,然而神經痛的治療,並不僅止於藥物,長期、慢性神經痛的病人,常合併有心理層次的共病,如焦慮、憂鬱,這些不是單純以追加焦慮、憂鬱的藥物可以治好,需要的是更細緻的同理心與關懷,也就是神經痛包括生物、心理、情緒的機制,有完整的評估,不同病人的神經痛,其上述機制有不同的貢獻度,也因此除了藥物治療,更需要依據不同病人的心理層面、社經背景,給予適切的心理支持,也就是需要以生物、心理全方位的治療。回歸到臨床實務,在周醫師的著作,多次提到臨床評估與非藥物的治療,個人認為疼痛的處理固然複雜,但仍有規則可尋:詳細問診傾聽、邏輯推論、有無病灶、全方位治療(藥物、非藥物、心理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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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麻醉科醫師談疼痛:疼痛是上天給予人們的禮物,不需也不應被過度忍耐!
【編者按】「疼痛」一直是醫療端非常棘手,而病人端非常痛苦的大難題。這次因為一位旅美資深復建科醫師的投稿,而有機會邀請國內麻醉科以及神經內科的資深學者,分別就三種不同醫療專業的角度寫出他們對疼痛的看法。希望可以幫忙大家了解「止痛」固然重要,但探究疼痛的原因更是不容忽視。病人需要有耐心,能夠告訴醫師詳細病史,並用心回應醫師的問診,接受醫師的身體診察,而這絕不是昂貴的儀器檢查就能找出疼痛的病因。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疼痛的治療並不只是藥物,其他非藥物或心理方面的支持也都是非常重要疼痛是上天給予人們的禮物疼痛是上天給予人們的禮物,有了疼痛的知覺,人方能趨吉避凶,及早感知環境危險訊號與偵測健康警訊。然而在現代醫學的場域中,適當緩解例如手術後傷口急性疼痛或創傷所造成的傷害性疼痛,反而可以加速復原,也是醫療照護品質的重要指標。即便如此重要,醫界至千禧年開始,才將疼痛指數正式納入第五個生命徵象,陸續發展許多疼痛評估的方式,量化其與身體之關聯,更發現即使疾病退去,有時疼痛仍會留下,慢性疼痛也成了一種新的疾病,深深影響著生活品質。幾年之後,國際疼痛學會(IASP,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pain)與世界衛生組織(WHO)在日內瓦正式宣佈將每年十月中旬的第一個週一定為「國際止痛日」(Global Day Against Pain),告訴人們減緩疼痛是人類基本權利,自此疼痛醫學更加受到重視,相關之臨床與基礎研究益發蓬勃發展。疼痛分為傷害性疼痛和神經性疼痛兩種每個人一生中多少都經歷過各式疼痛,依照疼痛的病生理機制,目前普遍分為傷害性疼痛(nociceptive pain)和神經性疼痛(neuropathic pain)兩種。傷害性疼痛是因軀體(如骨骼肌肉軟組織)或臟器周邊神經的痛覺接受器直接受到刺激,藉由神經系統傳遞至大腦解讀進而產生痛覺,像是肌肉筋膜傷害導致痠痛、血管性疼痛,張力性頭痛、腸絞痛、胃痛或女性經痛等;而神經性疼痛則來自周邊或中樞神經系統的功能混亂或病變,產生一些異常知覺,如蟲爬感、燒熱痛、電擊感、刺痛、酸麻或痛覺放大等。雖然可大致區分疼痛可能來源為神經、肌骨關節或內臟,但透過各式臨床大型研究、基礎疼痛研究、影像與神經電生理分析乃至流行病學範疇,發現疼痛的面向比想像中更多元複雜,在臨床上,醫護人員需評估疼痛的強度、特性、脈動、其他因子之交互作用、對病患生活的影響,這些都需要有架構的精良訓練,才能分析出疼痛背後的綜合原因。台灣疼痛醫學會於1988年由高雄長庚麻醉科李汝浩教授草創,李教授旅外時為當初國際疼痛學會(IASP)發起會員之一,回台後承襲其臨床學術精神,召集許多麻醉科特別關注疼痛醫學的專家,創立台灣疼痛醫學會,爾後數十年,有志之士紛紛投入疼痛醫學之基礎研究與臨床應用發展,起初以麻醉專科醫師為主,將其對周邊與中樞神經的麻醉止痛專業應用於疼痛控制,輔之以麻醉學中相當重要的鴉片類藥物使用,學會歷經數十年發展與教育訓練活動的推廣,疼痛醫學已是真正的多專科新興科學,會員涵蓋幾乎每一個會遇到疼痛病患的專科。來自不同的主專科的會員亦各有所長,例如麻醉出身之疼痛醫師專精於神經阻斷與脊椎內給藥幫浦等進階療法,復健出身的疼痛醫師則長於肌肉骨骼關節系統疼痛的診斷與處置。正如前文所言,雖同為「疼痛」,但仍可劃分其性質之差異,透過臨床與學術研究了解,疼痛往往包裹著綜合因素,若疼痛慢性化,更難以單一方式處理,以胸廓出口症候群為例,為臂神經叢或血管受壓迫導致之疼痛症狀,病患可能以手臂麻痛、電擊痛、缺血痛、脹痛為表現,細究後會發現成因可能來自創傷、肌肉過度使用腫脹、骨骼構造差異或腫瘤;另外,上列之症狀也可能非為胸廓出口的神經血管束壓迫,而是來自頸神經根病變、旋轉肌群受傷或複雜性區域疼痛症候群。若疼痛持續影響生活,隨之而來的生理與社會心理壓力,皆可能加劇疼痛、降低病患行為能力,造成惡性循環。由此可知,疼痛,不只是靜態地各自獨立存在,而是動態地相互影響,病患的身體組成、疾病史、工作與家庭環境、創傷機轉都須納入診斷參考,疼痛往往也非單一問題,肌肉筋膜韌帶軟組織傷害、關節炎、風濕免疫因子、神經根壓迫、中樞感染、情緒壓力、大腦創傷情況都可能同時並存。近代疼痛醫學也提及筋膜連續性、神經動力學與動作控制、營養免疫微環境等,這些理論更將「疼痛存乎大腦」與「周邊神經肌肉」交錯出連結;西元2020年國際疼痛學會(IASP) 再次重新定義疼痛為「是實際或潛在的可能性組織損傷或與其相似之不愉快感受與情感體驗」,將身、心、靈、社會對疼痛的影響帶領到一個更全面的層次。若是癌症相關之疼痛,除了生理因素(來自腫瘤、診斷治療處置造成之痛楚),同時要考慮病患對於癌症的未知與焦慮、生命末期的絕望感所加諸在心靈的苦痛,因此更需帶入全人觀點去處理疼痛。疼痛可透過疼痛專科醫師們的評估與整合治療正因疼痛複雜且互相影響,更需要來自各專科背景的疼痛醫師為病患進行綜合評估,拆解疑難,進而處理疼痛複雜根源,這也正是這十幾年來台灣疼痛醫學會除「疼痛醫學研究」、「微創介入性疼痛治療」以外,同時致力發展「疼痛醫師多專科」之目標,從最主要的麻醉科創始,現更涵蓋了復健、神經外科、神經內科、精神、急診、骨科、家醫、緩和醫療、影像醫學等不同專科的專家加入,透過良好概念訓練之疼痛多專科醫師,可提供各面向之症狀評估,擁有藥物與非藥物療法的專業,也提供了傳統手術以外之微創介入性疼痛治療(超音波或X光導引之中樞與周邊神經阻斷、脊椎注射、高頻熱凝療法、內臟神經消融等)、神經調節、增生療法、物理或職能治療、運動及動作訓練、徒手治療、營養免疫、認知行為療法、心理諮商與各式跨領域療法。大大地提升疼痛控制之深度與廣度。全人概念是疼痛科醫師養成訓練中特別重要的一環,加上跨專科的背景,造就了疼痛科醫師們兼容並蓄的特質,既能理性分析病生理及疼痛機轉,也能感性理解身心靈壓力帶給患者的主觀「痛苦」與「苦痛」!近十年來,台灣疼痛科醫師早已與國際接軌,治療水準亦受肯定,在台灣醫界各專科間也被廣泛認識。在許多醫療院所中設立有疼痛科,近年通過疼痛治療中心認證者持續增加,跨科合作照護也成為常規,尋求疼痛科幫助更加容易。正如前文所說,疼痛乃人的第五生命徵象,疼痛不需也不應被過度忍耐,透過疼痛專科醫師們的全人評估與整合治療,期待能為更多病患理解疼痛、緩解疼痛、重拾生活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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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復健科醫師談疼痛:徒手按壓檢查有時勝過影像檢查
【編者按】「疼痛」一直是醫療端非常棘手,而病人端非常痛苦的大難題。這次因為一位旅美資深復建科醫師的投稿,而有機會邀請國內麻醉科以及神經內科的資深學者,分別就三種不同醫療專業的角度寫出他們對疼痛的看法。希望可以幫忙大家了解「止痛」固然重要,但探究疼痛的原因更是不容忽視。病人需要有耐心,能夠告訴醫師詳細病史,並用心回應醫師的問診,接受醫師的身體診察,而這絕不是昂貴的儀器檢查就能找出疼痛的病因。同時值得注意的是,疼痛的治療並不只是藥物,其他非藥物或心理方面的支持也都是非常重要。多數病人的病況 其實「觸診」就能被診斷有一次我從檀香山飛往洛杉磯,機上呼叫醫師,我一向志願幫忙,便去看個究竟。一位年輕醫師捷足先登,他已把病人平躺在走道上,囑咐空服員每五分鐘量血壓。我蹲下向病人探問狀況,她才廿來歲,健康無病,也沒服藥,先前無恙,上廁時不小心,頭碰到輕薄的廁門,稍感頭暈。我在她指出的頭部碰撞處,用手指輕按,找到痛點,這就是頭暈的來源,只須輕按五分鐘即可化解。這位年輕醫師我大聲喝住,不讓我碰觸病人;我說頭暈係頭皮下的筋膜扭傷縮緊所引發,輕撫五分鐘就好了。他不加理睬,堅持我勿插手,偏要全權處理,沒查明頭暈的原因,卻說她的頸椎可能斷了,頭頸千萬動不得,會導致全身麻痺。(輕碰一下廁門會打斷頸椎嗎?頸椎斷了只會頭暈嗎?) 我多說也沒用,只好袖手退下。見他驅走乘客空出四個座位,讓病人靜躺幾小時,並要空服員繼續每五分鐘量血壓,即使每次都正常,甚至聯絡洛杉磯機場,備好救護車待命,抵達時送她去醫院急診。這事令我搖頭三嘆,他反應過度、小題大作,將輕微頭暈當成緊急大病,缺乏理智的醫療判斷,胡搞一番,簡直太離譜了!可憐的病人,平白遭受如此折騰驚嚇,無謂地浪費時間與費用,著實替她叫屈。一位跛腳的病人由神經科醫師轉診過來做復健,他身體健壯無異樣,唯跛腳走路已有幾天。我觀察他的步態,看出腳底有問題,問他痛不痛,他說腳底痛,檢查之下發現有厚繭痛,我在厚繭處貼上軟墊避開負重,走起路來隨即不痛不跛。他說神經科醫師已開處方,要他去驗血、照腦部CT scan,把跛腳當作是腦的病變。我問他該醫師知不知道你的腳底痛,他說醫師沒問,也沒檢查。我向該醫師報告實情,他才取消所有的檢驗。 一位病人頸前右側有一小硬塊,按之會痛,便知是扭傷縮緊的肌肉,我輕按十分鐘就化解消失。她的家庭醫師卻視為甲狀腺的腫瘤,藥物治療多年,甲狀腺機能一直都正常。我很納悶,硬塊不在甲狀腺上,也沒連結,而是相距2-3 cm之外;若是腫瘤,按之不痛也不消失,該醫師竟沒觸摸檢查,逕以甲狀腺腫瘤治之。難道頸前的腫塊就必是甲狀腺而不會有其他嗎?還有一位病人腰痛了數天,醫師以為是腎結石,做了很多檢驗才罷休,腎結石引起突發性劇痛而異於腰痛,難道是腰痛的首選、沒有別的考慮嗎? 躁動手 (restless hand) 一概認定為神經的問題,許多病人被誤作帕金森氏病 (Parkinson’s disease) 經年服藥。要之,前者的躁動 (特發性震顫essential tremor) 幅度甚大,動作時才發生,休息時則靜止不動,波及身體許多部位,不只手指。後者只有手指在靜止時出現微顫 (fine tremor),即所謂滾丸狀 (pill-rolling) 微顫,手一動就消失;另外,帕氏病還有運動過慢 (bradykinesia)、鉛管樣 (lead-pipe) 或齒輪樣 (cogwheel) 僵硬(rigidity)、姿勢前傾站不穩、碎步走路越走越快 (慌張步態festinating gait)、表情木訥等症狀。兩者的症狀懸殊,非常明顯,如此混淆,真是要不得。我一位病人半夜腹痛,到急診室求醫,醫師說是胃痙攣,做一大堆檢驗,搞了幾小時仍找不出病因,準備做腹腔鏡。她遲疑婉拒,翌晨來找我,我一聽就知是腹肌的筋肉傷,不是胃腸的毛病,輕按半小時就治好。事後她心有不甘,打電話去急診室痛罵一頓。我另一位病人頭暈,去急診室做了許多檢驗,還住院兩天觀察,都搞不出名堂。隔天找我看病,我輕按十五分鐘就根治,頭暈原是頭皮下的筋膜因傷縮緊之故,並非其他的問題,鬆開就是了。 疼痛的真相 徒手檢查可找出確切的傷處醫學界這類的糗事何其多!茲以我專業的「疼痛」為課題,根據親身的閱歷,再舉例略述之:首先應該把疼痛的真相弄清楚:疼痛必有根源,痛表示受傷或發炎,諸種疼痛的根源在於筋肉 (肌肉muscle、筋膜fascia) 傷,而與炎症無關,因炎症痛短期內就消失;一旦受傷,傷處長年留存累積,不治則時痛時隱,終生不癒。疼痛不可能來自沒痛神經的組織,脊椎、關節、血管無痛覺,因此腰痛與脊椎、膝痛與膝關節、偏頭痛與血管,互不相關;身體仰賴神經才有感覺,能感覺痛表示神經完好,否則神經損壞便已喪失痛覺,疼痛並非神經的問題。疼痛來自機械性扭傷的肌肉和筋膜,有如頭髮糾纏打結。徒手檢查可找出確切的傷處,X光、CT scan、MRI無以顯示。各類療法若不梳理扭纏的傷處,即屬無效,例如藥物、打針、冷熱敷、電療、推拿、矯整附件、開刀、針灸等;任何刺激傷處的動作,易致惡化,亟宜避免,包括牽引、拉筋、推拿、運動、按摩壓揉、鍛練肌肉等。若在確切的傷處施以輕按候住及輕拉候住的精準療法,筋肉傷以及急性炎症痛皆可輕易祛除,輕按或輕拉啟動自癒功能的生理反應而鬆解筋肉,候住則維持反應直到復原。醫學論述對筋肉傷略而不述,致令醫師對筋肉的傷痛所學有限,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全予忽略,沒做檢查也無從治療。事實上,所有疼痛均源自筋肉傷,醫學書在這方面卻付諸闕如,可以說助益很少也不可靠,讀者多遭訛傳誤導,落得「盡信書不如無書」。我一直懷疑那些撰寫醫學教科書的學者教授,是否依據問診檢查病人並親手治療所獲取的實際臨床經驗?究竟有幾個親自去診治病人?搞懂傷處在哪?或只沿襲傳統既有的謬誤,而對真確關鍵的病因茫然無知、視而不見、置之不理?遂致以訛傳訛延續窠臼,卻已悖離實情而不自知。結果,診斷偏差而無以「搔到癢處」,治療隨之歧誤而沒能「對症下藥」,診、療皆錯。腰酸背痛的病因,眾口皆曰椎間盤突出或骨刺,壓迫了神經引起坐骨神經痛,實則腰痛與脊椎或坐骨神經並無因果關係;脊椎的內部結構沒有痛神經,絕不致痛,壓迫神經引發的痛極其短暫,腰痛根本就是脊椎周圍的筋肉傷在作祟,按觸之下便可找出。醫師都沒檢查筋肉,只知遵照教科書,因循盲從,必然偏誤。手痛概皆認定是腕隧道症候群 (carpal tunnel syndrome) 壓迫正中神經、網球肘不外是肱骨外上髁炎 (lateral epicondylitis of the humerus) 發炎造成、肩痛都是軸轉肌袖口撕裂 (rotator cuff tear)、五十肩係黏稠性包囊炎 (adhesive capsulitis) 沾黏、膝痛即是半月板撕裂 (meniscus tear)、偏頭痛乃是腦血管的張縮所致、月經痛起因於荷爾蒙失調。這些全錯了,都是筋肉傷。 腳麻當成糖尿病性末梢神經症 (diabetic peripheral neuropathy) ,連同皮蛇痛 (shingles pain)、三叉神經痛 (trigeminal neuralgia) 都指向神經的病變。殊不知吾人依賴神經來感覺麻痛,能感覺麻痛表示神經正常,若神經損傷或病變,便就失去感覺,不麻也不痛;麻痛與神經病變,兩者不可能同時存在,有其一便無其二,所以疼痛與神經病變毫不相干,沒有神經痛 (neuropathic pain) 這回事。關節內部結構沒有痛神經,不管關節何種狀況皆無痛,即使骨磨骨、半月板撕裂、關節炎也不痛,痛在關節外具有痛神經的筋肉。膝、臀痛與關節無涉,乃是關節外的筋肉扭傷所致,觸診即可找出痛處,一、二小時就能治癒。可惜醫師都不予檢查, 卻誣賴關節,大費周章把膝關節、髖關節換掉。 呼吸困難多是胸肋、橫膈膜、腹肌的筋肉傷,致使胸式、腹式呼吸受限,比心肺的疾病更常見。乾咳來自喉嚨而非肺部,治療氣管肺臟則徒勞無功。鼻塞喉癢是胃液逆流 (acid reflux) 最顯著的症狀,甚少出於喉嚨發炎或過敏。小腿抽筋不是因為缺鉀缺水,而是筋肉傷。腳痛絕非腳底筋膜炎 (plantar fasciitis),實是筋肉 (筋膜多於肌肉) 扭傷,並沒發炎。疼痛都是筋肉傷惹的禍一般大眾以及醫療人員對疼痛的病源,因誤導而缺乏正確的認知。腰酸背痛其實來自肌肉與筋膜扭傷,並非書上所說的骨刺、椎間盤突出、壓迫神經、坐骨神經痛、關節炎或其他脊椎的問題。筋肉傷的診斷,只須徒手檢查,按觸疼痛的部位、肌肉的緊硬,檢測肌力的強弱、彎轉的幅度,觀察姿勢的歪扭、走路的姿態,很容易就可以準確地找出疼痛的根源,無需其他的檢驗來作診斷。認清病源並找到確切傷處之後,有了正確的診斷,腰痛即可輕易有效治之,而且節省花費;不是靠吃藥、打針、開刀,而是徒手施以輕按候住及輕拉候住的精準療法,筋肉傷很快就能治癒而不再有痛,不啻名副其實的「妙手回春」。療法不對或不足,則終久纏身無解。疼痛都是筋肉傷惹的禍。診斷若不檢查筋肉,便誤入歧途;治療若不及於筋肉,就徒勞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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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1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羽化成醫師的醫學生:因缺乏經驗慘遭病人家屬下逐客令,而學到如何做好醫病關係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如何幫助實習醫學生成為好醫師」。一位剛畢業的醫師回顧學生時代因為缺乏經驗,慘遭病人家屬下逐客令,他非常感激當時一位護理師及時伸出援手化解僵局,而學到如何做好醫病關係;這位當年幫忙他的護理師也應邀分享她當年如何催化這位醫學生「蛹化成蝶的成功蛻變」;一位關心醫學教育的資深醫師分享他對培育良醫的心得,也特別強調除了住院醫師在這方面的重要性以外,他也希望教學醫院的護理師也能以他們豐富的臨床經驗,幫忙實習醫學生的成長。慶幸初入臨床即遇見這個家庭,好好挫一挫這名五年級醫學生(clerk)的銳氣,如今即將從醫學院畢業,接受「畢業後」(PGY)訓練,終於下定決心好好把故事寫下來。「那天,我覺得自己什麼事情都做得很差勁,在休息室裡頭坐著哭,晚上十點猶豫許久還是拿起公務機播給NP(專科護理師)學姊,那種不知所措的窘境,幸好早早就經歷。」回首來時路,當初的光景依舊歷歷在目。「41歲女性,原居英國,久咳不癒,懷疑肺癌,父母與腫瘤科醫師認識,剛從英國回來,要做非常多檢查進行確診以及分期,有人想負責嗎?」憑著已在大學醫院一般內科接過兩、三名病人的經驗,我自告奮勇晚上留下來負責這名病人。晚上我走入病房打聲招呼,與病人和其母相談甚歡,過程中還於電話中和弟媳說明未來幾天安排的檢查,讓遠在英國的先生及其他家人了解目前的醫治情形,我深知clerk的身份不能對病家進行病解,所以關於病情告知我直接建議家屬趁主治醫師查房時撥越洋電話一併聽病解。電話掛掉後,整個氣氛有些不大對勁,病人的父親進來了,然我不以為意地繼續跟病人問著病史,結果問沒有幾句,病人父親直指我們缺乏記錄造成過多人詢問,於是我退而求其次轉而向父母問病史,問到家族史時,當我問到案弟有沒有結婚,然後多問了一句有沒有孩子,這一句話挑動了爸爸的神經,他劈頭嚴厲質問我:「這個很重要嗎?」為了化解尷尬,我仍從喉頭迸出文字慢慢向父親解釋,那眼神裡的殺氣才消了一些些。雖然主要問的是父母,病人偶爾還是會補充幾句,結果就在我接著問上一兩句後,病人突然間咳了起來,一聲聲咳嗽響徹了父親心頭的鐘,晃的撕心裂肺,我與同學被憤怒地驅逐:「好了好了不能再問了!她都咳嗽咳成這樣,你們趕快走吧,不准再來了!」匆忙之際,迸出什麼樣的道歉詞都不奇怪,留下了殘缺的病史詢問以及零進度的身體診察。回到護理站,同行以及埋首打病歷的同學給了我不少意見,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焦急完成任務的心似乎造成病人及家屬一些傷害,違背Do No Harm的天條。回到休息室後,我有些擔心隔天查房的狀況,混亂的思緒使病歷變得支離破碎,怎麼也打不完整。看了看手錶,我深怕自己的不禮貌明日殃及NP學姊,於是晚間十點左右鼓起勇氣播出電話,我一邊闡述被方才場面震懾的經過,一邊流淚,更覺得自己做得很爛,話筒另一頭的學姊默默地聽我説完,接著關心我是不是很挫折或不太敢負責這名病人……確實,當下我的信心的確受大了大大打擊。先前六週的訓練,與病人的相處都十分圓融且溫暖舒服,這是我第一次被病家掃地出門,然而這也令我反思:「或許我應該更早離開?或許我應該再精簡一點?」 「或許我以為輕鬆的聊天,在病人父親眼中卻是廢話,更妨礙了休息時間……」仔細一想,當天病人晚飯其實還剩下一些沒吃完,且病人已經做了兩個大檢查,身心俱疲,此外嚴重的肋膜積水造成講話會喘,並且時不時會咳嗽,這樣的狀況實在不適合久久問診。父親方面的情緒應當也十分複雜,全力栽培孩子到國外公司擔任商業經理,此時卻被宣判得了癌症,心中必定滿是焦急,但是病人母親已為此悲痛哭泣,一家之主的矜持使其必須嚴肅地表現堅強。雖然僅是猜測,但慌張跟經驗不足的我,冷靜下來後才能好好替病人多想一些……後來我與學姊討論出一個折衷方案,訪視病人我都與學姊一同前往減少打擾病家次數,而在學姊陪同之下,我也能完整而無壓力做完每日身體診察及問診,病人父親也不會嚴肅對待。經過了一連串檢查,病人為右下肺肺腺癌肺內轉移,並有多處肺外轉移(肝臟、骨、腎上腺、腎臟),後來申請新藥crizotinib進行標靶治療,住院過程也接受肋膜穿刺引流胸水緩解喘的症狀,慢慢地她能走出病房繞著護理站散步,慢慢地父親對我的態度逐漸軟化,開始跟我有一些日常對話。病人住院已近兩週,各式檢查及治療方向也告一段落,那天我發現病人去散步了,我有禮貌地詢問父母是否能陪病人一起散步聊聊,而他們也同意了。我們在長廊上談了許多跟病情無關的事情,她說她好想回去陪孩子,最近女兒在英國參加科展,之前只要有比賽總是由她陪同,現在連要看先生與孩子都只能透過視訊。她也反問我是哪裡人?醫學系辛苦嗎?為什麼選醫學系?這些日常對談在初入病房那天看來是多麼遙不可及,如今我們在午後暖陽的沐浴下談笑著,我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放棄負責這名病人,才讓枝芽蔓過牆,開了花。離開這醫院前,我又翻了她近期回診的病歷,多出來的腦部影像檢查即使報告還沒出爐,我也能從中嗅出一些不尋常之處。謝謝您帶給我的考驗以及成長,也希望您能好好的陪伴身旁的親人,面對病人時我不僅在知識方面需要努力,許多臨床上的應對及體諒都得繼續磨鍊,期許自己畢業接受PGY訓練後,能在忙碌之餘好好面對交到自己手上的病人。「生命的脆弱,值得我們好好呵護;生命的堅強,等待久了也會看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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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2-0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床邊教學讓醫學生體會「語言」與「態度」的重要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語言、態度在看病的重要」。一位年輕醫師在偶然的機會想起祖父當年啟發他對語言、文化與歷史的重視,而領會了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 一位作家分享她從各種人生經驗,感受到醫師的態度與使用的語言對病人的重要;一位資深醫師利用床邊教學的機會,讓醫學生體會看病的態度與使用病人的母語看病的重要。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促成臨床醫學教育在這方面的重視,進而改善台灣的醫病關係。 今天到某大學醫院做定期的神經內科床邊教學。五年級醫學生報告的病案是一位九十一歲來自外縣的老阿嬤,十天前突然發生中風,左側身體癱瘓,即時送到地方醫院,在病發一小時內開始給予靜脈注射tPA。但後來發現心律不整,並再度發生中風,而轉到大學醫院。學生討論了許多醫療團隊所做的努力,也提到因為這位老太太平常只講台語,構成他們檢查上有困難,因此主動提出,到底病人是因為中風引起「失語症」,還是她聽不懂醫學生所說的國語。學生告訴我,這病人慣用右手,照道理應該是左邊大腦主司她的語言,根據神經學的知識,我們兩側大腦半球是掌管對側的運動與感覺,換句話說,左側偏癱應該是來自右邊大腦的中風,所以這病人不應該會有語言的困難。學生希望我能讓他們有機會看我如何做神經學檢查,以確定這病人的問題。學生也說,家屬非常保護病人,希望她能多多休息,所以學生都不太容易有機會好好檢查她。討論完病人的問題之後,我要學生們養成習慣,需要先弄清楚病史以及病歷上其他醫師做的身體診察紀錄,再利用合理的推論,想出最可能的診斷,以及這病人可能會有哪些身體診察的關鍵徵候,這樣進去看病人時,因為對病情的清楚了解,才能有條有理地、在有限的時間內釐清病史並且做好身體診察,而得到正確的診斷。由於同學們提及家屬很不願意醫學生進去打擾病人的休息,所以我先與照顧這病人的醫學生進去與家屬和病人說明這床邊教學的意義,並徵求他們同意我帶醫學生一起去看她。我作了簡短的自我介紹,並表示我們想利用她的病來教醫學生中風病人的診斷與治療。我對病人說,我們需要好好教醫學生,將來你我的子女生病時才會有好醫師可以照顧他們。家屬欣然同意,而病人本身從頭到尾也都微笑以對,贊成讓學生來學習我怎麼檢查她。接著我就帶著學生們到病房,首先我先問病人與家屬他們最常使用哪一種語言,他們回答母親普通都說台語,但國語勉強可以聽得懂一些,接著我就全程使用台語。我在學生面前與病人和家屬看似閒談,卻釐清了一些混淆不清的病史,而後我做了一些重要的神經學檢查,包括詳細的語言檢查,確定她的了解與表達能力都正常,絲毫沒有失語症的現象,這也解決了學生們對左側偏癱卻發生失語症狀的困擾,很顯然的是學生所觀察到的語言問題是來自病人對國語的困難。接著在確證了她對語言的瞭解沒有問題的情況下,我請她做了簡單的計算、記憶以及左右辨識,以病人小學畢業的程度而言,她的認知能力十分正常,並無失智的現象。在病人已恢復得非常令人滿意的情形下,因為這中風是在右側大腦頂葉(parietal lobe)部分,所以我也在學生面前做了一個特別的感覺測試。我請病人眼睛閉起來,我摸她的左手,她馬上回答「左手」,我摸她的右手,她馬上回答「右手」,但當我同時摸她兩手時,她卻只回答「右手」,而這種「忽略症候群」(neglect syndrome)正是病人在「非主宰語言側」的大腦頂葉發生病變時,會發生的罕見神經學症狀。這時,學生也告訴我,他們在這病人急診處病歷上發現,住院醫師也發現了病人當時有這種罕見的「忽略症候群」。看完了病人,我與這群學生都向病人與家屬謝謝他們給我們這機會,從她的身上學到許多神經學的知識與技術。回到討論室以後,我要求每位學生與大家分享他們今天在這場床邊教學學到些什麼。學生們踴躍發言,他們看到老師徵求病人與家屬同意參與床邊教學的努力,這種尊重病人與家屬的「態度」給他們留下很深的印象。同時也見證了許多神經學認知方面的檢查可以透過看似談天一樣地執行,譬如老師說:「你要不要算一下,今天一共有多少學生來與你學神經學?」看著她從一數到十三,並且眼睛動、頭動、手動,最後和氣地告訴我:「居然有十三位學生來看我,真不好意思。」我們不用正式地按本操課地問些失語症狀的問題,就很明顯地看得出她絲毫沒有語言的了解或表達的困難。但我發覺沒有一位學生提及我從頭到尾使用台語看病的重要性。我終於忍不住問他們,如果今天我用國語的話,我們會對這位小學畢業的九十幾歲耳聰目明的高齡老人,做出多少離譜的「誤判」。我語重心長地告訴學生,我二十三年前初到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醫院時,最初幾年我發覺有時很難讓病人或同事了解我想表達的意思,而有時我也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英文,這期間我才首次深深感受到「語言」的重要。回台又已是另一個二十三年,我經歷過好幾次這樣的經驗:雖然病人與家屬都告訴我,他們使用國語沒有困難,但當他們談到激動的話題時,都很自然地改用更能表達他們內心感受的台語,而使我警覺到當初沒先問清楚他們的母語是什麼,尤其對來自偏鄉或老年的病人或家屬,是非常不公平的。我對學生有感而發,我們不應該讓病人在自己的家園,還要擔心他們會聽不懂醫師說的話,或醫師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我說,我希望同學們還有一年多才畢業,除了多念書以外,一定要好好學會台語,畢竟使用台語的人口是不容忽視的。但我也主動提及,我自己還有「客家話」、「原住民話」待學,所以我們都要努力,讓我們的病人不會在自己的家園還要擔心 「語言的隔閡」。我的結論是理想的好醫師除了要擁有足夠的「知識」與「技術」,還要有親切的「態度」,並能夠使用病人熟悉的「語言」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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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1-0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面對病人罹患短暫性全面失憶症 什麼才是醫護人員應該做的事?
【編者按】這星期的內容比較特殊。一位「短暫性全面失憶症」的病人寄來發自內心的感激,文中提到她的醫師介紹給她一篇2012年記者訪問某位神經科醫師之後撰寫的有關這種病的醫學資訊,曾帶給她很大的心安。因此醫病平台主動聯絡到這位醫師,而他邀請學生就這疾病的最近文獻,整理出一篇圖文並茂的介紹。同時我們也利用這機會邀請一位醫界前輩發表他對醫病之間的看法。希望本週的討論既能夠介紹正確醫學知識,又能促進醫病雙方的暸解、溝通以及醫界本身的自省。應醫病平台要求,我以醫師的立場,回應這篇來自病人的「我曾罹患暫時性的全面失憶症」,以促成醫病平台一直希望做到的醫病對談。這一篇文章是出自一位因為突發性失去記憶而很幸運的短時間內就完全恢復的病人。她以非常順暢的文筆寫出發病的前後、家人對這突發事件的反應,以及對她先生的醫師朋友及時給她的幫忙發自內心的感謝。這真誠的「第一手報導」,讓我十分感動。這病人首先寫出她對時下社會普遍對「失智症」(如阿茲海默症)的恐懼,她所引用的書、電影的確是時下大家最擔心的老人癡呆,而她娓娓道來家人都長壽而且沒有失智的現象來自我安慰,是十分動人的病人對這突發的「失憶」自我安慰的瞬間反應。接著,她以非常寫實的文筆詳述自己突然「腦袋空白,沒有記憶」的經過,以及先生在氣急敗壞下打電話給在海外的子女的反應,也反映了時下台灣許多子女滯留國外的老人驟然生病的心情寫照,而當時家人的憂心「瓦斯中毒」、「中風」等猜測也是都是十分合理的反應。但最讓我感動的是她所敘述的這一段話:「……但先生疑慮未解,立即打電話請教多年來曾悉心照顧他的神經內科醫師,醫師聽了外子的敘述後,初步認為我是短暫的失憶症,安慰說:『一般的短暫性失憶,恢復記憶後,是不會復發的。』」醫師還特別傳送2012-06-04 自由時報的自由健康網的文章「暫時性全面失憶症小檔案」。由她的轉述,這是一篇對這不常見的神經科疾病,由記者採訪一位神經科醫師之後,用一般人都看得懂的話所寫出來的大眾醫學常識的文章。這位病人在來稿中,忠實地轉載這文章的內容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很顯然地,這篇文章對當時驚慌失措的病人與家屬是有如「及時雨」,而她的「醫師朋友」居然在這種病人或家屬無法真正瞭解或相信醫師說「這病應該是會好的」的關頭,會想到這種現有的大眾醫學常識,可能是這種突發的症狀帶給全家人不安時最有效的「定心丸」。我不覺捫心自問,如果我是這位醫師,我會想到這樣做嗎? 也許,我們一般醫師在接到病人或家屬驚慌萬分求救時,我們很可能都會在電話中解釋安慰,並安排如何到醫院看病,或甚至判斷病人的情形是否需要即時到急診處,甚或打電話119 尋求送醫。但有多少醫護人員會有心去想找些「一般人都看得懂的」醫學資訊來安病人與家屬的心。坦白說,我們醫護人員在這種時刻,常會因為我們看慣了各種讓病人或家屬驚慌的情景,不知不覺會無法了解病人與家屬為什麼如此「大驚小怪」,換句話說我們的經驗帶給我們能力與信心,但相對的我們卻對當事者的感受失去「敏感度」。很顯然地,他們的這位「醫師朋友」能夠以「同理心」了解他們當時的感受,而找到這篇大眾醫學的文章,帶給他們最大的「定心丸」。其實,我最初的反應是我哪有那麼多時間還幫病人找這種大眾醫療資訊,但再一想,我相信這位醫師在掛斷電話後,順手到google 打進這醫學診斷,用不到幾分鐘就可找出這種比什麼都更有效的使病人與家屬安心的妙方。所以只要有那分「同理心」與「敏感度」,真正動手找資料只是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達到病人與家屬花了許多時間、金錢都沒有辦法找到的「安心」。這位病人的幾句話,「由於文中的病徵和我相仿,由於記憶回復,看了上文,讓我放心許多。」見證了這種對病人及時的幫忙絕對不比醫師後來在門診的身體診察、腦血管照影、超音波檢查遜色。最後,容我「野人獻曝」,這位醫師多花了幾分鐘,但帶給病人與家屬在等到醫院看門診做檢查之前,少了多少天的擔心,這難道不是我們醫護人員應該做的事嗎?如果我們醫療團隊都能有這種「同理心」,也許我們的門診、急診處不會有那麼多氣急敗壞「濫用醫療資源」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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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快速醫療中的慢與效率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醫病平台專欄在九月底時曾有三篇關於病史詢問、身體診察的分享。我對這個主題特別有興趣,因為對應了自己近年的病人經驗與觀察。這幾年看病,觀察到各科醫師少有拿起聽診器或是觸診以了解身體狀況(這其中包括初診時的心臟內科與家醫科的醫師)。醫師們一邊聽著我的主述,一邊看著電腦就開始在鍵盤上打字或是用滑鼠填選螢幕上的資訊,然後結束問診。台灣讀者頗為熟悉的美國醫師作家葛文德(Atul Gawande)曾著有《清單革命:不犯錯的秘密武器》(The Checklist Manifesto: How to Get Things Rights),強調清單管理的優點,而數位時代在電腦上完成這些清單確認,也是診療的重要部分。另一方面,我對於身體診察這類醫病互動的期待,是否僅是一種懷舊情懷,還是仍有醫療照護上的意義呢?帶著這樣疑惑的我,恰巧在備課時讀到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醫學史博士的美國舊金山深池醫院資深內科醫師史薇特(Victoria Sweet)兩本書:《慢療》和《我的慢療之路》。透過這位古根漢獎得主充滿智慧與洞見的觀察與叩問,我的疑惑得到一部分的回答:病史詢問與身體診察「曾是」醫療診斷的重要技藝,然而在診間為何越來越少有機會執行,這涉及到過去數十年醫療照護組織的改變與(史薇特醫師較少提到的)醫療科技的發展。接下來,我會簡單介紹這兩本書與身體診察與病史詢問的片段,然後提出一些問題,期待拋磚引玉延伸身體診察的相關討論。史薇特醫師一九六零年代在史丹佛大學讀數學和古典文學,也受到當時美國西岸各種政治與文化運動的影響。之後,她進入加州大學醫學院習醫,在不同類型的醫院與診所實習與執業,見證了美國醫療體系從八零年代開始逐步採用泰勒式管理的變遷。醫療組織的變化必定影響醫學與醫者的實作方式,恰好有史薇特醫師這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見證了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這些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史薇特醫師的身體診察課程老師,強調診察病人身體的重要性,例如慢性肺病病人的杵狀指,或是藉由辨識拍打背部不同部位的聲音以判斷胸腔積液的位置。這門課最後一天的作業是讓醫學生根據《德高文臨床診斷檢查》(DeGowin Bedside Diagnostic Examination),將病人從頭到腳,依照索引卡做了所有的檢查,頭皮、頭骨、五官、喉嚨、指甲、手掌、脈搏,甚至膚質和毛髮都不錯過。這花了她和病人四個小時,但也親身感受到身體診察能有的細膩、精確、仔細,這過程不僅需要豐富的科學知識,也是一門技藝(視、聽、叩、觸診);每個細節都很重要,才能判斷病人的問題、安排進一步的檢查或治療。這樣的基本功,是搭配進步診察科技的基礎,也是「慢療」第一步。慢療不可或缺的另一步是仔細閱讀病歷。史薇特醫師在神經科見習階段,在住院醫師的要求下,花了整個下午仔細翻閱一位頭痛入院的躁鬱症患者的病歷。這份病歷有五大本電話簿的厚度,她發現之前的住院醫師曾懷疑病人可能患有多發性骨髓瘤,導致血鈣、憂鬱和頭痛,要求加做血鈣檢測及顱骨X光以排除可能性。但檢測還沒做之前,病人就出院了;病歷顯示之後負責的醫師都只處理病患的躁鬱症,忽略先前建議的檢查。史薇特醫師注意到這點,為哈里斯先生做了測試與X光檢查,發現血鈣濃度很高,顱骨佈滿小洞,證實了是多發性骨髓瘤造成頭痛等症狀,進行後續的治療。逐頁檢視病歷看似效率低落,但史薇特醫師認為詳實的病歷其實有如在診間累積而成的共筆,紀錄了不確定情境下,醫學集體思維的流程:如何猜測、做出最佳推論,以及萬一猜錯的因應之道。這些在診間多花點時間的動作,其實會讓接下來的治療更有效率而不草率,體現了醫學的冷靜與專業。適切的病史詢問也有類似的功能,讓醫者更能了解病人的情況、想法、生活與環境。至此,我們了解史薇特醫師倡議「慢療」的慢,不是時間上的慢,也並非排斥快速醫療,而是醫者在必要的觀察與行動之際,要能保持冷靜、不慌不忙、不倉促。如果基本功(也就是行醫技藝的工具)夠,可以在快中求慢、慢中求快。這些反思都呼應醫病平台所強調的,在教育面與組織面鼓勵醫師詳實的病史詢問、身體診察,避免過度依賴高科技檢查而忽視醫病互動能帶來的訊息與連結。慢療之書娓娓道來醫學曾有的紮實之道,不是感性懷舊,而是探問醫學的樣貌。這是醫者與病人都該思考的問題。另一方面,醫學知識與技術與時俱進,如何有助於我們發展21世紀版本的慢療呢?身體診察、病史詢問與新科技之間,應該是整合與協助的關係。例如大數據、數位化與各式儀器如何能有效協助醫事人員進行臨床診斷與使用病歷資料?實證醫學要求與身體診察技藝之間的協作可以有哪些面貌?慢療技藝與精神在內科之外的其他專科又能帶來哪些洞見與提醒?這些問題有待更多醫病平台讀者的觀察、思考與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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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3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一條褲劇團《長夜守燈》 疾病敘事的當代樣貌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不久之前在某個tutorial結束之後,一個高年級的醫學生把我叫住。他說考試將近,但有件事讓他完全無心讀書。他的親人不幸在工作崗位上昏厥,趕忙送醫之後,急診室將病患做了基本處置,接上該有的點滴和管線,但很快就發現救回人命的希望渺茫。醫護人員匆忙告知他們無能為力之後,便任憑病患在冰冷的房間裡死去。他不知道身為未來的醫師,此時可以做些什麼?現代醫學進步飛速,但如今面臨的「瓶頸」,便是在某一個臨界點變得無能為力。我們只能機械式地提供不同的套餐選擇,無法針對病患或家屬的需求,或是服務品質的完善做出細微而權宜的調整。這是因為醫學所服務的對象,逐漸從「人」轉移到細胞,乃至於血液裡的成分。醫學社會學者Nicolas Jewson早在七零年代便指出,這是一個病人消失的過程。在我任教的香港大學,我每年邀請慢性病患者和他們的家屬,在學生面前就他們的生命故事現身說法。這是他們離開學校之前,少數能夠聆聽,並且透視一個疾病的完整樣態的機會。這些故事大多蜿蜒曲折,佈滿荊棘,是一個普通臨床工作者在十五分鐘的診察時間裡所掌握不到的。近二十年來,醫學人文逐漸成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其中一個熱門的課目,就是疾病敘事。重新聽病人說話,這是現代醫學十八世紀出現的細胞轉向(cell turn)之後,再度出現的轉折,稱之為「敘事轉向(narrative turn)」。創立哥倫比亞大學敘事醫學的教授,麗塔.夏隆(Rita Charon)這樣定義醫療工作者必須具備的敘事素養(narrative competence):「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瞭解加上覆述,這樣看似簡單的能力其實不容易培養。病患解釋自我身心狀態時,受到自身表達能力和焦慮情緒的限制;醫療工作者在效益和同時處理多重任務的壓力下影響,往往疏忽了病患敘事中最關鍵的元素。醫療文學期刊Bellevue Literary Review的主編丹妮爾.歐芙莉(Danielle Ofri)就用了一整本書的厚度,解析病患和醫師理解診間敘事的落差。當代社會之中的疾病樣態,使得敘事變得更加複雜。疾病或是身心狀態的慢性化,比如心血管功能的異常、免疫代謝功能異常到認知障礙,讓我們每個人—無論依然健在或已經百病纏身—都暴露在一連串的危險因子之中。處理疾病從醫藥介入逐漸演化為風險管理。不斷變動的生命樣態在臨床上可能暫時找不到意義,但卻影響著一個人的的生涯規劃、職業抉擇、人際網絡的轉變和居住地的安排。除了和一個病最後治不治得好大有關聯之外,更影響著一個人就算久病不癒,卻同樣急切的身心安適需求。更耐人尋味的是,敘事不再只出現於醫師和病人之間。只因當代醫療的迫切課題,落在照顧者的身上。醫療人類學者凱博文(Arthur Kleinman)在他的新書《照顧的靈魂》中就反省到,就算一個訓練有素的臨床專家也不見得熟悉照顧的全貌,只因照護所涵蓋的領域之廣,遠遠超出醫學的範疇。而當代社會裡的照顧者除了被迫放棄全職工作的伴侶、子女,被遺漏在國家醫療網之外的看護幫傭,還有在社會中提供一切基本必須服務(essential services)的清潔、營建,甚至在疫情期間成為高危險人士的餐飲外送員。簡單來講,照顧者的身分經常隱而不現,但人人卻有機會成為照顧者。能夠聽見這些故事的方法,只有將他們一字不漏地記錄,然後說出來。兩年多前,我和香港的一條褲劇團胡海輝導演同時有了結合記錄劇場,探討臨終照顧課題的想法。紀錄劇場是個有趣的表演藝術形式,藉由民族誌方法,讓演員們的肢體和語言表達,成為紀錄片的鏡頭。在訪談照顧者的過程中,讓參與的學員學習,並親身體現(embody)照顧的種種負擔,最後成為一個具有理解溝通,和問題解決能力的未來照顧者。可惜這個校園計畫在新冠肺炎的疫情之下,由於醫院停止參訪而必須暫停。但我在明年夏天即將返台任教,希望藉這篇文章號召一批照顧劇場的生力軍,把計畫帶回台灣,共同為打造一個有敘事能力的關懷社區(care community)努力。(此文短版原刊於一條褲劇團《長夜守燈》節目單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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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2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去如抽絲:慢性疲勞的病患知識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如何做個能幫忙病人的好醫師」,由三位不同背景的學者執筆。一位專攻醫學史的醫師利用幾個病因不明的慢性病,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進而探討醫病關係以及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強調醫病良性互動的重要;一位專門研究醫學人文的醫師介紹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做為醫學院的必修課程,可以促成醫學生學會傾聽病人的話,而能夠辨認、聆聽、理解病人的病情,然後受到所聆聽的故事感動,然後做出回應行動的整套臨床技巧。」;一位在醫學院教學的社會學學者介紹史薇特醫師的兩本書,以諸多醫師與病人的互動與照護故事,敘述身體診察、聆聽病人故事、細讀病歷等慢功夫如何成為有效醫療的基石。今年十一月十八日英國《衛報》刊出一則報導,蘇格蘭的家庭科醫師史莫(Amy Small)身體一向健康,每星期慢跑五千公尺三次。今年四月她感染2019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六星期後她覺得身體好多了,決定帶小孩到公園走走,結果一段上坡路讓她累到躺了好幾天。六月份史莫醫師恢復上班,結果看診半天使得她接下來臥床十天,甚至有一整天累到無法講話也幾乎沒力氣喝水。 史莫醫師病後這樣的極度疲勞,在這次疫情中不是單獨的案例,有許多受感染者在病毒檢驗轉為陰性之後仍苦於所謂的「新冠長期症狀」(Long COVID)。根據美國疾管署網站的資訊,除了疲勞之外,常見症狀包括呼吸困難、咳嗽、關節痛、胸痛,乃至於俗稱「腦霧」的注意力不能集中、憂鬱、肌肉痛、頭痛、心悸等。《衛報》引用美國傳染病專家佛奇(Anthony Fauci)的說法:「許多人的後病毒症狀(post-viral syndrome)和肌痛性腦脊髓炎/慢性疲勞症候群驚人的相似,這很不尋常」。不少醫師與專家也已經注意到兩者的相似性。 長久以來一直有人懷疑慢性疲勞症候群這個爭議性的疾患和病毒感染有關。任教於美國賓州大學的醫學史學者阿羅諾維茲(Robert Aronowitz)本身也是位家庭科醫師,研究過慢性疲勞症候群的歷史。他指出關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報告出現於一九八○年代,主要症狀類似病毒感染後的倦怠。當時醫界懷疑慢性疲勞症候群是由艾司坦-巴爾病毒(Epstein-Barr virus)所引起,因為此一病毒感染後會潛伏在人體內,慢性疲勞可能是病毒感染症狀反覆發作所致。一九八五年加州太浩湖(Lake Tahoe)發生超過百人的群聚案例,於是美國疾管署進行了調查,卻無法證實是病毒引起,病毒血清學研究也沒有定論。後來有研究使用抗病毒藥物治療這類病人,效果並不比安慰劑好。由於有些患者是加州年輕高收入人士,因此被懷疑此病真實性的人嗤之為「雅痞感冒」。醫界主流則認為這樣的症候成因複雜,可能涉及身體與心理的因素。 現又稱全身勞力不耐症(systemic exertion intolerance disease)的慢性疲勞症候群,成為一個診斷和實體地位都有爭議的疾病。相較於醫界主流對病因的不確定與重視心理因素,多數病患倡議團體主張這是一種「真實的」身體疾病,強調是病毒感染或是免疫系統問題引起的病,且強烈反對心理因素的說法。他們使用的病名是「肌痛性腦脊髓炎」(myalgic encephalomyelitis),而不用慢性疲勞症候群一詞。社會學家柯林斯(Harry Collins)和聘區(Trevor Pinch)在《科倫醫生吐真言》(Dr. Golem)一書回顧相關爭議後指出,這類疾病在歐美常對醫病關係造成傷害。一方面由於患者很難治癒又易生爭執,因此很多醫師避之猶恐不及,產生「醫療人球」現象。另一方面,由於診斷和病因的判斷有時會涉及補償或保險給付,常導致病患倡議團體與醫界的嚴重對立。倡議團體的激烈態度也讓醫師備感壓力,不敢暢所欲言醫學見解。 這回症狀和慢性疲勞症候群很相似的新冠長期症狀又引發什麼反應呢?由於這次疫情受到史無前例的密切觀察與研究,因此醫界似乎罕有人質疑疲勞等長期症狀與病毒感染的關係。由於兩者很相似,也有研究者重提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病毒病因說。有意思的是,有些苦於新冠長期症狀的醫界人士從慢性疲勞症候群的例子,開始反省相關的治療方法。 《衛報》指出過去英國對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治療指引建議使用「漸進運動治療」(graded exercise therapy),以逐漸增加運動量來進行復健,但有些病患倡議團體反對這種療法,宣稱有許多病患這樣做之後會筋疲力盡讓病情惡化,造成長久傷害。今年十一月英國修改治療指引不再建議此一療法。另一方面,雖然英國當局尚未公佈2019冠狀病毒疾病的治療指引,也曾警告漸進運動治療不見得適用於治療新冠長期症狀患者,但仍有不少醫師建議罹患新冠長期症狀的病人採用漸進運動治療。史莫醫師認為這是因為英國家庭科醫師過去受的教育主張漸進運動治療,而新的指引還要一段時間才會傳達到基層醫療,因此不少醫師還是會勸告新冠長期症狀病人在運動復健「到達極限時再加把勁」。 利物浦熱帶醫學校的流行病學專家迦納(Paul Garner)在罹病後苦於新冠長期症狀,他在《英國醫學期刊》(BMJ)的網站部落格撰寫的病人誌提到主流醫學知識和患者個人經驗的脫節。他患病後馬上查詢醫學文獻回顧的重要資料庫「考科藍圖書館」(Cochrane Library),卻發現用處不大,雖然當年他是該資料庫創立推動者之一。他的感想是「文獻回顧顯示主流醫學和我的個人經驗嚴重脫節」。迦納反而發現「肌痛性腦脊髓炎協會」這個病人倡議團體成員的解說對他有所幫助。實證醫學專家在自己生病後,回頭重新肯定病患個人經驗和病患倡議團體的觀點,這段不無反諷的插曲令人深思。 也有醫師和科學家認為,新冠長期症狀和慢性疲勞症候群不見得是同一回事,還有許多有待研究釐清之處,而運動復健對許多病人來講還是必要的,不能一概而論。確實,這些爭議與謎題或許還要相當時間的研究才有可能釐清,但相較於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爭議史,這次疫情由於有許多醫師與專家罹病,生病的經驗有時會帶來不同的體認。 迦納教授提到一位良師益友給他最受用的建議是:「別試著征服病毒,你要和它和解共生。」他給病友的忠告則是:「若曾有人懷疑你的症狀的真實性,請牢牢記住這樣的經驗。如果你是男性,請記得女性有更多這樣的經驗;如果你是位醫師,請記住肌痛性腦脊髓炎/慢性疲勞症候群的病人遭到這樣經驗已經數十年了。」過去有研究指出女性的病痛經驗在臨床上較易被忽視,這點就像慢性疲勞症候群這類難解而具有爭議性的疾病患者一樣。迦納教授在生病後勸告同儕不要因知識的驕傲而輕率否定病人的經驗和想法。自身的疾病經驗似乎讓這些醫學專家更願意重視病人團體的看法,這樣的態度或許是個較為良性互動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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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7 新聞.杏林.診間
光靠觸診就診斷出白血病!「抓病的柯南」黃富源:病人不是醫師的資產,是醫師的老師
一派瀟灑的黃富源醫師坐在辦公室的小沙發椅上,牆上是以前的學生以其「富、源」之名的藏頭詩題字,乾淨整齊的桌上放著一杯溫熱的高山茶、老花眼鏡。他是兒科界的「黃頭」,是連續七年獲得醫院最佳教師獎的「黃老師」,對於醫界的後生晚輩而言,他堪稱是祖師爺的等級。陪同台大醫學系學生對他的專訪,我在旁聽席中,也觀察到他對學子的殷切期盼與依然熱衷投入的教學熱情。拚命唸書才能分擔家計從小家境不好,黃富源在求學的過程中,最怕的一件事就是「留級」,但擔心的並不是丟不丟臉這檔事,而是若是要再繳一年的學費,那可不得了,年紀輕輕能幫家裡的唯一方法就是「拚命唸書」,殊不知這份單純的孝心,奠定了黃富源日後凡事「拚命」的性格。高中畢業後,果真拚命唸書的結果可以獲得保送入大學化工系,但問題來了。父親說:「你唸完書,一來沒有錢可以供你出國深造,再來也沒有錢可以讓你開工廠……。」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黃富源心一驚,若是一般大學畢業後無法賺錢還得再當家裡的賠錢貨,那豈不更慘?早年,醫學系仍是大家心中的第一,於是黃富源再度「拚命唸書」,最後,第一成了唯一,考上了台大醫學院醫科。立志成為很會看病的醫師高雄鄉下小孩考上台北的台大醫學院醫科,家人與街坊鄰居無不歡慶祝賀。但窮小子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靠著一位有錢人家的同學支援,找到台北的棲身之處,黃富源說:「我以為不知道台大在哪裡已經很離譜了,但我竟然連他家裡的馬桶都不知道怎麼用!」真是糗了。台大醫科果真名不虛傳,各方武林高手齊聚,黃富源看到同學臥虎藏龍,教授更是一派威風凜凜,只有繼續拚命的努力。求知若渴的他,只要有任何學習的機會都不放過,並為自己立下「我要成為一個很會看病的醫師」的心願。自己立下的約定,成為自己持續拚命的目標!更難得的是得過一次「書卷獎」,讓黃富源欣喜若狂。只要比別人更加倍努力就對了但要怎麼樣達到自己預設的目標?怎麼樣才能變成一位很會看病的醫師?黃富源一句「只要比別人更加倍努力就對了」,為這個問題做了最好的詮譯。黃富源努力到連同學都看不下去了,偶爾會問起:「緊張大師,你到底有沒有出去玩啊?」在實習階段,黃富源的「拚命」還多了一個項目,就是「值班」。每天都去偷偷瞄一下病房有沒有新住院的病人,然後跟在那位主治醫師身邊,偷聽就是多學,只要多爭取到值班的機會,就是加深自己的功力。黃富源回憶:「有個功課很好也很會彈琴的同學,他只要去俱樂部彈琴打工,就請我替他值班,而且,他回來還會給我50塊錢,比起我一個月才拿到70元的月薪來說,根本是天價。你瞧,他開心彈琴打工,我開心值班練功,我還可以多掙點錢,豈不皆大歡喜!」語畢,哈哈大笑起來。觸診是最基本的診斷工具眾所周知,黃富源醫師十分強調不要依賴醫療儀器。他主張,看病是看病人,不是只看電腦螢幕上的數據,而他強調的「身體診察」基本功就是在台大醫院當醫師時學到的功夫。一位血液科的教授劉禎輝摸到病人肚皮上的一塊圓圓的腫塊,語出驚人的說,裡頭是水!當時在一旁的另一位實習醫師一開始還不相信,等到教授用針頭抽出水後,才啞口無言。在第一年住院醫師時,有一位6歲高燒不退好多天的孩子住院,李慶雲教授來查房,摸一下腹部,就診斷為傷寒。我們問他何以摸肚子可以診斷為傷寒?他說摸的感覺是doughy,有這種doughy的感覺是傷寒的特徵。我永遠記得那一幕。黃富源說:「時代再進步,都有儀器無法取代的事。」看病不是只看數字,身體診察(觸診、聽診)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檢查。但他也不諱言,在健保的體制下,醫師診察費太低了,導致愈來愈少醫師願意多花時間多看病人一眼、多聽診、多觸診病人一下,猶記得5年前,有一位護理師的姊姊住國外,她的2歲兒子右眼眼皮深紫色浮腫,看過眼科、家醫科,仍然無法治癒。這位護理師碰到我問我可以看看嗎?當然可以。」第二天黃富源的門診果然看到這位小病人。黃富源對這個個案印象深刻,憶道:「當時第一個看他眼睛,覺得很奇怪。當我看不懂時,會把病人從頭摸到腳,結果發現小孩肝脾非常腫大,斷定是白血病(Leukemia),就安排馬上住院由血液科專家治療。」 這個診斷方式是從年輕時就養成的,可見身體診察是無法用儀器取代的。期待健保署能看到身體診察的重要性,提高醫師診察費,讓醫師能好好的「看病人」,而不是看電腦螢幕。黃富源說:「醫院是為了病人而存在!身為臨床醫師,要加強自己的專業、減輕病人的痛苦、提供病人最有效益的醫療,才是醫師的最終目標。」在醫界,黃富源以其身教帶領了一群徒子徒孫,開枝散葉在各處為醫療致力奉獻,不但對症下藥,並且不過度用藥,減少病人痛苦;特別在兒科,面對的是「不會說痛與不會道謝」的小病人,一本初衷與良心,更是醫師本質最好的體現。影響最深的二位前輩談到黃富源這輩子最感謝的二位醫師,背後也有一段動人的故事。不諱言早年紅包時代下,就連自己住院開刀,老婆都還是不免禮俗將「禮數」給準備好,深怕不周到會被拿來「開刀」,還是送上比較心安;黃富源當時還笑說:「我請我的老師杜詩綿教授幫我開刀(扁桃腺割除),怎麼可能會收?」沒想到,老師還真的收下紅包。術後,黃富源恢復得很好,住院7天左右已可出院,臨出院前,老師把紅包退了回來,黃富源用右手手掌拍打了額頭,我怎麼可以誤會我的老師,整整7天,真的是學生的不是!這件事,給了黃富源很深的影響,行醫50年,儘管時代改變但收到的紅包還是不少,能退的就退,不能退的就捐給社服室基金,做為急難救助之用。影響黃富源的還有鄭仁澤醫師。鄭醫師是一位以病人為中心的醫師,絕不以研究病人為樂,不把病人當成研究的白老鼠,不會只為了自己的研究成果,而讓病人受痛苦。黃富源在衛生署副署長任內,也看到了器官捐贈的亂象,陸續設立了器官捐贈登錄中心、醫學倫理委員會、醫師懲戒委員會,要求徹底扭轉醫匠現象,致力推動台灣醫界,需要的是真正良心為善的醫師。病人是醫師的老師在黃富源眼中,「在困難的病人身上,診斷出疾病,並且將病人醫治好,是一件十分美好的感受。」把孩子醫好、把學生教好,並且得到來自於病人家長及學生真心的感謝,這種成就感支持著他持續至今。而他也語重心長的說道,以台灣目前的情況,真的不必再設醫學系,而應將醫學教育深耕並著重於醫學倫理的養成,將行醫這條路,當作是上帝賜下的恩典,可以在一生中幫助人,並在助人中獲得安慰與滿足。「病人不是醫師的資產,病人永遠是醫師的老師。」在「富及杏林滿門桃李、源盈寰宇遍地福音」的字畫前,黃富源醫師為醫病關係下了一個很好的註解。在馬偕兒童醫院裡,明年將滿80歲的黃富源,還在臨床工作上繼續扮演「抓病的柯南」角色,也是所有醫學生最崇敬,混身是寶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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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2-1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生過病的醫生會是更好的醫生!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當醫師變成病人時」,我們收集了三位醫師的生病經驗。一位老醫師因為不小心摔倒而肩部受傷,才有機會由病人的立場體會醫師的同理心是多麼重要,是醫病之間的尊重與信任的基石;一位西醫醫師在受傷之後,發現「中西合璧」的治療有時可以達到很好的效果,而希望自己的經驗能促進西醫的專業人員重視中醫,彼此合作,並尊重病人選擇中醫治療的決定,但她也不忘提醒讀者,要謹慎挑選中醫從業人員,不為江湖郎中所騙;一位中年醫師分享自己年輕時為「重症肌無力」所苦,中年以後又因兩側髖關節骨折的延誤診斷,經歷了一段痛苦的煎熬。相信由這些文章間也可以感受到「生過病的醫生可能會是更好的醫生」。兩年多前在書房不小心被堆積的書本絆倒,撞傷了右肩,發生「肩旋轉袖斷裂」。在醫師照顧下漸漸恢復到可以游泳,每次游罷全身舒暢時,都會打從心內感激當初照顧自己的骨科醫師。此時常自問,這位醫師可曾想過,對他說來可能是一個骨科常見的「小病」,但卻有病人過了這麼久,還念念不忘感激他。我想在此以醫師變成病人時的切身感受,以「野人獻曝」之心,探討這位醫生怎麼贏得我這位病人的尊敬與信任。當時肩痛加劇,又擔心傷勢將影響兩天後即將出國開會的既定行程,情急之下打電話給我的骨科同事,想不到他正在休假。轉而請教相知甚深的他院外科醫師朋友推薦,到他所服務的醫院急診處,而有幸見到這位骨科良醫。他在仔細的問診與身體診察之後,認為應該不是嚴重的問題,建議先做個肩膀的 X光檢查,證實沒有骨折的話,就很可能是「肩旋轉袖斷裂」,隔天早上再做超音波檢查,確認肌腱是否斷裂。他特別問了我一句話,「你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 我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地實說,因為自己兩天後要出國開會,勢必要提行李,不知道這肩痛將如何以對。 他當場很簡單扼要地指導我,避免某些動作、姿勢,並切忌右手提重物,可能就會慢慢康復。這幾句話就有如定心丸, 肩膀的 X光檢查證實沒有骨折,他開了消炎止痛藥,並告訴我應該可以照原計畫出國開會。回到家才發現自己的心情與要去看醫師時判若兩人。也是醫生的內人與我才領會到,急診病人與家屬多半因突發的變化,以為事態嚴重,需要醫療人員的緊急診治,而一旦了解診斷與治療的方向,尤其是知道以後可能的發展(醫學上稱之為「預後」),雖然肩痛還是難耐,但我與內人不再疑惑而豁然開朗。隔天的超音波檢查,發現一條肌腱完全斷裂,另一條部分斷裂。醫師確認我可以照原定計畫出國開會,回國後再回診,以決定是否需要開刀。碰到度假歸來的骨科同事,認為我隔天要出國一星期,還是在肩關節打一針類固醇比較放心。當時擔心肩痛又擔心類固醇的可能副作用,加上前晚醫師並沒建議關節注射類固醇,我一開始遲疑不決,最後仍為追求「速效」的心情下,一針下去,痛感幾乎完全消失,在國外期間也都不再劇痛。幾個星期後我接受追蹤檢查、核磁共振。這位骨科醫師告訴我,由復原的程度看來可以不須考慮開刀。這兩年來,除了偶而因為忘了「避免用右手提重物」的醫囑,而感到不適以外,已經很久沒有肩部劇痛。今天「痛定思痛」,決定在這「醫病平台」寫出我的「病人心得」,也由衷希望能因此促成醫病雙方更多了解。一、 如何做好醫師與好病人:這是我在寫作、演講、上課經常討論的話題,但透過這次的就醫經驗,才親身體會,真正的「好醫師」是能在病人求診時,看得出病人擔心的關鍵問題,而及時地以其專業經驗贏取病人的信任。同時我也深知做個「好病人」,一定要老實告訴醫師自己所接受的一切治療,這樣醫師才能提供最適合他的醫療照護。因此儘管很難啟齒,我向骨科醫師坦承自己因為擔心肩痛影響出國開會,隔天接受同事建議的類固醇關節注射;而做個「好醫師」,像這位醫師一樣,了解病人病痛纏身的心情,而有那雅量告訴我,這注射的確是可以達到速效,但當時他不認爲我痛的程度需要用到那種程度的治療,但看來這治療也的確帶給我在國外平安無痛的一星期。二、病人所關心的問題:在急診時,才發現自己以病人的身分想問的問題,許多是不好意思出口的「笨問題」。當我問他「我可以開始游泳嗎?」,這位醫師仍一本正經地回答我,「你要自己衡量,慢慢開始恢復運動,如果痛了,就不要再游下去,慢慢地,可以找到自己能做多少。要有耐心,不要太勉強。」他誠懇回答的態度,突然使我意識到自己還想問下去的問題,幾乎都是以一般常識就可以回答的「笨問題」。我才意識到當自己披上白袍,聽病人與家屬問我類似的「笨問題」時,我更能夠瞭解他們的心情。也使我想起,1975年初到美國接受訓練時,印象深刻的一句話,主治醫師鼓勵病人、家屬或醫學生發問時,常說:「沒有所謂的『笨問題』,只有所謂的『笨回答』」。但話說回來,這些出自醫師的「笨回答」雖說很多是「一般常識」,但出自醫師之口,卻帶給病人與家屬莫大的慰藉與安心。這使我深感醫師的話語帶來的權威性,並由此更體會其責任的重大。同時更提醒自己,只要是病人關心的問題就是醫師應該好好用心回答的「好問題」。三、病人與家屬還有「生病」以外的考量: 與骨科醫師第一次見面,他問我「你現在最擔心的是什麼?」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相信醫師沒有意料到我的回答竟是我即將出國開會的「時間點」。這使我想到過去自己有時為病人努力找時間、找同事幫忙他們,卻碰到病人或家屬因為工作或其他因素無法配合,而感到失望。但在自己受傷時才深深體會,沒有一個人會在自己的時間表,預留「可能生病需要看醫生」的時程,也因此醫師也需要體恤,有時病人或家屬無法配合醫療團隊所安排的時間。一場小病使我發現醫病之間尚需努力的空間,百尺竿頭,再進一步,才能建立彼此的尊重與信任,而得到理想的醫療效果。也難怪有人說,「生過病的醫生會是更好的醫生。」(本文轉載自民報醫病平台2016/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