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08 焦點.杏林.診間
搜尋
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
共找到
22
筆 文章
-
-
2024-03-06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與臨終病人說再見——面對死亡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與臨終病人說再見」。這是一群參加「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醫學系五年級學生在開完會以後,分別以「生平的第一次」、「面對死亡」、「減少遺憾」為題,寫出他們的心得報告。希望這篇文章不只是醫學生的學習心得,更能幫忙醫師(老師與醫學生的學長)、護理同仁、與社會人士(包括病人與家屬)進一步了解醫學生的培養過程。→推薦閱讀真情流露(林天慧)或許是個性使然,從小對於永遠會消失的人事物特別容易感傷。進到臨床,這樣的情緒反應有時候會強烈到讓自己感到困擾,因為這些情緒某個程度上會阻礙我理性地思考:「現在身為醫師我該替病人做什麼」、「家屬又需要我的什麼幫忙」。在內科的第一個月碰到老師與家人談DNR時,當家屬潰堤,站在一旁的我也開始默默地掉淚,看著老師強大的背影一邊解釋著病情以及不簽DNR可能的後果,我就在想,老師心裡現在肯定也難過著,只是他的經驗讓他能夠在這樣危急的時刻維持專業。但是,身為醫師,面對生命的逝去,就必須藏起情緒嗎?在課堂上,老師與同學們也分享著自己的故事,每一個故事每一滴眼淚都是在醫院裡人與人心靈交會時的珍貴回憶。醫師用心照顧病人,不只醫病,也看見整個人:老師去向一位照顧了很久的臨終病人告別,表達很榮幸能夠照顧到她,希望她最後在這裡的日子也是不留遺憾地,在一旁病人的女兒聽到也開始流下眼淚;或是同學去參加病人的告別式,家屬看見留著眼淚的他便說:「謝謝你,辛苦了。」這些會流淚的醫師,如果我是病人,我想我不會認為他們是軟弱的醫師,反而會相信這位醫師是認真地在替我著想的吧!曾有位老師如此說:「如果等到你十年後當上醫生,會因為病人病情轉壞而與病人一起流下眼淚,那會是一幅很美的風景。」我想,我現在該做的,就是在醫學生時期,還懷著對生命逝去有著純粹的情緒時,將這些故事記錄下來,未來被埋在忙碌的醫療工作中,試圖不要忘記這些珍貴的情緒。思考死亡的意義(張凱閎)死亡,是每個人必經的過程,卻沒有人敢說自己對死亡有足夠的了解。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死亡就是個體生命的終點,卻也是物種能代代傳承的關鍵。自古以來,死亡是上至君王諸侯,下至百姓人家都關切的哲學問題。古埃及《死者之書》描述靈魂如何在死後世界成功進入來世;印度教中的《吠陀》和《奧義書》提及輪迴轉世的觀念,綜觀各個宗教文明,大抵皆描述了死後的世界亦或是來生,鮮少有宗教告訴你:死亡就是結束。與其讓人們相信死亡的真諦是一片虛無,我們更傾向將希望寄託一個沒有人真正見過的世界中。醫學是一個每天接觸生與死的職業,但事實上我們和一般人一樣,從未真正了解死亡。然而,我們被賦予的責任卻使我們在面對臨終的病人及家屬時,成為引領他們從生到死的「擺渡人」。這很有趣,要如何讓一個不懂死亡的人來引導另一個人?帶病人從生的這岸到死的那岸的過程中,我們還能為病人做什麼?我們知道可以帶病人做生命回顧,帶著家人和病人正式的談論死亡,陪伴並同理病人對死亡的恐懼,但知道「做什麼」跟「怎麼做」之間仍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在學習當擺渡人的過程中,哪怕偶然邯鄲學步,偶然弄巧成拙,醫學生涯的必修之一就是學會陪著病人面對死亡。等到能渡化病人的那天,才是擺渡人真正理解生命的重量的那天。延伸閱讀:3/4 臨終病人說再見——我的第一次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4-03-04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與臨終病人說再見——我的第一次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與臨終病人說再見」。這是一群參加「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醫學系五年級學生在開完會以後,分別以「生平的第一次」、「面對死亡」、「減少遺憾」為題,寫出他們的心得報告。希望這篇文章不只是醫學生的學習心得,更能幫忙醫師(老師與醫學生的學長)、護理同仁、與社會人士(包括病人與家屬)進一步了解醫學生的培養過程。>個案簡介:卓先生,89歲男性,末期攝護腺癌病人,因嘔吐及上腹痛經急診住院,住院第一天已經精神狀態改變以及血壓不穩,無法與人對答。主診醫師認為病人預後不佳,與病人家屬討論簽署DNR事宜,家屬了解病人情況並簽署DNR。同日下午,病人血壓下降,而且出現瀕死症狀;治療團隊以及家屬都明白病人將不久於世。當天離開醫院前我前往病房探視病人,面對無法以言語溝通的病人,以及陪伴在旁的兒子,我想提供一點安慰,但又有點不知從何說起。這是我第一次照顧臨終病人。我想起某次醫學人文討論課,老師曾提及「How to say hello」(如何打招呼)以及「How to say goodbye」(如何告別)都是應當學習,但相當困難的課題。那天晚上的確如此。我並不了解這位剛住院的老先生,也是第一次與他這位兒子見面。治療上我沒有任何新資訊可以提供,而以往老師曾提過的「生命回顧」,在未曾建立深厚醫病關係的當時又感唐突。最後我憶起精神科醫師的教誨:凡事先探索(explore),決定開口問兒子:「今天晚上你在這邊陪伴他?」「是的,其他人跟媽媽都先回去了。」聽上去語氣沒想像中沉重,我覺得可以繼續提問:「家裡大家都了解發生甚麼事了嗎?」 「是的,海外的家人也在回來的路上。」「辛苦你們了,在最後的時候要處理的事情可能比較多。」「是的,謝謝你。」我到底憑甚麼得到病人家屬的感謝呢?我甚至沒能提出一個實際的建議,讓他們可以更好地與自己的親人告別。抱著這樣疑惑,我回到休息室,遇上了常幫助我們的護理師學姐。「如果病人在醫院去世,其實後續程序是怎樣的?」如果我要思考如何與臨终病人告別,或是如何安慰家屬,我必須知道他們過世後會發生的事情。學姐仔細地分享他過往照顧病人的經驗, 甚至連病人在去世後乘搭哪一部電梯離開都一一詳述……「現在家屬可以做的,或許就是為病人準備一套乾淨的衣服,讓他們在離開時可以穿上。」我還在猶豫該不該再次走進病房,把這些資訊告訴病人的家屬,學姐卻鼓勵我:「其實你去,家屬已經會很感謝你。」是以行動表達關懷及同理心的機會。再次回到病房,我把剛才學姐跟我說的資訊轉達給病人的兒子。我本以為面對一位將近九十歲病人的離世,心中並不會有多少起伏,但啟齒時心頭仍然湧上一陣熱流。差點流下眼淚。「謝謝你,我們已經在準備了。」原來已經有熟悉安寧服務的護理師提醒家屬可做的準備。「辛苦你們了。」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句台詞,點點頭,就打算離開。離開病房前,我走到病人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病人在數天後離世。我慶幸自己第一次照顧臨終病人時尚算順利,又得到護理師很多幫忙。過程中我有機會實踐一些臨終照顧的重要議題,例如探索家屬的心情、與家屬討論病人過世後的安排等。回想起這次經驗,我發現我運用了以前老師曾經提及的Explore-Empathize(探索,然後同理),並且透過聆聽了解家屬的想法。與病人告別的確很困難,這次經驗卻為我上了珍貴的一課。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4-01-05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不只是告知
【編者按】:這是一個教學醫院外科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紀錄。主題是「告知壞消息」,由不同階段的習醫者(住院醫師與醫學系五年級學生)與幾位關心醫學人文的臨床醫師參加討論,而後由參加開會的習醫者以「敘事醫學」的原則,透過「專注的討論」(attention)、「用心的文字整理 」(representation)、與病人建立「親密的關係」(affiliation)。他們認真學習的心得報告也使幾位參加開會的指導老師們深感教學的喜悅,希望這種「教」與「學」的互動可以繼續推廣。→紀錄1:告知壞消息→紀錄2:如何告知壞消息轉念(林天慧)醫病之間,如萍水相逢,卻是如此地深刻地相會著,我們有使命守住病人使得在被告知壞消息時不落入絕望的深淵,同時又不會給予過多的「虛假的希望」(false hope),這之間的界線是目前的我還無法去好好拿捏的。在郭小姐的故事裡,病人接收壞消息時的崩潰,學姊見到病人的心情逐漸轉惡,於是說了一句PET無法完全代表惡性,試圖安慰病人,我認為這句話本身是充滿憐憫與同理的,但除了表達同理,我們還能為病人做什麼呢?在接收到壞消息時,對病人而言,象徵著自己往後的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會受到疾病所限制,「頓失生命自主權」的無助,除了同理,我們還可以給予新的生活方向: 以前可以遊山玩水,現在因為要做化療,所以周末約朋友來家裡玩;現在因為病況不好,至少我還能在醫院自由走動,在具有藝術氣息的和信醫院養病;以前能夠自由走動,現在只能在房間裡,那我要趁現在多與陪伴我的家人說說話。的確,疾病、年老,可能逐漸剝奪我們肉體上的自由,但這種「de-escalation」(「降級」、「緩解」)與「轉念」的思考是身為醫師我們有機會能夠給予病人除了醫療以外的「照護」。治療關係與同理心(蔡宗霖)自從進入醫院的那一刻開始,許多生老病死的故事便在我們面前,如煙花一般瞬而揚起,瞬而消逝。當告知生死病老的消息時,身為初生之犢的醫者,我們慢慢開始知道常常不只是要把話「說出來」、說得「好」以外,常常更仰賴的是當下環境及語境的正當性。社會上已經有太多例子讓我們知道,以粗糙與暴力的方式傳遞壞消息,是關係的互相傷害。在課堂中,帶領我們討論的醫師提到「治療關係(therapeutic relationship)」這種互動模式。不管是心理諮商、職能治療或者是醫學,凡涉及到病方與醫療人員互動的場景,其實都有「治療關係」這樣的概念存在。其實也不用想的多冠冕堂皇,我認為其實這就是醫病雙方中,「關乎希望的互利共生」:病人不但希望了解自己的病況,也希望這間機構能夠消弭他的不安與對疾病的未知,從而找到痊癒的可能;對醫療人員來說,我們希望病人能越來越好,也希望病人能給予我們信任,從而創造平等而充分的對話空間。無論醫方或病方,我們都在自己、也在對方身上種下希望的種子。「對這個病他已經知道多少」、「對這個病他希望知道多少」,以及「他最難過的是哪個方面?」這些問題對應到上文SPIKE模型中的第二三步,其實也都指向同一個核心:我們要避免就病論病,而是以同理心、以病人為中心地去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畢竟罹病是「人」的事情:就像是一段沒辦法預先規劃的長途遠征。身為醫者,我們被教導千百年來從人類身體上蒐集而來的機轉與線索,陪伴病人穿過一片片疾病未知的雲霧之後,最後抵達解答之處——那可能是象徵痊癒的重見天日,也可能終得直臨疾病與死亡的深淵。以這位病人來說,這片陌生的雲霧卻從未給他任何答案,他也不清楚到底惡性黑色素皮膚癌為何物。於是他繼續沒有方向感地踽踽而行,晃眼過了三十年,我們才有緣分牽起病人的手,一起思考下一步該往哪裡去。不管最後我們陪伴病人面對的,是光明,抑或是深壑,我們至少都要先辨認出「他走到哪裡了?走得是快是慢?」,只因我們是少數身處雲靄裡擁有羅盤的人。我認為,對於還無法成熟地在言談中施展心靈技巧的自己來說,唯有純粹的同理心能展開與病人建立良好治療關係的第一步,讓自己種下的希望種子發芽。如果醫生錯了 不分科住院醫師 (楊喨晴)醫生也有可能判斷錯誤。本次討論中老師提到自己行醫過程遇到的案例:一位接受手術後定期追蹤的乳癌病人出現一側下巴感覺異常,來到老師門診。門診時老師認為numb chin syndrome(麻下巴症候群)的可能性不容忽視,和病人解釋這有可能是癌症轉移,需要盡快做近一步的檢查確認。但病人自身並不覺得這像癌症轉移,問老師有多大的把握這是惡性的。老師擔心延誤診斷,拖延到治療,和病人討論後排了影像檢查,後續又做了病理化驗。影像檢查傾向惡性,病理化驗結果卻是良性。病人的癌症沒有轉移,是老師判斷錯誤了。醫生本著臨床的症狀、徵候、理學檢查做出初步判斷,下判斷的時候無法確定自己永遠正確,所以我們要和病人詳細溝通解釋,我們目前擔心、懷疑什麼疾病,為什麼要排檢查,檢查結果的臨床意義是什麼。我們不可能每一次都會做對,要保持謙卑、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誤,不能因為擁有醫療的專業就用自上而下的方式和病人溝通。建立並維護良好的醫病關係是非常重要的,好的醫病關係才讓醫生有「犯錯」的空間,才能讓我們給予病人更多的幫助。延伸閱讀:2024/1/1 告知壞消息2024/1/3 如何告知壞消息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4-01-0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如何告知壞消息
【編者按】:這是一個教學醫院外科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紀錄。主題是「告知壞消息」,由不同階段的習醫者(住院醫師與醫學系五年級學生)與幾位關心醫學人文的臨床醫師參加討論,而後由參加開會的習醫者以「敘事醫學」的原則,透過「專注的討論」(attention)、「用心的文字整理 」(representation)、與病人建立「親密的關係」(affiliation)。他們認真學習的心得報告也使幾位參加開會的指導老師們深感教學的喜悅,希望這種「教」與「學」的互動可以繼續推廣。告知病情的理論(黃彥勳) 對於告知壞消息,有兩個比較知名的模型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發:SPIKES 模型1、Setting: 準備好病情資訊、一個好的環境和時間點,並確認病人的狀態是安心舒適的2、Perception: 了解病人對於目前病情的理解。3、Invitation: 探詢病人的感受,鼓勵病人表達發問4、Knowledge: 循序漸進的解釋病情,確認病人能理解5、Empathize: 隨時同理觀察病患的情緒與反應。6、Summary: 總結這次談話、提供病患未來的計畫、和病患確認目前進度和努力目標。SHARE 模型(源自日本心理腫瘤協會)1. Supportive environment 支持性環境2. How to deliver the bad news 壞消息的傳達方式3. Additional information 附加的資訊(客觀、主觀)4. Reassurance and Emotional support 再確立信任與提供情緒支持兩個模型的主軸都是希望提供完整的環境、人、心情、資訊以及最後病患情緒宣洩的出口。更重要的還是根據每次的經驗去設計對於病人最適當的告知情境。病人的性格其實對於病情告知來說是很重要的考量,但大部分時候我們都是第一次遇見病人,不了解病人的性格和需求,因此也不能太躁進的去預設太多,反而容易造成溝通上的問題。告知的場所(楊喨晴)討論時,有個同學提出一個問題:門診病人解釋病情的方式是否會與住院病人的有差異?我的看法是,門診病人聽完病情解釋後會回家,好處是家人可能可以提供情緒支持,幫助病人接受病情,壞處是如果家人無法提供支持,病人就會孤立無援。而住院病人聽完病情解釋後,身旁可能沒有家人可以撫慰情緒,但二十四小時都在醫護的照顧之下,比較不用擔心病人一時想不開而出狀況。捧得高摔得重(李宛璇)壞消息總是難以接受,更何況是攸關性命的壞消息。作為在癌症中心實習的醫學生,臨床上很常遇上告知壞消息的情景;我在診間觀察時也不禁自問:「如果我是醫師,我會怎樣做呢?」後來想想,倒不如問:「如果我是病人,我會想如何被告知呢?」我猜我並不希望我的醫師對我有任何隱瞞,即使我無法完全了解這些醫學名詞背後的學理,我仍然希望知道疾病的嚴重度,我未來可能接受的治療,以及這些治療將如何改變我的日常生活。而相較於懷抱著虛假的希望,我更希望我的醫師能真誠地告訴我最壞的打算,這樣我才能把握時間做一些人生中重要的決策,而不是一開始被告知情況不嚴重,後來才發現無法挽回。除了自己的健康,我可能會擔心如何跟家人報告壞消息,也可能擔心要暫時離開工作崗位,有人也會因此而產生經濟的問題。這些擔憂和考量,如果有人能聆聽、理解和接納,那至少我知道,我並不是孤單一人。我希望自己在診間被如何對待,我就應該努力成為可以如此對待病人的醫師。病情告知與關懷陪伴並不矛盾衝突,他們也不是二選一的題目;相反,他們常常是互補的。在聆聽、理解病人的需求後,我們更能了解病人對治療的期望,從而安排更適合他們的治療方式。醫師與病人之間若可建立互相信任的關係,也可以幫助病人在治療期間有任何不適或擔憂,都可以儘早告知醫師,以調整治療。即使病人因病情轉壞而情緒低落,在安全的情況下,我們也應該要鼓起勇氣,不迴避,也不逃避困難的對話,而是與病人一起面對,並告訴他們我們會在治療中一直陪伴。生命中的好壞常難以預期,醫師與病人之間的關係其實也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既然遇上,就盡力,然後互相陪伴走一段路吧!晚一點摔下來(楊紹甫)晚一點摔下來,指的是利用對談技巧、時間給予緩衝,在建立醫病關係的同時,減緩壞消息的力道。給予緩衝的方式有很多,很多都具有技巧,但不論如何,都不是單純的延後告知病人壞消息的時機。首先,如同SPIKES model提及的,在門診與病人開始討論時,先了解病人與家屬對疾病的瞭解程度:這包含他們先前看過哪些醫院?得到什麼樣的消息?當時醫師是怎麼解釋的?病人與家屬是否自己上網了解或從親友打聽到什麼消息呢?在他們認知中這大概是何種嚴重度的疾病?而他們來就診是否抱著特殊的期待而來呢?接著,醫師必須要妥善的解釋當前檢查結果的意義。如本堂課程討論的案例,此次影像學的檢查結果仍無法確診任何疾病,異常的顯影可能是壞消息、也可能不代表什麼。對於病人與家屬來說,他們不具有詮釋意義的能力與經驗,此時就需要醫師的協助:通常這會代表什麼呢?這樣的異常是常見的嗎?有其他病人遇到過類似的檢驗結果嗎?大多數人在這個階段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又是怎麼面對的?而醫師曾提供過這些病人哪些協助?在對談過程中,持續注意病人對病情解釋的反應,病人最在意哪些事情,並適時的給予情緒回應。最後,給出對現階段的總結,包含這次影像檢查可能的結果是什麼,以及接下來需要用什麼樣的方式追蹤,中間會經過多少時間等待。明確的告知病人為什麼這麼做?理由是什麼?有沒有其他作法?不那麼做的理由又是什麼?晚一點摔下來,不是指延後壞消息的時機,而是指增加緩衝,讓病人一旦墜落,也能拉長這中間的過程,讓病人分階段的接受。延伸閱讀:2024/1/1 告知壞消息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4-01-0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告知壞消息
【編者按】:這是一個教學醫院外科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紀錄。主題是「告知壞消息」,由不同階段的習醫者(住院醫師與醫學系五年級學生)與幾位關心醫學人文的臨床醫師參加討論,而後由參加開會的習醫者以「敘事醫學」的原則,透過「專注的討論」(attention)、「用心的文字整理 」(representation)、與病人建立「親密的關係」(affiliation)。他們認真學習的心得報告也使幾位參加開會的指導老師們深感教學的喜悅,希望這種「教」與「學」的互動可以繼續推廣。這是一次外科醫學人文討論的紀錄。在十一月月初的午後,由兩位指導老師、一位不分科住院醫師和五位醫學生進行個案討論,討論的主題是「告知壞消息」。個案簡介:郭小姐,50歲女性,今年10月由丈夫陪同來本院整型外科門診就醫,主訴後上背部有五塊錢大小的腫塊,已經存在約三十年。今年九月抓破皮,到外院皮膚科開刀想把它拿掉,術前皮膚科醫師和病人都認為是一般的良性的痣,沒想到病理報告發現是惡性黑色素皮膚癌,又開了第二次把腫瘤邊緣切乾淨。術後病人轉診去血液腫瘤科,做了正子攝影,發現肺部和左大腿有異常(組織細胞對葡萄糖的攝取增加)。後續病人來本院尋求第二醫療意見。進診間後,主治醫師詳細的看過病人帶來的資料,和病人解釋病情。講到正子攝影的部分,提到有可能的肺部轉移和後續治療時,病人眼眶泛紅,手緊抓著先生的手。跟門診的不分科住院醫師眼看著病人的情緒變得不穩,安慰的話脫口而出:正子攝影是看組織吃葡萄糖的程度有多高,亮起來的不一定是癌症,也可能是感染等等其他的原因導致的。病人後續做的胸部斷層掃描結果較為傾向黑色素癌的肺部轉移,在整型外科門診和病人詳談後,病人轉診到腫瘤內科,在11月底住院做電腦斷層導引肺部切片,病理報告結果證實是黑色素癌肺轉移,後續將在本院腫瘤內科進行治療。在門診時,我為了安撫病人情緒,安慰病人這不一定是癌症轉移,事後問過整型外科醫師的意見,他贊同我的作法,並提到:「讓病人分階段摔下來,有個緩衝,而不是一次重摔,可能會讓病人比較好接受」。在今天這場討論會上,指導老師叮嚀了一句話:「捧得高,摔得重。」我顧慮到病人情緒把話講得比較好聽,會不會反而讓病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當病理報告證實這是惡性腫瘤的轉移,病人會不會更難以接受?尤其是老師提到,病人有時會只聽進自己想聽的部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把「可能不是轉移」聽作「不是轉移」,當惡性轉移的結果確定時,下一次、下一位跟病人解釋的醫師可能會遇到困難,病人會覺得上次明明有醫生跟我說過不是轉移,怎麼這一次又説是轉移?這是我們在病情解釋時要注意的。在這次討論中,指導老師帶領我們討論了「如何告知壞消息」。從理論層面的「SPIKES」模式與「SHARE」模式開始,到告知方式的討論「捧得高摔得重v.s.晚一點摔下來」,最後討論到醫病關係中,在告知壞消息之外,我們如何幫助病人,讓病人可以度過壞消息的衝擊。這些討論的內容將在後續兩篇文章中呈現。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3-10-02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從照顧「不耐煩的病人」學到的珍貴心得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如何成為好醫師」。一位「畢業後一般醫學訓練醫師」描述一位肺癌病人被發現癌症時已有全身各處骨骼轉移,深為病痛所苦而焦躁不安。他從病人的不耐煩帶給習醫者的挑戰,學到珍貴的行醫之道。一位在國內推動「健康識能」多年的醫學院教授敘述一位看似健康卻在健檢發現嚴重「三高」,但仍不願意改善風險的病人。他深感醫師是人群社會中的一部分,應該以醫療專業做為人群導師暨朋友,為人群醫療領航,因此提高全民健康識能應是好醫師義不容辭的任務。一位資深內科醫師回憶個人在國外接受臨床訓練的求學過程,深感有經驗的良醫典範之「身教」、「言教」以及實境的病房中親身體會,是臨床醫學教育所不可或缺的要素,絕非目前ChatGPT(聊天生成預訓練轉換器)所能取代。在今年六月末,一位病人因為無法忍受的背痛,到了某醫學中心求助。經過精密的檢查,醫生們發現她的骨骼中出現了瀰漫性轉移的現象。然而,原發癌症的位置仍然是一個謎。之後在八月,她來到我目前服務的醫院,期待進一步的癌症評估以及治療。在這裡,我們透過電腦斷層掃描,發現她的左下肺葉中有一個異常的腫塊。為了確定其性質我們進行了組織切片檢查。結果證實了是肺癌,且全身骨骼都出現了轉移,位置包含了脊柱、骨盆,甚至是顱骨的地方,但幸運的是癌症還沒侵犯到大腦。在住院期間,病人因為嚴重的背痛和其他部位的骨頭痛,我們給予她靜脈注射的嗎啡和非類固醇類的疼痛控制藥物。在等待病理報告並接受治療的期間,我們持續調整她的疼痛控制藥物以緩解她的痛苦。然而,病人會因為身體的不適而對問診顯得不耐煩,她的回答也經常不準確或不完整。在我們醫院,醫學生會與主治醫師和住院醫師一起學習,並且會分別去看病人。病人後來甚至要求醫學生與住院醫師一同看診免得打擾到她,這種不耐煩的情緒只有在主治醫師看診的時候才會有所改善,並且對問診的回答也相對完整。我能理解病人的心情,因為她知道最後做出醫療決定的人仍然是主治醫師,所以對我這種畢業後第1年一般醫學訓練醫師和醫學生會顯得不耐煩,甚至不願好好回答問診。因此,我決定只在真正有必要的時候去看她,並在有問題的時候,優先詢問在身旁照顧她的親人,有時親人的回答比起病人本身還要完整。病人在病理報告出來後,我們為她開始了第一次的免疫治療。在療程的初期,她的病情有了顯著的好轉,讓我們能夠將疼痛控制的藥物從靜脈注射轉為口服,以便我們開始規劃讓她出院的計畫,但未料她突然出現嚴重的噁心和嘔吐症狀。這導致她無法服用任何口服藥物,甚至連已經服下的藥物也全部吐出。因此,病人的狀況在短短的半天內極速惡化,全身的疼痛加上噁心嘔吐的感覺,讓她回到了最初的病態。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立即將她原本口服的止痛藥轉為「吩坦尼貼片」,這種藥物是藉由貼布慢慢釋放止痛藥的,以免病人因為噁心嘔吐無法服用口服藥物而疼痛繼續惡化。然而,轉換藥物的過程中需等待貼片發揮效果,而在此期間,病人因為之前的口服止痛藥並未成功服用,所以止痛效果相當差,幾乎沒有幫助。此時的病人開始拒絕回答我們的問診,甚至會哭泣,對我說她不想活下去,不想再接受任何治療,原本對我們充滿了信心,但現在卻完全消失了。面對這樣的情況,我感到相當無奈,但我明白,我必須要繼續照顧這位病人,如果讓她長期處於這種狀況,對我們雙方都將是一種無比的壓力。於是,我開始更頻繁地過去病人的病房,一開始她的症狀還相當嚴重,我便立即給予她相應的症狀治療藥物。我知道藥效並不會立即顯現,病人的態度也不會立即改變,但隨著我不斷的關心以及藥效逐漸顯現,病人對我的態度也開始有所改變。她也許是意識到,除了主治醫師,我同樣能為她提供幫助。因此當她狀況改善時,她開始認真回答問診,甚至對之前的不佳態度向我道歉。除此之外,我還讓病人理解,協助她的不僅僅是我和主治醫師,那些日以繼夜、辛勤照顧她的護理師們,同樣在醫療過程中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醫療照護品質的好壞,並非個別醫療工作者的功勞,而是一個大體系中每一個細節的結合,是全體醫療團隊的共同努力和付出。這一系列的情況僅在半天時間內發生。雖然在繁重的臨床業務中,做到如此投入並不容易,但如果能夠獲得病人的配合,實際上能減輕很多臨床工作負擔,並達到雙贏的局面。病人能從我這邊得到必要的幫助,我也能更全面且深入地照護病人。當我們在定期舉行的「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照顧這位病人所經歷的挫折與心得時,醫學生學弟妹們也提出了許多他們的看法,給了我許多照顧這位病人新的想法。負責醫學人文教育的幾位資深主治醫師也分享了他們的看法:詢問病史時,必須體諒病人當時的身心狀態,學會察言觀色。只有透過對別人的尊重,才能得到病人以及家屬的信任與合作,獲得精確且詳細的訊息,了解病人的需求,而給予真正有效的幫忙。責任編輯:吳依凡
-
2022-09-23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疫情與教學、病人與安全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與家屬的苦痛引起的人文省思剪不斷、理還亂,輾轉反側、細思極恐,是我上完這堂醫學人文課後最深的感受。我躺在宿舍床上,看著天花板,宿舍的靜、落針可聞,雜亂的思緒與強烈的衝突撕扯著夜的寧,儘管已然是凌晨時分,我毅然決然下床泡了杯咖啡,記錄下此刻的心情。咖啡的香似乎能讓我稍稍冷靜,回想起這件事情的始末,病人車禍受傷後,因為家人在和信工作的關係,輾轉前來醫院求診,在診間評估需要進行清創手術,後來因為PCR檢測出陽性而引發出後續一系列的醫學人文議題……COVID-19疫情衝擊著各行各業,人人自危,擔心的不一定是自己成為確診者,有許多人,更多的,是擔心自己是否會成為無形的傳播者,傷害到親人、朋友,甚至不認識的陌生人。對於醫療工作人員也不例外,我們可以義無反顧的衝上火線救火,卻不得不思量,是否間接的讓身邊的親朋好友暴露在風險之中。今天病人來到一家「癌症治療中心」處理「車禍」的傷口,對於病人及醫院來說,都並非最適切的選擇,但因為家人在醫院工作的關係,相信醫院的醫療品質,又能就近照顧,對病人而言,反而成為了最好的選擇。問題就出在,病人不幸染疫,如果要開刀,因為是全麻刀,必須要住院,對於刀房、隔離病房及醫療照顧者都會是不小的負擔,如果不開刀,是否就能直接放病人回家,即使明知病人可能因為壞死性組織殘留在傷口,有壞死性筋膜炎的風險?對於醫學人文,我原本是有點嗤之以鼻的,事理的爭辯、正反的論述,對於醫學生而言,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可以站在正方的立場論的頭頭是道,更可以站在反方的立場義正辭嚴,玩轉醫學人文的議題後,丟出「no answer」的答案,畢竟正方無法完全駁斥反方,而反方也無法完全推翻正方。然而,細思極恐,一直以來對於醫學人文問題,我都回以「no answer」,一個看似中庸圓融的回答,我卻忘了「No answer is also an answer.」,事情已然發生,即使我們爭辯不出個所以然,時間在流逝、傷口在變化,所謂的no answer不過是包裝後的未爆彈,給出no answer的答案,不過是逃避、不負責的表現。回到原本的問題,和信是否應該要收治該名病人呢?想必我們不能再給出「no answer」的答案了。以經濟學的賽局理論來看,最佳的納許均衡點或許會落在「請病人去別家醫院求診」,癌症治療中心的醫護人員沒有額外的負擔與風險,病人也能在其他專責醫院得到不錯的治療。然而,老師卻選擇了「go the extra mile」,在聯絡了刀房及隔離病房,確認資源充備的情況下,讓病人收治入院,透過密切觀察、反覆換藥的方式清創,如果病人的情況惡化,也隨時備有刀房幫病人做更進一步的處理。收治病人住院,對老師來說,需要承擔的是這個病人的安全,還要顧慮醫護人員的負荷程度及染疫風險,即使損己利人,依舊毅然決然、捨我其誰,心中所信奉的,不過是「以病人安全為第一」的處事原則。「如果病人沒有小心照顧,他的傷口可能會變壞。」老師語帶擔心的說道。不過老師也說道,如果我們醫院沒有能力負擔這個病人,就要趕快轉院,否則就是害了這個病人!「無德不貴,無能不官」,想來也就是這個道理。綜觀整個過程,我認為能夠讓納許均衡解更進一步「go the extra mile」的關鍵,在於「溝通與信任」,透過溝通的方式,建立醫護人員間的信任關係,彼此都能夠有共同的目標,為了病人而努力,即使勞力上會有額外的負擔,但心靈上的滿足與收穫卻是不可估量的。在整個事件當中,也有一點值得討論,是否醫學生能夠進入隔離病房照顧病人?另一位老師分享了之前SARS與台灣醫學教育訓練的經驗。SARS期間,一位醫學生的父親跑到醫學院院長的前面痛訴醫院將醫學生暴露在風險之下,和現今的情況似乎不謀而合。醫學教育的理念為何?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暴露在染疫的風險下學習?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摸腹股溝淋巴結?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乳房觸診?又或者,到底應不應該讓醫學生練習肛門指診?以上種種,之所以兩難,不外乎,我們是「醫學生」,而非「醫生」,而這些行為,也確實會增加醫療的負擔或病人的尷尬不適。就我的觀點而言,我認為,醫學教育的最終目的在於「幫助病人」,沒有摸過腫大淋巴結、觸診乳房或是肛門指診的經驗,對於醫學生而言,實則無傷大雅,我們依舊能考過國考、依舊能在模型上練習N百遍、依舊能順利的通過醫學臨床技能測驗(OSCE),然後,成為一名「合格」的住院醫師。然而,我們卻從不知道模型跟真人的差距有多大,更可能的是,我們在未來行醫的過程中得過且過,未能及早轉介病人求醫。台北榮總陳威明院長曾說過:「病人是最好的老師!」我深以為然,沒有病人願意讓我學習,我就永遠不可能會進步,每每有病人願意耐心的讓我問診,有病人願意將身體交給我做身體診察,我都會覺得很感動,非常非常感謝他們願意讓我這個菜鳥學習!我也告訴自己,一定要好好記住每一個病灶的模樣,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 反覆思量此事,我欲將「go the extra mile」的心念擴大討論,或許多做一些、設想更遠的堅持,不僅止於個人的行為選擇,更可延伸至醫療體系如何看待對未來的投資、如何解讀醫學教育。 可以理解在這樣緊繃繁雜的時局,減少風險再增、避免醫療資源的消耗,固有其必要性。但身為醫學生的我不禁省思,我所受的醫學教育,是否必須建立於一定程度的風險與成本之上?又我如何面對醫學其實必經失誤、浪費、造成他人困擾、受監督指導的歷程,才能具有資格真正獨當一面、不愧對患者?醫療現場是否也願意為醫學教育「go the extra mile」?即使可能讓團隊業務暫不便、即使有必然承擔的風險成本,也願意對未來進行必須的投資,鞏固醫學的可靠與專業。很感激老師們願意藉此機會,爭取讓我們「在監督下」,實際學習疫情現場的醫療應如何保護自己、照護病人,當我們步入未來、立於我的病人面前,我才能是個不貳過的醫者,以不顫抖的雙手提供無愧於心的服務。 醫學人文的基石是溝通,除了醫病溝通,業務上的相互磨合、求取平衡,更是在尊重彼此專業的前提下坦誠溝通才可達成。在此事件中我有幸參與了醫師與刀房、隔離病房專責醫師及隔離病房護理師的溝通,溝通的過程以工作的角色出發,坦誠所屬專業立場下的見解,未由自我或情緒主導,不將溝通淪為征服,建立起彼此信任的橋樑,在艱險的環境下,也能肩並肩的為病人奮不顧身,彼此都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屬實令人感動!
-
2022-09-21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人與家屬的苦痛引起的人文省思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延伸閱讀: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以前在學校上課的時候都會被訓練從病人的症狀、臨床表現去判斷該做什麼檢查,再通過檢查的結果去決定後續的治療及處置。同時間我們也被教育需要尊重病人的自主權,病人有權利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不要擅自幫病人做任何決定。進臨床之後,不管是在病房抑或是門診,看到的病人或是家屬大多都有很強的求生意志,有人會因為病情的反反覆覆而感到焦慮;有人會因為病情好轉,不停地向醫療團隊鞠躬道謝;也有人因為被告知只剩下幾個月或是幾年的生命,抱在一起啜泣禱告甚至是大哭。這些場景在白色巨塔裡幾乎每天都在上演,而對於剛進入臨床還未滿一年的我,遇到這些病人及家屬,心裡總是在想,身為菜鳥的我又該怎麼幫助他們?直到遇到了蔣阿姨這對夫妻,我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有那麼一群病人或許不如我們想像的會想一直帶著疾病沒有希望地活下去。 還記得那一天是我從外科換到內科的第一天。當時候被交班要照顧一位72歲的蔣阿姨,主要是因為尿道感染導致的高燒、休克而住院。在入院的第一天除了給予點滴補充電解質,每天也固定在使用抗生素作爲感染的控制。但因爲抗生素的使用,在入院的第三天開始有拉肚子的現象。通過病歷系統大致瞭解了病人狀況後,我帶著忐忑的心情進入她的病房,打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對白髮蒼蒼的夫妻。先生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看著報紙,而太太,也就是蔣阿姨本人則坐在病床上瞪著大眼珠子看著我。在我印象中,蔣阿姨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太太,臉上帶著一個銀框眼鏡,看起來有些虛弱但精神也不至於太差。向他們兩老自我介紹之後,我簡單地幫她做些身體診察。掀開被子和病服就如病例所記載的,阿姨右手有一個靜脈留置針,右下腹有一個腸造口,身下還有一個尿管。這時候蔣阿姨也開始抱怨抗生素導致她不停地拉肚子,擔心自己會因此脫水等。稍微向她解釋病情及安撫之後,我就如往常回到工作室去處理其他事情。到了第二天下午,本來想説在下班之前再去看看蔣阿姨的狀況。打開病房的門,蔣阿姨剛好從厠所走出來。左手推著點滴架,右手被先生攙扶著,緩慢地走向病床。大致地詢問她的狀況,她突然問了我一句:「你覺得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嗎?台灣爲什麽沒有安樂死?」看著蔣阿姨一臉認真地發問,當下的我頓時語塞了。這個問題雖然以前上醫學人文的課的時候偶爾也會被提出來做討論,但直接被病人問的時候,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不會讓病人難過。「你看看我身上都是什麽?我的大腸幾乎都被切掉了,吃也吃不下,還要依靠這個腸造口;現在這個尿管又不能拔掉,這樣還有什麽生活品質?」傾聽完蔣阿姨的抱怨後,我努力地在腦中尋找各種適當地詞彙去安慰她,試圖想要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並且婉轉地解釋之所以要有這些處置的背後原因。但這僅僅只是開始,到了第三、第四天,幾乎每一次去找蔣阿姨,她幾乎都會强烈地表達她求死的心,若不是因爲不敢自殺或許早就已經自我了斷。其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某個下午的一段對話,「我從34歲開始因爲大腸癌就一直在動手術,前前後後因爲各種原因動了六次大手術。你知道我到後來每次術前都在想什麽嗎?」 我搖了搖頭。「我每次都希望自己麻醉之後就再也不要醒過來了,但每一次結果都讓我失望,睜開眼睛我又在病房了。這根本就是人間鍊獄。」聽完這番話,心裏還是蠻震驚的,但我更擔心身邊的先生聽了這些話會不會覺得受傷難過,但先生也只是臉上露出愁容沒有多説什麽。這句話到如今還在我腦海縈繞著。對啊,這些事情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又是否能夠承受得住。因爲多次的大腸切除手術而有的腸造口本來就給生活帶來許多的不便,今年又因爲被診斷有神經性膀胱而需要長期放尿管,拔除尿管會因爲長期尿滯留而導致尿道感染,但不拔也會有感染的風險,甚至還會造成出門的不便。聽著蔣阿姨一一訴説著她的苦,我在旁邊卻只能給予言語上的安慰,其實心裏多少有些挫折及無力。同樣的安慰話語我大概重複了不下十遍,口罩下的臉龐也只能苦笑,因爲彼此都知道要徹底解決這些困擾實在有點困難。一直到出院前幾天,蔣阿姨又開始出現新的多喝多尿症狀,懷疑是中樞性尿崩症引起的。因此在出院當天,我們建議她可以回門診做個腦部核磁共振檢查,查明是否為腦部有異常才導致突然有那些症狀。但他們兩個接下來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地敏感,尤其先生的反應更是當頭棒喝狠狠地給我上了一課。蔣小姐大聲地嘶喊著:「我可以不要做檢查嗎?我真的崩潰了!崩潰了懂嗎?每天在醫院當白老鼠被抽血,現在還要做腦部檢查!」「那個我們可以先不要做這個檢查嗎?她已經很勇敢了。動了六次手術,每次都是因爲一個檢查,醫師看了報告臉色一變,我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她做這個檢查對她有什麽幫助嗎?」「主要還是想查明原因,畢竟她前幾天因爲有跌倒撞到頭,但即使找到原因了我們也不會建議動手術……」「那可以先不做嗎?我們真的不想要再發現一個新問題了。我們就兩個老人家相依爲命。我也70幾了照顧她也不容易,我們後面幾次會答應動手術也不是期望什麽,只是希望她可以在麻醉的情況下舒服地離開,但每次都不成功。」這排山倒海的負面情緒就這樣淹沒了整個病房。那沉重的氛圍確實讓人有些窒息,面對兩位老人家突然崩潰的情緒,我和學長顯得有點手足無措。畢竟很多時候,我都會條件反射地覺得有發現新問題就應該安排檢查找出原因,但他們的每一句話卻提醒了我不是每個檢查、每個結果都有意義。如果一個檢查的開立只是爲了要給我們一個答案,但改變不了後續的處置,那做或不做需要謹慎地考慮,畢竟對於醫療端,執行一個檢查説不上很難,但這可能會給病人帶來心靈上的陰影。因爲對於那一天在病房發生的每一幕還是耿耿於懷,我也因此詢問了多方的意見,面對這種因爲長期的慢性疾病而活得生不如死的病人,我們該如何去安慰,去給予他們需要的幫助。雖然沒有一個正確的答案,但就像在醫學人文大家所討論的,我們或許可以多瞭解病人在生病前的生活,慢慢地去瞭解他們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從中和病人多聊一些他們開心的事,而不是一直讓病人深陷在難過的情緒裏。除了在適當的時機找社工和身心科介入,我們也可以適當地表達我們的同理心,與其説「我可以理解你」,我們不妨可以試試看說「你真的辛苦了」,或許比起前者,後者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些許安慰。而至於要怎麽更加從容地去安慰病人,或許也只能靠經驗的纍積了。曾經我在老師分享的一篇文章裡讀到作者對「生、老、病、死」的願望就是「生得健康、老得快樂、病得短暫、死得乾脆」。這看起來簡單,但能夠做到的又有多少人。尤其這種長期被疾病困擾著,但又不至於在短時間内走上死亡之路,只能每天痛苦地過著沒什麽品質的生活,被疾病折磨的病人,我們醫療端又能夠給予什麽幫助,確實也是我們需要正視的問題之一。
-
2022-09-19 焦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的心語」。三位實習醫學生各寫出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提出自己在臨床實習所遭逢的困難,而透過師生的討論所得到的心得。醫學生遭逢「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以及進入開刀房學習等,而更學會如何與病人溝通,以贏得病人與家屬了解醫學生參與病人照護在培育好醫師的重要性。醫學生透過一位接近生命末期的病人,慢慢地瞭解到病人以前到現在生病後生活的調整,學會適當地表達同理心,一句出自內心的「你真的辛苦了」更加能夠讓病人及家屬得到安慰。在疫情壓力之下,醫學生見證到在開刀房、隔離病房的環境下臨床教育的困難,非常感謝老師與病人願意給自己機會學習,也提醒自己,好好記住由病人身上所學到的知識技巧,在未來行醫時,能夠真的幫助到病人。「什麼!你們會跟著去手術室噢?可以不要嗎?我覺得很不安全欸!」病人一反上一秒的和顏悅色,神情開始緊繃起來。「我們只是在旁見習,並不會做什麼處置啦,主要都是站在旁邊看老師開刀而已。」我試圖緩頰。然而,病人無法接受這樣的解釋,臉色越來越鐵青。「開刀還旁邊一堆人,感覺就很不舒服啊!」病人越來越生氣地說。「這裡是教學醫院,所以都會有學生在旁見習,之前有人跟您提過嗎?」我試著用另一種方式詢問。「都沒有人跟我說會有學生的這件事情啊!」病人氣憤地說道,「要開刀都已經很緊張、很不舒服了,然後今天又叫兩個學生來這裡給我問東問西,做有的沒的檢查!」「很抱歉造成您困擾……」「現在才跟我說開刀是這樣開的,你們醫院怎麼這樣?」病人十分激動地說。「我懂您的疑慮。不過其實從學生立場來看,會覺得開刀時,老師願意讓學生在旁見習的話,表示整台手術應該是十分安全、有把握的……」我保持冷靜的語氣,希望病人能夠理解。「請叫主治醫師來說明,不要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讓我清靜一下!」病人呈現快抓狂的狀態,並發出怒吼,「馬上去找你們老師(主治醫師)過來!」進入外科見習的第二天,我和同學兩人一起去探望明天要手術的病人,並進行簡單問診與身體診察。就在身體診察快要結束時,病人突然問起:「明天該不會是你們開刀吧?」我們提及只會在旁跟刀,卻就此引發了上述的對話衝突。醫學人文討論會上,我將「被病人拒絕」的情境,包含問診、身體診察乃至於跟刀、上刀等,提出來與同學、老師們進行討論。病人為何抗拒醫學生?就每天主治醫師查房前,醫學生先去問診、身體診察的情境來說,我們討論到病人拒絕醫學生的原因可能有:同樣的問題被問過太多次;認為醫學生不夠專業、容易犯錯;當下狀況不舒服或是沒有動機進行身體診察,例如:聽肺音時,原本躺著的病人還必須特別坐起來接受檢查。有同學提及,如果病人僅是表現出不耐,而沒有明言拒絕的話,便會硬著頭皮,保持平和的態度將該做的事情完成,即便有些熱臉貼冷屁股的排斥感。如果真的遭到拒絕,再去找住院醫師幫忙。背後抱持的心態是:「既然受過醫學教育,應該是有能力可以幫到病人。」我們討論到一些方法,包含:避免冗長的問診,除了確認重要問題外,將詳細的問診著重在可能遺漏的細節上;一開始接觸病人時,就可以表明自己雖然還只是學生,不過很願意花時間,聽病人訴說各種問題,也能夠幫忙傳達問題、尋找解決辦法;多做幾項身體診察,也能夠幫助病人達到更完善的照護。另外,不必執著於一次就要求所有資訊、檢查都完備,反而可以透過多次拜訪病人逐步達成,同時也能建立雙方的熟悉感。至於醫學生跟刀、上刀這件事情,確實很少主動向病人說明細節。僅提到「醫學生會參與團隊照護」,會不會病人在知道實際狀況後,反而會傾向拒絕醫學生的參與呢?「沒有人喜歡被當學習的材料」「你們認為醫學生是來向病人學習的嗎?」極富教學熱忱的陳醫師,向我們提問道。陳醫師開始說起,以前帶過的學生,也面臨過相似被病人拒絕的情形而不知所措。陳醫師在之後查房,都會當著病人的面,將該做的事情交代給學生,所有病人提出的問題,都請學生先向病人回答。學生也確實努力地去完成這些任務,並且花費很多時間與病人相處。直到後來快出院了,病人說話時已不看向陳醫師,目光反而都落在那位學生,想問的問題、想做的決定都先與那位學生訴說。「所以重點在於主治醫師願不願意放手讓學生做囉?」「只說對了一點點,」陳醫師炯炯有神地說道,「重點在於,病人能否感覺到你是來幫忙的。」「如果你的心態只是來學習,那麼病人看到你就討厭,因為沒有人喜歡被當學習的材料!」「遇到病人的問題,你也就只會想著要回去念書,對病人感到虧欠,同時又覺得自己像路障。」提到「路障」一詞,陳醫師簡直說出了醫學生當clerk的心聲啊。「自己都覺得像路障,表現起來就會是路障的樣子,病人自然也不想接受你。」陳醫師順勢說下去,「然而,如果你的心態是『幫忙』,就算被病人拒絕,依然不會感到氣餒與愧疚!」至於跟刀上刀的部分,會放手讓學生參與許多醫療處置的陳醫師,則分享到病人常問他:「陳醫師,開刀是你自己開嗎?」 「重要的事都由我來做,剩下會交給學生,但我從頭到尾會都在旁邊保護您的安全。」另外,讓學生第一次執行某些處置時,陳醫師也會向病人說明:「這是學生第一次做這件事。」不僅是對病人誠實,也是給予學生做事要一次到位的壓力。凡事都有第一次,但要怎麼樣才有資格在病人身上做事呢?與同學們討論出兩個條件:看過別人做很多次、私下練習過很多次。實際執行時,並非把病人當做練習對象,而是在嘗試幫助病人。雖然有失誤的時候,但至少問心無愧,同時也敦促自己下次一定要更進步。當然,病人絕對有權利要求醫學生不要參與。不過,以陳醫師的經驗來看,只要說明清楚,給予病人足夠的安全感,幾乎沒有病人最後會拒絕學生的幫忙。主動幫忙,像小王子接近狐狸那樣回想那次衝突,我們即刻讓老師(主治醫師)與病人通上電話。我們並未聽到詳細的對話內容,只依稀知道老師為先前沒有說明清楚而向病人道歉,病人後來也同意讓我們繼續參與手術以及後續照護。雖然如此,在手術後照顧這位病人時,我總感覺有疙瘩在,隱約感覺病人仍然不太情願由我們照顧。原本我心想,既然病人不想要我們醫學生來,那我們就別太勉強,保持距離即可。我也不禁回想起家人住院的經驗,負責照顧長輩的爸爸,見到醫學生、住院醫師等每天三番兩次前來探視,又常提問重複的問題,爸爸感到疑惑,也十分困擾。「有必要這樣一直問嗎?感覺沒什麼幫助,反而讓病人不得安寧啊!」面對爸爸的質疑,當時尚未進醫院見習的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經過這次討論,我才發覺自己可以試著改變心態,從原本的「主動學習」,轉變為願意「主動幫忙」。過往容易感到退卻,常源自於懷疑自己的能力,怕自己學得不夠,怕叨擾到病人。如今,若是秉持想要幫助病人的心態,就算還有許多不會的事物,依然可以找到自己能夠幫助病人的地方。不會因為病人一時的拒絕而退縮,因為認知到可以試著花費更多時間,慢慢與病人建立起關係。小王子的故事中,狐狸教導小王子透過每天一點點地靠近,讓小王子馴養牠,與牠建立關係。最終,小王子了解要對馴養的對象負責任,投注的心力使這份關係顯得獨特而珍貴。即使病人想要拒絕還未成為醫師的我們,透過不同的途徑,逐漸盤旋接近,讓病人感受到我們始終在旁,是願意關心與幫忙的。
-
2022-04-2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說服不想開刀的病人——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
【編者按】本週介紹「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第一篇文章介紹這種不同於一般著重於「診斷」或「治療」的醫院臨床個案討論會,是專門為醫學生或剛畢業的醫師在臨床工作中,以病人所遭遇到非醫療直接有關的社會或制度問題,促使學員重溫他們過去所學過的醫學人文,將這些「知識」融入於對待病人的「態度與行為」;第二篇文章是參加這種討論會的一位醫學生寫出當天由「說服不想開刀的病人」談到「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的心得,看得出不同階段習醫者的看法以及指導老師的用心;一位資深醫師在詳讀學員討論會後的報告非常感動,發表他對「說服病人」的精闢看法,並希望這種文章可以讓一般民眾聽到醫療工作者的心聲。期盼這星期的三篇文章可以「拋磚引玉」,往後可以有更多熱心醫學教育的人士分享將人文關懷灌注於臨床實習的經驗,更希望能有社會人士對這種醫學教育的方向發表看法。每每在醫病平台看到年輕醫師或醫學生寫的文章令我非常的感佩,回想自己在他們年紀的時候,也遇過類似的問題,可是不像這些優秀的學弟妹,能夠有深刻的反省,且提出犀利的觀點。當然另外一方面,也羨慕他們有那麼好的機會,有資深醫師引領他們做深度的討論。參加過幾次院內的醫學人文討論會,佩服資深醫師在倫理人文上的修養與豐富的臨床經驗,能夠對問題提出深入而全面的觀點。而且能夠以開放的立場,循循善誘,協助年輕的醫師以多角度的思考深入探討問題,而非一言堂式的追求標準答案。更驚艷於年輕醫師們,勇於提出自己的意見,即使與資深醫師的意見不同,也能調理分明的說明自己的想法。我想經由年輕的醫師看到醫療現場,不是由醫療常規就能抉擇的問題,與具有豐富臨床經驗以及深厚醫學倫理與人文素養的資深醫師,提出彼此的觀點相互激盪,一定會對這一群年輕的醫師在未來行醫的生涯有長遠的影響。說服?看到這一篇討論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的文章時,心中也是一樣的讚嘆。就像作者所提到,在現代重視病人權利的環境下,醫師已經善盡告知的責任,但是病人還是拒絕手術,醫療團隊是不是應該就此收手呢?我想在一般繁忙的醫療現場,大部份的醫師應該就是說明完成,請病人跟家屬自己回去考慮,這應該是最常見的狀況。更何況這位陳醫師應該已經不止一次跟病人說明了,這次還請病人帶著他的女兒來,又跟女兒做了一次詳盡的解說,應該已經仁至義盡。可是盡責的團隊覺得這是值得探討的題目,而帶到醫學人文討論會做討論。可見這個醫療團隊,已經不是用「醫者父母心」足以形容的了。只是個人有一點點淺見,在灣健保制度與醫病關係緊張的環境下,有時候醫療團隊急切地希望病人接受某種治療,反而會被病人或是家屬質疑是否醫師為了想賺錢,特別是有牽涉到自費項目的時候,才這麼大力「推銷」。尤其是剛診斷的病人或許與醫療團隊尚未建立良好的互信關係,並沒有辦法感受到醫師是出自於善意、專業的建議。所以這個時候醫療團隊若是抱著「說服」的心態,恐怕更不容易達成病情溝通的目的。再者當病人的身體症狀,還無法與我們在檢查上看到的病情嚴重性,讓病人有所感覺的時候,要「說服」他更是困難。沒說出口的往往是關鍵而病人在醫療團隊詳細的說明下,仍然決定不要開刀,其背後的原因很值得探討。我們在文章中看到,醫療團隊以及事後的醫學人文討論會,已經提出很多的可能,都值得深入澄清。不過個人在臨床的經驗上,發現病人沒有說出口的理由,往往是關鍵。以前就遇過病人說,前一陣子他的隔壁鄰居,住院開刀前活蹦亂跳,結果在手術中就死掉了。又或者是有親戚手術前病情還算樂觀,手術後就很快轉移,種種這些比較不幸的案例,可能會讓病人對手術卻步,但他不一定會跟醫療團隊說。所以或許可以探尋一下病人,是否病人自己過去或者是身邊親友,有接受手術的經驗,了解一下病人對於「手術」這件事情的印象,應該有助於後續的溝通。又或者是病人是擔心手術後恢復期很長,對他的生活會造成影響,因為有時醫療端比較在意的是「存活率」,而病人在意的是「生活品質」。所以如果能夠了解病人在意的事情,就比較好進行溝通。有趣的是,有時候病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麼,因為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生病,所以需要有經驗的醫療團隊協助病人去了解。不只一次的說明大部分的病人或家屬並不具備醫學專業背景,即使醫療團隊盡量用淺白的方式來說明,也很難在短時間消化大量的專有名詞與相關醫學資訊,更何況是面對威脅生命的癌症,光聽到癌症二字腦中就亂成一團。回去之後親朋好友可能又提供了更多的意見,這些狀況都會讓病人與家屬陷入更大的抉擇困難。因此病情溝通,常常需要不止一次地說明,尤其重大的手術與治療,的確需要醫療團隊有耐性的多次解釋溝通,才能一項一項的解開病人與家屬的問題。而這樣的過程不只是提供資訊上的協助,也幫忙病人與家屬有時間調適心情。第二意見病人與家屬在面對重大疾病,為求慎重會想多問幾家醫院的意見,更想找到這方面的權威來幫自己治療。而且臺灣醫療非常便利,病人可以隨意在各醫院就診。而尋求第二意見本來就是病人的權利,所以醫療團隊可以主動地提醒病人或家屬,如果對於這裡的醫療建議有疑問,可以尋求其他醫院、醫師的意見,並會提供本院的檢驗檢查結果,希望病人可以儘快獲得適當的治療。這樣病人或家屬也會了解,我們光明磊落、無所隱瞞而且是為病人最大的利益著想,但必須提醒病人要儘快進行,以免延誤治療、病情變化。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我想這兩者間並沒有衝突,雖然有的時候病人在我們充分的告知之下,並沒有選擇我們所建議最佳的治療方案,但是這並不代表醫師沒有盡到責任,關鍵在於醫師是否充分告知並確定病人已經了解。在繁忙的醫療現場,醫師告知病情有時間的壓力,所以較少有機會去了解病人到底對我們的說明了解了多少。或許我們可以利用teach back的方式,讓病人用自己的話說明一次他所了解到的,比較能知道他對病情的了解是否與我們的告知有著落差。看如果已經充分溝通,我們也確認病人對病情是有適當的了解,尤其是不做這個治療的後果是什麼,或許就像文中陳醫師所說的,醫療團隊應該「已經盡力」了,而病人接不接受我們的治療建議,那就是他的權利。行文至此,衷心期盼醫病平台的文章可以讓更多人看見,尤其是讓一般民眾也可以聽到醫療工作者的心聲,即使在目前臺灣健保制度跟多數醫院經營導向的影響下,有諸多限制的醫療環境中,絕大多數的醫療工作者是真心為病人著想的,盼望醫病之間能有更多的互信,這才是病人之福。
-
2022-04-2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給予醫療建議與尊重病人自主之拿捏
【編者按】本週介紹「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第一篇文章介紹這種不同於一般著重於「診斷」或「治療」的醫院臨床個案討論會,是專門為醫學生或剛畢業的醫師在臨床工作中,以病人所遭遇到非醫療直接有關的社會或制度問題,促使學員重溫他們過去所學過的醫學人文,將這些「知識」融入於對待病人的「態度與行為」;第二篇文章是參加這種討論會的一位醫學生寫出當天由「說服不想開刀的病人」談到「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的心得,看得出不同階段習醫者的看法以及指導老師的用心;一位資深醫師在詳讀學員討論會後的報告非常感動,發表他對「說服病人」的精闢看法,並希望這種文章可以讓一般民眾聽到醫療工作者的心聲。期盼這星期的三篇文章可以「拋磚引玉」,往後可以有更多熱心醫學教育的人士分享將人文關懷灌注於臨床實習的經驗,更希望能有社會人士對這種醫學教育的方向發表看法。下一位病人即將進入診間,我看了看病歷,這是位七十四歲男性,上個月甫透過切片,在左腋下發現頂漿腺癌。陳醫師向我們說:「我們今天就是要來說服病患開刀。」頂漿腺癌是罕見的癌症,對於有局部轉移的病人預後不佳,當前醫療手段有限。在此以前,陳醫師已為病患奔走多時,患者在月初做了全身正子斷層攝影,除了腋下原發的腫瘤外,沿著鎖骨向上皆有淋巴轉移、縱膈腔還有不明的訊號。經向核子醫學科醫師確認,縱膈腔的異常訊號較可能是發炎導致,不像癌細胞侵犯,故化學治療不是首選;我們也諮詢放射腫瘤科醫師,了解到此癌症對放射線效果不佳。如此一來,欲治癒病人,積極的淋巴結廓清手術是僅存有效的方法。病人進來診間了,年逾古稀仍顯硬朗,同行的還有女兒。陳醫師娓娓道出團隊的討論結果、建議手術的決定和說明手術可能風險,病人豁達地說:「我現在身體好端端的沒症狀,幹嘛要手術呢?我不想開刀。」如此反應在診間並不少見,或出自對大手術的恐懼、或認不得疾病的嚴重性,病人往往拒絕在身上動刀。我以為陳醫師會就此收手,尊重病人的選擇。然而,陳醫師轉向女兒說:「今天請爸爸帶家人來就是要請你一起說服爸爸開刀。」便又展開新一輪的嘗試,再將手術原因、利弊完整敘述一遍。在「醫病共享決策」的時代,病人已表達意願了,我認為不宜再迫切地遊說病人接受治療,但手術利大於弊,陳醫師替病人著想也是對的,我不禁納悶:身為醫師,給予醫療建議與尊重病人自主之間是否有合理界線?我們將此疑問提報由賴教授主持的「醫學人文討論會」,陳醫師也一同出席。與會同學們認為,給予醫療建議與尊重病人自主的界線不是固定的,常取決於醫病雙方的互信程度,病人信任醫師,也較能接受風險高的醫療決定。許同學提及:「我觀察醫師在受到病人拒絕後,常會去探尋背後的原因:在擔心什麼?想要什麼?」此位病人因擔心手術造成的併發症,便想追求眼前的安逸,而不願想日後重病的可能苦痛。醫師有義務敞開心胸,善用同理心使病人感受到醫師是真正在為其著想,達到更完善的醫病溝通。住院醫師柯學長認為,當釐清病人心裡的想法——如對治療的錯誤印象、有害怕經濟負擔不起苦衷,且確認病人有通盤的了解後,才尊重病人的決定。若接受手術是對病人絕對有幫助的,我們該就此打住,任憑病人離開嗎?「尊重病人的心願之餘,我們也該尊重自己的決定。」陳醫師說道:「『冷漠』與『尊重』是一線之隔,或許在外人眼中看起來都是順從病人的意思,但最大的差別是『有沒有盡力』。」這在心境上會有所差異,盡力遊說後病人仍不從,雖對得起自己,但內心仍會對不起病人,對明明可以救卻不可為的病人感到惋惜與不捨。對的事情就要想盡辦法去做!陳醫師認為醫者,除了明理、說理,更要會「說服」,否則徒有知識和技術,卻幫助不了病人。相反地,若病人因為醫師的關心而改變心意、接受治療,其成就感是很大的。說服有很多方法,我看過醫師以「如果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會讓他……」相勸,賴教授和陳醫師也各自分享了他們鞠躬盡瘁、說服病人的例子,包括請手術治療成功的患者,和不願開刀的病人碰面,分享過來人的經驗;請家屬前來,讓團隊能從家屬口中更了解病人,也能動之以情,起到推波助瀾的效果。本例便是採取後者。陳同學思考到透過家屬來說服的可能情境:是否會有反效果?會有強迫病人做決定之感?他覺得「說服」一詞有些言重了,或許該說是找一個親近的人「一起做決定」。好比醫院的多專科會議、學校的社團活動,決策都非一兩人說的算,而是需要大家共同商議。與會的身心科王醫師說:「請家人來的確也可能是風險,但如此能夠幫我們在病人下定決心前爭取時間,更重要的是,讓病人知道『我們非常在乎你』!」換個角度想,不努力說服病人的醫師,就不是好醫師嗎?我們該做到什麼程度呢?我想這見仁見智,有像陳醫師如此費盡心思、好說歹說,當說服不成時,在回家的路上會苦想還有什麼未盡之計;也有醫師就拋下一句「你自己想一想,有想開刀再來找我」。要讓醫療建議得以被採納,不論是窮盡所能地說服,抑或強化客觀的說理技巧,最低成本也最管用的方法,仍是回到以尊重、信任為核心的醫病關係。「醫師,就看你怎麼決定,都聽你的。」這樣的話,在我為數不多的跟診經驗裡,時有耳聞。試想要將自己身體託付給他人,需有多大的信任呀!有人認為,良好醫病關係都要長時間培養,但我的經驗告訴我,其實不然,一次將心比心的門診互動,就足以讓病人信賴醫師。若未取得病人的信任,醫師就行說服之術,反會有「強迫推銷」之嫌;當醫療行為不幸發生不良事件,在有互信充分、溝通的醫病關係裡,病人怨懟的情形也會相對較少。我們設想另一種情境,延續討論:當病人起初不聽勸,疾病惡化後回來求診,該怎麼面對?賴教授提醒,此時病人的心靈非常脆弱,身為醫者講話一定要非常小心。一位前輩的例子便是前車之鑑,病人起初不同意化療,在疾病復發後又回來,醫師雖安排治療,但一句「當初就跟你說……」讓家屬永遠不能諒解。「病人必是走投無路才會回來找你的,何必逞一時只口舌,在病人面前證明自己最初的判斷是對的呢?這無濟於事。」賴教授說。時代更迭,醫師已不像過去有不容質疑的至高權威,病人自主意識抬頭,衍生諸如今日碰到的情事。今年三月七日醫病平台所收錄的文章以病人為中心?「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討論病人過分要求醫療檢查的議題。我們今天則是跑到天平的另一邊,探討病人拒絕醫療建議時的應對方法。當病人心意有所偏倚,醫者都應該做出嘗試,引導病人做出最適當的醫療決策。任一份說理、遊說的努力,都是在尊重病人和看重自己的醫療判斷,倘若我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僅以病人的意見為依歸,那我不過是披著病人自主的外衣,而無思考、行動之能的庸醫。醫師的工作不外乎是審度有限資訊,有所為、有所不為,這通常在真正治療病人之前,就不停在發生。撇開商業考量,若是經科學上利弊權衡的最佳醫療決定,醫師都應知其可為而為之,向病人遊說。不為之,稱不上醫療疏失,病人也歡喜,但這不是尊重病人的真諦。因為很多事例讓我們體認到,病人的下一幕是喜劇悲劇,醫師最初努力勸進與否,往往很關鍵。
-
2022-04-25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如何在臨床實習重溫醫學人文教育
【編者按】本週介紹「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第一篇文章介紹這種不同於一般著重於「診斷」或「治療」的醫院臨床個案討論會,是專門為醫學生或剛畢業的醫師在臨床工作中,以病人所遭遇到非醫療直接有關的社會或制度問題,促使學員重溫他們過去所學過的醫學人文,將這些「知識」融入於對待病人的「態度與行為」;第二篇文章是參加這種討論會的一位醫學生寫出當天由「說服不想開刀的病人」談到「病人自主與醫師責任」的心得,看得出不同階段習醫者的看法以及指導老師的用心;一位資深醫師在詳讀學員討論會後的報告非常感動,發表他對「說服病人」的精闢看法,並希望這種文章可以讓一般民眾聽到醫療工作者的心聲。期盼這星期的三篇文章可以「拋磚引玉」,往後可以有更多熱心醫學教育的人士分享將人文關懷灌注於臨床實習的經驗,更希望能有社會人士對這種醫學教育的方向發表看法。台灣醫學教育在醫學人文方面的教學都是侷限於醫學系最初兩年的「醫預科」課程,之後進入以「基礎醫學」為主的三、四年級以及「臨床醫學」的五六(七)年級都很少有機會重溫早期學到的醫學人文。十幾年前,陽明與成大醫學系開始有醫學生,在最初踏入臨床醫學時,選擇到我們醫院接受三到六個月的內外科實習。一開始我們就希望在這段期間,讓醫學生重溫他們過去所學過的醫學人文,將這些學問由「知識」融入於對待病人的「態度與行為」。我們最初的努力是希望能在這段臨床訓練期間,以讀書會的形式,讓同學們分享他們對一些我們所推薦的、可以激發醫病之間關懷人文心得的好文章,但效果似乎不彰。後來有一位同學因為她所照顧的病人在出院前偷偷告訴她,深知自己癌症發現太晚,治癒機會不大,而需要家人照顧治療後虛弱的她,以及醫療費用在在都會增加家人的負擔而感到不安,因此她想在出院後,找個地方自殺了斷,而不願按原計劃住院開始接受化療,牽累家人。這位學生整晚沒睡,擔心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我們建議她在「醫學人文讀書會」的時段改為「個案討論會」,由她報告這病人的問題,希望所有同學集思廣益,想出如何幫忙這位病人。 透過這次非常成功的深入討論,我們發現如果能就實際發生的個案,以病人最大的福祉為考量,共同以「同理心」、「人文關懷」思考如何幫忙病人的訓練是遠比「讀書會」更能重溫過去所學的「醫學人文」。我們需要讓學生了解臨床上並不只是「診斷」或「治療」的醫療知識問題,也要考量病人與家屬對疾病的看法以及他們所遭受到的苦痛,困惑以及家庭、工作、以及其他種種物質與精神上的困難,而有機會讓同學老師集思廣益的腦力激盪,是很好重溫過去學過醫學人文課程的方法。同時,老師如果找到相關的文獻,也可以與同學們分享,讓照顧病人的醫學生或畢業後訓練學員,有機會注意到病人的「非醫療問題」的重要性。在這人文個案討論會時,我們要求提案的學員在報告病人的病史以及他個人的看法,同時鼓勵其他學員輪流發表個人的看法,最後再由資深主治醫師從人文、倫理以及實際的醫療環境做深入的探討。我們也鼓勵由提出個案的學員整理大家的看法,寫出一篇報告。 我們深信幾年前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醫院內科霞瓏教授(Rita Charon)來台介紹她所倡導的「敘事醫學」(Narrative Medicine) 所說的三階段:「注意力(Attention)」(全神貫注傾聽觀察病人的問題)、「表現(Representation)」(將病人的問題用文字「敘事」表達時,才可能深入地了解病人的問題)、「密切關係(Affiliation)(透過這樣的步驟,我們才有可能發展出醫病之間的密切關係)。我們也以這種原則,要求在這討論會中,大家傾聽每個與會者的看法,而後報告個案的學員整理出開會的心得,使學員對病人的問題產生更密切深入的心得。本週三即將刊出的文章就是最近以「病人自主與醫者權責」為主題的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的報告。這是一種嘗試,我們誠懇地希望在這「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過程,我們可以喚醒醫學生或年輕的醫師重溫自己剛進入醫學院時所學過的醫學人文,發揮「同理心」思考如何幫忙受苦的病人與家屬由困境中得到紓解。
-
2022-03-11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民眾正確就醫——健保永續基石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病人的感受、醫者的立場以及醫療費用的考量」,首先由一位剛畢業的醫師寫出他與醫學生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裡,對一位慮病症病人罔顧醫師的專業意見,執意要求更多的實驗室檢查,以探討「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照顧這位病人的資深主治醫師語重深長,提醒習醫者謹記以同理心對待病人的感受;最後健保署署長指出不必要的就醫行為會影響醫療體系的健康運作,呼籲民眾正確的就醫態度是健保永續的基石。【延伸閱讀:醫病平台/ 尊重、同理病人感受的重要】【延伸閱讀:醫病平台/以病人為中心?——「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台灣健保帶來國人健康保障,是民眾最滿意的公共政策,110年滿意度91.6%創歷史新高,但醫療人員的滿意度卻僅3成,成功抵抗COVID-19、守候國人健康的醫護是否得到合理的報酬呢?分析健保開辦至今的醫療支出分配,給付醫療專業的診療費、診察費占率逐年下降(分別由42.3%降到35.1%;23.8%降到16.8%),靠機器施行的檢查(驗)費用占率由3.4%大幅上升到12.7%;藥費支出占率亦高,其他先進國家最多約16%,我國則高達28.9%。健保醫療給付是總額管控,醫護服務的給付受到藥費、檢查(驗)、特材等費用高漲擠壓,造成血汗的醫療生態,我是醫界出身的健保署署長,一定要務面對及解決這個問題。不必要的就醫行為影響醫療體系健康運作台灣就醫的便利造就了平均每人每年15.9次的門診,遠遠高出其他國家,有民眾一年就醫甚至高達839次,這樣的就醫習慣,耗用了許多不必要的資源,更讓醫護疲於奔命! 在此我要呼籲社會大眾,除了珍愛健保,也要疼惜辛苦付出的醫療體系。曾聽說病患就醫時向醫師要求多開幾條藥膏、多安排幾項檢查(驗),醫師認為不需要時,還會遭病患抱怨「人家某某醫師都會開給我……」。健保開辦初期,健保醫療支出一年僅約2,000億,而111年已破8,000億大關,成長高達4倍。醫療費用若未獲得有效控制,未來勢必要從民眾口袋拿出更多錢來支付醫療費用。過去我們對醫界施行「斷頭」、「攤扣」等財務管控來控制醫療支出,這絕非長久治本之道,務實作為仍需醫界及民眾與健保共同努力,讓醫療體系健康且永續的發展。我們期許醫療體系基於醫學專業、醫療倫理規範,提供符合民眾健康所需的醫療服務,避免因機構營運、績效考量,或配合病患要求提供非必要的醫療服務;我們亦呼籲民眾培養正確的就醫行為,尊重醫療專業,與醫師充分討論醫療處置必要性,檢查(驗)不是作越多越好,藥品不是拿越多越好,許多民眾家中有囤積不吃的藥,堆起來N座101大樓,浪費全民繳納的健保費!「使用者付費的部分負擔」的一生懸命擔任臨床醫師40餘年的我,非常珍惜台灣的醫療資源,期許醫界同袍能得到合理的醫療給付,期許所有國人在健保照護下能得到完善的健康照護。有人說「健保不倒,台灣不會好」,我擔任署長已超過5年9個月,是目前任期最長的健保署署長,對健保的營運有充分掌握,我確信「使用者付費的部分負擔」是完善台灣健保醫療制度的最後一哩路!我國門診部分負擔佔醫療費用的比率,從民國96年的9.9%,持續降低到109年的6.2%,遠遠低於健保法規定,顯示民眾就醫部分負擔的責任一直降低,這對很少就醫的年輕族群,卻要承擔相對高的財務責任是不公平的。部分負擔調整的目的絕非是為了收取更多醫療費用挹注健保財源,而是期許能引導民眾正確的就醫習慣,輕症或是慢性病儘量在地區醫院、基層院所就醫或拿藥,急重症再前往醫學中心或區域醫院就醫,落實「分級醫療」及「醫藥分業」制度。經濟學家提出的「0元效應」(zero price effect)指出,消費者將0元(免費)視為一個特別的價格,對0元附近的微小價格變化很敏感,若從免費變成要付費,也能顯著降低需求。我所主張的部分負擔調整即是應用這樣的理論,讓一些不必要的醫療行為能因此下降,讓醫療資源使用在民眾健康更需要的地方,醫療體系運作得以正向循環。健保資訊公開協助民眾就醫選擇常聽說民眾骨折就醫,出院時自費支付高額醫材,1組骨板骨釘要價約5萬,醫師表示健保醫材易鬆脫且不符合人體構造,用自費比較牢靠,民眾表示自己什麼都不懂,應該相信醫師,沒錢也要去籌!後來得知鄰居換了健保給付的人工膝關節,只繳26,000元部分負擔。心裡疑惑醫院收的自費合理嗎? 根據健保資料統計,自費醫材逐年增加,109年民眾選擇全額自費醫材的費用是103年的5倍,民眾經常質疑為何健保不給付新式醫材?健保給付與自費醫材如何判斷選擇?在醫療高度的專業下,如何協助民眾正確選擇、聰明就醫呢?我們要再次呼籲,醫材不是貴就是好,使用自費醫材前應該要求醫師提供使用的醫材品項名稱、與健保給付品項之療效差異、需自付的金額、產品特性、副作用等。應思考健保給付項目是否已可滿足需求,是否真的需要使用自費醫材,考量自身狀況並與醫師共同討論,再選用合適的產品。為協助民眾瞭解自費醫材的院所收費價格,本署於103年建置「醫材比價網」,提供健保特約院所自主上傳醫材收費資訊,以便民眾查詢各院所收取醫材之自費價格,作為就醫參考。110年10月1日更全新改版上線,讓民眾更易查易讀(路徑:健保署全球資訊網(https://www.nhi.gov.tw)/健保服務/健保藥品與特材/健保特殊材料/醫材比價網)。透過提升資訊透明,強化民眾知能,選擇真正合適自己的醫材,做出CP值最高的決定。結語台灣健保走過了1/4個世紀,過去我們與醫界共管共營,提供台灣的人民負擔得起的醫療服務,但每年高達15.9次的門診以及部分負擔佔率持續下降提醒我們,民眾應負起管理自我就醫行為的責任,不因就醫部分負擔低廉就過度耗用珍貴醫療資源,也不因就醫便利、院所選擇多,就對醫療體系提出各式要求,可能造成醫病關係緊張,對健康照護未必帶來正向影響。健保永續才是全民之福,期許民眾在醫療自主的前提下,培養正確的就醫習慣、尊重醫療專業判斷,與醫師妥適溝通切合需要的醫療照護,避免過度耗用醫療資源,與健保及醫界共同努力,建構台灣永續的健保醫療體系。
-
2022-03-09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尊重、同理病人感受的重要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病人的感受、醫者的立場以及醫療費用的考量」,首先由一位剛畢業的醫師寫出他與醫學生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裡,對一位慮病症病人罔顧醫師的專業意見,執意要求更多的實驗室檢查,以探討「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照顧這位病人的資深主治醫師語重深長,提醒習醫者謹記以同理心對待病人的感受;最後健保署署長指出不必要的就醫行為會影響醫療體系的健康運作,呼籲民眾正確的就醫態度是健保永續的基石。這個病人一來門診就指著她左手背、左前臂上好幾個皮膚病變,斬釘截鐵的說,這些是癌症,她想要切除掉。我看起來都不像癌症。我問她為什麼會這樣想,於是她講出生病的過程。她左手背有一個皮膚病變一年來反反覆覆不好,好幾次去看不同的醫師,醫師都跟她說沒有問題。一直到後來,她主動要求醫師幫她切除化驗,才發現是鱗狀上皮細胞的皮膚癌。她嚇了一跳,很擔心其它的皮膚病變也是癌症,也埋怨前面幾個醫師耽誤了她的病情。我請本院病理醫師重新再看一次病理,確定是皮膚癌,也為她做了腋下淋巴和肺部的檢查,確定沒有轉移。但是她怎樣都不相信我診斷她其它的病變是脂漏性角質化而不是癌症,她堅持那些是癌症。她說:「最一開始,手背那個癌症也是長得像現在這些一樣,你們醫師都看不出來,也都跟我說是良性的。」我指著她兩手臂上很多個皮膚病變跟她說:「如果你說這個是癌症,那這個也很像,另外這個也很像,還有你的右手、右手臂,這些也都很像。我們不要一次全部切掉,你告訴我哪一個你覺得最像,最不放心,我們先切掉那個。如果它真的是癌症,我們再來切其它的。萬一不是,你才不會一下子被白白切了很多地方。」她找了最靠近原來癌症地方的一個皮膚病變,我幫她切除、送去化驗,證明這個不是癌症。其它的病變,她也就沒有要求要切除了。對於她的手部癌症,我請她三個月回來給我用身體診查追蹤,半年後才會再用超音波和胸部攝影追蹤。三個月過後,她沒有回來。半年後,她回來了,說她有淋巴轉移了。永鋐就是在這個時候看到她的。在病人還沒有進診間前,永鋐就先向我報告了這個病人的病史。學生們都要在前一天先了解今天門診的病人。他們要先向我報告,我會考他們一些問題,一方面看他們的事前預習是不是認真,一方面也為接下來要看的病況有一些提示。我會選一些病況安全的病人,讓學生直接去面對。永鋐對病人的事先預習都做得很認真。病人以前的狀況,重點也都講到了,但他不知道這個病人對醫師的不信任是會很直白的表現出來的,這是一個很好的挑戰,我請永鋐先去面對。過程就像永鋐在他的文章所提的。事後我和永鋐也針對這個病人討論了一下。顯然,永鋐還有更多的困惑,所以他才會拿出來討論。 從永鋐的報告,我看到學生們討論的範圍很廣,也很熱烈。從自費和公費的醫療是否要有差別?醫師對病人是否要一視同仁?醫師要不要為醫療資源把關?在醫病共享決策中,醫師是扮演重要的專業角色,是聽醫師的,還是對病人的要求照單全收?有錢最大嗎?醫師面對病人的堅持,是否要為了避免衝突而做出讓步?從永鋐給他的文章下的標題,可見這一點是他心中的大問題。另外學生也提到面對慮病症的人,醫師要怎麼處理?對病人過多的支持,會不會加重她的慮病症,反而讓事情沒完沒了?尤其是當一個檢查有假陽性出現時,會不會讓慮病症的人更加不好照顧呢?多麼精彩的問題,每一個題目都可以有很多的思辨。我認為這個病特別的不是在會先入為主的認為自己有癌症,和一般病人不同的是,她會先入為主的認為醫師會誤診,不能輕易相信,而且她很直白的講出來。但是在聽完她的生病過程之後,我覺得她有很好的理由可以做這樣的先入為主。她的求醫經驗造成她對醫師的不信任。對癌症會被醫師忽視的不安因而四處求證,能不能算是慮病症,我不知道。我在乎的是這個經驗確實會給她造成困擾。癌症要及早發現才有救,癌症診斷要靠醫師,但是醫師會誤診,這才是她無奈的地方,難怪她要到處找不同的醫師,卻又不能完全相信醫師,只好一而再、再而三要求確定。從她不來做單純身體診查的追蹤,而會回來做影像學的追蹤,可以知道兩件事。第一,她會珍惜時間,而不是沒事就到醫院找醫師閒聊的人。第二,她比較不相信醫師的身體診查,比較相信實驗室和影像的檢查。但是這些要求也不是無止盡的,病人會有自己的停損點。只是她對醫師的信心會來得比較慢。從她能接受其它的皮膚病變不須要再做切除,可以看出她也不想胡亂傷害自己,她是可以明理的人。 要和這樣的病人找到交集,要先有尊重病人的心。如果被病人一開始就是不相信醫師的態度,引導到病人是不可理喻的方向,就很難幫到這個病人了。但是要醫師能認同「病人可以不相信醫師」,無疑也是要克服醫師自尊上的盲點,這也是醫師一輩子要修練的課題。有多少醫師追求的就是擁有權威的感覺,有多少醫學生羨慕的就是病人對老師權威的信服。要他們接受病人沒有一定要相信醫師的觀念,實在有點違背他們一直努力學習所追求的目標。病人來問你,可能只是要參考一下你的看法,並不是你說的,他們就要相信。這是這個世代的醫師要有的修養。對這個病人的經驗有尊重的心,接下來才有建立信任關係的可能,才能解決病人的問題。最基本的就是不能有「我是醫師,你是病人,你就是要聽我的意見」。這種想法不可能解決病人的不信任,她有很自豪的經驗告訴她醫師會犯錯。反而是我們一定要同理她,先承認醫師會犯錯。她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你認同她「醫師可能會犯錯」,她才會認為你會小心不要犯錯,她才有可能會對你有信心。我會同意幫她做懷疑部位的切除,就是在表達,我會擔心自己犯錯,有需要我會進一步求證。會令這個病人滿意的答案,可能不在於是否幫她檢查,是否同意她對疾病的看法。如果你的同理心是用在認同她的皮膚病變是癌症,認同她真的是有淋巴轉移,她反而會不相信你。她給自己下這種斬釘截鐵的癌症診斷,不過是要提醒你要更加小心,考慮這個可能性。她是怕有癌症,不是真的認為自己有癌症了。所以思考的方向不是是否順應病人的要求,是聽醫師的還是聽病人的,而是如何替病人解決心裡的不安。我想的是「如何在病人不相信你的情況之下,去幫病人解決心中的不安」。所以我不是照單全收,但是對病人的主張,我要去了解她的弦外之音,去解決病人的擔心。這個擔心所引發的醫療行為確實非常的無理,甚至有辱我們的專業。但是這個擔心,卻是千真萬確,也正是她來找你的原因。不要去評論病人不可理喻的醫療要求,病人就是不懂才會來找你,要去解決病人不可理喻的行為後面的擔心,解決的方法就在於能否有同理心。我們都知要有同理心,只是這一次這個同理心不容易產生,因為它要你先向病人承認「是的,我有可能會在你身上犯錯」。醫師是一個自律很嚴的行業,醫師自己都知道自己會犯錯,在醫院裡也是不時的在檢討醫師犯的錯,可是自知有錯是一回事,能不能向病人承認自己會犯錯又是另一個課題。 至於是不是有錢最大,在完全巿場經濟的情況之下,本來就會產生有錢最大的情形。而且醫療行為也會變成是為了賺錢,而不會真正在意病人的健康。有錢可以賺,不要被告而賠錢之下,何樂而不為。反之,若在一個政府力量過大的社會,會變成有權最大。當國家的上級長官擔心生癌症而要求做不必要的檢查時,有人敢拒絶嗎?可能不用這個長官提出來,就有很多熟悉官場之道的人,會主動獻上這些不必要的檢查了。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各會遇到類似這兩種不同的場景,這兩種情形都會讓學醫學的人失去專業的尊嚴。對於把醫學的真理奉為圭臬的醫師,對於以病人的健康為首要考量的醫師誓言,自然不願意去接受這種以錢或以權當本位的想法,很容易會排斥而避之,卻忘了這可能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官大的問題,而是為了維護醫學的尊嚴,或者是自己的尊嚴。為了不讓自己是為錢或為權服務時,醫師也要小心不能有過當的自衛機轉。是醫師的尊嚴,還是醫師的傲慢呢?有時很難區分。前面提到為醫療資源把關的理由,也可以是為自己尊嚴把關的藉口。 偉大的老師都不是只教學生老師自己懂的道理,而是要學生自己能驗證真理,自己去弄懂真理。學生可能不會一下子就想到最好的答案,令人賞心悅目的是兩位帶領討論會的老師會引導年輕學生走向熱烈思辨的道路。就像永鋐最後寫的「不要當成偶發的難題去打發,盡心去想」這場討論會,在師生的互動後,有了這樣的成果,很有意義。
-
2022-03-07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以病人為中心?——「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病人的感受、醫者的立場以及醫療費用的考量」,首先由一位剛畢業的醫師寫出他與醫學生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裡,對一位慮病症病人罔顧醫師的專業意見,執意要求更多的實驗室檢查,以探討「病人自主」與「醫療專業」的拉鋸;照顧這位病人的資深主治醫師語重深長,提醒習醫者謹記以同理心對待病人的感受;最後健保署署長指出不必要的就醫行為會影響醫療體系的健康運作,呼籲民眾正確的就醫態度是健保永續的基石。診間裡,主治醫師留下我先獨自為這位六十歲的女士做初步診察,此時她冷不防地拿出了一張由另外一位醫師所開、下週預排的自費檢驗單,上頭幾乎囊括了已知的各項癌指數,還湊上我耳邊說:「我知道那些大醫師之間彼此都是好朋友,不會願意跟我講真話,年輕人你幫我看看,這張檢查單有沒有漏開的項目呢?」當下的我十分吃驚,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以病人為中心」的理念是近年來醫界的主流,其實這本就應當是醫療的職責所在,經由醫界與公眾們在多年的檢討與反思後,進一步被訂定追求目標與推廣。這項理念強調我們作為醫療方,應當深入了解與尊重病人的背景環境、價值喜好以及特殊需求後,達成醫病共享決策。不過,在病人的要求與醫者的專業判斷有著巨大扞格時,究竟怎麼樣的做法,才能夠符合病人最佳的利益而達到雙贏的溝通呢?經過兩個月在外院受訓,十一月時我正式在此醫院履新,是我步入職場後以新身分首次跟診,不同於學生時代的教學門診著重在病史、理學檢查等基本功,真實的門診,形形色色的病人,情緒的安撫同理、要求的應對得宜、資源的有效把關與法規的權衡進退……必須面對的是全人的課題。當時負責訓練我的整形外科陳醫師,在門診時經常給予我第一線為病人診察的機會,而在第二週時,就遇上這一次令我印象深刻的經歷。這位看診的女士在八個月前、約莫年初的時候,在另一家醫院被診斷右手掌背鱗狀細胞癌動過病灶切除手術,三個月後因為懷疑復發,轉而來我們醫院接受陳醫師施行手術化驗,結果為良性,全身性的影像與病理檢查也排除了轉移與復發的證據,之後她就拒絕繼續回診接受追蹤;這段期間,她陸續因為擔心其他惡性疾病,例如口腔癌、甲狀腺癌、乳癌等等,而到不同科別的門診看病,但在經過檢查後都排除了惡性的可能。預先回顧病歷過後的我十分好奇她過了大半年後回診的目的。她的主訴是右側頸部與腋下的腫脹感,並自訴擔心皮膚癌復發與淋巴轉移;但在經過初步診視後,病人兩側頸部與腋下對稱、沒有水腫或可觸摸腫塊,肩頸手臂的活動也無任何受限。在醫學統計上,皮膚鱗狀細胞癌發生淋巴轉移的機率微乎其微,我詳實的向病人說明診視結果以及相關醫學根據,卻平復不了她的不安,認為自己生活習慣良好卻得到這種少見的癌症,是因為自己體質易於罹癌的緣故;她跟我回顧起年初時發現皮膚癌的歷程,對於自己及早發現異常,在發於至微之時早謀於醫,感到相當自豪;在敘述的過程中她也反覆地指出身上其他部位的懷疑病灶,初步診視判斷都是良性老人斑與櫻桃血管瘤。我對病人的機警表示同意與讚賞,同時思索如何說明才能讓她可以接受現在的狀態不必過於擔心,她突然拿出他處開立的預排自費檢驗單,單上臚列CA-153、CEA、CA199……各種癌症指數可說是應有盡有,她要求我逐一解釋各項指數所偵測的癌症,並且質疑一定還有疏漏甚或錯誤的項目希望我幫她找出來。腫瘤指數在醫學實務上主要用於確診病人治療後的追蹤指標,不是診斷工具,更不會是近似於健康檢查的項目;當下的我可以想像前一位醫師是如何被這位病人百般拗不過,才無奈的在病人強烈要求且願意自費之下開出這張檢驗單。我秉持著耐心持續向她說明腫瘤指數的正確應用時,陳醫師這時回到診間接手拯救我這隻菜鳥。陳醫師再次就腫瘤指數的應用作解釋,並且說明基於不了解她在別的門診看診的實際情形,我們不能隨意幫另一位醫師說明其處置的目的,遑論指出錯漏,她對此不置可否。而對於她提出的其他疑似病灶,陳醫師則建議持續觀察即可,但位於後背的兩處斑塊因視線難以觸及,可以安排局部麻醉的小手術切除化驗,病人最後接受了這項建議。下診後,我查閱了慮病症有關的資料,根據DSM-5的診斷準則,這位病人有諸多相符之處,對於這類型的病人,文獻中強調應讓病人感受到他們的焦慮被我們所認同與體會、建立足夠的信任、確實安排追蹤處置,以及於必要時轉介相關專科醫師,因此我認為,在病人要求且願意自費做檢驗的狀況下,先順從病人要求,在取得正常的結果之後,順勢安撫病人的焦慮情緒是個可行的做法。但若要回歸到健保給付,我們還是要謹慎審酌檢查之必要性,為公共醫療資源把關。我將此次的案例提報到由賴教授主持、且有醫學生參與的醫學人文討論,針對我的淺見,第一輪的討論中大家也覺得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但幾經激盪與沉澱,學弟妹們陸續提出了不同的觀點!首先有位成大學弟提出,以把關醫療資源為出發點,有健保或者自費的分別嗎?在病人要求自費做專業判斷上非必要的檢查時,明知該檢查對我們診斷或後續治療是沒有幫助的無謂消耗,難道還是得順從病人予取予求、有錢最大?就算病人願意自費不用顧慮健保核刪,若是換位思考,當自己是病人或家屬,難道不會盡力溝通說明檢查的成本效益,避免多餘的開銷?秉持專業應當一視同仁!在當時與我一同跟診的陽明學妹則回憶,那位病人對於自我及早發現疾病相當驕傲,表現出來的態度像是對自身的健康狀況已經有先入為主的定見,她來求醫的目的,很大的可能是尋求醫師的認同、檢查結果合乎她的判斷,讓她更加篤定自己堅持的想法。一位成大學妹在聽完分享後則認為,既然病人是為了尋求認同,我們順應了病人的要求做了過度的檢查,就算取得正常的結果,病人是否會覺得自己的「信念」受到挑戰,反而為了捍衛信念而更強硬的要求其他進一步的檢查,直到檢查結果有異常證實她的信念為止,而這個過程中是否因為我們已經答應她做檢查起了個頭,若要中斷這可能無止盡的醫療消耗,反而進退失據?另一位陽明的學弟進而也發現我這個看法的兩難,今天順應病人做自費檢查,乃是因為我們在醫療判斷上有信心她無異常,但是腫瘤指數本來就不是高特異性的診斷工具,造成它的升高可能有很多的干擾因素,這也是為什麼它不能作為診斷工具而是用於後續追蹤的原因,如若因為不相干的因素,在檢驗結果發現異常,我們豈不更難向病人做圓滿的解釋?致使病人更加認定自己有其猜測的嚴重疾病而「乘勝追擊」地要求更多進階的無謂處置?在與這群優秀且思考活潑的學弟妹們集思廣益之下,我們發現若順應病人的要求,非但幫助病人平復慮病問題的可行性值得商榷,更可能使問題益形擴大、適得其反;從更高的層次來看,檢查處置的安排也不應因為選擇健保與自費而有不同的考量,應當根據我們的專業從一而論。與會的王教授是身心科的專家,他的看法是慮病問題的解決根本還是在於建立醫病間的信任關係!適當的談話技巧、同理病人的焦慮,讓病人感受到我們認同她的看法,雖不濫用非必須的醫療資源,但定期的回診安排與合理的檢查處置,可以使病人相信我們有將心比心地重視她的不安,進而願意接納我們專業的意見,甚至在必要時,委婉的轉介身心科醫師釐清慮病症並給予合適的治療。對於慮病者適當的溝通方式,亦是一門需要藉由經驗累積用心琢磨的課題!門診遇到的這位女士,就很難找到彼此的交集,病人本身相當堅持自己的意見,我們本著醫療專業又礙難完全配合,她若得不到真正令她滿意的答案,儘管表面上同意接受我們的意見,步出診間之後,也許她將帶著相同的問題到另一位醫師的門診插卡。在門診當下,陳醫師針對她擔心的皮膚病灶安排手術,對病人傷害極小外,病灶也確實需切除化驗才能獲得最肯定的診斷,或許可以期待在後續處置與追蹤中的一來一往之間,建立長期醫病信任,不啻為改善慮病的切入點。「以病人為中心」的醫療,雖然尊重病患的自主性,但並非對病人的主張照單全收,做為醫者,設身處地的提供資訊,引導病人做出最適當的決定,我們在此間仍有一定的能力與責任,縱使可能最終在病人堅持下,我們不得不為了避免衝突,以不造成生命健康侵害為原則做出讓步,但求自身盡力為病人著想重視,而非僅是當作偶發的難題打發過去。只要用心假以時日,面對有慮病情形的病人總會更有智慧與方法。
-
2021-08-20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如果時光倒轉,我會堅持放回父親的鼻胃管嗎?
【編者按】繼三對幸福的「老夫老婦」與我們分享老年快樂的家庭生活,這星期我們把主題拉到「老」與「死」之間的「無奈」。一位內科資深醫師呼籲台灣社會大眾與醫學界正視高齡族群的「衰」、「弱」;老人醫學專家介紹世界衛生組織2017年提出的「以高齡者為中心的整合式照護模式」,並分享在台灣守護老人「看、聽、動、食、樂、智」六大內在能力的努力;最後,一位曾經陪伴高齡老父走完人生最後旅途的資深醫師,反省思考如何幫助老人擁有健康、獨立與尊嚴,呼籲老人應該主動與子女討論自己人生旅程的最後階段要怎麼「走」,讓家人了解他的願望,才能無憾地走完美滿的人生。1992年83歲的母親與肝癌奮鬥多年之後離開人間,長她兩歲的父親由爽朗健談的退休企業家慢慢變為落落寡歡離群索居的孤獨老人,之後他周圍老友一個個消失的孤寂無奈,更使身為子女的我們深深感受到鰥寡孤獨是老人最難忍受的考驗。好容易等到我們家老二如願進入與老大同一所大學,兄弟得以彼此照顧,我與內人終於在1998年結束在美23年的醫師生涯,回國加入兄弟姊妹共同照顧父親的行列,一直到他老人家在2008 年以101高齡壽終正寢。這十年陪伴老父,使我有機會以又是醫師又是家屬的身份體會老人「喪偶」、「喪友」以及日漸喪失「身體健康」、「獨立自主」的無奈。記得父親直到99高齡,仍然身心健康,與我清晨在中正紀念堂漫步長談,還常叮嚀我,人老之後一定要能「感恩」、「念舊」,才會感到幸福。在這種父子談心的場合,我好幾次都有個衝動,想與他探討他對生命末期的看法。但這種我經常會主動與年老病人及其家人討論的話題,竟因為某種「忌諱」無法開口,至今仍深感遺憾,我始終沒有機會由他口中聽過他對人生終點的安排有何明確想法。父親在過世前一年多,一年內因吸入性肺炎住進台大醫院三次,在與六位兄弟姊妹討論過後,我代他簽署了「不施行心肺復甦術」(DNR),同時最後與醫療團隊商量下,決定接受「鼻胃管攝取營養」的醫療決定。我深知對一位神智清楚,最喜歡美食的老人家,接受這種生活方式是何等的困難,但在理智的衡量下,他十分勉強地答應了。最初他偶爾在深睡中,不自覺地自己動手拔掉鼻胃管,而他老人家尷尬地向我道歉的神情至今仍是我的夢靨。之後每個月我幫他更換鼻胃管時,都會在前一晚拔管,讓他當晚睡得十分舒適,而隔天一早上班前,我再幫他換上新管。幾個月後,他開始告訴我,他實在不願意再插回鼻胃管,「這種存活沒有尊嚴,沒有品質,不如不要活」。後來他甚至一直搖頭拒絕,直到我告訴他,再這樣拖延下去我上班會遲到,他才閉上眼睛,滿臉不高興地讓我插上新的鼻胃管。在往醫院上班的捷運車上,有時我會想到幾分鐘前父子互相道歉的情景,而忍不住流下淚來。2008年父親在沈睡中安詳過世,但我偶而仍會回想到那一幕我堅持他接受鼻胃管的難忘情景,而不覺愧疚落淚,因為我實在沒有理由強迫他接受這種他認為「沒有尊嚴的存活」。父親過世時雖然已經衰弱臥床好幾個月,但他心智清楚,他的意見應該被尊重。我們提供營養,延長生命固然重要,但當事人對「人生的意義與目的」的看法,應該遠比家人活過百歲的紀錄來得重要,我們這樣執意繼續使用鼻胃管到底是為了誰?當台灣通過「病人自主權利法」之後,我常會想起,如果我們當年有機會讓他老人家主動與子女們討論自己人生旅程的最後階段要怎麼「走」, 讓家人了解他的願望,我們一定能使他更無憾地走完美滿的人生。隨著自己年紀漸漸走向人生不可避免的「下坡路」時,才猛然發現父親不只在我小時教我如何為人處世,他還以自己的老化來教我了解「老人的需求」,更想不到在他乘鶴仙去多年,仍然不時提醒我老人醫療的困難抉擇,使我能以「如果我有機會再照顧爸爸的話,我會怎麼做」來減少病人與其家屬的遺憾。前幾天在我們定期的「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醫學生提出一位八十幾歲的食道癌女病人,因為重度失智、體力衰弱、多次跌倒受傷,但女兒不離不棄,希望我們盡醫學上最大努力,繼續延續母親的生命。病人常自己拔掉鼻胃管,醫療團隊正在考慮在腹部直接建立「胃管」,但又擔心病人會自己拔掉而造成更多的傷害,因此學生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該不該去引導家屬面對病人所遭逢的這種不可逆的現實,而能接受安寧照護。」許多討論勾起我十幾年前照顧家父的痛苦回憶。我告訴學生我將好好思考「如果父親的最後幾個月可以重來的話,我會怎麼做」,並且我會與他們分享我寫出來的心得。今天痛定思痛,深深覺得家人應該讓老人在身心還健康時,有機會表達自己對人生旅途步入終點時的心願,而家人更應當尊重老人的意見,幫助他們達到「此生無憾」的願望。如果時光可以倒轉的話,我一定不會執意要父親讓我插回鼻胃管,我會建議家人好好聆聽父親對生命的看法,有必要時,我會請教安寧照護的醫療團隊與父親與家人一起溝通。透過他們的專業,讓父親與家人一起找到他認為最好的決定,而我們一定會尊重他的意見。至於對於學生日前所提的個案,既然病人是失智的老人無法明確表達自己的意見時,我們就應該說服家人接受安寧團隊的照會,大家共同討論,以他們對病人失智之前的性格,推斷病人可能的反應,做出大家都能心安的決定。寫完這篇文章,猛然發現今天剛好是父親節,不絕潸然淚下。父親!謝謝你一直給我機會成為更好的人、醫師、老師。
-
2021-06-1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我們一起負重,也許就不會那麼重了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院社工人員的角色」。透過醫學生教學定期舉辦「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才發現台灣醫學教育以及一般民眾普遍對醫院社工人員的工作缺乏認識。非常高興本週能邀請醫院社會服務室蘇主任介紹社會工作專業人員的工作,並由兩位社工同仁分別介紹她們如何幫忙病人與家屬,紓解因疾病而遭受的社會心理以及經濟的壓力。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使醫病雙方更了解這些在醫院默默助人的「無名英雄」。「你好,請問是社會服務室嗎?」「是的,請問有什麼事情嗎?」「那個……我先生確診癌症,醫師說要治療三個月,每天都要來電療,每週也都要來住院化療,我擔心他這樣沒辦法去上班,可是我們家的收入都只靠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了解了,我請社工師跟你談談!」當家中有人因生病需開始長期治療時,家庭可能會面臨的是因工時減少、無法工作而進入收入中斷的空窗期,但醫療費用、生活消費等必要支出仍然是必須面對的開銷,整個家庭同時得承擔治療與經濟上的壓力,在工作上,我有時會遇到病人因為是家中經濟支柱,為了不讓家人生活陷入困境,只得忍住身體的不適繼續工作,而錯過了黃金治療期;或是主要照顧者為了照顧病人,可能經常請假而導致被扣考績或是收入減少,病人為了不讓家中本來就入不敷出的生活增加負擔,想說能不來醫院就不來醫院,結果反而讓往後的生活更加地辛苦。醫務社工師的工作之一,就是在陪伴病人與家屬一起面對因治療疾病時而遇到的一些挑戰,包括經濟問題、照顧人力問題、社會福利諮詢,或是協助整合病家的資源等等,目的是給予病家支持,讓病人能順利就醫、配合治療,家屬也能夠減輕一些負擔。「可是社工師,我們家不是低收入戶,這樣也能申請補助嗎?」在初步去關心病人時,我時常會收到病人的疑問與擔憂。事實上,醫院社工師在進行財務評估時,會先了解病人是否有社會福利身分能夠優先申請政府的補助,若沒有社會福利身分也不用太過於擔心,醫院大部分設有一筆醫療救助金可供使用,社工師會透過社會工作的專業來評估病人的家庭與經濟狀況,協助申請醫療費用的補助,讓病人與家屬能夠不用背負沉重的經濟壓力,可以安心的接受治療。若在治療期間仍有經濟上的困難,也是可以再和社工師討論,我們會評估其狀況去轉介合適的院外機構,來申請單筆急難救助金或實務物資,有時也會轉介政府單位的社工,一起連結社區資源來照顧支持較為薄弱的病人;有時遇到照顧人力不足的問題,社工師也會與家屬討論轉介至長照,或是給予照顧者關懷等資源,減輕主要照顧者的壓力;若遇到病人病況嚴重,最後在院因病死亡,但家屬卻無力負擔喪葬費用時,社工師也會盡力轉介民間資源,提供喪葬費的補助或是免費斂葬的服務,讓家屬能夠好好的送病人最後一程。醫務社工師穿梭在醫院的各個角落,因為除了疾病和治療外,並不是每個家庭都有能量可以在疾病和生活中維持平衡,所以,若是在治療的過程中遇到了困境卻不知如何是好時,請不要怕造成我們的負擔,若能讓我們一起負重,一起陪伴病人與家屬一起度過治療期的辛苦與困難,也許那些壓力的重量,就不會那麼重了。
-
2021-06-16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 醫院的社工人員 陪伴且支持病人渡過罹癌、治療的過程!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院社工人員的角色」。透過醫學生教學定期舉辦「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才發現台灣醫學教育以及一般民眾普遍對醫院社工人員的工作缺乏認識。非常高興本週能邀請醫院社會服務室蘇主任介紹社會工作專業人員的工作,並由兩位社工同仁分別介紹她們如何幫忙病人與家屬,紓解因疾病而遭受的社會心理以及經濟的壓力。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使醫病雙方更了解這些在醫院默默助人的「無名英雄」。醫務社會工作師,看似熟悉但也陌生,我們的工作包羅萬象,像是財務補助、社會資源的申請、疾病適應、家庭支持、安寧療護……等,而在醫院的社會工作師,很重要的一點是要了解病人的疾病狀況,跟上疾病狀況或提早去思考疾病若進展時,病人及家屬會面臨的狀況及他們可能的需要;而在這些工作中,很大部分被醫療團隊轉介的原因是疾病適應,而疾病適應是什麼呢?疾病適應是當你面對診斷、治療、預後等所造成的情緒反應甚至無法維持原先的生活,而這時我們要協助他們在治療上或生活上能夠順利一些。記得在幾十年前大家聞癌色變,仿佛就是一個絕症,毫無任何機會的只能等待死亡;經過這幾十年的醫療科技的進步,癌症可能不再讓大眾像從前般恐懼、害怕,但若癌症真實的發生在你、我或我們親友身上時呢?不可否認的我們還是會有很多情緒湧出,因為面對未知或不熟悉的事務,難免會有慌張或不適應的狀況。當時醫務社工師首當之務是必須清楚的了解病人的醫療計畫,而面對病人家庭時,我們需接受且允許他們的任何情緒,或會有憤恨、否認、無助、沮喪、擔心……等,但情緒都是自然且正常的,陪伴他們將情緒發洩出來,再慢慢引導他們說出內在的想法及擔心,以協助他們以較舒適自在的狀態面對疾病及醫療團隊,並陪伴他們渡過艱辛的治療過程。很多時候,病人家庭得知罹癌時,當下是無法冷靜且理性的去了解醫療計畫,我們可以在他們下次門診時,鼓勵他們再向醫師提出自己的疑問及擔心;醫務社會工作師就像是橋樑,醫病之間的橋樑、病人家庭內部意見不一時的橋樑、護理人員在照顧病人時的橋樑,也有可能是病人自己面對罹癌時內在許多情緒時的橋樑,幫助他理解自己、接納自己的狀態,或者聆聽他們不知怎麼跟重要親友表達的議題,進而討論或給予回饋。癌症有時可以得到治癒或穩定的控制,但有時並非如此順遂,癌症會進展、侵蝕病人的虛弱的身體及重要器官,而這時的疾病適應又進入到下一個階段了,面臨安寧照顧、心願完成、死亡等,此時又會有不同的情緒及反應產生,記得永遠體諒接受病人家庭在不同狀態下的所有情緒,但要謹記且敏感的覺察這些情緒是否合適或已失控,以及自己是否可以處理或需要其他職類一同協助。我自己在工作的這段時間中,陪伴且支持許許多多病人渡過罹癌、治療的過程,在這過程中因為你想了解他們、貼近他們,所以有時也會被他們的情緒所感染,因與他們站在同一側,故能感其所感,但永遠要自我覺察自己的狀態,不僅是幫助自己也才更能幫助他們;有時疾病適應的協助也需要一些醞釀、時間,在適合的時機點來臨之前,才能為彼此做好準備也可以讓病人家庭後續的路走的更順一些。這份工作我覺得有時在「自助助人」,有時某些情境下你也會在自己的生命歷程中得到解答或安慰,我永遠記得病人對我說「能見到你真好」、「謝謝你瞭解我」,或是虛弱的睜開眼睛說:「你來了喔!」而我也非常希望我的回饋也能夠撫慰、溫暖到他們。工作的過程中都是陪伴病人家庭走一段路,有時走的長一點、有時走的短一點;站的位置也在過程中有些不同,可能是和他們站在同一邊,也或許是撐在他們的下面,也或許是握有些權利、資源而在他們的上方,也或許是走在他們的前面,告訴他們前面可能會有的風險,也或許是階段性任務完成,在他們的後端祝福著、凝視著他們,我希望自己不管是能夠陪伴他們的時間有多久、站在哪一個位置,都能夠溫暖的、堅定的貼近他們、了解他們,給予適合他們的協助或服務,也謝謝這些病人願意伸出手接受我們的幫忙,而我們也即時趕上給予協助,成為他們小小的亮光,但也想告訴他們其實你們也永遠能夠給予自己大大的力量。世間常雨,然而在陽光明媚之處,必有屬於你的彩虹,但願我們能夠一起走過風雨,而找到那片絢麗的彩虹。
-
2021-06-14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看見需要,所以陪伴」——醫院裡的社工師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院社工人員的角色」。透過醫學生教學定期舉辦「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才發現台灣醫學教育以及一般民眾普遍對醫院社工人員的工作缺乏認識。非常高興本週能邀請醫院社會服務室蘇主任介紹社會工作專業人員的工作,並由兩位社工同仁分別介紹她們如何幫忙病人與家屬,紓解因疾病而遭受的社會心理以及經濟的壓力。希望這三篇文章可以使醫病雙方更了解這些在醫院默默助人的「無名英雄」。「你好!我是醫院的社工師」「這麼年輕就來當『志工』……」 「妳一定很有愛心!」 「妳是政府派來醫院的?」 「妳的工作很輕鬆耶,來聊天就有薪水領……」 「我的經濟沒有問題,不需要社工師。」這些回應,都是在病人、家屬還不認識社工師時,會有想法或回應。社工不是志工,社工是有給職的專業人員,必須就讀大學社會工作學系,甚至得參加國家考試,得到社會工作師的資格;在工作中運用相關的理論、實務的知識來助人,並不是因為有愛心就能成為社工師;超過100床以上的醫院,都需要有專職社工師的人力配置,我們是醫院的員工,是醫院希望在治療病人的過程中,幫助病人解決因疾病而產生的家庭、社會問題的專業人員,在訪視過程中顯得日常的對話,其實都是我們在瞭解病人的問題、資源、支持系統的過程。社工師不只協助經濟困難的病人,面對疾病過程中,情緒難以調適,不知道如何因應疾病這個程咬金造成的生活改變,很擔心疾病跟治療,但不知道如何跟家人或醫師開口,這些時候,社工師都可以幫忙。社會工作隨著不同的工作對象、族群或場域,發展出不同的社會工作專業,而我在醫院擔任社工師,選擇的正是「醫務社會工作」。常說生、老、病、死,「生、病、死」這三個過程,多數都需要醫院的參與,所以在醫院工作,社工師的工作對象幾乎沒有年齡、性別的限制,他們的共通點是病人,健康狀態受到短期、長期影響的人,社工師協助這些病人解決因疾病而產生的社會、心理、家庭問題。醫務社工師到底在做什麼呢?在醫院找社工師幫忙,第一個想到的是資源問題,沒有錢找社工、沒有人顧找社工,不管是人力、物力的缺乏不足,都會希望藉由社工師連結資源的能力,解決病人的問題,社工師必須進行評估,確認病人是否符合社會資源提供的條件,也需要了解病人的問題,協助病人與家庭看見問題,有改變的方法,幫助他們順利地完成治療。隨著癌症治療的進步,存活率的提升,除了預備死亡,更需要了解治療的過程,如何配合治療,治療結束後的生活調整,更有人開始思考人生的優先性,這些議題都是社工師可以陪著病人與家屬討論的,每個人都有自己解決問題的方法,碰到壓力或危機時,有時會轉不過來,社工師可以看見病人的能力,接納、包容病人的狀態,給予支持與協助,陪伴病人接受疾病與治療。社工師並不是單打獨鬥的,合作是社工師重要的特質與能力。我們與病人、家屬合作,也與醫療團隊合作,幫助醫療團隊了解病人及家屬的擔憂,讓團隊成員知道如何協助病人與家屬,當病人不瞭解病情說明,不好意思詢問醫師時,或是有錯誤的理解時,社工師都會把這些狀況傳達給醫療團隊,讓團隊可以再次說明,也可以幫助聯繫家庭會議,把病人及重要家人約來與醫師見面,讓醫師一次向病人、家屬說明,病醫之間有共識、有信任感,就能一起合作完成治療病人自主意識抬頭,爭取自己的權利,醫院也鼓勵病人可以表達不滿意,社工師經常參與病人醫療申訴的處理過程,幫助醫病溝通。在處理過程中,發現這些申訴很多都是不清楚、不了解而產生的誤解,進行申訴並不是想要攻擊醫師、醫院,只是想要了解為什麼,沒有人喜歡被投訴,一定會不開心,但如果把申訴看成一個溝通不良的結果,重新學習,再次好好的說明、傾聽、溝通,醫病之間如果能共同化解誤解,一定可以再次合作。社工師在做什麼?核心精神是幫助艱苦人,不只是幫助生活艱苦的人,也幫助心肝頭艱苦的人。曾經有位很沉默的家屬在病人過世後,寫了一張卡片給我,謝謝我對病人的陪伴,也謝謝我在加護病房外對他的陪伴,他說當時雖然他沒說什麼,但內心充滿感激,有時只是一個動作,也許只是一句話,都會對病人、家屬產生很大的作用,希望我們可以讓這份愛繼續在醫院流傳。因為看見需要,所以陪伴。
-
2021-04-30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醫學的凝視——正確與精微的探尋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習醫者的心聲」。一位醫學生聽完醫界前輩以「落實醫學人文教育於醫院實習」的演講後,感受到提升醫學生對病人痛苦之敏感度的重要,而抒發其個人所見。另一位醫學生在參加醫學人文個案討論後,對癌症末期病人不願放棄任何希望有更深入的體會。最後這位住院醫師在一場病情複雜的個案討論後,寫出「人性的價值與尊嚴可以於疾病之外重新受到發現與重視」。這三篇文章希望能讓社會大眾瞭解,因為我們容許年輕的習醫者參與病人的照護,他們才有機會在步入醫學科技治療「疾病」之前,能對「病人」的感受有更深入的了解,台灣才會有更多的良醫。前言醫學生進入臨床的衝擊,最開始的也許是如何把課本中的知識變現成臨床「正確」的觀察、診斷、以及決策。從方法學、病生理機轉、到如何獨立實戰,希望透過依歸準則的指引不鑄下錯誤。實際上臨床要處理的問題不只是有沒有依賴準則做好判斷那樣的單純。如果我按照認知中正確的方式去做,反而造成病人更大的痛苦,那我所認為的正確就是對的嗎?病人不是機器人,面對不同的決定而有無法預期的情緒,我們又該如何自處、作出合情合理的決定、乃至在不得不說抱歉時,尋找兩全的可能,總有一些超出課本知識、臨床技能的範圍。這卻是每位一線醫生終將面對的日常,在過去在課堂中是難以想像的。剛好在診間碰上一個頗有情緒張力的場面,當時我很驚訝:老師已經窮盡所能的按照「正確」方式操作,還是遇到這樣的局面。旁觀處理的過程中有很多反思,那些看似尖銳的問題在討論下有機會挖出更深層以及實務面的解答。背景故事、提出問題今年一月有一位中年女性到診間,右前臂上只有一個橫切的手術傷口,摸不到腫瘤,影像上也都看不到,只有術後檢體的病理報告提到在組織邊緣發現癌細胞(Positive margin)。原先看診的診所、醫院,也都沒有影像記錄,但因為是需要切除乾淨的肉瘤,就算處在資訊很缺乏的情況,還是要進行手術。理論上進行手術時,應該讓切口盡量與血管、神經平行,才可以減少傷害,因為上一次手術以橫向切除,導致我們這次要切的更大、補更大的皮。病人術後因為補皮的關係,要打石膏、避免移動,隔天就覺得打著石膏很痠、不舒服。我們才讓他清醒的時候把石膏拿下,只要注意不要過度移動,晚上睡覺時再打上石膏,病人很不舒服、也很焦慮。因為傷口的位置,為了最大保存功能,加之無其餘參考資料,我們先依照經驗由疤痕處往外切2公分。事前就告知過病人,可能仍會在組織邊緣發現癌細胞,就需要繼續往外切。然而在二月回診告知病人必須繼續往外切時,對病人來說如同晴天霹靂,當場合併低血糖險些暈厥,躺臥十分鐘,並吃了護理師提供的糖果才漸漸恢復,期間醫師不斷向病人夫婦說明以及給予安慰,他們的情緒才比較穩定,選擇繼續相信醫師。但病人想要一次往外切更多,以絕後患,醫師表示理解病人心情,如果堅持也會尊重,但因為傷口接近手腕,往外多切可能會讓肌腱露出,對日後的恢復、功能保存上都會比較不好。建議一步步作,乾淨時直接收手,由於有標示方位,就算切多次犧牲的面積比較少,在臨床上對病人比較有利。病人最後接受。我本來只是會覺得這些醫師到底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決策,當見識到選擇說真話的場面後,仍不能接受但較能理解他們在害怕什麼。所以我以此臨床情境為例提出三個問題:問題一:病人的所願與規範牴觸,怎麼辦?所謂Clinical Practice Guideline (臨床診療指引) 是一種醫界普世準則,是對醫師跟病人的保護,一旦超過診療指引的部分就屬於個人選擇,可以先了解病人最大的擔心究竟是什麼,畢竟醫生是依據存活率、復發率等數據推薦病人適合的治療,但是對於生命價值的評估卻只有病人本人可以做決定,因此關於治療選擇還是有協商的空間,醫師可以拒絕自己認為傷害過大的治療選擇。現在醫師已經不再握有醫療的絕對權力,我們更加強調病人擁有對自己身體的決定權,因此我們應該向病人分享可能的結果,再讓病人做決定。當然醫病共享決策不代表醫生就只能中立的陳述資料,因為就算攤開資料給病人,病人仍然未必能真正全然了解(或者比你了解)。如果我們心中有比較適合病人的方式,在告知所有可能選擇後,可以「推銷」自己認為最適當的方法,分析其優劣,對於傷害較大的選擇亦可以強力勸退。可以利用過去臨床遇到個案的經驗做為對照,讓病人更有感覺、對於推薦的方式更有信心。最後,病人究竟在意的是什麼,其實在不同的階段他們在意的會不一樣,病人現在身上有腫瘤,他覺得重要的事把它切乾淨。之後,生活功能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也就是後遺症。這部份的權衡,醫生也應事先跟病人討論好。問題二:告知壞消息的心態及方法雖然說真話很重要,我們應該磨練說話技巧以降低衝擊,但也不能因為想要避免情緒風暴就避重就輕,反而讓病人喪失知的權利。一開始就不要把話講太滿、最壞的情況要一點一滴提早透露給病人跟家屬,讓他們能夠慢慢消化、有心理準備。也要讓病人有疑惑的話,能有時間發問討論,不要只是單方面在告知。確認病人都懂了再繼續說明,也需要視病人反應調整告知的方式與程度。最後,要給予一些希望,如還可能的治療方式、後續照顧,以比較歡樂的方式來結束談話。對於這個個案,醫師後續有補充:對於一個要切乾淨的肉瘤發現沒切乾淨,有三種可能反應,第一種是當作已經切乾淨、一種是後續用其他治療、最後一種是告知病人並勇於再切一次,前兩種雖也有優劣之分,都仍然算是一種逃避,對於病人的預後也不好。如果以後遇到一定要切乾淨才有較好預後的癌症時,不要做前兩種,要勇於做第三種人。問題三:我們該如何說抱歉病人很容易就覺得醫生有錯,但我們要區分哪些是自然病程、哪些是犯錯。醫學上有很多不確定性,需要事前想過列出來、在執行前跟病人告知可能產生的併發症,才不會有誤會。如果犯錯了就需要道歉。用意有三,一個是就算你不說,病人還是可能覺得是你的錯,你道歉會讓他比較好受;第二個是反省自己;第三,也是臨床上重要的,是你必須說明清楚、並負責到底。我實習的醫院認為道歉這件事不應該給一個人獨自去面對,醫院有一個相關的小組,會協同處理,一面釐清真相責任、一面對兩方進行輔導,可以有更圓滿結果。還有一件事…最後,討論中有人發現,我之所以提出這件事,除了因為病人當下很受傷外,我自己也受到很大的影響。在告知壞消息時我們也要照顧自己的情緒。在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我們把讓自己不安的事件提出來和大家討論,這是很好的做法,透過把事情說出來跟大家討論,我們可以化解一些東西。希望大家受傷時也可以找人討論、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學習化解這種情緒、照顧自己才能照顧病人。消防員在救重大災難後,很多人要面對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問題,像上次普悠瑪事件的總指揮,在幾個月後自殺,非常令人惋惜。在臨床中,雖然跟災難現場是不同場域,但除了要面對那些無常與病痛,這些不得不背負的情緒現場何嘗不是一種壓力的來源,如何正確的發現、面對、自處、和解,都是行醫之路上需要面對的課題,才不會在黑洞大到快吞噬一切時,被扭曲成不再熟悉的樣子,如此誠然可嘆,也是醫師行醫之路上需要自我警惕的地方。承認自己的脆弱,尋求支援,反而是好轉的開始。結語在醫療場域中,我們凝視的目光漸漸從知識技能的熟練轉向那些教科書未必教我們的地方,這些地方的複雜在於醫學知識外,我們該如何面對與承受那些來自期許的投射、喜怒哀樂的反饋、乃至失望的傾訴,在這個狀況下做出合情合理的決定。原來一旦牽涉到人,一位醫師終究很難只透過醫學知識的護航全身而退。但也在學習處理這些精微的課題中,人性的價值與尊嚴可以於疾病之外重新受到發現與重視,這又何嘗不是懸壺濟世的最高境界?
-
2021-04-28 新聞.杏林.診間
醫病平台/與癌症末期的病人站在同一線 醫生能夠相信奇蹟嗎?
【編者按】這星期的主題是「習醫者的心聲」。一位醫學生聽完醫界前輩以「落實醫學人文教育於醫院實習」的演講後,感受到提升醫學生對病人痛苦之敏感度的重要,而抒發其個人所見。另一位醫學生在參加醫學人文個案討論後,對癌症末期病人不願放棄任何希望有更深入的體會。最後這位住院醫師在一場病情複雜的個案討論後,寫出「人性的價值與尊嚴可以於疾病之外重新受到發現與重視」。這三篇文章希望能讓社會大眾瞭解,因為我們容許年輕的習醫者參與病人的照護,他們才有機會在步入醫學科技治療「疾病」之前,能對「病人」的感受有更深入的了解,台灣才會有更多的良醫。面帶笑容,客客氣氣地一一向醫護人員問好,是我對這個病人的第一印象。比起丈夫,病人的太太顯得憔悴許多,圍著眼眶瀰漫出去的黑色影跡,也許只是雨窗外灰雲投射下的錯意,但更像是長期與睡意抗戰的煎熬。笑容似乎只是為了隱藏表情底下無可探知的哀傷。「醫生,我還年輕,請不要放棄我。」肺癌已經擴散到心臟、肋膜的58歲叔叔,已經試過各種電療、化療,效果皆不彰,本次入院還因為有嚴重的全肺塌陷一度進入加護病房,我們對他的預後實在不抱持太大的希望。但即便我們和病人不斷解釋不甚樂觀的預後,說明他這次住院正在面臨不可逆的生命危險,病人還是不斷地和我們重複著相似的求救訊號,我們一直站在不同的出發點,對疾病的期待不同。身為主責照顧他的實習醫學生,我總覺得自己無法完全真誠地待他,每當他問起「我還有救嗎」、「拜託你們用最先進的技術治療我」時,我總無法違背自己的理性,肯定地給他希望。針對病情複雜的病人,主治醫師們都會在一週一次的團隊會議上一起討論該病人的病情,並給原主治醫師後續治療的建議。我向叔叔阿姨提起本週的團隊會議上將會討論他的狀況,只見阿姨眼睛一亮,憔悴的面容頓時紅潤了起來。然而,看見他們燃起希望,我的心中並非那麼雀躍,我擔心團隊會議只會捎來壞消息,造成叔叔阿姨更沉痛的打擊。當週的肺癌團隊會議擠滿了人,每位主治醫師都努力地為自己的病人爭取機會。這大概是我最緊張的一次團隊會議了,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在這短短的30分鐘內,其實定奪了一個人的生與死,當台下各科主任、醫療專家開始紛紛搖頭,就等於宣判了病人的死期。驚喜的是,有位外科醫師自告奮勇地願意幫叔叔放置支氣管支架,我們也趕緊向叔叔報告這個好消息。叔叔還是維持一貫的客氣,只是臉上多了些喜悅,阿姨深鎖的眉頭頓時展開,連說了好幾聲謝謝。術後叔叔的肺張開了三分之二,不舒服的狀況改善了許多,雖然叔叔並沒有脫離癌症病魔,但是他至少度過了這次難關,有機會重振旗鼓,繼續為自己的生命打拚。我一直在想,身為醫生的我們,面對叔叔這樣的病人,究竟要站在什麼樣的角度幫助他。對我們來說,他也許只是另一個無法挽救的病人,然而對叔叔自己而言,這卻是他不可放棄的唯一生命。在與叔叔的溝通過程中,我們一直覺得他沒能夠真正理解自己的病情,總是過度樂觀,也讓我們相當擔心突來的噩耗會重創叔叔一家人。但也許他並不是沒有把醫護人員的病情解釋聽進去,而只是不願意面對。我從護理人員口中聽說叔叔家裡的狀況,父親久病不起,兄長年前猝死,也許他只能催眠自己緊抓著希望的絲線,才能擁有繼續活下去的動力,支持著自己和身邊的家人。兩週一次的醫學人文個案討論會上,老師提及了曾經有位病人對著實習醫學生憤怒地說:「我知道我會死,難道我自己不能有希望嗎?」希望,也許就像我們擔心的,已經不值得存在,但是它對一個生命的意義,也不是我們能夠輕易下定論的。我很喜歡晨會上一位醫師說過的話:「面對困境時,人們總是要求別人『面對它、接受它』,卻忘了後面聖嚴法師還說了後面兩句:『處理它、放下它』。」叔叔也許只是需要時間「處理並放下」目前面臨的人生困境。回到醫生本身,我們的工作不只是治療疾病,也需要撫慰病人的情緒,應該試圖去了解病人痛苦背後的故事,而不只是以專業的眼光衡量每個病人的生死。為什麼叔叔總是故作堅強,過度客氣?為什麼叔叔對醫療技術總是抱持著那麼高的希望?如果離開之後,叔叔最放不下的是什麼?阿姨跟我提到,叔叔幾天前進加護病房時,還一直擔心她要怎麼自己一個人回家。有一次病房的門沒關,我無意間瞥見叔叔和阿姨在床邊互相緊握著手,似乎輕聲地祈禱著什麼。我相信叔叔還有許多人生的願望未了,他想拚命一搏,想照顧家人,想趕快回家做個好丈夫、好兒子……凝視死亡,就像直視太陽一樣刺眼。儘管身為醫療人員,我們時時看見死亡,卻都不曾面對自身的死亡。我從來就不覺得我能同理病人的苦難,但是與受苦的病人站在同一線,盡力為他們著想,是我一定能夠做到的。叔叔出院之前,全身的症狀都改善了許多,甚至能夠步行出院。雖然我們必須誠實告訴病人專業知識計算出的生死機率,但是他們依然有相信奇蹟,擁有希望的權利。下一次,你會陪著病人一起相信奇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