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姐.come on／販賣希望的醫生

打開病房門，沙沙的氧氣聲充滿狹小的空間，靠近廁所的病床上，阿姨坐在床邊用力喘氣。

這個世界有黑有白，還有介於兩者之間的灰色。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用二分法來分別，也許事情都會簡單很多，但關於人、關於生命，往往都複雜地難以區分對錯。

譬如說，長年臥床的老人被送來醫院，兒女很少來探望。站在第三者的角度來看，也許會覺得老人很可憐兒女很過份，但真正的事實或許是───老人的久病拖垮了兒女的經濟和家庭，亦或者老人年輕時對兒女不聞不問───或許其中有這樣的故事。

譬如說，反覆自殺的女人總是無法如願。用第三者的角度來評斷，也許會覺得女人不珍惜生命很愚蠢，但真正的事實或許是───女人沒錢沒家人關心以致心力交瘁，亦或者慢性病纏身痛苦至極───也可能有這樣的原因。

我們每個人心中認為是正確的事，也許對於其他人來說，並不完全正確。

阿姨癌症末期，用年來計算的療程遙遙無期，但卻也快走到盡頭，腫瘤像天女散花一樣在她的肺葉留下蹤影，從X光上可以看到一塊又一塊的結節，每打一次化療，阿姨的白血球就會直接下降到無法承受下一次治療的地步，總要用好幾個禮拜才能慢慢恢復，偶爾中間還會參雜幾次伺機性感染，於是治療又繼續往後拖延，而在這些等待的期間，腫瘤就會像不屈不撓的戰士一樣，越挫越勇。

化療、標靶，所有能用的藥都用上了，但腫瘤就是沒有縮小的意思，治療計畫已經指向緩和性的安寧治療，但阿姨和家人都不想放棄，事實上，誰會放棄呢？60歲，是該含飴弄孫的年紀，但阿姨的日常卻是在家裡和醫院來回奔走，像這樣嘲弄般的命運，誰會想輕易放棄呢？

如果正統的治療沒有辦法，那麼就走旁門左道吧───這是無數個病人和家屬的小小念頭。

任何一種行業都有黑暗面，只要有關於錢，但在還沒做得太過份或者有所傷害之前，大多數人都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對象是應該要純正清廉的醫生也不例外。

在面對疾病已經束手無策的阿姨，醫生告訴她和她的家人，只要按時服用他推薦的輔助養生藥品，對病情就會有大大的幫助，於是全家人的積蓄就像流水一樣不斷流失。

回到病床邊，阿姨戴著氧氣面罩，那是她最不喜歡用的東西，她說戴著很悶很不舒服，但現在的她已經離不開它了。

我替她接上抗生素，看到床旁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有一些外用保養品、水壺，還有幾罐熟悉又刺眼的瓶子，那是我在其他病人那裡也看過的東西。一罐要價上千的營養品，一整個組合下來一個月要上萬塊，不是普通人可以負擔得起的，其實與我無關，我大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只要做好我的工作就好，但我就是做不到。

「阿姨…妳覺得…吃這種東西有用嗎？」我一邊替她接點滴一邊假裝不經意地問。

「哪個？」

「就是這個啊。」我往那些東西的方向晃了晃下巴。

「喔…我也不知道…沒關係啦…只要能活下去就好了…能活下去就好。」阿姨有點喘地說著。

聽到她說的，我不再說任何話。

如果這是她活下去的渺小希望之一，我又有什麼立場把它硬生生除去，即使我知道那些東西對她的疾病幫助不大，或沒有幫助只是白花錢，但我也沒有理由把她求生的浮木給搶走。

這個世界有黑有白，還有介於兩者之間的灰色。

「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命在懸崖邊的人的願望只有這個。

在我心中，用病人苦難來賺錢的醫生是不對的，但在病人心中，卻是照亮他們黑暗前方的一道光。

並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有對錯，正確與否只在於我們看它的角度，只是這樣而已。

腫瘤 化療 癌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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