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上豪／西方麻醉與武俠小說的巧合

2016年大學繁星推薦放榜，媒體報導北市東山高中某郭姓女同學錄取了長庚大學中醫系，其中的緣由不禁讓我這位金庸迷透露出會心的一笑。因為這位郭姓女同學說，她高中一年級看完金庸的全套武俠小說，覺得書中的一位主角張無忌會點穴及針灸很厲害，所以立志要就讀中醫，也希望未來中西醫兼修，對病患有更多助益。

點穴不是小說亂掰的

相信每個武俠小說迷對點穴這種功夫，一定不陌生，不管是張無忌的九陽神功，還是一燈大師的一陽指也罷，這些功夫高強的人不僅可以用深厚的內力作點穴的攻擊，除了讓人無法動彈之外，甚至還可以藉此傳遞內功，確實是加大了讀者的想像空間。但是「點穴」真的只是武俠小說作者天馬行空的想法？其實倒也未必，因為在少林拳術秘訣以及黃宗羲的「王征南墓誌銘」中，都有談到有關點穴的功夫。

只是點穴功夫似乎不若拳術、刀槍及擒拿那般好學，所以始終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常有所謂的高手不定時會出來宣傳自己掌握點穴的竅門，再解開其中的秘密，雖然可能引起大眾一時的注意，但最後皆不了了之。歸究其原因，或許點穴的功夫和武俠小說其中所說的落差太大，自然引不了大家的興趣。

點穴確實可以局部麻痺

誠如2015年康健雜誌找來中醫師破解點穴的可能性，報導開宗明義就指出，以很重的力量壓迫神經節或大動脈，有可能造成局部麻醉或昏倒，若重擊聲帶附近也可讓人暫時失聲，但想要靠單手「點穴」取人性命並非易事，更遑論不用碰到人的「隔空點穴」能造成身體的傷害了。

因此，用比較科學的觀點來談論「點穴」這門功夫，我想說的是，武術家可以利用經年累月的訓練所創造出的力道，去攻擊人體比較脆弱的神經或血管的位置，讓遭受攻擊的人短暫失能、進而被制伏，應該是「點穴」最重要的精神所在。

麻醉與點穴是相同概念

西方的文化雖無「點穴」的功夫，但是在醫學研究史上卻利用相同的概念，發展出麻醉的方法，讓醫師在實行外科手術時可以減輕患者的痛苦。

早在西元前兩千年的埃及神廟，就有描繪醫師壓迫患者的腋窩後，實施手術的圖像；十六世紀的法國外科醫師Paré(帕雷)也在截肢手術前先替患者打上止血帶，之後再施行手術。前述的方法無法引起流行，大抵有兩個原因：一是這種壓迫曠日費時，必須等待一段很長的時間才讓患者的神經失能才能手術；第二可能是性格所致，大部分外科醫師都是急性的人，要我們好整以暇等待一段時間的方法是沒有效率可言，自然不易獲得很多人的青睞。

當然在現代麻醉的方法還未導入外科手術的範疇時，利用長時間壓迫神經血管以麻痺患者局部組織的方式沒有被放棄，而且在18世紀末的時候，有位醫師還做了改良，他就是發明「種牛痘預防天花」詹納(Jenner)醫師的好友，摩爾(James Moore)醫師。

摩爾是蘇格蘭望族之後，當上醫師之後還保持了旺盛的企圖心，總是想盡方法想改進行醫之中所遇到的困境。歷史上雖沒有仔細留下記錄，但我相信他一定在替患者手術時，因為沒有適當的麻醉而困擾不已。因此他才以教科書或者是歷史典籍裡的方法當靈感，開發出另一種改良式的局部麻醉方法。

壓迫神經讓感覺遲鈍

摩爾利用行醫閒暇的時間，從自己和病人，甚至動物解剖身上，勾勒出感覺神經的分布圖，因此設計了一套壓迫的工具，靠著它壓住相關的「點」一個半小時，以麻痺神經所涵蓋的範圍進而讓患者在感覺遲鈍的狀況下，實施無痛的手術。

不只是設計器械，摩爾在1784年還自費出版了一本小書「實行多種手術預防或減輕疼痛的一個方法(A Method of Preventing or Diminishing Pain in Severe Operation in Surgery)」，此書圖文並茂，詳述他的壓迫神經進而減痛的手術方法。為了推廣這概念，他還親自寫信及贈書給當時英國的碩學鴻儒，希望這些名醫能考慮使用他的方法。

有多位醫師，包括在倫敦「聖喬治醫院(ST. George’s Hospital )」的名醫杭特John Hunter)接受了摩爾的建議。其中杭特利用他的方法替一位患者做膝下截肢，雖然患者在手術中的舒適度增加，沒有感到疼痛，但杭特卻吃盡了苦頭，因為患者在斷肢切下後變得很容易流血。

為什麼在使用壓迫神經的方法施行手術後，患部很容易流血？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神經和血管走在一起，長時間的壓迫神經後連血管也會受影響，所以一旦術後放開那些壓迫的工具，血管容易有反射性充血的現象，自然會流血不止，使得外科醫師疲於奔命來止血。

我們必須知道在現代麻醉觀念為導入外科手術前，止血的方法依舊是土法煉鋼，若是流血增加，患者更容易性命不保，所以對於外科醫師來講，若在手術中有兩個不同的選項，不管是「減少疼痛」，或是「減少出血」，外科醫師當然希望兩全其美，但要擇一時，，「減少出血」永遠一定優於「減少疼痛」，這也造成摩爾的方法曲高和寡，沒有人願意自己的病人手術成功，最後卻不幸死於流血不止上。

因此之後摩爾放棄在這方面的研究，轉而和詹納合作，專心於疫苗的發展，他在之後還成為英國國家疫苗協會的主席，活到98歲才逝世。

郭同學，加油唷

從點穴講到局部壓迫神經的麻醉方式，基本上不是很跳tone，在我外科醫師的眼裡，這兩種方法的原理應該是相同的。點穴是利用快速高能量的打擊造成神經短暫失能，而局部壓迫神經的麻醉是利用持續穩定地加壓力量，去造成神經麻痺(Neuropraxia)，進而達到無痛手術的目的。

當今的上肢手術使用的「臂叢神經阻斷(Brachial Plexus Block)」，利用的是腋下打入局部麻醉的方法，其參考點也是當初摩爾所畫出的位置，麻醉醫師可以用注射的方式取代壓迫，輕鬆達到止痛的目的。

相信前面完成自己心願，申請就讀中醫系的郭同學日後定無可限量，搞不好醉心研究經絡與解剖之後，可以破解古代「點穴」武功的不傳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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