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上豪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心臟外科主治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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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上豪
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心臟外科主治醫師
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記者問我平常做什麼娛樂抒壓,我很驕傲地拿出了自己上網訂購的義大利製「Borgani」手工薩克斯風,告訴他是以吹奏這種樂器放鬆心情。記者先生並沒有再仔細追問下去,以為我在年紀輕的時候就有了這項啫好,而且吹奏的技巧應該不會太差,不過事實上,我學習吹奏薩克斯風是近幾年的事。
你或許會認為,我是心甘情願去學習這一項興趣,但我不得不承認,背後理由是有一些「半推半就」與「實現諾言」的組合。
教我吹薩克斯風的人是金老師,每個我不用值班的週末假日,他都會主動來醫院附近的音樂教室替我上課。我很感謝他的體諒與貼心,因為他除了必須暫停開計程車的生意,而且要利用自己的人脈和音樂教室的負責人攀交情,畢竟我不是那裡的學生,而且以一、兩星期才上一次課的頻率, 負責人是可以拒絕沒有賺頭的交易。
金老師對我如此的優惠,你們一定猜得出來,他應該是我醫治的病患,而他的行為,似乎可說是種「知恩圖報」的行徑,可惜只猜對了一半,我和他之間的故事,反而是有「男子漢約定」那種悲壯的情緒在裡面。
金老師原本是位專職的薩克斯風樂師,早年家境較不好,在生活條件不佳的情況下,十幾歳的時候不幸罹患了「風濕性心臟病」。他因而在三十幾歳的時候,由於二尖瓣膜狹窄造成的氣促與肢體水腫,幸運在健保剛開辦的時候接受了「二尖瓣膜的置換手術」,醫師的妙手回春讓他不到幾個月的功夫又返回工作。
「風濕性心臟病」主因是溶血性鏈球菌感染,好發於冬春季節,與寒冷、潮濕與擁擠的環境下。而其影響心臟的部份主要在瓣膜,在發病初期造成心臟瓣膜的炎性滲出反應,便進入之後的增生及瘢痕的形成,在若干年後,被影響的瓣膜功能被破壞,終使得它狹窄或閉鎖不全影響了心臟的功能。
在接受完二尖瓣膜置換手術之後,金老師確實渡過一段美好的日子,可惜在十多年後,原先只受到細菌輕微影響的主動脈瓣,也因為疤痕生成而無法順利開合,再次讓金老師有了氣悸與水腫的現象,於是他來到本院接受開心手術,準備置換狹窄的主動脈瓣。
雖說是第一次接受主動脈瓣膜置換,但金老師可視為「再次」的開心手術。因為十多年前的二尖瓣膜置換,已經將胸腔與心臟打開過一次,這次的手術沒有碰到之前部份,不過為了打開沾黏的胸腔與心臟,就等同是再次手術。
金老師的手術比預期的困難許多,而且狀況連連,他的主治大夫一開始在打開胸膛時就弄破心臟,造成了大出血的場面,好不容易穩定之後又因心臟沾黏太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主動脈瓣置換成功;而且由於手術時間過長,失血過多,金老師在手術之後恢復的情況相當坎坷。
我看到金老師的時候,是在他性命垂危的關口,長時間的開心手術使得心臟功能暫時受到影響,需要葉克膜維持生命,還不時為了失血過多重進手術室清理血塊,在加護病房值班的醫師,包含我在內,常為了他絞盡腦汁、耗盡心力。
醫術上的努力已經黔驢技窮,以致於我在他的床邊只能加油打氣,什麼也做不了,意外得知他是位薩克風的樂師,某次在查房時,我心血來潮握著氣息虛弱,全身插滿維生器材的他說:
「金老師,你要好起來,出院後我要找你學薩克斯風。」
雖說這有點唬弄之詞,但不可否認,年少的我因為美國歌手Bill Joe的「Just the way you are」這首歌中的薩克斯風獨奏,對於學習這種樂器,曾那麼點起心動念,只是一直未付諸實現。
在醫療團隊的努力之下,金老師竟然在兩個星期後轉危為安,甚至最終能康復出院,確實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我因為不是他的主治大夫,所以就和他失去了音訊。
沒有料到,兩年後金老師由於自己的主治大夫出國,便暫時在我的門診追踪一次,當我們四眼相對時,他主動對我說:
「蘇醫師,你不是說要學薩克斯風嗎?」
就這樣,我為了「男子的承諾」,向金老師學習吹奏薩克斯風。
幾次的相處才知道,金老師在第二次的開心手術之後,對於吹薩克斯風謀生已不太能勝任,倒不是因為體力不如前,而是氣管內管置放太久傷到了聲帶,不只氣不長,吹奏的音質也沒有手術前那般優美。所以他改以開計程車為業,偶而接接一些商演,當然他也會收一些學生,裡面的程度是我最差。
或許你會認為,我的「男子漢的承諾」是信口胡縐,但無論如何,這句話確實是對金老師的另類鼓勵,他也承認,聽到我想拜他為師的當下,人似乎增加了很大的活力。
希望他不是唬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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