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文／偶爾生點小病之必要

【聯合報／李偉文（牙醫師、作家、環保志工）】

前些日子某個周末晚上，在家裡搬東西時不小心夾到左手食指，趕緊抽出卻赫然發現指甲整片掉下來，雖然不太痛，但是鮮血淋漓的，也有點恐怖。

自己稍加沖洗消毒簡單包紮後，想一想，還是檢查一下比較妥當，於是就到離住家最近的新店慈濟醫院掛急診，先經過護士檢傷分類，稍加等候，就有醫師來診治，照了X光片沒骨折，打了破傷風針，拿了抗生素葯膏也就結束幾十年來第一次掛急診的經驗。

往後這幾個星期的起居作息真的是很不方便，不時就碰觸到這個受傷的食指，平常沒感覺這根指頭的存在，這下子才知道它在生活中時時刻刻所扮演的角色。

這使我想起拉丁美洲作家馬奎斯在「愛在瘟疫蔓延時」裡所寫的：「我現在完全知道自己內臟的位置與形狀了！」的確，年輕時不知道有胃有腸，等到消化道有問題了，才發現原來肚子裡有這些器官，就像我們以為睜開眼就理所當然可以看見東西，直等到有乾眼症了才知道眼睛的存在。

常有人勸誡我們要感恩惜福，其實這是不太容易的，當我們不曾匱乏困頓過，要對我們認為理所當然存在的東西感謝，或許也只是嘴巴說一說，很難真心感悟。

只有當我們真的體會到我們這個血肉之軀會頹敗，才會好好珍惜與保養；也只有當我們知道意外如烈日或暴雨會隨時出現，才會感恩平淡無奇的日子。

因此，偶爾生點小病是必要的，就像有位詩人說過，小病是對靈魂的一種洗滌。

小病痛除了讓我們更警醒，更感恩之外，還有一個附帶的好處，也就是蘇東坡所寫的：「因病得閒殊不惡。」

小病對一個平常為工作忙得一天恨不得有48小時的人來說最是重要，他因為被迫暫停腳步，在無所事事的閒散時光中，在毫無目的的隨意瀏覽舊書報中，在漫無止境的胡思亂想中，或許會回憶起自己的童年往事，自己的年少浪漫，自己當年的夢想與工作的初衷。

不過，這種小病必須大到會讓你擱下日常事務、但又要小到不會有人來探望安慰你，更不能嚴重到危及性命而潸然淚下。

若是沒有這種小病的提醒，等到真的罹患重病，往往就太遲了。

我很喜歡的作家余秋雨先生寫過一段我並不太同意的話：「只有在天涯海角，絕壁死亡，生命被迫到最後境界，一切才變得深刻。」的確，幾乎大部份的人在生過重病，遭遇重大意外，九死一生之後，人生的價值觀，生命態度與生活習慣才會改變，可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在身體健康還能活蹦亂跳時，就讓「一切變得深刻」呢？為什麼要等到生命被迫到最後境界時才願意改變呢？

阿拉伯有句諺語：「要讓一個人覺得幸福，只要讓他的駱駝走失，然後再讓他找到駱駝。」這也是我覺得人啊，應該偶爾生點小病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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