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選自聯經出版《皇上吃什麼》，作者李舒】
李鴻章告訴你，這碗傳承百年牛肉汁究竟什麼味道
李鴻章大人以74 歲的高齡出訪歐美，精力實屬罕見。若是上養生節目，李中堂一定會堅定地秀出自己養生的秘方：保衛爾牛肉汁。
天一冷，我就生無可戀。
這種很容易伸手不見五指多吸兩口空氣就能毒發倒地下點雨就能堵得尿急的天氣，不想吃的，還能幹嘛？
我就是這麼膚淺的人。
有一段時間，我像發了瘋一樣，想牛肉汁。這當然是從《半生緣》裡看來的：
翠芝便到她表姊房裡去告辭。一進門，便看見一只小風爐，上面咕嘟咕嘟煮著一鍋東西。翠芝笑道：「哼，可給我抓住了！這是你自己吃的私房菜呀？」大少奶奶道：「什麼私房菜，這是小健的牛肉汁。小健病剛好，得吃點補養的東西，也是我們老太太說的，每天叫王媽給燉雞湯，或是牛肉汁。這兩天就為了世鈞要回來了，把幾個傭人忙得腳丫子朝天，家裡反正什麼事都扔下不管了，誰還記得給小健燉牛肉汁。所以我賭氣買了塊牛肉回來，自己煨著。這班傭人也是勢利，還不是看準了將來要吃二少爺的飯了！像我們這孤兒寡婦，誰拿你當個人！？」她說到這裡，不禁流下淚來。其實她在一個舊家庭裡做媳婦，也積有十餘年的經驗了，何至於這樣沉不住氣。（張愛玲《半生緣》）
看起來，牛肉汁等於燉得很濃的牛肉，吸收了牛肉的精華，而不用吃牛肉渣渣，這在我的少年時代，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印象。我問我媽，我媽表示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大概和雞精差不多？
我完全不信，雞精是我小時候最厭惡的東西，被媽媽逼著喝了兩次，味道腥到像剛吃了十口沾著雞屎的生雞肉。即使兌了溫水，味道只有更壞，因為對於小朋友來說，那種複合型的複雜口感，是難以理解，並且再也不想理解的。
但不知道怎麼的，我偏偏篤定，牛肉汁，肯定比雞精好喝一百倍。
要不然，怎麼連中堂大人李鴻章都如此熱愛呢？李鴻章大人，在很多小朋友的眼裡，他是簽訂喪權辱國條約的漢奸。
圖／摘自《皇上吃什麼》
1901 年，太后和皇上逃到西安，清政府把這個78 歲的老人推到北京去處理爛攤子，直面八國聯軍的威逼。這個人當時已經接近油盡燈枯，他一邊大口大口吐血（胃出血），一邊把聯軍提出的10 億兩白銀賠款，幾乎是討價還價一般，降到4.5 億兩。
這已經是走到生命盡頭的他能夠為國家盡的最後一份力了。這個老人窮其一生，為國家糊了一個房子，雖然是紙的，但他盡力讓這房子顯得體面、再體面一點。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到來時，他還在病榻上與俄國公使簽字。
李鴻章大人一生，除了為中國和平鞠躬盡瘁外，還做了兩件事：第一，發明了影響美國人口味一世紀的「李鴻章雜碎」；第二，自願充當保衛爾牛肉汁的大中華區代言人。
根據四川總督劉秉璋的兒子劉聲木同學的可靠情報，李鴻章對他爸爸說，自己每天服牛肉汁、葡萄酒二項，皆經西醫考驗，為泰西某某名廠所製，終身服之，從不更易。牛肉汁須以溫水沖服，熱則無效，葡萄酒於每飯後服一小杯，以助消化。
不僅自己喝，還經常送給別人喝。給兒子寫信，李鴻章不忘囑咐：
伯王前索牛肉精（寄去四盒，其太福晉老病，當合用），恭邸要野白術（寄去二觔），或親往送呈，或專弁交，汝酌。孫燮臣（家鼐）函索牛肉精，寄去兩盒，專弁送交。
中堂大人是什麼時候喜愛上牛肉汁的？現在已經不可考，但有一點是可靠的，那就是，那時候的牛肉汁是個很潮很潮的東西。
保衛爾牛肉汁誕生於1812 年，發明者號稱，只需要12 克便可滿足人體每日對5 種維生素B 的需求。製作方法看起來很原始：「用水浸泡生牛肉，濾出汁液後煮沸，讓水分蒸發，再將殘渣壓成方塊。」
據說，到1888 年，已經有三千多家酒店、雜貨店和藥店銷售這種牛肉汁，品牌叫保衛爾（Bovril Sauce）。早期的保衛爾牛肉汁廣告鋪天蓋地，現在只要在谷歌上隨便一搜，可以搜出各種，說來說去就是，吃了保衛爾牛肉汁，男的精壯，女的漂亮，小孩聰明，老人還能多活五百年。
早期廣告還專門以體驗類報導的方式介紹了這種高能量便利食品的飲用方法，可加入熱水直接飲用，也可拌稀飯、熬湯，甚至可以直接塗在麵包片上。但他們肯定想不到，在山的那邊海的那頭，中國首席高官李鴻章大人，就這樣愛上了這種深褐色的液體。
英國《倫敦新聞畫報》曾經有一個報導，是李鴻章訪問歐洲和美國時的專題，配的是一幅版畫，李鴻章在安排工人裝運帶回國的英國商品，其中有維多利亞肥皂、雷明頓打字機和保衛爾牛肉汁。
保衛爾牛肉汁的粉絲絕不僅僅只有中堂大人，胡適同學生病的時候，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喝「英國進口的補品保衛爾牛肉汁」，最後居然把自己的皮袍子典當，得了8 塊錢，然後讓朋友去買牛肉汁，用掉3 塊。
我每次看到這裡都想咆哮——
胡適，你這個敗家孩子，這絕對是一筆巨款好嗎，要知道，那時候一個普通職員一個月的薪水不過6 塊錢。半個月薪水用來喝牛肉汁，拿塊牛肉自己小火燉一燉，性價比要高很多呀！
我的朋友小L 早於我喝到了保衛爾牛肉汁——在球場上。據說，英超和蘇格蘭的足球比賽，球迷們都習慣在冬天，攜帶一瓶專門沖兌好的牛肉茶，用來取暖。而現在的球場，也會出售保衛爾牛肉茶。
上個月，我去香港時，意外遇到了一位香港「老炮」，他告訴我，在殖民時期，香港的茶餐廳提供一款叫作「牛肉茶」的飲品，其實就是保衛爾牛肉汁兌水。但香港人把這款醬汁的用途發揚光大——做黑胡椒雞翅或者牛柳時，會加入一些保衛爾，以求味道更為濃烈。也有一些老人家，喜歡用保衛爾牛肉汁拌飯送粥。
最終，我帶著一瓶保衛爾回到了北京，用兌水熱飲和抹麵包的雙重方式見證了這個連通古今的神奇時刻——
你們能猜想到，中堂大人所愛的牛肉汁，胡適同學賣掉袍子買來的牛肉汁，被林語堂推崇備至能治百病的牛肉汁，到底是什麼味道嗎？
一嘴的雞精味！
還是有點鹹的雞精！摻了板藍根的雞精！
都是嘴饞惹的禍。
保衛爾牛肉汁 粉絲會的代言人還有：
圖／摘自《皇上吃什麼》
林語堂
英國人所感興趣的是怎麼保持身體的健康與結實。比如多吃點保衛爾牛肉汁，從而抵抗感冒的侵襲，並節省醫藥費。
圖／摘自《皇上吃什麼》
南丁格爾
對於病人來說，牛肉茶具有強大的滋養功效……我們雖然不知道肉茶裡到底有什麼，但其中的確存在著某些幫助修復的物質。並且，肉茶可能適用於任何炎症性疾病……只要病人需要大量的營養，肉茶就能夠幫上忙。
圖／摘自《皇上吃什麼》
海明威
接下來的星期一早餐我去丁香園寫作，安德烈給我送來一杯牛肉汁，那是一杯兌了水的保衛爾牌濃縮牛肉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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