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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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9月27日,凌晨3點。韓國漢城。
眼裡布滿血絲的加拿大奧運會代表團官員,最終還是決定連夜召見本‧詹森。
代表團召見這名本國運動員,是為了問他拿回一樣東西:奧運會金牌。
隨後,交出金牌的本‧詹森還得到了一個通知:你已被開除出加拿大國家隊。
7個小時後,國際奧委會官方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據說那是奧運會歷史上記者參與人數最多的一場新聞發布會。
在會上,國際奧委會正式宣布:本屆奧運會男子100米金牌獲得者、加拿大運動員本‧詹森在賽後被發現服用興奮劑,被取消冠軍資格,禁賽兩年。
消息一出,全場震驚,漢城震驚,世界震驚。
就在3天前,本‧詹森在漢城奧運會的男子100米決賽中戰勝老對手、美國運動員卡爾‧劉易斯,以9秒79的破世界紀錄成績奪得金牌。
這場當時被媒體形容為「世紀之戰」的比賽,最終演變成著名的「世紀之騙」。
本‧詹森的對手、美國的田徑天才卡爾‧劉易斯之後成了英雄。
在賽前,卡爾‧劉易斯宣稱,一定要拿到這枚金牌,獻給自己的妻子和母親—當然,本‧詹森也宣稱,要為自己的母親而戰。
最終,雖然劉易斯只跑出9秒92的成績,雖然那已是他個人的最好成績,但相對於本‧詹森那個作弊的9秒79,這個成績是乾淨的。大家都公認,這是配得上奧運金牌的,是對得起他的妻子和母親的。
在那以後,卡爾‧劉易斯積極投身於「反興奮劑」的宣傳活動中。這位參加過4屆奧運會,奪得過9枚奧運會金牌和8個世界冠軍頭銜的傳奇人物,一直在呼籲要嚴格藥物檢查制度,並聲稱田徑場已經到了「前所未有的骯髒」的地步。
他的呼籲一直持續到2003年,然後戛然而止。
2003年4月,一位名叫維德‧埃克森的美國醫生,拿出一份3000字的文件,揭露了美國奧委會長期包庇和縱容本國運動員服用禁藥提高比賽成績的事實。在被包庇的運動員名單裡,卡爾‧劉易斯赫然在列。
卡爾‧劉易斯一開始還狡辯,但在2003年4月24日,他放棄了抵抗:「我想我是做錯了。」
這不得不讓人的思緒又回到1988年,在被剝奪金牌之後,本‧詹森曾憤怒地抗議:「大家都服藥了!為什麼只罰我一個?!」
使用興奮劑的歷史可以一直追溯到北歐傳說時期。北歐傳說中的神勇戰士巴薩卡斯,據說在戰鬥前一定要服用一種名為「不頭疼(butotens)」的飲料,因為可以大幅提高戰鬥力。經後人考證,這種飲料很可能含有毒蘑菇的成分。於是,據傳毒蘑菇是古代奧林匹克運動員賽前經常使用的「興奮劑」。
發動鴉片戰爭的英國人,可能是最早把鴉片運用於體育競技的國家。在19世紀,英國一直流行一種超長耐力跑比賽。1807年,耐力跑的參賽者亞伯拉罕‧伍德公然宣稱,大家只有使用鴉片酊,才能在24小時內保持清醒,不斷奔跑。
你知道1878年英國耐力跑比賽的奪冠成績是多少嗎?是520英里(相當於837公里),冠軍為此連續奔跑了138個小時!
必須指出的是,在那個時候,大家並沒有「興奮劑」這個概念,只認為是合理地使用藥物。
1904年,在美國聖路易斯舉行的第3屆奧運會的馬拉松比賽上,美籍英國人托馬斯‧希克斯在比賽過程中,身後一直跟著拿著注射器的教練查爾斯‧盧卡斯。每當希克斯跑不動的時候,盧卡斯就會適時給他注射一針「士的寧」,外加一杯威士忌。「士的寧」也叫馬錢子鹼,是一種中樞神經興奮劑。
比賽結果是,希克斯獲得冠軍。
1930年,著名的環法自行車比賽的參賽手冊上明確指出,組織方不負責各支車隊的「藥物」費用—意思是在比賽中使用藥物是合法的,只是要你們自費。
如果照這個態勢發展下去,人類的現代奧運會,其實很可能演變為4年一屆的「興奮劑成果博覽會」。但是,事情發生了轉變。
轉變的代價,是有人付出了生命。
1960年的羅馬奧運會,丹麥自行車選手延森在比賽中猝死。屍檢證明,他服用了苯丙胺、酒精和另一種擴張血管的藥物。7年後,前奧運銅牌選手、英國自行車運動員辛普森在環法比賽途中猝死,死時衣袋中還有未吃完的苯丙胺。人們忽然回想起來,那個一邊跑一邊打針的馬拉松冠軍希克斯,在那屆奧運會後,再也沒有參加過大型比賽…最有名的例子,可能是美國著名女子短跑運動員「花蝴蝶」喬伊娜。
就是在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上,喬伊娜在女子100米比賽中跑出了10秒54的奪冠成績,這個成績到現在依舊是奧運會紀錄。而在當年美國國內的奧運會選拔賽上,喬伊娜還跑出了10秒49的世界紀錄。
10秒49是個什麼概念?28年後的2016年,里約奧運會女子100米的奪冠成績是10秒71—那可是過去了整整28年!在塑膠高彈力跑道、高科技氣墊跑鞋、減風阻的運動衣發明之後,女性依舊無法打破甚至接近喬伊娜當年創造的那個世界紀錄。
1998年,喬伊娜在睡夢中悄然逝世,享年38歲。無數人懷疑,是過量服用興奮劑奪走了她的生命。
無論如何,人類認識到了興奮劑的危害。
1968年的墨西哥奧運會,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反興奮劑檢測出現了。
但回過頭來看,也沒什麼可以令人特別興奮的,因為這只是意味著一場「貓捉老鼠」的好戲正式拉開了帷幕。
在那一屆墨西哥奧運會上,瑞典現代五項選手利延沃爾成為奧運史上興奮劑違禁第一人。但是,他服用的違禁藥物只是過量的酒精。
是那屆奧運會特別乾淨嗎?
並不是,是那時候的反興奮劑手段實在太落後。
簡單介紹一下興奮劑的類型吧。
第一類可以概括為「不會累」,其實就是中樞神經興奮劑,像咖啡因、可卡因、麻黃素這類,前面提到過的鴉片酊,也屬於這類。這類興奮劑,是能最先被檢測出來的。
第二類可以概括為「特有勁」,就是類固醇。吃了這類興奮劑之後肌肉力量明顯增加,骨骼變粗壯,女性特徵會漸漸消失。在中國,它俗稱「大力補」。
在2000年雪梨奧運會之前,類固醇藥物很難被檢測出來。但就在那一年,檢測手段有了極大進步。也就是在那一年,「馬家軍」獲得奧運參賽資格的7名隊員中,有6名沒有去雪梨。而中國女子游泳隊的一名世界紀錄保持者,同樣也被內部規定不許去參加奧運會。
第三類就高級了,稱為「EPO」,是一種促紅細胞生成素,原來用於治療貧血。運動員吃了之後血液供氧能力增強,耐力等各方面能力提高。這類興奮劑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根本無法檢測出來。
第四類就是雜類了。比如2008年北京奧運會,朝鮮男子射擊選手金正洙獲得了男子10米氣手槍銅牌和50米手槍銀牌,但賽後他被剝奪了獎牌,因為他被查出服用了「興奮劑」—嚴格意義上,其實是「興奮劑」的反義詞,一種叫「心得安」的鎮靜劑。
第五類,是最新的高科技,被稱為「基因興奮劑」,通過改造人體基因來增強運動員的各項能力。這種興奮劑目前還處於猜測階段,現有檢測手段還檢測不出來。
雖然自1968年墨西哥奧運會開始,人類已經決心把借助藥物提高成績的運動員踢出去,但一直心有餘而力不足—反興奮劑的檢測方法,一直要等新型興奮劑出現後才會被發明和改進。
這就意味著,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而在興奮劑方面,「魔」總是比「道」要先行一步。
所以在1988年的漢城奧運會,本‧詹森被檢測出服用興奮劑才會引起那麼大的轟動。因為在此之前,反興奮劑成果實在是少得可憐。
究竟是什麼在推動興奮劑不斷進化和發展?
人們曾經以為,冷戰期間,講究國家意識形態的社會主義國家陣營,是興奮劑泛濫的最大推動力。
確實,東德(民主德國)在裡面一直扮演著一個不光彩的角色。從1972年到1988年,東德取得了384枚奧運獎牌,還創下不計其數的世界紀錄。按照東德人口數,這個金牌比例是美國的10倍。
東、西德合併後,原東德國家安全局的檔案被解密,一項名為「Komplex08」的計畫被公之於眾—在東德的各大訓練基地,教練系統性地給運動員們吃一種藍色的藥丸,告訴他們是維生素,但其實就是類固醇。
但真的只有社會主義國家嗎?
1954年的男足世界盃決賽,當時堪稱「夢之隊」的匈牙利隊在上半場開場8分鐘後就攻進西德隊兩球。然而,上半場以0比2落後的西德隊在下半場判若兩隊,最終以3比2的比分逆轉戰勝匈牙利隊,獲得世界冠軍。這場比賽被稱為「伯爾尼奇蹟」。
然而,到了2004年,德國媒體披露,1954年的世界盃決賽中場休息時間,西德隊的每個隊員都被注射了一種中樞神經興奮藥物,以增加體力和爆發力。更讓人感慨的是,2008年德國內政部科學局聯合德國奧委會,委託柏林洪堡大學調查德國的禁藥史,結果顯示,聯邦德國(西德)為追求成績,系統地組織運動員服用各類禁藥長達30多年。
那麼,冷戰結束之後呢?
就在剛結束不久的里約奧運會上,整個俄羅斯田徑隊因為牽涉興奮劑問題,被禁止參賽。但就在奧運會閉幕之後沒多久,俄羅斯黑客侵入世界反興奮劑組織的電腦,公布了5波興奮劑檢測呈陽性但依舊被允許參賽的各國運動員名單,其中主要是美國、英國、法國等西方國家。
「一個國家的科技實力,決定了這個國家的運動員在奧運賽場上的表現。」這句看似合情合理的話,背後又透露出一種怎樣的諷刺和無奈。
(李金鋒/摘自中信出版社《歷史的溫度》一書,圖/勾)
【本文轉載自2017年12月號《讀者》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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