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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健康
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從病人學習到的心得」。一位醫學生在即將離開實習醫院時,寫出自己六個月來如何從教室、課本,在臨床老師的指導下,應用到醫院、病人的心路歷程,並且給「醫病平台」帶來作者別具匠心畫出的「插圖」。另外兩篇是由一位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絡的學生,仍舊不忘以「敘事醫學」的方法,追述自己一位病人由最初無法接受診斷到後來欣然同意接受治療的故事,以及聆聽病人分享治療引起的副作用。這些都是只有透過病人才能學習到的重要醫學知識。希望這三篇醫學生的動人敘述可以使社會大眾更了解醫學教育需要病人與家屬的參與,將來我們的子孫生病時才有好醫生可以照顧他們。
夜間學習時,我接到護理師通知的一床術後發燒病人,推開門時他靜靜的躺在床上,虛弱地微微顫抖著,嘴裡不知囁嚅著什麼,我將耳朵湊近,
「太痛苦了。讓我死一死好了。」
我的心漏了一拍,在這過於安靜的空間裡,生命在疾病面前變得好脆弱。
公務機劃破了無助的空氣,是另一床痔瘡手術後,止痛藥無效的病人。
見到他時,他側著身,緊抓著床緣的欄杆,不停顫抖著。他轉過頭,從那強忍著痛楚的眉宇間透露故作的堅強。一旁的太太伸出手,握緊住丈夫的手,彷彿給他最後一點支持,「他從恢復室回來,麻藥退了之後就非常非常痛,能再給他一點止痛嗎?」
「如果最不痛是1分,最痛是10分,你覺得現在有幾分痛?」
「超越我所感覺過的痛。」
不容拖延的氛圍讓我退出了病房,打給老師,想到每延遲一分鐘,他的牙關就得多咬緊一刻,我的心就彷彿被無形的勒住,在那一呼一吸之間感受著持續而不定時的抽痛。
換了另一種止痛藥後的一小時,我再去見了他,僅稍微緩解,大約還有9分痛,決定再和老師討論一次。
「開痔瘡手術的第一天本來就會很痛,我們給他的止痛藥已經很多了,再更多怕會有藥物過量的問題,但是病人痛一下不會怎麼樣。」
和病人說明時,他硬擠出了微笑地說他知道了。
回家的路上,我都還在想著那對夫妻握緊雙手的畫面,接下來整夜他大概都不用睡了吧,即使無聲,傷口撕裂般的痛是不是讓他在心裡嘶吼呢?
癌症是場漫長的奮鬥,在醫院更能明確感受到。病人們的病歷往往長長一條,除了每隔幾週要回來打化療,種種免疫力低下造成的問題亦讓人傷透腦筋,那些不知道癌症是否會復發、漫長的治療儼然是種折磨。
一天午後,我碰上了難度極高的病史詢問。頂著光頭的中年阿姨,表情用力的闡述著化療的煎熬,「喔,真是太痛苦了。」在那段日子裡,她睡不好也無人陪伴,對於患有憂鬱症的她宛如人間煉獄。
崩潰的回憶不停被重複著,偶然被踏入病房的個管師中斷了節奏,離開時一句「你繼續跟我們的學生講化療有多痛苦吧。」讓我差點沒昏倒,畢竟在過去的一小時內,同樣的故事我已經重複聽了四遍,眼看下班時間逼近,平均要花兩小時以上才能打完的入院病摘,至今還隻字未寫,令我焦慮不已。
按捺著耐心再聽了好一陣子,直到公務機打來,阿姨趕緊叫我先去忙,才終於鬆了口氣,脫離這無限輪迴。
「辛苦了。」從病房出來時,學長這麼對我說道,迎來我的苦笑。
當時真的很想逃開,覺得自己投入了大量時間,但沒得到相對應的回報,晚點還要邊加班邊面臨挨餓的煎熬,實在有苦說不出。
時隔多日重新回想,我才意識到這場心力的損耗雖令人無奈,可是尚能被公務機打斷,癌症卻是牢牢的根植病人身上,想掙脫都無能為力。
後來的她因為看護確診新冠肺炎,被轉到隔離病房。獨自一人被關在房間裡,身邊甚至沒了還算有點時間的實習醫學生,只剩在疫情下忙得團團轉的醫療人員。我不禁擔心,會不會那些負面情緒和念頭在她腦中徘徊不去,像橫在心上的枷鎖,一次又一次地勒住發狂的意識?
近日我確診了新冠肺炎,居家隔離期間,每次躺下便咳嗽不止,難以入眠。不能去醫院實習的日子裡,我重新想起了照顧過的那些人,他們的夜好睡嗎?隨時可能出現新問題的身子承受得住嗎?面對疾病的預後,是帶有希望,還是只剩無窮無盡的苦難?
每個問題都像未爆彈,令人傷透腦筋後,依舊無解。
醫院就是個這麼特殊的地方,大部分的人不會帶著笑容走進來。
「沒有痛到受不了的人,是不會來醫院的。」一位胸痛的病人曾這麼對我說。
生理上的病痛、心理上的折騰,在醫院裡赤裸裸的呈現著。
因為實習,我很珍惜自己有機會貼近這些疾苦,感受那常被隱藏卻最真實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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