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死蔭幽谷

【聯合新聞網／文／台電聯合診所眼科兼任主治醫師 李文浩】

江女士、62歲、糖尿病困擾著她30年以上，每天都自行施打胰島素，幾年來歷經換腎、心臟支架、關節炎與截肢，受盡了糖尿病的摧殘與折磨，整個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罹增殖型糖尿病視網膜病變的雙眼接受過雷射治療，也作過白內障手術，視力不良，致使生活品質極差。後來，雙眼導致玻璃體出血，經過眼內止血注射仍未起色，超音波檢查顯示，恐有視網膜剥離的危險，江女士與家屬猶豫再三，終於勇敢地決定手術，她說”李醫師，我這把身子已不成人形，視力若再喪失，我活著有什麼意義?”，我心中一陣酸楚，告訴她上帝眷顧平凡的生命，因為「壓傷的蘆葦，祂不折斷」（以賽亞書42：3）。經過仔細健康檢查，請麻醉科醫師評估，著手安排全身麻醉手術，歷經四小時，終於完成手術。

一向我在門診看病人時不喜歡戴口罩，總覺得這樣子對病人並不尊重，尤其是視網膜門診的病患，好多都是長期追踪的糖尿病患者，他們多是視力極差、備受慢性病折磨、卻也都不得不安於現實世界的殘酷。

過了三個禮拜，江女士另一隻眼睛也順利地完成手術，此後並且在門診持續追踪。某一天早上門診，江女士一早又到了，當天似乎身體狀況不佳，顯得極度疲憊蒼老，還不停地咳嗽，就在她下巴跨在裂隙燈前，就那麼一口小小的痰，不小心地噴到我的嘴角，基於尊重病患的心態與習慣，我不經意地順手一擦，繼續檢查她手術後的眼睛。還記得那是農曆年過後，恢愎上班的第一週，過年前我就已經略為感冒，一向自認為鐵打的身體，便開始不對勁了。

當天早上門診我愈看愈不對勁，一直撐著直到下午三點多，病患終於看完了，但自覺得身體也不行了，真想好好休息，好好喝杯濃郁香純的咖啡。請了假回家，往床上一躺，就是無法安穩入睡，一直咳嗽，胸口疼痛，而且每次咳嗽似乎有濃濃的痰咳出來。晚間八點左右我忽然大量咳血，我太太嚇壞了，趕緊送我到台北長庚醫院。太太事後告訴我，當時我幾乎是爬進車廂的。急救車呼嘯在高速公路上轉送林口長庚醫院，昏睡之中的前三天，我感覺自己像是一條大魚死氣沈沈地在沒有光線的深海裏游來游去，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沒有光的感覺，我有氣無力地向神禱告，祈求神幫助我度過這個難過但必須過的重要關卡。

住院前三天之中，只覺得四週有人來看我，但都離得遠遠地，沒有人敢靠近我。我得了”急性壞死性肺炎”，致病菌種為厭氣性黃金葡萄球菌ORSA，主治醫師高度懷疑我被感染，但基本潛在原因應是我工作過累，感冒未癒抵抗力差而易被感染。當然沒有直接証據是江女士的痰，但是事後經查病歷，江女士曾住過胸腔內科病房，當時痰的化驗正是ORSA！

住院治療的前幾天，Vancomycin的血管注射引起血管發炎，幾乎讓我痛不欲生，主治醫師只好直接由脖子穿刺進入大血管，從此住院期間我頭頸就一直歪斜著。感謝同班同學的主治醫師悉心照料，感謝那麼多同事、朋友來看我(雖然大多不敢靠近)，一直跟在我身邊的太太在33天中沒有離開我半步，堅持不請人照顧，她自己親手料理照顧陪伴著我，光是這件事已經令我一輩子忘不了、也不敢忘，生死相許相伴的夫妻，曾刻骨銘心地攜手共渡生死難關。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祢與我同在；祢的杖，祢的竿，都安慰我。在我敵人面前，祢為我擺設筵席；祢用油膏了我的頭，使我的福杯滿溢。」(詩篇23：4-5) 人生旅途上，沒有一個人可以保證永遠風平浪靜，心靈訴不盡、無奈的傷痛，豈是外在的物質可以填補？經驗告訴我們人生沒有一樣是不變的，隨時隨地都充滿了危險與無奈的挑戰，再怎麼樣精打細算也無法預防無情的傷亡。

我人生觀自此有點改變，看病時口罩也開始戴上，更不敢慫恿朋友感冒時多喝咖啡；我還力促江女士住進胸腔內科請我同學悉心治療，現在健康好轉許多！

感冒 糖尿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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