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亮亮／醫學生】
23號房，住進來一位老奶奶，是肝癌末期，很不樂觀。
她床前掛著一張她孫子的畫，很像她，開心地在笑，畫中老太太的頭髮還別著紅色大花，旁邊的黑字夾帶注音寫著「祝奶奶早日恢復健康。」幾次查房，覺得她深受家族愛戴，兒孫滿堂，就算眼前的她有著病容，但從她閃爍光芒的眼睛與謙和的講話，一定是優雅有家教的老太太。
某次，兒子在病房外與主治醫師談了許久。兒子看起來也是高知識分子，繼承媽媽優雅的談吐與家教。他非常關心媽媽的病情，也知道她情況很不樂觀，剩下幾個月壽命。「醫師，可以不告訴我媽嗎？我很心疼，怕她會難過…。」
每次去探訪，總有許多家人陪在她身邊。住院日數愈長，她也日漸消瘦，細瘦的身軀卻頂著腹水撐起的小肚子。腹水會增加體重，有一次聽到她兒子瞞著她病情，對她說「媽媽體重又增加了呢，妳已經胖起來了，身體愈來愈好了！」
一天晚上，老奶奶的家人都回家了，深夜只剩下她一人。我去問候她的狀況。老太太很謹慎地看了看外面，確定兒子和孫子們都回去了，就對我說：「醫師…，我想跟妳商量一下，可不可以不要告訴我家人我病情的嚴重狀況，我知道我病很重，也活不長。可是我真的不想讓他們擔心…。可以不要讓他們知道嗎？」
我總是看到老太太優雅地微笑著，那笑容看起來是如此溫暖，好像她不曾發生什麼病痛。我心裡知道其實她早就非常知道自己的狀況，但是她在孫兒面前卻總是不會說。就還是像往常一樣，扮演著一個慈祥的奶奶。
每一次我去查房，屋內氣氛總是非常溫暖，好像不曾發生任何事。人生是不是都像這樣，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布簾，互演著戲的兩邊，其實都知道疼痛的真相，卻角力著、揣測著對方的傷心、害怕對方知道真實的那一面。相互演著戲、相互扮演著若無其事。
而牆上那幅畫，帶著紅色大花的老奶奶每次看起來都是笑得如此燦爛，像是她一直都很健康，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2009/11/10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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