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氣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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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健康
突然接到人力資源室主任來電,由於醫院擴編COVID-19專責病房,所有內外科醫師都已投入第一線支援。外圍的社區篩檢站及檢疫所,醫院決定由其他科醫師來負責。「事出緊急,因此想請你先當第一棒,明天會安排其他醫師接替你。」
頓時熱血澎湃,眼前出現四個大字:「莫忘初衷」,那是過去老師叮嚀我們的話,後來變成我們教導住院醫師與醫學生必須謹記在心的社會責任。時光拉回2003年剛升任主治醫師時,在晨間的SARS會議中,我突然被派任精神科篩檢病房接第一棒的場景。那時所有進療養院的精神病人,都先由我來接案專責,必須等兩周確認沒有感染SARS,才能後送到一般急性病房。
十八年後,這感覺又回來了,還來不及反應與思考,我已被公務車載到一間旅館門口。
這座十幾層樓高的商旅,離捷運站不遠,曾是旅行團與自由行背包客的回憶。因疫情關係,旅店風華褪去,早已門前冷落車馬稀;而今又拜疫情之賜,突然間一床難求。許多小白救護車在旅店門口徘徊,希望能把病人安置下來,卻不得其門而入。
大堂辦理報到的地方,是警察守護的安全組,負責監控進出人員與檢查家屬帶來給病人的物品。旅館辦理報到的VIP櫃台,變成醫師臨時診療處。打開電腦,飯店的名稱變成檢疫所,貴賓的房號變成病床號。只要在旅客報到櫃台開藥,一箭之遙的醫院藥局就會即時印出藥袋,百里加急的把藥包好送來,由「全副武裝」醫護送至房間。
這裡的病人來自北部各區,拿起旅館櫃檯電話直撥房號,就可和病人通話。護理師說XXX房的少婦,一直想找醫師,雖然看起來不是重症,但不斷給護理師壓力,可不可以請醫師按捺她一下。看來很多病人需要心理支持,一線醫護人員的壓力也到了臨界點。
這位職業婦女因公司有人確診,自己雖無症狀但快篩陽性,居家隔離等待PCR結果,兩天後突然被救護車載到這裡「關起來」,留下兩個停課在家自主學習的小孩,她想回家隔離又擔心把病毒傳給小孩,問醫師可不可以在這裡住久一點。
另一個房間的女大學生因為阿嬤在萬華工作,家裡有三個人染疫,都被隔離了。問我什麼時候可以讓她照X光片,她想知道肺部有沒有纖維化,以後會不會好。
另一房的小姐說她現在沒有嗅覺,又一直在咳嗽。說完手機畫面轉到跟她同房的孩子,那是她侄子,一直在拉肚子。
再來是三人房,父子三口同時確診,住在飯店同房間咳來咳去,老的有點發燒……
雙北每天都有百名以上的病人確診,如果沒有這一百多床緩衝,醫院早已癱瘓崩解。但檢疫旅館的病人真的是輕症嗎?是因為醫院早已爆滿,病人才會送到檢疫旅館,有些送來時已中重症,有的是進來後繼續惡化。防疫旅館外頭,許多救護車徘徊,只要一有空房,馬上就有「新人」補進來。
當較嚴重的病人房間電話沒人接時,心裡就會一陣緊張,該不會已經快樂缺氧……趕緊派人全副武裝開門闖入。有時與病人通電話,發現病人呼吸急促,只能給他一筒氧氣跟生命賽跑。我能做的只是開給患者止喘止咳化痰藥物,減輕症狀,並調整他們後送醫院的順序。
病人說:「醫師請你告訴我真話,我會不會死?」我評估他症狀輕微,年紀不大,沒有慢性病,惡化機率很低,應該不會有大問題。「醫師你不要騙我,我們看到電視,都有三、四十歲的健康人死了,我好怕……」接著是一陣啜泣與沉默。因為有很多病人要看,不得不掛電話或關掉視訊螢幕,對話的結尾總是一句「加油喔,很快就可以回家了!」講得有點心虛,不知是否我會是他一生中,最後一個在清醒時對話的醫師?
視訊看診時,醫院又送來十幾筒氧氣,給幾位血氧值低下、等待後送,可能隨時要插管的病人更換。坐鎮檢疫旅館的護理督導,一直與醫院急診連繫,好不容易通知有一床空出,就準備後送病人過去,也不敢告訴病人說「你很幸運」,畢竟空出的床位代表有病人剛蒙主恩寵。
支援結束,護理人員感謝我臨危受命,而她們卻沒能回家,將住在旅館奮戰兩星期。
隔天早上起床,我看著防疫旅館的群組,發生了許多事。幾個昨天才開藥外加心理關懷的病人,因發燒持續,血氧降低或氣喘,已陸續轉到醫院重症病房,有幾個因沒床轉不出去的,只能繼續抱著氧氣筒等待奇蹟。
這場戰役死傷慘重,每個感染者背後都是一個家庭的崩解。國運與民命正在跟時間賽跑,看來只有加速疫苗接種,才能盡早結束這場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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