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01 新聞.杏林.診間
搜尋
自我隔離
共找到
92
筆 文章
-
-
2020-01-31 武漢肺炎.周邊故事
「世界安靜的可怕」 29歲獨居女的武漢封城日記
編按:郭晶家住武漢市,是一名29歲的社工,獨自生活。過去一周,她記錄了武漢「封城」以來的生活點滴。1月23日我算是一個遇事冷靜和淡定的人,直到1月20日武漢新增病例過百,別的省市出現病例,我開始感到不知所措。此前公佈的消息顯然存在瞞報的情況。也是從那天起,武漢街頭戴口罩的人突增,好多藥店的醫用口罩都賣光了,還有很多人在買防治感冒的藥。剛好這段時間有點感冒,儘管基本好了,但在排隊買口罩的時候,看到前面的人買了4盒奧司維他(防治流感的藥),我也買了一盒,62一盒,還是有點貴。這幾天我一直處於焦慮中,從各地更新的消息來看,大部分確診的都是在15日前過武漢的。武漢是全球大學生人數最多的城市,而1月中旬是大學放假的時間。現在又正值春運,車站人流量必然很大。然而,武漢火車站也並沒有嚴格的監管。我春節本來就不回家,留在原地是最安全的。今天一早醒來看到封城的消息就不知所措,無法預料這意味著什麼,會封多久,要做什麼準備。這幾天看到很多令人憤怒的消息:很多病人確診後也沒能住院的消息;很多發燒的病人無法得到醫治;湖北省W書J、省人大常委會Z任蔣·超良,省委副書J、省長王·曉東等領導於1月21日觀看了湖北省春節團拜會文藝演出…… 朋友們讓我趕快囤點東西,我本不想出門,看到X了嗎還在接單就先下了單,但又擔心外賣也隨時會停。我也抱著看看外面的情況的心情出了門,外面基本上都是中老年人,年輕人比較少。到了附近的超市,很多人都在排隊結帳,米麵這些保命的食物已經所剩無幾啦,慌亂之中我隨便拿了一些。有個男的賣了很多鹽,有人說你買那麼多鹽幹啥,他說萬一封個一年呢。出門的時候沒想太多,沒背包,也沒拉箱子,拿不了很多東西。我又第二趟出門,開始意識到剛才“搶東西”時絕望的欣喜,我開始感到可怕。看到路上有的老人並不健壯,他們在這樣的情況下更艱難。後來我覺得即便封城應該還是會有日常生活用品供應的,所以我第二趟就買了一些“奢侈品”,像酸奶、蜂蜜。 回家的路上去了趟藥店,藥店在開始控制人進入。藥店已經沒有口罩和酒精,感冒藥也在限購,我準備出藥店的時候就不讓人進了,有個中年女人攔住我讓幫她買酒精。她的語氣充滿了急切,像是在乞求救命稻草。屯完食物後,我依然處於震驚中。今天路上的車輛和行人越來越少,一個城市就這樣一下子停了下來。它什麼時候再活過來? 1月24日世界安靜得可怕。我是獨居,偶爾聽到樓道裡的聲音才能確定還有其他人在。我有很多時間思考我怎麼活著下。我沒有任何體制內的資源和人脈,如果我生病,必然跟很多普通人一樣無法得到救治。因此,我的目標之一是盡量不讓自己生病,我要堅持鍛煉。要活下去還要有必要的食物,所以我需要了解生活必須品的供給情況。目前,政府沒有說要封城多久,也沒有告訴我們封城後怎麼保證城市的運轉。而有人根據目前干擾的人數預測過可能封城到5月。為了生存,我必須了解我生活的地方的周圍情況,不要活在楚門的世界中。因此,我今天出了門。小區樓下的藥店和便利店都關了門。我往附近不到1公里左右的超市走,路上看到了X了嗎的外賣員還在送餐,感到一絲絲安慰。 超市裡搶購的人依然很多,麵基本被搶光了,米倒是還有一些。我想著既然來了,就買一些東西,蔬菜類的東西需要稱重,而稱重的隊伍排了二三十人,我就只買了一些香腸、下飯菜、餃子、肉。接下來,我去了藥店,依然沒有口罩和酒精。我買了維C泡騰片和碘消毒液。我家里基本不儲存藥物,因為我很少生病,我開始決定這段時間堅持吃維C泡騰片。(網友留言說不要天天吃VC泡騰片) 排隊結賬的時候看到很多人戴雙層口罩,決定以後要效仿。前面的一對夫妻在聊著還要買什麼,他們買了一次性的醫用手套,說出門可以戴著,太機智了。我趕快也買了一盒。後來,醫用口罩到貨了,1袋100個,我本來拿了兩袋,導購員說一袋要198,我就默默放回去了一袋。結賬的時候發現一袋只要99,我又感到後悔。不過我也增加了可以活久一些的信心。匱乏讓人沒有安全感,尤其在這種有關生存的極端情況下。我又去了菜市場,攤位少了一半,賣的菜也比較少,我買了芹菜、蒜苔和雞蛋。有幾個零星的店開著門,香辣牛肉麵說今天內就關門。花圈店我沒問,他們似乎在看非典紀錄片。看到一個還在開門的花店感到意外,下次出門它還開,我就買個盆栽。 回家後,我就把身上的衣服全洗了,也洗了澡。保持清潔衛生現在也異常重要。一天大概要洗二三十次手。半天就這樣結束了,我就開始做午飯。出趟門讓我感到和這個世界還有聯結,也從別人那裡學到了一些生存的小技巧。這場戰爭裡,大多個體都只能靠自己,沒有體制的保障。我相對年輕,很難想像那些獨居老人、殘障人士等更弱勢的個體要怎麼打贏這場仗。 1月25日武漢的天氣正如現在的武漢一樣陰鬱。昨天是除夕,今天是春節。我對節日一向沒有太大的興趣,現在節日更加與我無關了。昨天,我發了自己這兩天的經歷和感受,意外地獲得了很多人的關注。這種關注變成我和世界的一種聯繫。呂頻建議我把自己在武漢的經歷寫出來的時候,我有些許猶豫。有很多原因,我不想被當作一個完全的悲慘的受害者,不想給別人只有留下“她真慘”的印象。我19年11月才搬到武漢,很多人並不知道,我不太想應對很多問候,可能有人會提出幫忙,我也不想給別人帶來麻煩。我對獲取關注也感到不適,坦白講我不是最慘的,還有更多生病的人需要切實的關注。可能更根本的是,我不願意承認我很慘,承認自己的弱勢需要勇氣。作為一個倡導性別平等的行動者,我比別人更清楚要解決一個社會問題,首先要有人講出來。我決定嘗試堅持記錄,因為我現在的確需要支持。我公開自己的記錄後獲取了很多幫助,包括實用的生活技巧,比如還是不要每天吃泡騰片、注意取口罩和手套的方式、奧司他韋不能隨便吃;包括感動和心靈慰藉,有人說要給我寄南京的鹽水鴨,不是那種超市買的鹽水鴨,也不是所謂的名牌鹽水鴨,是那種平時排隊買的滷菜店的,民間老百姓都覺得特別好吃的,可以真空包裝的,有人說記得塗潤唇膏;有人給我寄口罩、酒精,還有朋友打錢給我。 這兩天做飯的時候我已經開始控制菜量,每頓炒菜的菜量是平時的一半,希望不要那麼快過只吃鹹菜的生活。除夕晚上,我的晚餐是300克的玉米蔬菜豬肉餡的餃子加5個紅燒雞翅。當然,昨晚沒有減量。吃飯的時候跟一些朋友視頻,我們無法逃過肺炎的話題,其實各地的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影響,有朋友在武漢的地級市,有不同地方的朋友因為肺炎決定不回家,有朋友“冒死”相聚。幸好,我們的談話沒有被肺炎佔據,談肺炎的時候還可以拿它調侃。視頻過程中有個朋友咳嗽,有人開玩笑說請退出視頻。出於對異性戀的嘲諷,我們開始玩一個“讓陌生人迅速相愛的36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選擇,你想邀請誰共進晚餐”,有兩個朋友說我。我略顯尷尬,她們當然是真心的,尤其是我現在不知道要被困在一個城市多久。我插了話說,這個問題應該是讓大家說自己的偶像、明星、性幻想對象。結果,大家的答案都很別樣,還有人選了鐘南山。 可能問題沒有那麼有趣,我們很快就沒有玩下去了。不知道要聊啥,就有人說最近對一些話題感到困惑,想要跟大家一起討論。於是,我們就進入了嚴肅的議題討論,包括為什麼大家都在攻擊吳昕個人、怎麼看待親密關係中女性的示弱。我的女權夥伴總是會看到女性所處的環境,而不只單看某個人的言行。討伐個人總是更容易,可是我們處在一個社會結構中。我現在的絕望感無法歸咎於某個具體的個人,而是對腐爛的社會制度和結構的失望。政府是有資源和權力的一方,理應有所作為,而事實正相反。後來,有朋友的家人點了燒烤外賣,看著她們在我面前肆無忌憚地吃燒烤好幸福。我也很開心她們沒有迴避我,因為這完全沒有必要。每個人過好自己的生活都很重要。 我們聊到11點多,聊了差不多3個小時。我感到片刻的幸福,以為可以帶著這份滿足睡去。沒想到閉上眼睛,最近發生的種種都開始在腦子裡閃現,這一切真的太魔幻了。腦子裡閃過“我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我趕快把這個想法叫停,因為這是一個不太好的預兆,人如果一味地對生活的質疑,只會增加人的無力感。我知道很難,可是“怎麼辦”更重要。想著想著,淚水就不自覺地流出來。這些淚水五味雜陳,有無力,有憤怒,有感動,有傷心……我還想到了死亡,其實沒有太大的遺憾,因為我已經在做我認為有價值的工作。人生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成為一個女權主義者,並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工作,互相支持和陪伴。然而我始終還是不想結束。於是腦子裡又冒出了解封後要做什麼,我想像那該是怎樣的喜悅,度過這一關,我的人生就又升了一級。我很快又打斷這個想法,畢竟才封城了兩天。不知道這麼想了多久,我終於睡去。 早上7點多就醒了,不想起床,賴了一會又睡不著還是起床啦。疑病可能是現在最大的心理障礙。我早上擤鼻涕的時候看到有血絲,著實嚇了一跳。丟掉紙巾後對生病的擔憂就在腦子裡揮之不去。我的腦子裡又回想了12月底至今一切可疑的跡象,我12月30日去同濟醫院眼科做檢查,1月9日去桂林玩,當時有朋友感冒,我就被傳染感冒,1月13日回武漢,我沒有吃藥,但感冒明顯是有好轉。之後,有朋友在我家住了幾天,我也見過幾個朋友。她們目前都還好。我又在想自己是不是不應該出門。可是我並沒有發燒,我很有食慾,我想和朋友一起吃火鍋。我不能讓自己困在疑病的漩渦中,我打開Keep,開始做運動,做完運動我還是出了門。 外面依然很蕭條。今天我戴了雙層口罩,儘管很多人說沒用,也沒有必要。我擔心萬一有假冒偽劣產品,再不濟它也能增加我的安全感。出門的時候在電梯的鏡子裡發現有眼屎,我覺得還是不處理比較好,就隨它去了。看到一家腰花面開了門,我剛要往裡進,老闆擺了擺手錶示不營業。花圈店還開著,而且特地在門口擺了些菊花,不知道是否有特別的寓意。離花圈店5米遠的一個巷子口擺著同樣的菊花,一個老人家站在那裡,有種肅穆的感覺,我走過了才小心翼翼地扭過頭拍照。我去了同一家超市,蔬菜架基本是空的,餃子和麵也都所剩無幾。今天沒啥人排隊稱重,我就買了一些紅薯。來超市好像必須要買一些東西,其實我已經存了大概7公斤的米,我還是又買了2.5公斤的米,還沒忍住買了一些餃子、鹹鴨蛋、腸、紅豆、綠豆、小米。我並不怎麼喜歡吃鹹鴨蛋,存著只是為了以防萬一。等解封了還剩鹹鴨蛋我要把它送人。忽然覺得這種做法有點病態,其實我家裡儲備的食物至少夠我吃一個月啦。可是我又怎能在這種情況下過分苛責自己呢。我也去了同一家藥店,問有沒有酒精,導購員回答完沒有後,又說你昨天不是來過嗎。我說是呀,心想我可能會每天都來。花店還開著,剩下的盆栽都沒有那麼綠意盎然。我就選了一盆葉子上有些斑點的綠蘿,因為它好養。我家裡有一盆病了的薄荷,它的葉子開始慢慢變黃。這是我第一次養薄荷,我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不知道怎麼辦。接著,我去了菜市場,它今天關門了。 我計劃今天去江邊走一走。出門的時候喝了點水,逛超市的時候就有尿意,再加上拎著東西,我有點想放棄。可是我的生活實在太單調了。超市離江邊的距離大概500米,我就從超市旁邊的路繞去江邊,路上也有2家小賣鋪開門,還有人在遛狗。這是一條我沒有走過的路,莫名覺得自己的世界被打開了一點點。江邊也有零星的散步的人,他們也是不願被困住的人吧。每天去超市對我來說像是在抓住最後一些可以抓住的東西,我不能每天都去超市,得讓自己有放鬆的時間。等哪天有太陽,我就不去超市,只到江邊走一走。 1月26日正在被封鎖的不只是一個個城市,還有人們的聲音。我第一天把筆記發微博的時候圖片就上傳不了,文字也發不出去,我只得把文字轉成圖片發。昨天,我把文字轉成圖片也無法在朋友圈發,微博發出來之後明顯被限流。1月24日的微博有近5000人轉發,而昨天的微博只有45人轉發。有一瞬間我還懷疑是不是我寫得不好。互聯網的審查和限制不是現在才有,可在這個時候卻顯得更加殘忍。很多封城的人被困在家裡,大家靠互聯網獲取信息,保持和家人朋友的聯繫,讓我們不用真的是孤島。24日發了微博之後,央視新聞調查的編導打了電話給我,她說看到我的微博,沒想到我在武漢。她去年在拍一期關於就業性別歧視的節目,因為我這些年一直在做相關的工作,她就採訪了我。之後,我們的聯繫就很少,接到她的電話我感到些許驚喜和感動。這兩天,有人跟我分享他們現在的處境,有人發來關心和祝福。一開始寫得時候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堅持每天寫,但現在我決定許下這個承諾,我會堅持寫,並努力發出來。也許之後還會有封鎖,我希望大家如果看到我的筆記就幫忙轉發,並記得@我,讓我知道有人在看。 昨天的晚飯是紅薯、酸奶加炒茄子。昨晚,我又和我的朋友們視頻聊天了3個多小時,有很多閒聊。我們又聊到““如果可以在世界上所有人中任意選擇,你想邀請誰共進晚餐”,前一天選擇跟我一起吃晚飯的朋友昨天就換了人。大家都知道保持鍛煉很重要,可是一個人堅持很難。前幾天在我家借住的朋友說,她在我家的時候可以做到每天逼著我倆練尤克里裡,她自己一個人在家就沒有練。於是我們就提議大家在視頻的時候做運動,真的有好幾個人動了會。一個在北京的朋友說北京的城際大巴停運了。廣州的朋友也有看到一些關於廣州封城的小道消息。大家說讓我寫一下購物清單(我放在最後啦)。我們也聊到很多志願組織,有組織捐贈物資的,有整理信息的。我們擔心在肺炎中女性照顧者等女性的身份和視角可能會被忽略,於是我就建立一個“關於肺炎的女權主義者”的群,希望從女權的視角展開討論和行動。和大家一起討論怎麼辦,可以幫助個體克服一些無力感。 生活發生巨變的時候,重新建立日常會是一個巨大的挑戰。早上我繼續做Keep。Keep是有提示音的,本來該做支撐側提膝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支撐交替摸肩。我並沒有集中註意力在做運動,腦子被很多東西佔據著。但是建立新的日常生活是在找回掌控感,為了保持健康,我必須要努力。準備出門的時候,我發現昨天的衣服忘了晾。我不得不再準備一套出門的衣服。走出小區的那一刻,蕭條感撲面而來。兩邊的店鋪全都關了門。我只看到3個人,一個環衛工,一個門衛,還有一個路人。我開始在心里數我今天會遇到多少人。走到離我家500米的腰花麵店的時候遇到了8個人。 腰花店還開著門,老闆原來在做外賣。花圈店關了門。昨天的那個老人家還站在巷子口,沒戴口罩,看著零星的路過的人。超市還開著門,放蔬菜、麵條、大米的架子都空蕩蕩的,今天再次有很多人在排隊稱重。我在超市轉了一圈,今天終於沒有再買東西啦,感到一些自豪。花店外出送花了,菜市場依然關著。 走完每天必走的路線,我突然不想回家,不想生活只是困在一定範圍內。於是,我決定往前走一走。來武漢2個多月,我不喜歡逛街,在這個城市也沒啥朋友,就很少出門。12月底一個朋友從外地來,她帶我去了我家附近的網紅街——曇華林。當時我說,以後有朋友來我就可以帶她們來這裡。看到路上有去往曇華林的指示牌,我就跟著走啦。紅綠燈還亮著,看到紅燈,我自覺地停了一下,然後驚覺路上根本沒啥車,就繼續走。指示牌把我引到了一個城中村,走在狹窄的小道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彷彿感到我對武漢多了一些了解。有一個開著的門裡擺著靈堂,不知道她是不是死於肺炎。城中村總是像迷宮,不知道會走向哪裡。 我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反正沒有走到曇華林。不過曇華林本來也不是我必須的目的地。走了大概1公里,我就往回走。往回走的路上,那個擺著靈堂的門關上了。路上四五家的門口都貼著輓聯,第一次路過的時候我壓根沒有註意到。從超市開始我就沒法精確地計數啦,我今天大概遇到百餘人吧。回家依然是洗衣服、洗澡、拖地、做飯。吃完飯,我才感到能喘口氣,也有些許疲憊。這大概就是很多家庭主婦的日常工作吧,她們能日復一日地如此真是厲害。我打算睡會,也沒睡著,因為想著要寫今天的筆記。我要繼續發聲,打破封鎖,也希望你保有希望。朋友,有機會見面聊。 購物清單生存底線:大米、麵條、鹹菜、鹹鴨蛋等(這些屬於必須且保命的食物,且可以存放很久)基本生活:土豆、紅蘿蔔、洋蔥、芹菜、蒜苔、肉等(這些屬於日常做飯的食材,相對耐放)“奢侈品”:小魚乾、豆腐乾、肉乾、蜂蜜、酸奶等(這些食品可以一定程度上減少我們的匱乏感,感到生活還有不止是生存下去而已)1月27日昨天寫完日記後我在床上癱了兩三個小時。沒想到寫日記是如此耗費心力的事情。這場封鎖讓時間和空間靜止了下來,而我們的情感和情緒卻被放大。我從未如此關注過自己,很多細小的思緒在此刻很難轉瞬即逝。我們平常有很多渠道調整、發洩甚至逃避自己的負面情緒。而在封鎖中這變得異常困難。以往我們可以通過聚會、玩遊戲、發展興趣愛好等很多方式自我調節,如今都難以做到。有個巨大的陰霾佔據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無法忽略。我有個愛玩遊戲的朋友最近在失業中,她說她焦慮得都不想玩遊戲了。打遊戲是她日常逃避生活的一個方式,而當找工作緊要到她無法逃避的時候,打遊戲就失去了意義。躺在床上刷手機的時候突然聽到鄰居的談笑,覺得異常珍貴。這幾天在外面看到的都是緊張和焦慮。網上看到一些心酸而搞笑的事情,有人打開窗戶大喊“對面有木有人,出來吵個架呀”,有人說和對像一起困在家裡,沒事幹做愛做到厭煩。 昨天的晚餐是麵條。我依舊和朋友視頻聊天了3個多小時。有個最近打了耳洞的朋友耳釘掉了,現在不敢出門買,就用茶葉梗當耳釘。有個在洛陽的朋友說她爸爸特別淡定,可能因為他經歷過很多事情。災難似乎是人類無法逃避的一部分,比如2003年,我們經歷了非典;2008年,我們經歷了汶川地震。有人說明年春節會不會有變化,沒有那麼多聚會,不用和很多並不熟悉的親戚尬聊。大家紛紛表示肯定不會,還有人說可能會報復性地聚餐和逼婚,今年因為肺炎沒能安排上的相親,明年可能會加倍。晚上夢到我和幾個朋友外出旅遊,夢裡也還有肺炎。我們打算出去吃飯,也確實有店還開門。我極力反對在店裡吃,建議我們打包走,因為在店裡吃要摘下口罩。結果,不知怎麼地,我們還是在店裡吃了飯。昨晚聊天的時候,有個朋友說解封了之後要請我吃飯,我說要吃火鍋。 今天武漢天氣明朗了一些,儘管依然是陰天。出門沒走幾步看到廢墟上的兩隻貓,我們互相對視。這個場景的末日感太強烈了,我們對視的時候好像這個世界只剩下我和這兩隻貓了。可惜我沒有帶任何吃的。我再出門可以帶點吃的餵一些流浪貓和流浪狗。腰花麵店還在做外賣。昨天在花圈店門口的兩個花圈今天不見了。前兩天在巷口的老人家今天也不在。超市的蔬菜、米架、面架依舊處於稀缺狀態,賣鹽的架子也空了。今天排隊稱重的人更多了,可能有人要補充存貨,可能有人只是想出來逛逛就順便買點東西。今天超市有84,我就買了兩瓶84。不再繼續購買食物,讓我覺得自己一定程度上戰勝了匱乏感。其實我前兩天就在擔心我是不是存太多東西,但又忍不住。這大概跟貧窮有關。我會在打折店和甩賣點門口走不動路,總是想在打折的時候買最划算,就會買一些可能最終並不會用到的東西,本來是為了節約,最後反而造成了浪費。藥店依舊沒有口罩和酒精。花店還是處於“外出送花”的狀態。菜市場沒有開門,但有兩三個人在擺地攤賣蔬菜。 我今天走到了曇華林。巷子口也有人賣一些蔬菜。進入曇華林,一個美味小吃店傳來了香味,店門口站著一個人。我驚喜地以為這個店開著門,就問了一句。店家說現在這種情況怎麼開門。曇華林是一條網紅文藝街,有很多咖啡店、飲品店、飾品店等。人們本可以在這裡度過閒暇時光,現在整條街反而處於閒暇中。有個老人家打開窗戶,從樓上看著外面的世界。曇華林歷史文化街區的院子里傳來葫蘆絲的聲音,進入院子只有那些新春裝飾品還在。一些店門口掛著玻璃風鈴,隨風吟出清脆的歌曲。風鈴上掛著人們對於工作、學業、愛情、身體的願望。平常我會覺得這些很矯情,此刻我的腦海中浮現很多人認真寫下自己願望的畫面。 走出曇華林,我看到了一個盒X鮮生,就走了進去。門口有人在檢測體溫。這個超市更大一些,但蔬菜架也是空蕩蕩的。超市裡播放著春節歌單。沒有買東西的壓力,我只是隨便逛逛,走到自煮小火鍋的架子前,想著今晚可以改善一下生活,也可以偷個懶,就狠心花了65.7買了一盒自煮火鍋和螺螄粉。在等結賬的時候,我還隨著音樂搖晃了起來。我喜歡廣場舞,廣場舞的節奏都很強,也比較歡快,跳廣場舞的人也都很有勁頭,讓人看著就很開心。走出超市的時候我的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起來,還哼起了歌。走到武昌區人民政府的門口,看到一個中年女人騎著小黃車在門口喊話,她喊的武漢話,我大概只聽懂“請領導接待”“二十多年”。她一遍遍地重複喊。陸續有幾輛車進入,保安也在,沒有人理她。她就像是透明的一樣。在這樣的時候,她都堅持在政府門口喊話,這應該不是第一天,可能也不是最後一天。我的心情一下子又變得沉重起來。走出100多米後,我身後依然傳來“請領導接待”的聲音。 走到一個警務綜合服務站,門口掛著一個喇叭,一個播音員在激情昂揚地念著“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防控站已經打響……我們守望相助,眾志成城,一定能打贏這場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戰”。這個的口號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重複播放著,充滿了諷刺。回到小區門口,有一個人在大聲喊:出來聊天呀,要長毛了。幾個人在旁邊嬉笑。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沒法用一種統一的心情來寫整篇日記。世界如此荒誕,我只能一一記錄下這些荒誕。1月28日封鎖帶來了恐慌,而恐慌在加深人們之間的隔離。很多城市開始要求必須在公共場合戴口罩。這看上去是為了肺炎的防控,實際上帶來的是權力的濫用。昨天廣州有未帶口罩的市民被拖下地鐵、被噴辣椒水。我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戴口罩,也許因為沒有買到,也許他們並沒有看到必須戴口罩的通知。可是不管怎樣,他們出門的權利都不應該被剝奪。政府還有很多方式可以鼓勵市民少出門,在公共場合戴口罩,比如確保每個市民有口罩,給不出門的市民發放獎勵金。網上還有視頻是一群人封了在家自我隔離的人的家門。湖北人在外地被驅趕,無處可去。這很可怕,應對肺炎的方式不應該是人防人。與此同時,有人在努力打破隔閡,他們主動為在外地的湖北人提供住處。在封鎖中建立信任和聯結並非易事。昨天有個記者問我會不會考慮去跟別人交流,我回答說不知道。整個城市都被沉重的氛圍籠罩著,身處其中,我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不敢隨意去和人溝通。封鎖讓人們的生活進入原子化的狀態,失去和他人的聯繫。然而人們並不甘於現狀。昨晚八點左右,窗外響起呼喊聲,大家一起開窗喊“武漢加油”。這個集體的吶喊是一種自我賦權,人們從中尋找聯結,從中獲取力量。 昨天的晚餐是自助小火鍋。晚餐後,我照常和朋友們聊天。每天聊天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很快會變得無話可說。於是,我們決定大家要輪流分享秘密。北京Bcome小組創作了《陰道之道》(中國版的陰道獨白),裡面有句台詞是:“我們不說的東西會成為秘密,這些秘密將產生羞恥、恐懼和神話。”我們說到一些獨特的生活習慣,比如有人說自己不喜歡洗澡,有人講到自己和家人的關係,家族的秘密等等。我們還聊到自己都交過哪些智商稅,買過的神奇物品,有人買過辣椒膏,聲稱可以減肥的東西,抹在身上會發熱。當然,我們無可避免地聊到了肺炎,大家分享了自己看到的一些信息,說到一些在維持城市運轉卻被忽略的群體。我決定去了解這些人的需要。這幾天我的生存焦慮已經慢慢消除。儘管我在試圖每天走得更遠,可是如果我不和這裡的人發生聯繫,我能走得再遠又有什麼意義?社會參與是人的重要需求。人們需要在社會中有自己的社會角色,可以發揮自己的社會價值,為自己的生命賦予意義。我要在這座孤城中重新尋找我的位置。儘管我在這個城市沒有很多資源和人脈,也沒有車,行動空間會受限。不過昨天我看到有人騎共享單車,想到我也可以騎單車出門。 今天武漢的天氣終於放晴有了陽光,猶如我的心情。出小區看到的人多了一些,有兩三個社區工作人員,他們似乎在做排查,說是要檢查外來人員。我問一個大姐她們是否有發口罩,她說沒有,另外一個男的趕快過來說有的。 接著我訪問了8個環衛工,六個女性,兩個男性。他們大概每天工作七八個小時,工資約兩千三四,稅後不到兩千塊。我問到肺炎期間他們的工資是否會有變化,有人說春節有3天是雙倍工資,有人根本不了解。他們現在每天能領到84消毒液、重複使用的勞保手套,沒有一次性手套,普遍缺口罩。情況好的可以一次發20個口罩,用完再領;最差的自封城以來只發了2個口罩。他們都很善良,有的人沒有一次性醫用口罩,用圍巾把嘴包起來。我把出門備用的三個一次性醫用口罩送了出去。他們中有人說話有口音,我聽起來會費勁,有個大姐忍不住要摘下口罩,又很快戴回去。有人自己備口罩,說“為了家人,為大家,為國家”。我問到他們的家人是否會擔心,有個大姐說肯定擔心,她已經和兒子媳婦分開住,他們不出門,她會買東西送到門口,自己心裡也慌,心理壓力大。他們拿著微薄的工資,沒有基本的防護保障,卻還在堅持工作。我們真的值得他們的堅持嗎? 我還問了3個外賣員,都是男性。外賣員的工作時間不定,基本都會有配備口罩,至少一天兩個,每天會對外賣箱進行消毒。X團外賣的還會發洗手液。我問到會不會增加工資,他們說外賣分類比較複雜,根據供應商、貨物重量等會有不同。X團外賣的專送一單會比平常多3.5元;一個X了嗎的外賣員說他一單比平常多4元,另一個則說沒有變化。我還去了一個便利店,早上5點開門,晚上11點關門,1天發一個N95口罩,比較缺酒精,現在主要是接X了麼訂單。我要讓自己成為一個聯結點。所以我把自己的微信二維碼發出來,歡迎大家加我。如果你在武漢,也想為打破封鎖出一份力,我們可以一起為那些被忽視的群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果你在外地,想捐一些口罩等必需的物資,可以寄給我,我可以出去派發給需要的人。讓我們一起形成一個網絡。 1月29日2017年底,我發起成立了074職場女性法律熱線,為在職場遭遇性別歧視的女性提供法律支持。昨天下午,我接到一個懷孕歧視的電話諮詢。打來電話的是一名男士,他的妻子潘女士是一個國企的行政職員。潘女士19年7月份入職,現在懷孕3個月。潘女士的妊娠反應比較大,嘔吐得比較厲害,醫生建議休息。因為多次請假,公司開始說她不適合這個工作,暗示讓她離職。潘女士的心理壓力很大。因為公司還未直接說讓潘女士離職,我只能建議潘女士繼續工作,並蒐集被區別對待的證據。特別巧的是,潘女士夫妻現在也在武漢,他們儲存了一些食物。希望解封後,我們有機會見面。工作現在是很多人的擔憂。春節假期現在延長到了2月2日,可是如果疫情還在繼續發展,人們怎麼可能安心地返工。大公司可能有足夠的財力維持運營,延長假期給一些小企業和個體戶帶來的損失更嚴重,他們的盈利可能並不多,會有房租的壓力,給員工發工資的壓力,就可能會裁員。在裁員中,女性經常是首先被裁掉的員工。對於個人,大家會在考慮要不要冒著一定風險去上班,他們中可能有人面臨房貸的壓力,有人要照顧家庭。如何解決這些問題?最終國家要負擔起這些責任,為企業減稅,為個人發放基本的生活補貼。 昨天我收到一個多年沒聯繫的高中好友的信息,她現在是一名護士。她說:“你的每一篇日記,我都在看,我想不到更多的詞彙去給你慰藉,心裡滿是沉重,我只想跟你說,我今天向單位提交了申請到一線的請戰書,如果有可能,我願意到那里和你並肩作戰,你不孤單,國家文明的腳步越來越近,可能還有些地方未能完善,但是請你不忘愛與希望。我腦子裡你還是那個瘦弱中倔強的你,相信你一定能在這場疫情中平安歸來。”看完後,我留下了感動的淚水。(PS:我現在不瘦啦。)昨天的晚餐是煮成了米飯的粥加芹菜炒雞胸肉。晚上,我繼續和朋友視頻聊天。那個不愛洗澡的朋友已經一周多沒洗澡,她決定第二天洗澡。廣州的芹菜十多塊一斤,北京的朋友買了5個土豆,有大有小,花了十幾塊。有朋友開始聽偵探故事,讓自己和肺炎的信息有個短暫的隔離,調整一下狀態。我們討論可以為環衛工做些什麼,有人提議發放如何戴口罩的指南,考慮到環衛工的狀況,可能有人不識字。我有個打印機,可偏偏這個時候壞了。有兩個網友捐了錢給我,讓我轉給環衛工。我就跟大家討論要不要為環衛工募捐。我只是一個個人,很難保證透明化和公信力,不具備管理捐款資質。我會把已經收的錢捐出去,不再接受給環衛工的捐款。而且,這未必是他們當下的需要。對於我們來說,某種程度上捐款比較容易,而真正關心他們的生活更難。 今天天氣依然晴朗。我早上七點多醒了一次,太困了就又睡了。結果昏昏沉沉地睡到快十點。起床後,我照舊先做了運動。昨晚有個朋友發了武漢物流協會誌願團隊的聯繫方式給我。吃完早飯,我聯繫了他們,想看看是否可以提供一些幫助。我想今天能跟環衛工多聊聊。出門碰到的第一個環衛工是昨天那個要給兒子和兒媳送東西的大姐。一開始,她有一些防備,她問我是做什麼的,目的是什麼。我說我只是志願者,想要了解和記錄環衛工的生活。她還是不解,讓我不要拍照和錄音,也不願透露名字。她是老武漢人,說話有口音,有一些我沒有完全聽懂,能記錄下的也有限。大姐很健談,她做環衛工一年多的時間,以前在一個廠裡做核算員,45歲就退休了。現在的單位不再為她交社保。我說那生病了怎麼辦,她說她身體還好。她一周有一天的休息時間,工作以來她從未請過假,不管刮風下雨、酷暑嚴寒,她都在街上打掃衛生。一天99%的時間都要站著。一天站下來,晚上腿都是酸的。有時候回到家都不想洗衣做飯。她負責的區域是大概500米的街道。大姐說除了打掃的時間,環衛工會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裡觀察著自己管轄的範圍,哪裡髒了就馬上過去清掃,如果不是在打掃人們一般都不會看到他們。她丈夫去世多年,她還有一個兒子。兒子得了心臟病,前年在廣州的醫院做了手術,現在還要吃藥,一個月千把來塊醫藥費。兒子身體狀態不好,能夠選擇的工作也受限,就開始租車開滴滴,有時候開幾天要休息幾天,收入也不穩定。大姐的工資除了保障自己的生活,有時候還要貼補兒子。 每個環衛工都有自己的管轄區域,休息的時候不能跟臨近區域的同事聊天。大姐經常一天都不說話。她經常會遇到問路的人,很多人並不客氣。有一些開車的人遠遠的招手讓她過去。有一個問路的人在問完大姐後,又問了別人,大姐說自己明明指的路是對的,那個人卻又回來指責她,還說“你就只能做環衛工”。所以她有時候都不想回應問路的人,她說自己並沒有義務給別人指路,她只是好心,而那些路人把這些當作理所當然。她說孤獨和不被尊重很傷元氣。武漢封城後,為了生存她還是要繼續工作。她每天11點上班,6點下班。家附近的超市10點才開門。她說她不能買了菜拿著菜上班,只能下班了后買菜,有些菜漲價,能買到的菜就很少。幸好附近有個酒店把一些菜便宜賣,她買了一些土豆和花菜。她花198買了100個口罩,卻在休息的時候被人偷了。臨走的時候,我留了幾個口罩給大姐。她跟我說謝謝,我可以在那條路上找到她。可是,我覺得自己還配不上她的謝謝。在我看來,她的講述是一個控訴,控訴社會的不公,控訴人們的歧視和傲慢。本文取自社工郭晶微信號
共
4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