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1】回不去了。那時她外婆多健康啊
鏡頭下的女兒,睡得很安靜。畫面中,聲音都是鏡頭之外的。聽到一些我跟媽咪的談話,讚美自己女兒的聲音,新手爸媽免不了的驕傲與自得。但觸動我的,讓我終究沒去陪女兒睡覺的,是這支光碟片的拍攝者,而且在鏡頭外出現最多的聲音,我的丈母娘。
她老師般的磁性嗓音,溫柔的,旁白著鏡頭下的點點滴滴。她真是有耐心的外婆啊。三十幾分鐘的畫面,她點滴記錄著。不時穿插如下句子:你看小泠泠睡覺的樣子多可愛啊,一個小天使在睡覺了。你看她在打呼喔。你看她睜開眼睛嘍,看到外婆了,看到爸爸媽媽了。
三十幾分鐘鏡頭毫無冷場。畫面流暢的走著。沒有剪接。沒有戲劇化情節。一如我們日常的生活。一分一秒的流動著。前後持續著。
我女兒約莫三、四歲之前的「生活起居住」,許多光碟片都是我丈母娘拍的。她退休後,生活的一部分重心,就是探望她外孫女。毫無疑問,我女兒的出生,填補了她的孤寂。只是那時我們夫妻未必這麼了解,我們女兒對她的重要性。
我們歡迎她隨時來。她只要來,一定帶著小錄影機,一直拍攝一直旁白。回去後,在她電腦上剪輯、翻錄,再轉成光碟片給我們一份。就這樣,一張,兩張,五張,七張,十幾張,二十幾張的,幾乎成了我女兒的出生、嬰兒、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進入幼稚園的全紀錄。
光碟片在我女兒四、五歲後突然中斷,空白出我丈母娘自己的人生紀錄,因為她漸漸不來我們家了,剛開始是說她腰痛,後來,她連自家附近也少出去逛了。終於我們起疑,帶她去醫院。她不僅失去來我們家探望孫女的興致,連她自己回家的路,過往的生活,也漸漸遺忘了。
她失智後,有一回我們帶她來家裡坐坐。她眼神空泛,似乎無所記憶於這個她曾經很熟的環境。我播放了一片光碟。女兒一歲多時,學步的可愛模樣。對著鏡頭,女兒咿呀咿呀的,會吐出一些詞彙了。鏡頭外的聲音,丈母娘的,一直在喊:叫外婆啊,叫外婆啊!
看著看著,我跟她說這是您拍的啊,記不記得?您看拍得多好。
靜默的她,突然眼眶泛紅,冒出一句:「我現在不會拍了。」過一會,又重複了一次「我現在不會拍了!」我清楚記得,她說了兩次。我興奮的鼓勵她,要不要再試試?她沉默了。不再回我。就那麼一回。她似乎跟我搭上線。但很快的,斷線了。以後再沒發生過。
我是耿耿於懷的。
我不解的是,當她說「我現在」不會拍了,她是不是知道現在與以前的區別呢?她若知道「拍攝」這字的意思,不就表示她可以拍或不拍嗎?我疑惑著,只是她不再回應我了。
我們走過的漫漫人生裡,最難忘的,必然是他人對我們的付出。沒有這些付出,我們拼湊不出生命有何意義的答案。我丈母娘日漸遲滯的眼神裡,曾經有過她對孫女的付出。這是我們家最好的記憶。何況她拍下的光碟,都將於日後,她孫女的二十歲生日,大學畢業,訂婚結婚裡,成為生命初長成的完美紀實。我們回不去,但我們會記得。
【摘文2】回不去了。我晾起了衣服,幫老媽、幫老婆女兒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我站在頂樓,望著遠遠的天邊,沒什麼負擔的,回憶著。衣服都晾好了,我只是暫時不想脫離這掛好衣物之後,淡淡的悠閒感。
老媽說,放著吧,待會她上去頂樓晾。我說,妳就坐著吧,我來,在台北家裡我都是搶著洗衣,搶著晾衣的。
我走上頂樓爬了四層樓梯。推開門,風涼涼的。還好有日光,衣服晾起來,入夜也就七八成乾了。老媽在頂樓,種花、種菜,花花綠綠的。聽說夏天還會招來蝴蝶呢!
我打開洗衣機,拿出老爸的內衣褲,寬大、鬆垮。老爸的長袖襯衣,年老的他怕冷。老媽總為他準備好幾件類似的長襯衣,襯在裡面。老媽的婆婆式內衣褲,一看就知道她在市場裡買的。我們幾個兒子帶她去百貨公司,她怎麼都不肯買式樣新一點的,老嫌貴又穿不習慣。
我一件一件掛在衣架上。風輕輕拂動未乾的衣物。下午了,還未到傍晚,日頭傾斜,威力尚在,很典型的鄉下的下午,安靜、祥和,如便利店一杯淡淡的卡布奇諾咖啡。偶爾狗吠,偶爾車過,偶爾有人探頭望望外面,日子太平淡了。
小時候,一直在有院子的眷村長大。房子雖不大,院子則令人開心。彷彿有了一片天。我們早點洗完澡,老媽便利用我們寫功課的時間,把我們丟下的髒衣服清洗乾淨,趁著黃昏餘光,掛著,經過一夜,天亮時也差不多乾了大半。
衣服晾在陽光下,要乾不乾時,會有一種水氣蒸發的,悶悶的氣味。尤其,老媽清洗床單、被單時,最明顯。風起時,床單撲撲作響,像迎風招展的旗幟。還很年幼的小弟,愛在床單與被單之間躲藏,嚷嚷著,要我們兩個哥哥去找他。
我是誠心誠意的喜歡洗衣服,晾衣服。把洗好的衣物,一件一件掛在衣架上。晾在竹竿上。看它們迎風搖蕩,看它們晚霞中飄搖,一家人的衣物都靜靜的晾在那,告訴世人:這是一家人健在的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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