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選自聯經出版《為什麼愛讓人受傷？》，作者伊娃‧易洛斯】
前現代行動者找對象的方式跟當今行動者比起來簡直像個大傻瓜。畢竟現代人從青春期開始，一直到他們長大成人，建立一套很詳盡的擇偶標準，更發展各式各樣精緻手段達成目標。這些標準不僅是社會層面的標準、教育層面的標準，更是身體層面的標準、性層面的標準，最突出的或許是情感層面的標準。至於擇偶期間運用的心理學、網路技術、資本市場邏輯，則塑造出某種文化性格，提升、精鍊民眾鑑別、選擇的品味和能力。特別是心理學，擅長一套又一套的心理學和情感屬性定義人，將親密感定義成兩人的屬性和品味合拍、絕配。這種高度認知、高度理性的擇偶方式，其實是跟某種文化期待是齊頭並進的，即：愛情可以提供真實、直接的情感經驗和性愛經驗。尤其線上約會這一塊，高度認知的擇偶方式日益明顯。
網路約會網站非常受歡迎，有利可圖，大發利市。線上約會是現代男女關係最重要的趨勢。網路約會網站的目標只有一個：協助人依照肉體吸引力和情感契合度找對象，發展浪漫關係，甚至覓得真愛。現在尋找人生伴侶，不再是找個「討你歡心」的人，而是找到符合你極其複雜、強烈感情期待的人，能夠跟你進入品味共享此一美好動態過程。例如，熱門約會網站Match.com信誓旦旦保證「讓愛情發生」。網站上刊登了幾篇配對成功的故事打廣告，比如「他將我的世界由裡到外、由上而下徹底翻轉了一遍」、「我們終於遇到彼此，打算一輩子在一起」、「我們好快樂，快樂到荒謬的地步，簡直無法形容」。雅虎交友（Yahoo! Personals）對用戶承諾說：「約會，忐忑不安，浪漫—一切都在這裡發生。」eHarmony號召單身人士一起來「體驗契合的喜悅。今天就讓eHarmony助你踏上靈魂伴侶追尋之旅」。不過誠如我在《冷親密》中記載的那樣，這大到令人害怕的情感期待實際上是透過多樣文化機制，使得人在擇偶過程中運用理性方法的範圍擴大：
一、理智化（Intellectualization）。
個人簡介將搜尋過程轉化成一項項可以自我反思、講清楚、大家公認的屬性；屬性若跟另一人吻合，就表示雙方（心理屬性）是契合的。「理智化」是理性化的核心，意指用特定方式將我們的內在特質提升到意識層面，加以命名，使之成為反思性論證的客體。二、邂逅對象理性化管理。
網路交友平台用戶數量龐大，互動對象通常比現實生活多得多，行動者不得不開發各種標準技術，以輕鬆、有效的方式，管理一波波有意交往的人流。尼爾．史美舍（Neil Smelser）說得好，他說電腦不愧是「卓越的理性化裝置。」三、視覺化。
浪漫紐帶之所以走上理性化這條不歸路，不得不歸功一件事：當今用戶光靠一張截圖便能將所有潛在伴侶盡收眼底。在真實世界裡，伴侶市場是虛擬的，通常隱而不顯，有先決條件上的限制，永遠無形不可見；網路世界不一樣，那是一個不折不扣、真真實實的市場，因為網路使用者將潛在伴侶視覺化以後，實際碰面前會先做比較。網路交友平台將可能人選一字排開，像攤在buffet餐檯上，召喚某種從經濟領域衍生出來的選擇模式，對較仰賴直覺或開竅頓悟的知識模式造成極大的干擾。整個理性化過程是這樣的：當事人先設定好目標，然後在特定規則約束下，從眾多替代工具之間進行有意識的比較和選擇。此一正規推斷程序會考量好幾條我們想採取的行動路線，並運用方法論曲徑（a methodical approach）來達成目標。四、計量（Commensuration）。
網路平台將心理學意識型態和自由市場意識型態做了巧妙結合後，發展出一套計量程序，使之制度化。讓我們看看艾斯佩蘭（Wendy Espeland）和史蒂文斯（Mitchell Stevens）如何定義「計量」，他們說：「計量就是用數字創造事物的關係；根據幾套度量標準，把質的區分轉化成量的區分，精確表達量級上的差異。」心理學、網路、資本市場，這三者結合起來，創造了某種文化效應：即我們可以運用全新的評估技術和認知工具，來測量、比較所有潛在伴侶。五、競爭。
婚配市場視覺化之後，最顯著的改變是引進了若干評比排序；在網路擇偶不普遍的年代， 這些評比排序的方式較曖昧，並不明確。人類尚未進入網路時代前，覓偶很大程度上是仰賴認知心理學家蓋瑞．克萊恩所說的「直覺」：直覺是「你怎麼把經驗轉化成行動，（或）從過去的生命事件提煉出一組預感、衝動、洞見、第六感、預期、判斷。」直覺可以說是在不自覺的情況下來做評估與判斷，評斷基礎則是對象於我們情感上的意義。相反地，網路約會則確立了某種正規、自覺、有系統的理性形式，用以評價他人；至於評價程序，大抵是這樣：先把潛在對象定義成一組屬性，然後依照不同尺度、量表進行評估，最後再把他們拿去跟其他人比較。網際網路讓比較思維模式的形成與發展成為可能；這項技術將選擇攤在世人面前，並提供各式各樣工具（如「計分卡」），供他們測量潛在伴侶的相對優缺點。假使潛在伴侶是可以用特定度量標準來評價和計分的話，這樣說起來，伴侶就並非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個人，而是可以交互替換，不斷提升和改善的。換言之，你要現代人接受一個「夠好的」選擇，實在變得益發困難了。六、效用最大化。
最後，這項技術提供了一個提升品味的平台，也鼓勵人這樣做，期許自己的品味愈來愈明確、愈來愈臻至完美，其邏輯跟消費文化是一致的。市面上有本網路約會指南書如是說：「你經驗愈豐富，品味就會愈提升，願意考慮的人愈少。」前現代的務實理性主義，被精打細算、市場導向、高度精密複雜的理性給取代了；後者動力來源則是希冀效益最大化、極致化。現代經濟體系運作的精神是什麼？布赫迪厄對此提出他的見解，貼切傳達出當前局勢的演變，他說：「『精打細算』逐漸勝出，橫掃每個實踐場域，擊潰了家庭經濟邏輯；家庭經濟邏輯，說穿了，就是壓制—或讓我再說得更明確一點—就是否定『精打細算』此一精神。」沒錯，約會網站上所展現的邏輯確實是消費主義邏輯：選擇的範圍愈縮愈小，不斷地定義、提升、錘鍊自身的品味，懂得貨比三家，在眾多替代選擇裡勤做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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