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
孔子要子路別以為他如瓠仔,只能掛著,中看不中用。
孔子的話,點出一個重點,除了食用,瓠仔一直也被當做賞玩之物。
瓠仔(學名扁蒲,又稱瓠瓜、葫蘆、蒲仔)易保存、好料理,煮湯、炒食甚至乾曬、醃製皆宜,而且熱量低、水分多,在炎夏有助利尿消水腫,武俠小說裡的大俠,也常腰懸葫蘆「落魄江湖載酒行」,堪稱居家旅遊兩相宜。
瓠仔原產印度、非洲,傳入亞洲極早,詩經「幡幡瓠葉,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兩千多年前不只食瓜,還吃葉,家常菜餚,傳達待客之殷、人情之濃。
論語陽貨篇,懷才不遇的孔子還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要弟子子路別以為他如瓠仔,只能掛著,中看不中用。孔子的話,點出一個重點,除了食用,瓠仔一直也被當做賞玩之物。作家胡竹峰說,「地間的茶葉本是個俗物,經人一喝就雅了。瓜棚下的葫蘆本是個雅器,經人一吃就俗了」。
葫蘆除了造型優美,諧音「福祿」更帶吉祥,中國畫家自古常以入畫,到民初吳昌碩、齊白石等集大成,還常常給自己所畫葫蘆取名「依樣」。舊諺「依樣畫葫蘆」,白石老人畫葫蘆曾題詩「萬事不如依樣好,九洲多難在新奇。」很多事,難在平凡中見新意。
「葫」裡乾坤大,把老熟葫蘆的瓤掏空後曬乾可當容器,更常成為道教法寶,如「西遊記」裡銀角大王的紫金葫蘆,就讓翻個觔斗可行十萬八千里的孫悟空,只是答應一聲就被吸進葫蘆肚內,吃了不少苦頭。
銀角大王的主人太上老君也是葫蘆愛用者,把它拿來當藥瓶裝仙丹。後漢書還記載,東漢道士費長房從小立志為醫,曾見一老翁,白天在街上掛一葫,走街賣藥,晚上跳入葫中睡覺,他知其異,拜師習醫,成為「懸壺濟世」的開宗祖師。
後世末流,習醫不精,靠著三腳貓功夫走江湖賣藝,則是讓人不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阿嬤曾在北投老家附近菜園種瓠仔,收成時,餐桌天天是炒瓠仔、瓠仔燉排骨湯,分送親友仍吃不完,老人家就會刨絲加絞肉包水餃,如果還有剩,終極解決方案是曬成乾或醃醬菜。如今隨著阿嬤往生,已難吃到。
紅樓夢裡,劉姥姥進大觀園獲贈許多禮物,她「枵鬼假細膩」說不好意思,善解人意的平兒回說:「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種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葫蘆條兒」就是瓠瓜乾,吃慣山珍海味的姑娘們,也不忘情瓠瓜的平淡滋味。
近來利用煮湯剩下的半顆瓠仔,加上「新豬肉」、蛋絲炒成瓠仔麵,起鍋前撒點白胡椒提味,頗獲妻女好評。
吃瓠仔麵據說是南部人在節氣立夏時的傳統,瓠仔剖開後白白胖胖,藉著「立夏補老父」,成就子女對父親的孝心,當然,下一句是「穀雨補老母」,以免引發家庭紛爭。前人果然有一套高明的處世哲學。
莊子「逍遙遊」裡,惠子對莊子抱怨,他種出了大葫蘆,用來裝水不夠堅固,經不起提舉就破了;當作水瓢舀水,卻大得沒有裝得下它的水缸,實在大而無當。莊子聽了笑著回答說,你何不把葫蘆綁在腰上,好像一個浮球,自由自在地去漂泊呢(以為大樽而浮乎江湖)。
無用、大用,取決於境界與創意。
想起蘇東坡某次酒後返家,家童睡死了沒來開門,詩人聽著江聲,感嘆「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想要趁著月黑風靜,「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蘇大學士的詞意曠達又傷感,當時腦海裡應該浮起腰繫葫蘆、遨遊江湖的畫面吧。
只是,江湖恐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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