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選自八旗文化《末日松茸》,作者安娜・羅文豪普特・秦】
想找到一顆好蘑菇,需要用上所有感官。要知道,採集松茸有個祕密,那就是你幾乎不可能光用「看」的方式去找。你可能偶爾會發現地面上有一大片蘑菇,但那大概是動物不要的,或已經腐朽到被蟲子啃食殆盡。然而,好蘑菇往往藏在地底下。有時我在找到蘑菇之前,會先聞到一股刺鼻氣味。其他感官隨後會頓時靈敏起來。我的眼睛掃過地面,一如某位採菇者描述的,「像擋風玻璃的雨刷」。有時我得趴到地上才能有好的觀察角度,甚至用手去感覺。
我在找的是蘑菇的生長跡象,它的活動線。蘑菇生長時會微微移動地面,所以你得注意類似的活動。大家會說它像一塊隆起,但不太可能出現小丘般的清楚地形。我倒覺得它更像一處起伏,好比胸腔吸入空氣時的那種感覺。這種起伏也很容易想像成是蘑菇的呼吸。也許那兒會有一條裂縫,蘑菇的呼吸就彷彿是從那裡逸散出去。蘑菇當然不會那樣呼吸,不過,對生命形式抱持著如此認知,就是這首舞蹈的基礎。
森林的地面上總有許多隆起與裂縫,但多數都與蘑菇無關。很多不過是舊有的、靜態的、不屬於生命移動的痕跡。但松茸採集者尋找的是被生命緩緩推動的那些。接著要去感觸地表。蘑菇也許在幾英吋深的地表下,但厲害的採集者總能發覺、能感受到它的活力,它的生命線。
尋覓是有韻律的,它既激昂又沉穩。採菇人把那股迫不及待想進入森林採集的心情描述成一種「狂熱」。他們說,有時自己原本沒打算出門,但你染上了狂熱。一旦症狀來襲,就算外頭下雨或落雪,你也會動身,甚至在夜裡帶著夜燈入林。也有人在破曉前就起床,率先抵達,以免獵物被其他人捷足先登奪去。不過,在森林裡倉促行事是找不到松茸的。「慢一點,」總有人如此勸告。生澀的採集菜鳥大多是因為移動得太快而錯過蘑菇,唯有謹慎觀察,才能察覺地面上的徐緩起伏。冷靜卻又狂熱,激昂卻又沉穩—是採集人的韻律,再加上泰然自若的靈敏,才凝聚出如此張力。
採菇人也會研究森林。他們會為松茸的寄主樹命名。但樹木分類只是開啟一扇大門,決定採集人的尋找範圍而已,對於找到蘑菇本身其實幫助不大。採菇人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去查看樹木。我們凝望的視線總落在底下,在有蘑菇起伏的大地上。有些採集人提到他們會特別注意土壤,從看起來適當的土壤下手。然而每當我想細問,他們卻多語帶保留。有位採集者大概厭倦了我問個不停,於是向我解釋:所謂看起來適當的土壤,就是會長出松茸的土壤。世上有這麼多分類,語言在這裡的作用卻如此有限。
採集人搜尋的不是某種土壤種類,而是生命線。重要的不只是樹木,還有樹木周圍環境訴說的故事。松茸不可能在飽含水分的肥沃地方生存,那是其他真菌的地盤。如果出現矮小的越橘莓,就代表那塊地大概會太濕。如果有重機械碾壓的痕跡,真菌恐怕也已死去。但若是有動物留下糞便或足印,那就應該定睛找尋。要是岩石或原木周邊有點濕氣,也是好徵兆。
森林地面上有一種小植物,比起仰賴礦物質,它更需要松茸。那就是拐糖花(Allotropa virgata);拐糖花的花梗紅白線條相間,上頭開滿小花,但因缺乏葉綠素,所以完全無法自行製造養分。它會從松茸身上吸取松茸得自樹上的糖分。拐糖花就算花朵凋謝,乾枯的花梗還會繼續立足林中,因此成為松茸的指路標—不管是結實中的松茸,或是還深埋地底的真菌絲球。
生命線相互糾纏著:拐糖花與松茸,松茸與寄主樹,寄主樹與草本植物、苔蘚、昆蟲、土壤細菌,以及森林動物,還有地表的徐緩起伏與蘑菇採集人。松茸採集人對感受森林中的生命線非常敏銳;這份敏銳是採集時運用所有感官能力而練就的。這是森林知識與鑑賞的一種形式,但不具完整的分類。相形之下,尋覓讓我們以主體而非客體的方式,積極體驗到生命的活力。
關於《末日松茸:資本主義廢墟世界中的生活可能》
《末日松茸》以嶄新且深刻的方式,呈現一位人類學者對於社會和生態的原創觀點,見解透徹而犀利,同時串聯起各個互異卻又相通的領域,引人思索人類在經濟不穩定且環境惡劣的末世環境裡,如何打破固有的本我意識,與其他國族、文化、甚至物種等「他者」共生共榮,以及我們苦苦追求的「進步」意義究竟為何,是否仍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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