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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在日本和台灣,「一個人」的生活型態得到不少人的認同。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居住…,隨性自在,是一個人的美好。
身體健康無虞時,很容易想像一個人的快活。但是,當有天我們老了,甚至是準備走向生命的終點,也可以是一個人嗎?
談到一個人的死亡,多數人總會聯想到無人聞問的長者,在孤立髒亂的環境中過世的悲慘畫面。日本NHK電視台甚至製作了「孤獨死」專題,報導那些獨居家中、過世後多天無人發現的死者所面臨的社會困境。
無人陪伴的離世,真的如此難受嗎?自己走完人生最後一哩路,如何獲得應有的平靜與尊嚴?
「一個人臨終,是沒問題的。」這是日本女性主義學者上野千鶴子的堅定主張。
70歲的上野千鶴子,是日本知名的社會學者,也是暢銷作家。她在2007年出版《一個人的老後》,探討單身熟齡女性的晚年生活規劃,引發熱烈的迴響。8年後,她寫下《一個人的臨終》,提出更具挑戰性的議題:單身者該如何準備死亡的來臨?
甚至,不只單身者。上野主張,在這個家庭關係日漸脆弱的時代,無論已婚未婚、有子無子,任何人都可能面臨「一個人死去」的情境。即便失智、失能,也有能夠一個人居住到最後的方案。
只是,在台灣的我們,很難想像,怎麼達到一個人死去,也能「很OK?」
上野提出,要能獨自度過晚年,有2個概念相當關鍵:照顧必需脫離家庭,死亡不一定要在醫院。
上野觀察,2007到2015年之間,短短8年,日本的人口結構就有了急遽的變化。總人口數和三代同堂的比例減少,而65歲以上的獨居者和夫婦同居、無子女的家庭型態逐年增加。現在,日本年長者當中有27%獨居,31%家中僅夫婦二人。
同樣的,根據衛福部目前最新統計(資料公布至2013年),台灣65歲以上的長者有11.1%獨居,僅夫妻同住的比例則是20.6%。
不論是日本或台灣,年長者「老老相扶」或是獨自度過晚年,已是必然的趨勢。
「照顧脫離家庭」,指的是建立社會福利制度,將照護的責任從家人轉移到公共服務。上野指出,日本18年前開始籌畫的照護保險就是種「脫離家庭化」的政策。不只減輕家人的壓力,也能避免年長者遭到疲憊的家人不當對待。畢竟,「這個時代,奉獻自己照顧公婆的善良媳婦早就絕種了!」她笑說。
「死亡脫離醫院」,則是打破「人臨終前一定要送至醫院」的觀念。上野指出,日本人過往都是在家離世,直到現代醫學興起,死亡開始變得「醫療化」。1976年,日本人在醫院過世的比例正式超過在自家離世者。現在,日本人的死亡76%發生在醫院,12.7%在家,其他則是在機構過世。
「醫院是治病的地方,不是人過世的地方。」上野觀察,訪談的結果顯示,老人們其實不希望被送往安養院或醫院。多數人最希望的臨終場所,仍是熟悉的自宅。
單身者能否在無人照顧的家中安詳離世,上野認為,有3種支援服務是不可或缺的:24小時的居家醫療、護理和照護服務。
所謂居家醫療、護理和照護,有點像是現代醫療出現以前的往診制度。患者不上醫院,而是由診所、照護業者將服務送往家中。在日本,這類型的居家服務通常是定點巡邏,定期造訪長者家中,24小時待命以因應緊急狀況。每次停留的時間不需太長,只要15-20分,幫長者清潔、用餐過後即前往下一家。
只要一個地方能提供這3種支援系統,即使失能、失智也能一個人生活到最後。上野曾和日本居家醫療醫師小笠原文雄共同造訪一位90歲的失智奶奶。這位奶奶的配偶已經過世,膝下無子。儘管行動不便,她仍堅持在家終老。
平時,醫師、護理師和照護員會定期前往奶奶家中,掌握她的病況變化,讓奶奶安穩度過每一天。到了末期,照護員甚至一天巡視奶奶8次。高密度的巡視維持了3天,直到她離世為止。
失智者一個人生活,如何避免危險?上野觀察,除了上述服務以外,也需要建立起失智者的守護網絡。例如,串連鄰居、警局、商家等,看到失智者離家就可立刻通報。在家門口裝設感應器,要是失智者夜間外出,保全會立刻通知。
有趣的是,上野在和醫師的訪談中發現,部分失智者獨居後的病情竟比和家人同住時穩定。家人對失智患者的斥責、怪罪,反而會讓失智者感到壓力、情緒激動,既而出現讓人困擾的舉動。
除了24小時的醫護支援外,上野認為單身者對臨終階段的準備,朋友的角色不可或缺。
上野曾和一群朋友共同照顧因惡性腫瘤過世的單身友人K小姐。在K小姐患病之後,30位朋友組成了「K小組」。大家同心協力,有人負責K小姐住院時的飲食與生活起居、有人負責告知親友病情進展,也有人負責統整醫療資訊。在K小姐過世之後,團隊成員仍以電子郵件群組連繫,送走了另外兩位朋友。
回顧K小姐的臨終經驗,上野特別指出,團隊中必需有人扮演「司令台」的角色。司令台得負責動員朋友、統整資源,甚至是在當事人失去意識時做出重大決定。這個角色身負重任,可以由家人,或者當事人非常信賴的摯友來擔任。如果真的沒有可動用的人脈,日本正推廣專職的善終管理師(Total Health Planner),負責統整臨終前的醫療與照護資源。
上野認為,人出生的時候有醫師、助產士的協助,臨終時也該有一組「助死士」團隊。這個團隊可以包含親朋好友、醫生、護理師、照顧員、律師,以及喪葬業者等。根據當事人的意願,扶持他走過生命的末期。這樣的團隊非一朝一夕可以促成,因此,「想養成人脈,現在就得灑下種子,定期耕耘灌溉。」
在戲劇當中,臨終的場面總會出現成群兒女,圍繞著將死之人。但,沒有人送終的死亡,就是不幸嗎?
「通常是死者身邊的人,才會覺得『無人送終就太可憐了』。」上野轉述一個醫師說過的笑話:一位老人在子孫不捨哭喊的聲音中離世。臨死之前,只有醫生聽他的最後一句話,「吵死了!」
上野指出,在多數的情況下,死亡並非瞬間發生,而是一步又一步緩慢走向終點的過程。面對邁入生命最後階段的長者,親友可以盡早表達對他的感謝、想念以及道別,而非執著於「見最後一面」。也有醫生指出,瀕死的人已經失去意識,不會知道身邊送終的人是誰。
對上野而言,美好的臨終極其平凡,也極其平靜。在一個人居住的家中,有護理師和看護定期造訪,照顧她漸漸虛弱的身體。而後在無法進食的一、兩週內,某天早晨離世。因為沒有子女,死前當然是自己一個人。「不會有人撲向我,哭哭啼啼的喊『媽,別走!』。我覺得這樣最好。」她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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