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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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長照
有個朋友的母親,晚年時有心血管的問題,每次發作時,家人都將她送醫急救。到了她97歲那年,又有一次嚴重的發作,她的家人擔心大概救不回來了,但她的主治醫師說,有種新藥上市,問他們是否願意試試看?
家人中沒有人敢說:「不必了。」於是老太太就試了新藥,等她幽幽地從昏迷中甦醒,環視身邊的家人,雖是氣若游絲,卻說了幾句重話。
她說:「我好不容易覺得這次可以走了,你們,是誰出的主意?又把我給弄了回來?你們說,我們家還有多少金山銀山,能夠這樣折騰?!」然後,老太太疲憊的閉上眼睛,懶得再搭理家人。
當我朋友跟我說這件事的時候,她的表情既無悲傷也不憤怒,只是感到無奈而已。在那個年代,任何人處在那樣的情況,大概都很難跟醫生說:「不必嘗試新藥…...就…...順其自然吧!」最近幾年,人的觀點和國家的法律,都有一些改變,人的選擇也多了些。
當家庭中有人罹患需要長期照顧的病,無論患者的年齡如何,「花錢如流水」的隱憂是絕對會浮現的,家人和患者也都瞭然於心,除非是一個十分富裕的家庭,否則對一般人來說,錢,從哪裡來?能撐多久? 該怎樣運用?萬一錢花光了,病人沒有痊癒,也沒有過世,而且不知道會拖多久,錢就成為大家的心頭重擔,家人的相處和生活方式都會深受影響。
「要用什麼態度把錢的問題處理好?」這個問題根源於-「我想成為怎樣的人?我想過怎樣的生活?」
問題的答案決定了我們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晚年,對於「要以何種態度和方式,陪伴自己走完人生」是該有個想法的。人可以選擇活得像「全世界都欠他」,也能平靜愉快的過完一生。
我認識的一位父執輩,因為一個意想不到的原因,在幾天之內,從一個硬朗老人變成四肢癱瘓,在床上躺了八年才走。可想而知的,他請了外籍看護。他的老婆孩子,經常聽到這樣的抱怨:「唉,我這是什麼命啊,一輩子省吃儉用,就是想留點錢給孩子,這下子可慘了,錢都給了那個越南來的…….我怎麼不死啊我,早點死,還能剩一點給你。」
這些話讓他的子女很尷尬,不知該怎樣搭腔,乾脆就不理他。老先生和她的妻子認為:既然棺材本都給了這外籍看護,可得充分利用才行,給外籍看護加添了很多原本不該她做的事。
老人並不會想到籍看護離鄉背井,晚上幾乎無法完整睡好一覺;經常吃飯吃到一半,被叫去處理屎尿和黏痰,因為他們心中存著「外傭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這個觀念,老人在人生的最後八年,始終以「被剝削」的態度來看他自己的生活,來看周圍的人,活在「不甘心錢都給了外人」的鬱悶中。
前面這位老先生對金錢的態度,其實是有很多可以稍加探討的,例如:「一輩子省吃儉用,要把錢留給子女,有必要嗎?」或是,我的錢都「給了」醫院和外籍看護了,您真的是「給」嗎?或是別人賺的也是應得的辛苦錢,還有:「到底子女是該辭去工作回家照顧老人,或是出外工作然後把薪水的三分之二給外籍看護或是給安養機構?」這些不同措施的差異性和利弊在哪裡?
上述這些問題的抉擇,其實不該在問題發生以後,而是從年輕到老,每個人生重要階段都去想一想,做些沙盤演練。
我不是個思慮最周全的人,但我願意分享我的一些淺見:
首先,如果我有孩子,我會把他們培養到有獨立謀生的能力就好。我不會為了留錢給孩子天天吃剩菜,捨棄任何嗜好和休閒,只為把錢留給孩子,如果我病了,我還是可以選擇我要被治療到何種程度,我不會選擇傾家蕩產來延續生命,世上沒有人是不可或缺的……
這一類的事情,現在有非常多的出版品、講座、醫療和社福機構,都在協助人面對高齡社會必然有的問題:手上的資源已耗盡,只剩下老貧殘…...人該怎樣未雨綢繆?為自己的生命重新定調。
前幾個月吧,我在前監察院副院長孫大川先生的臉書上讀到一篇文章,給我開了新的視野。
我們年輕時曾經是光啟社同事,印象中他一直是個溫文儒雅的卑南族紳士,他那篇文章的大意是提到他年逾百歲的母親,在最近幾年是由一位印尼的女子孟納(譯音)照顧的,孟納跟大川一家人相處融洽,她最大的夢想就替家人蓋一棟新房子,努力工作也很節儉的地過了幾年,這夢想終於實現了!
孟納的家人用手機傳來新房子的照片,孟納快樂的跟大川一家人分享她的喜悅,我記得大川那天在臉書上大約是這樣寫的:
「孟納給我們看她印尼的新家,家人在門前合照,她為我們介紹她的父母、兄弟和老公,好一個滿懷希望的大家庭。她看著我的老媽媽説:『房子是老阿嬤給我們的。』我聽了心頭不免一酸,想到她十幾歲就遠赴阿拉伯幫傭,輾轉再到台灣;離開父母、丈夫和孩子,就為給自己的家族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何其堅靱的靈魂啊。
而我們能參與她們逐夢的工程,應該也是一種特殊的福分,我答應孟納未來新居落成時,送她一幅老媽媽卑南族盛粧框好的照片,掛在客廳,紀念我們兩家這段不可思議的相遇,和永遠道不盡的感激。 前幾天嫂嫂傳來哥哥姊姊們為孟納慶生的照片,可惜沒能親自參與,特別寫下這段文字,當做給她的生日禮物。 2018.7.14。」
大川用了「參與」兩個字而不是用「幫助」,這個精緻的區分讓我印象深刻。
雇主與受雇者之間,到底是誰幫助了誰?真是很難界定,在大多數的實況中,這份幫助應該是相互的吧!外籍看護幫助雇主照顧長輩,改善生活品質,雇主幫助外傭養家、逐夢。
這裡面本來不該存在著「我的錢都給他們花光了」的想法。
如果您不是那種家財萬貫的人,偏又生活在一個既高齡又少子化的社會,有限的錢要怎麼花?是無論怎樣都要拼命留住一口氣?或是生活品質重於壽數?現今也有一些新的法令或思維角度可供參考,當某個時刻來到,某筆錢非花不可,例如:請外籍看護在家照顧,或是送安養機構等等。
既然橫豎每個月都得花好幾萬,那麼至少我們還可以選擇以何種心態去看這份關係,這筆花費,是一路怨嘆到底?還是感恩?是要珍惜這份善緣?想辦法過得開心一點?
任何態度和價值觀,都不是一天養成的,無論我們現在是病弱老人或是照顧者,或者我們將來勢必會成為老弱或照顧者,想想自己的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麼?或是用什麼心態去看那些必然會面臨的開支,如何分配支出那有限的資金?
早一點釐清,未來的日子會更平靜快樂些。
印尼的姊妹Mona來照顧我106歲的老媽媽已整整四年了,盡心盡力,她和老媽媽的溝通根本不依賴語言,眼神、舉手投足之間,老人家心領神會,總是以深深的微笑回應,表示同意、理解,那種默契充滿幸福的美感。mona給我們看她印尼的新家,她説這是前棟,後面還沒蓋完,家人在門前合照,她為我們介紹她的父母、兄弟和老公,好一個滿懷希望的大家庭。她看著我的老媽媽説:「房子是老mumu(卑南族語 阿嬤的意思)給我們的。」
我聽了心頭不免一酸,想到她十幾歲就遠赴阿拉伯幫傭,輾轉到台灣;離開父母、丈夫和孩子,就為給自己的家族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何其堅靱的靈魂啊。而我們能參與她們逐夢的工程,應該也是一種特殊的福分,我答應mona未來新居落成時,送她一幅老媽媽卑南族盛粧框好的照片,掛在客廳,紀念我們兩家這段不可思議的相遇,和永遠道不盡的感激。
前幾天嫂嫂傳來哥哥姊姊們為mona慶生的照片,可惜沒能親自參與,特別寫下這段文字,當做生日禮物。
今年獵祭還有一個和往年不同的地方,就是從來沒缺席踏著老邁的步伐穿梭在族人之間,以105歲的年齡跨度守望著部落大大小小的起落與變遷的老媽媽,今年,她老人家真的老了,恐怕無法像往年一樣遊走在我們中間。十二月初,老人家因「伴有(多發性)腦綆塞之腦動脈阻塞」住進台東馬階醫院,右手右腳明顯軟弱無力,呑食也容易嗆到。
好在古醫師和醫院同仁全力醫治,雖然行動無法完全如常,但體能卻恢復大半。 mona最疼她,起初偶而會含淚看著老媽媽。大姊從桃園趕回家支援,嫂嫂、二姊、三姊、哥哥、孫子們常隨侍在側,老人家進步很快。
嫂嫂在她耳邊唱天主經、她會痴痴地看著摸著三姊的臉、二姊向她撒嬌、哥哥向她敬禮⋯;更有趣的是,孫女帶檳榔給她,老人家眼睛亮了,無力的右手緊緊抓著檳榔,還會請醫生笑納,樂翻醫護人員。 一如在老人日託班學習,老媽媽復健態度同樣專注踏實,聖誕節前夕醫生同意出院,大家都很歡喜,至少子夜彌撒、猴祭、大獵祭,老人家還是可以和家人以及所有部落族人在一起,福氣圓滿。
回家時,連老狗money都猛搖尾巴,哥哥説牠知道老太后回來了。 今年年祭是有一些事不一樣了!(2016.12.24)
老媽媽一百歲以後,半夜起來常出客㕔遊走甚至走出屋外,上盥洗室也怕她不小心滑倒。mona來了,我們決定將老媽媽移到樓下和大嫂、mona一起睡,以防萬一。但她老人家總有辦法躱過重重關卡,半夜遊蕩。尤其她老人家出巡到台北,我們幾乎全員備戰。一到傍晚,她就吵著要回家,好不容易勸她入睡,第一道關卡有mona和大嫂睡身旁,哥哥睡房門外,三姊睡客廳,我睡大門口,再鎖上三道鎖。
不過,還是防不勝防,有一回半夜還真的讓她衝出重圍,走到我們公寓樓下,嚇醒大家。 昨天有事回台東,順道探望老媽媽,mona和三姊高興的告訴我,她們已經找到了一種掌握老人家行踪的新辦法。
她們在老媽媽可愛的室內鞋上縫上了卑南族的小鈴鐺,老媽媽晚上走到哪裡,聲音就響到哪裡。不過,mona還是說mumu很聰明,半夜醒來上廁所,先將小被被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後躡手躡腳走出去,有時甚至改變習慣將拖鞋擺一邊,大方的走進客廳。 老媽媽好像知道我們在說什麼,看看三姊、看看mona、看看我,看看她的拖鞋,笑了......
四月底回家看老媽媽,mona照顧的好好,為人子女只能感到慚愧。mona說年底㑹回印尼一個月,她已經開始想念mumu。星期五我和哥哥先去阿里擺踏尋胡鐵花的營舍,再到老人會舘接老媽媽。牽她上車時,她總不忘回頭看看mona跟上了沒有?近兩年日夜相處,恩情彷彿一世。 大姊年初新寡,忙碌一輩子,77歲了終於可以多一點時間回來陪媽媽吃飯、走路、睡覺,她說這是未來她最重要的工作。
做為么兒,我一直到小學畢業都和爸媽同睡一張大榻榻米牀;長大了,即使到幾年前,每次短暫回家也都會睡在老媽媽的房間,感覺半夜她為我蓋被,輕聲上廁所,就怕吵醒我。清晨看她在牀邊桌上讀日文聖經,對擺在鏡子前子孫們的照片祈禱。
我起床梳洗,回房間時她已將牀上的被子折叠的整整齊齊。通常我們會坐在牀邊聊上幾句,她關心孫子們的情況,長高了沒?功課好不好?父親民國59年過世,我常年在外,但直到老媽媽99歲,回家陪她一直是我親炙母子之情固定的方式。如果妻兒一同回家,她就趕我到二姊家睡。
一百歲之後,照顧老人家愈來愈困難,mona來,老媽媽搬到一樓大房間,有mona和大嫂陪伴,感覺上自己愈來愈多餘了。 今年母親節我第一個想到、也最想感激的是我們的印尼姊妹mona,她17歲結婚生子,穆斯林家庭,二十幾年來在中東、在台灣工作,表姊、弟弟甚至女兒都陸續到台灣討生活,平常只能靠手機聯繫。全家星散,竟為成就別人家庭的圓滿,何等慷慨。對這段殊勝的因緣,我們全家感恩。今年的母親節就獻給mona和她的家人。(20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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