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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本週的主題是醫學生有機會長時間關心照顧病人的心得報告。一般的醫學生在最後兩年的臨床醫學要輪流到各專科,甚至到不同醫院學習照顧病人,很少有長期照顧同一位病人的學習機會。這是來自三位醫學生在五年級時有內科、外科各三個月持續在一個不是「醫學中心」規模之教學醫院的臨床學習心得。院方鼓勵這些醫學生持續關懷病人,出院或轉科之後,回來門診或再住院都繼續保持聯繫,而有機會更了解病人與家屬因為疾病所遭遇的病痛與後續的病情發展,以增加他們了解疾病對病人與家屬的影響。→想看本文
一位醫學生分享他因為長期追蹤病人,才了解主治醫師的用心良苦、病人化療之後副作用帶來的懊悔、以及最後康復的喜悅,使醫學生學習到將來如何照顧病人,可以更加暸解病人的感受以及如何鼓勵病人。一位醫學生透過深入的與病人互動,才自問為什麼病人會不敢問醫生問題,而開始思索「到底要當一個怎樣的醫生,病人才不會怕問你問題呢?」。
一位醫學生陪伴一位第四期脂肪肉瘤的病人,勇敢地接受了困難的大手術,而見證了病人能以爽朗的個性面對可能無法避免的死亡。「我想我們的陪伴某種程度成為了她和死亡間的緩衝軟墊,讓她知道有我們還持續顧著她,和她一起往下奮鬥,面對未知的恐懼。」學生的這句話正是我們希望醫學生對自己價值的肯定,他們因為能更了解病人與家屬,而有「同理心」,同時更能肯定自己,「醫學生真的能夠幫忙病人」,而不再是「路障」。
外科實習的某天,我如常打開病歷系統,想著主治醫師名下應該只有兩位術後住院病人,沒想到卻看到第三個名字。我點開病歷,發現是急診回來的病人,跟主治醫師聯絡後,我便到了放射科的血管攝影室。
進入血管攝影室,玻璃窗把醫護和病人隔開:病人躺在冰冷的檢測儀器上,醫師和放射師則在控制室內發號施令。我透過玻璃窗看病人,發現我曾經在門診見過她。她有胰臟腫瘤,手術後又發生了一些併發症,導致腹部的引流管一直不能拔除。
我記得她曾經在門診表示放置引流管的位置不適。病人最近幾天發燒,引流管內的分泌物顏色開始改變,因此回到急診求助。主治醫師覺得可能是感染,便安排她接受血管攝影檢查。
病人躺在儀器上,而主治醫師一直在控制台這邊與放診科醫師和放射師討論。我嘗試從他們的討論中了解病人的情況,一方面又注意到病人一直朝控制台這邊看。她一定很擔心,想要從醫護人員臉上的表情得到一些有關於自己病情的資訊。
我並不敢回應她的目光:儘管我想給她一點鼓勵和支持,但又怕在未完全了解病情以前給她過高的希望。控制室內討論持續,而病人目光從未移開;我實在無法忍受,到最後還是不禁反射性地看了回去,病人也知道我在看她。我不能笑著給她很正面的回應,但至少我想讓她知道,她的不安有人知道。
病人回到病房以後,我一個人留下來詢問病史。原來她去年發現乳癌,一輪手術和標靶治療後終於要進入穩定期,卻在電腦斷層上意外發現胰臟腫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兩年來病人在檢查和治療之間不停輪迴,每次治療快要結束又發現新問題,就如這次疑似感染的事件一樣。詢問病史時,我們一般也會問及病人的最近的情緒,以評估病人需不需要額外的支援。我問她心情如何,病人說還可以,然後眼淚就往下流。
她開始責怪自己,明明已經小心翼翼照顧傷口,努力運動注重飲食,最後還是感染,是不是還做得不夠好?
我沒有時間去想一個萬全的回覆,只能把我腦海中能聯想到的事情整合,然後回答。
「有時候事情就是超出我們可控制的範圍,Covid的時候大家這麼小心,還不是有人感染?剛才主治醫師有再打電話給感染科的醫師,報告了你的情況,感染科對抗生素比較了解,說現在給你打的這一種是目前最適合的,以後就要再看細菌培養的報告來調整。」
她說她上一次住院也是打這一種,對她有效。我心裡知道上一次有效不代表這次有效,但她好像比較安心一點;我就去拿衛生紙給她。
哭了以後大概人與人之間的隔閡被打開,她開始跟我分享從去年乳癌發生開始,她建立了一個Podcast的頻道,分享生病的過程,也透過頻道與其他病友交流。病人本身從事輔導行業,支持病友時,自己也繼續實踐自己的人生意義。她開始問我叫什麼名字,以及平常的實習生活,她叫我追蹤她的頻道,我也當場按下試聽。
離開時,她對我說謝謝,謝謝我來陪她。在我的記憶中,她每次回診都是一個人,進急診也是一個人,雖然有結婚也有小孩,但目前因為養病而暫住在媽媽家中;在言談之間也從沒聽到她主動提及先生和兒子。一個人要在醫療機構中穿梭,又面對死亡的恐懼,或許正是她想要透過Podcast來尋找與他人聯繫的原因。
離開診間時我在想,我一個人住在台北,今天誰該感謝誰的陪伴還不一定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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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H小姐的先生和兒子來看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們。早上H小姐就問我:「其實我那天有點聽不懂,我的細菌培養結果其實是……」
H小姐的教育程度比較高,也一直很想了解自己的病情。
我跟她解釋現在只有培養出一種叫表皮葡萄球菌的細菌,是一種在表皮常見的細菌,現在還不能確認是不是導致她發燒的細菌;而其他地方都暫時沒培養到什麼。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H小姐前兩天又有點燒起來,看起來還需要觀察一陣子。不過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H小姐在怎樣的情況下可以出院。
「可能暫時還是繼續抗生素療程,不過實際上要怎樣才能出院,我想我還是要請教一下主治醫師。」
「哈哈好啊,我平常都交給他,他說什麼我都說好,我不敢再問什麼。我都很乖。」
H小姐真的是標準的好病人,很順從醫囑,平常又表現的很樂觀。可是我在想,病人為什麼會不敢問醫生問題呢?如果病人有問題又不敢問,會不會阻礙到這個治療的過程的?
雖然說醫師是來幫助病人治病,但醫病之間,或許因為知識的落差,又或是因為社會的刻板印象,醫師好像總是站在比病人在權力的一端。病人可能會害怕提問,又或是想:「我問的問題適當嗎?」這種情況,在比較內斂的亞洲文化,或許更為常見。
離開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到底要當一個怎樣的醫生病人才不會怕問你問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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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H小姐又表達了一些她的看法,說這個發燒的情況起起落落的,身體也覺得還好,是不是可以不用繼續用抗生素,讓身體自己療癒呢?我跟她解釋分泌物顏色還是濃稠,為了控制感染,抗生素療程可能還是要繼續下去。但我也了解,她已經住院一個星期打抗生素,情況好像也差不多,她應該是想要出院了。
於是我開始想,到底這五個病人今天為什麼要住院呢?我先把我的猜想寫在筆記本上,不會的空著;然後老師來查房,有些病人的處置跟我預想的一樣,有些我猜錯了。當我猜錯時,我會想,這是醫療知識的落差,還是我對病人的了解不足?
到了下午再查房的時候,我提出這些問題,老師居然還花了近兩個小時跟我們討論和解釋,我覺得收獲很大,也覺得可以回答許小姐的問題了。
離開醫院前我去找H小姐解釋,推開門她就叫我「親愛的」,我跟她說明天抽血看白血球和發炎指數,如果穩定就改口服抗生素,可以回家了。她給我的回應很正面,我心中希望這次感染下去以後,她這兩年多的治療終於可以告一段落。
責任編輯:吳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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