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過節，有的病房會關、會減床，以便讓醫護人員有空休假過年，但安寧病房365天不關房。只是，年節通常是一道關卡，病人病況可能本來穩穩的，卻在年節前夕突然變差而往生。當病床空了，病房人力也不必排這麼多，醫護人員也能趁機休假去。
老師來電 我放棄登山之旅
我還記得前年與太太及孩子約好，在除夕夜前夕登合歡山，沒想到計畫趕不上變化，才正準備要從醫院離開，突然接到一通內科教授來電，讓我不得不再回醫院一趟。
這名教授是我的老師，他不客氣說：「建安！你們團隊很不負責任！」我聽得一頭霧水，細問才知原來有一名台大老教授是老師的好朋友，因主動脈剝離住進加護病房一個月，並已判定腦死、接受安寧共照，但老師卻沒看到我現身。
事實上，我們安寧團隊的護理師已經在現場和家屬討論是否拿掉呼吸器了，但聽到老師嚴厲語氣，我只好打電話給太太，請她帶孩子們去玩，我雖然有一點遺憾，但還是留醫院看怎麼處理較為洽當。
我認識他！病人只看我的診
意外的是，進加護病房就發現：「這名老教授我認識！」我每周會到台大保健中心看診一次，老教授都會過來跟我拿高血壓藥，順便聊天。他太太一看到我，就說：「我先生只看姚醫師您的診，他只要發現駐診醫師不是您，掉頭就走！」
聽到老教授如此肯定我，也只給我看病拿藥，內心覺得：「這是一種緣分啊！」老教授似乎在等我到來，讓我照顧他到最後，並為他撤除呼吸器。當時在我眼中，讓老教授圓滿離開，比與家人過年爬山更為重要。
不捨兒子走 媳婦成剋夫箭靶
除了老教授，另一位80多歲老媽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故事，也令我難忘。
當時這名老媽媽常來安寧病房探望41歲獨生子，兒子因頭頸癌末期，媽媽不只怪罪媳婦「剋夫」、「照顧不好」，每次來也嚎啕大哭：「我兒子怎麼命這麼不好啊！」哭聲大到整層樓的病房都能聽見，醫護勸也勸不了。
媳婦是病人的主要照顧者，但她為了不被婆婆罵，只要婆婆一出現就避開，婆媳幾乎「王不見王」。而病人每次看到媽媽和太太鬧彆扭，心情也十分無奈。
不過，這名病人在農曆初二時，呼吸血壓突然變差，我們也覺得他可能熬不過去了，為讓家屬有心理準備，趁某天婆媳及病人的孩子都在，趕緊將他們聚在一塊說明。
病人臨終前 化解婆媳恩怨
不意外，老媽媽一聽到噩耗又激動大哭，哭到眼睛腫得張不開。我趕緊說：「阿嬤妳這樣哭對兒子沒幫助的！」老媽媽終於睜開眼問：「為什麼這樣沒幫助？」我回：「兒子要聽的是祝福，聽到哭聲會捨不得妳，他也走不開。」
那次是老媽媽第一次沒哭，而且還跟著我們一起替病人念佛、求菩薩保佑。我看見「牽線」時機來了，同時也提醒她，媳婦照顧兒子很辛苦，如果真的不想要讓兒子有牽掛，婆媳關係一定要化解，彼此接納且和好相處，兒子才放心。
此外，我們也告訴媳婦，未來要好好照顧婆婆，先生才能安心。最後再對著病人說，媳婦答應照顧媽媽了，你可以放心，不要放不開。也許患者感受得到母親與妻子的關係破冰了，隔天安詳離世，回到佛祖身邊。
雖然那次過年老天帶走了這家的兒子，卻也圓滿了這家的婆媳關係。
攝影／記者鄧桂芬
安寧病房醫師叮嚀
病人教會我 團圓不該只在過年
照顧安寧病人這麼多年，我因有讓病人善終的職責，過年不一定能和家人多相處，不過病人們教會我：家人團聚時間不應只在過年過節，而是要珍惜平常相處的時間，到了生命末期，與家人見面時刻也更顯珍貴。
民眾追求善終，但善終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平常就要有最壞打算，否則難以達成。病人自主權利法上路不久，賦予有行為能力者預立醫療決定，建議民眾在團聚時刻趁機和家人聊聊，少一點避諱，未來能多一分圓滿。
攝影／記者鄧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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