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亮亮/醫學生】
我手上被蚊子咬一個包,抓破一點點破皮。游泳時沒注意,一陣刺痛。但開始游泳後,游啊游的,不知不覺就刺痛的感覺就消失了,或許是身體的痛覺細胞漸漸變得遲鈍。
第一次見到小峰,是在小兒外科病房。他的腦袋在媽媽肚子發育時萎縮,所以運動與成長都有很多問題,是小兒科常客。十幾歲了,看起來還是個兒童樣子,身型也十分怪異,仰彎成一個弓形,無法伸直。四肢也都是異於一般小孩般的細長又彎曲,小小又瘦瘦的他,弓著身軀像隻人魚般躺在床上。這一次他是進來做胃造口,以方便餵食。
推著他的床去做檢查時,和他的爸媽聊起來,他爸爸溫文有禮。「一開始知道他的狀況,真的很不能接受,天天哭。每天我們來往於醫院,前幾個月都是用呼吸器…」「我國中高中都是第一名畢業,讀到博士了。老爸這麼聰明,也不知道小孩子腦袋發育會出問題…。」「他常常都是一叫媽媽,或出了什麼狀況,我們兩人就得請假回家。」
好辛苦的一對父母,我心裡想著,不是說苦難都是畫了妝的祝福,那麼這些苦難何時卸妝?
「照顧他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好幾次就想把他丟在醫院裡了。有一次我真的已經決定好要丟下他,離家出走了。一出門,聽到他睜著大大又天真的眼睛問我:『爸爸你要去哪裡』我的眼淚霎時無法停止地流下,我就又走不開了…。」
望著他無奈的臉,魚尾紋像一絲一絲丟不開的愛與牽掛的網絡,散開在眼角。
是怎樣的煎熬與親情,將他牢牢地黏貼住,怎樣都逃不開,也宿命般地無法脫離。
我就這麼靜靜地聽著,十幾年長長的故事像流水,靜靜地流著,認份而又安穩。小峰咿咿呀呀地笑了,媽媽和他玩的正開心,親吻了他一下。
小峰是存在人間受了傷的人魚,一個人寂寞地游泳。是父母傷痛的溫軟的愛,浩淼的像是游泳池的水,把人生難忍的刺痛,團團圍住。就這麼游啊游的,不知不覺刺痛的感覺就消失了,變的是如此理所當然的存在。渣滓與苦痛濾盡,剩下溫馨、笑語跟實在的生活。是愛的魔法。
【2009/08/29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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