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選自臉譜《我在一樓急診室的人生》,作者詹姆斯.馬斯卡利克】
我學習在醫生不多、沒有醫院,在樹下成立的診所看診時,恩師曾提醒我,一定要給每個人一些藥丸,即使只是維他命。他說,如果不給藥,求診的人會認為我沒盡力。要是哪天孩子生了重病,他們會到其他地方求助。後來,我看著他們走在黃沙滾滾的路上,交換藥錠,紅色換黃色。
若在急診室或在樹下等兩個小時,然後被告知沒有任何人發明的藥物比他們自己的身體更有療效時,恐怕沒多少人會思考這答案多麼奇妙。因此,我們多半會給模稜兩可的藥物,那些藥沒有太大的效果,也不會造成太多傷害,例如制酸劑、止吐劑、止咳劑、抗憂鬱藥。許多藥物只是讓病人想睡,而每個人在小睡之後都會比較好;不然這些藥物就是占據了他們的心,讓他們從困擾中稍微歇息。畢竟只要經過充分的休息與時間,吃得好的健康者都會痊癒。
人類發現,賣藥是賺錢最快的方式。除了食物與房子之外,我們砸下最多錢購買的就是藥。西方社會的民眾服用大量的藥,無論這些藥對我們是好或壞。這些藥物通過人體之後,排到水資源區,讓大家喝進肚子。在美國東部的波多馬克河(Potomac River),河水中有大量來自避孕藥的黃體素,導致魚變性。而在東岸至少有部分地區所捕撈的鮭魚,含有古柯鹼、抗憂鬱劑與抗凝血劑。
我和十幾個急診醫生的共用辦公室裡,垃圾桶滿是藥廠寄來、卻未曾拆封的郵件。他們竭盡所能,使新藥名稱出現在看似正式的研究報告上,讓我們看見,進入潛意識。之後,我們會不假思索,讓它出現在處方簽上。藥廠贊助研討會,贈送筆給我們。若我們開這藥,就給錢。到頭來,還是他們占盡優勢。若耗費鉅資,證明它比現有藥物更容易服用或記住,在幾十萬人中能多對幾個人利大於弊,即使成本加倍,我們也會朝它靠攏。這麼一來,好幾百萬個病人就會捧著錢上門,也不太考慮這些錢有沒有更好的使用方式。
越來越多人告訴我們,醫療照護必須像做生意,病人就是顧客,得讓他們高高興興離開。大家如果離開時手上有處方會覺得比較好,那麼只要藥物有一點點發揮功效的機會,何不嘗試一下?紓解病痛的光芒總是比潛在傷害耀眼,等到不良後果浮現時(經常發生),也很難說原因到底是疾病,或者藥物。
藥物對於人體的改善往往無法持久,因為人體時時隨著內外環境、情感、社會與基因等因素變化,每一項因素環環相扣,根本無從分辨何始何終。調整單一一項生理過程,只會影響最容易測量的層面、檢驗參數、血糖或血壓、腦中的血清素濃度。這樣的變化對人的生命影響程度,通常比我們願意承認的還低。我們也很難預期從中發生的螺旋效應。
雖然有無數人身穿白袍,向顯微鏡內盯著看,但我們仍無法瞭解簡單的事,例如肺炎病患以抗生素來毒害己身時,至少需要幾天才能讓病菌離開,找其他人當食物。
其實,存在於皮膚上與胃部的細菌,比我們體內的細胞還多,而這些生物也會吃藥。有細菌會死—而且是好菌,其他的只是順帶殺死。之後,有些致病細菌仍堅守原地抵抗,與幫助我們保持健康的細菌一起伺機而動。醫院門把殘留的某些病菌,根本不怕任何人類製造的藥物,因為我們使用這些抗生素太久了,無論是用在牲畜飼料,還是根本不需用藥的人身上。
有些藥物能拯救生命,例如甲狀腺素可挽救缺乏者、胰島素可拯救依賴型糖尿病患,或是後天免疫缺乏症候群的抗病毒藥物、部分化療藥物、抗瘧疾藥物、嚴重感染時的抗生素、可安撫免疫系統過度反應的類固醇。在多倫多燈火通明的急診室,有一排排強效藥物,若我們需要的藥物缺乏,藥師就會以氣送系統馬上送來。
由於藥效很強,因此在調劑室最好不要說話,以免護理師把腺苷(adenosine)和阿托平(atropine)弄混。前一種藥物是用來治療心跳過快,會使心跳停止幾秒鐘,但這幾秒鐘已經夠讓人恐懼,以為自己會死。第二種藥讓人覺得心臟要跳出胸口,因此你來到急診室時若心跳太慢,無法產生脈搏,那麼我們會很快給你阿托平,甚至直接穿過你的牛仔褲注射。雖然不像你的腎臟分泌大量腎上腺素那麼快,但我們每年都在練習,動作一年比一年快。
在阿迪斯阿貝巴,我將看見有嚴重心臟病的年輕人得使用老人用藥,那些藥品在任何醫生眼中都像輓歌。抗凝血香豆素(Warfarin)、毛地黃強心劑(digoxin)、螺環固醇內酮利尿藥(spironolactone)、塵歸塵土歸土。他年幼時曾罹患風溼熱,只要能用盤尼西林治療鏈球菌性喉炎即可預防。雖然和肺炎一樣,我們不知他至少需服用幾天,但總之需要一些,我們就是採取這樣的做法。只是我們在製造一些效用不大,但也沒多少傷害的藥物,甚至把藥物沖到下水道時,有些需要這些藥物的人已死了。
衣索比亞有腎上腺素,幾小瓶腎上腺素放在特別的抽屜。也有煩寧可供癲癇者或無法平靜的人使用,還有鎂可讓妊娠高血壓患者使用。不過,還沒有腺苷,目前還在努力。我差點就從加拿大帶幾小瓶過來,沒有的話實在很難教學。
關於《我在一樓急診室的人生:現代醫學的邊境來信,一位人道救援醫師的自白與生命省思》
二十四篇時間跨度逾十年、交錯在衣索比亞與加拿大急診室的故事,
人道救援醫師以行醫札記,向急診室的悲歡、貧病、絕望與希望,深深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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