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錢?那去賣血好了!」現在說來是句玩笑話,四十多年前卻真實在醫療現場上演。早年台灣醫療用血由俗稱「血牛」的職業賣血者把持,對於急需用血救命的人來說,不但價格昂貴,更有感染等風險。今天,大多數的年輕人沒有聽過血牛,這要歸功於最先在國內宣導無償用血,台灣第一位建立血庫制度的醫師──林媽利。
醫界推崇林媽利為「血液之母」,現在大家「捐血一袋、救人一命」朗朗上口,認為無償捐血理所當然,能夠接受安全無虞的血液,林媽利多年努力功不可沒。
除了輸血醫學,林媽利還致力建置台灣人組織抗原系統、協助法務部親子鑑定,找到更適合亞洲人的血液檢驗法「 MP法」 、發現台灣人不用做RH陰性血型測定、同時也發現很多亞洲獨有血型,如米田堡血型,近年更成立「 古代DNA實驗室」 ,雖已八旬高齡,仍為協助二二八受難者遺骸回家而努力。
罹再生不良性貧血投入血液研究回想從醫這條路,林媽利一開始對選擇醫學院並不開心。考上高雄醫學院的那一年,她從愛做夢的文學少女成了抑鬱女孩,她在自傳中形容在高醫的那段生活,不像過去在北二女( 現為中山女高) 能與同好每天嘰嘰喳喳談論文學,枯燥又孤單的日子讓她相當憂鬱,她把注意力轉移到鋼琴上。
那時她經常從早彈到晚,鄰居受不了大喊:「媽利,嘜勾彈!」她說自己彈的都是貝多芬的大曲目,如悲愴奏鳴曲、送喪奏鳴曲,笑說當時非常抑鬱,才會把這麼悲傷的曲子彈奏得這麼好。
雖然她說大學時代都在彈琴跟畫畫上,大四那年卻出現一件事讓她的人生巨大轉變,林媽利罹患了再生不良性貧血,肝臟功能受損,血液無法凝固,只要一走路膝蓋內就會出血,需仰賴輸血才能生活。
當年,台灣的血液全仰賴「血牛」 提供,她靠醫學院老師、同學、朋友接力輸血,加上身為外科醫師的父親幫女兒清除膝蓋血水,後來逐步好轉,這段經驗也在她心中埋下血液研究的種子。
翻轉血牛亂象 血液制度國際發光
林媽利初到馬偕時,馬偕血庫裡只有一台冰箱、一台離心機,離心機還得與大小便的檢驗共用。那是1980年代,台灣供血制度混亂,大部分醫療用血仰賴血牛支應,最常見情形是血牛直接住在醫院,需要血液就直接抽血。醫院間各自為政,也沒有統一的驗血制度,血牛為了生計,有病隱忍不說,輸血有時反而引發更多問題。
政府也看見供血亂象,前總統府資政李國鼎邀請美國紐約血液中心主任Dr. Kellner來台,瞭解台灣捐血系統的問題,並為台灣撰寫國家血液政策的建議書。
林媽利自告奮勇,與台灣輸血學會一起協助衛生署執行建立台灣血液政策,一做就做了快十年,直到1992年,台灣的捐血制度才完全取代血牛,不再有人為了生活而賣血,人們透過血庫無償取得醫療用血。
1996年,台灣的無償捐血制度、輸血等被國際知名期刊表揚,列為全球捐血制度最優良的十二個國家之一。林媽利現在想起來仍覺得這是台灣的驕傲,她說:「獲得表揚這件事,讓我們非常高興,認為做了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
投身組織抗原研究 卻做了七年白工
醉心輸血醫學,林媽利滿腦子想的都是讓國內血液更安全、更進步。1993年,她參加討論組織抗原( HLA) 的國際會議,遇見日本紅十字會血液中心的「十字教授」 Juji,他告訴林媽利,台灣的組織抗原若沒有做好,對疾病診斷恐怕會有影響。
十字教授願以日本紅十字會作為後盾,協助林媽利做相關研究。她當下沒有馬上答應,但多方考量下,覺得還是應該投入研究。於是,林媽利花了七年的時間,在馬偕醫院接生的近兩萬個胎盤中,每個胎盤取得數十毫升的血清,再同步取得台灣不同族群,如客家人、原住民等,血液中的淋巴球與胎盤血清反應,經大量分析結果,製造成「台灣人的組織抗原血清測定盤」。
這項看似不可能的任務,2001年卻被她做出來。沒想到差不多同時,國際研發出DNA篩檢組織抗原法,能直接進行血液篩檢。林媽利看似苦惱,但還是笑著說:「聽到有這個新的方法,我好傻眼,表示我辛苦這七年全白費啦!」
研究台灣人血緣 引發噶瑪蘭事件
但世上沒有白費的功夫,林媽利在搜集台灣不同人種血液淋巴球時,意外發現原住民與一般台灣人基因有非常大的距離,可見台灣人跟原住民來自不同祖先,這點燃起她無比的好奇心,想要知道:「台灣人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根據歷史記載,過去與原住民一同居住在台灣的還有平埔族,想找出台灣人從哪裡來,林媽利得搜集平埔族的DNA。當年台灣平埔族以噶瑪蘭族、巴宰族、西拉雅族三族為主要中心,她順利取得了巴宰族、西拉雅族後,分析原住民與平埔族資料,發現台灣人並非源自北方漢人,而是屬於長江以南的南方原住民,大多是百越族的後代。
她希望族群的研究可包含噶瑪蘭族,2007年林媽利的研究團隊取得噶瑪蘭族同意後,採檢族人唾液,但不久就發生極大爭議。噶瑪蘭族聲稱,他們並不同意研究團隊取唾液,而是半路被強迫取口水,最後數十件的檢體被迫銷毀,林媽利的噶瑪蘭族研究也付之一炬。
對於噶瑪蘭口水事件,林媽利沒有任何反駁與澄清。「 我怕傷害到他們,畢竟當時他們才剛剛完成正名運動。」 噶瑪蘭族可能擔心若檢驗結果出爐,恐會影響正名結果。林媽利說,其實屬於個人隱私部分是不可能公開的,而且人類歷史本來就是混血的過程。她不願多說,只希望事件能落幕。
林媽利說,噶瑪蘭族的資料能清楚顯示平埔族與其他族群的關係,但事到如今,她對高山原住民、平埔族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和誠意做研究,她覺得已經足夠,也不應有遺憾了。
幫二二八遺骸 找回家的路
從2011年起,林媽利推動「讓二二八受難者遺骸回家」 計畫,對於當年的受難者,她不僅悲憤,更多的是心疼。透過累積廿多年親子鑑定及台灣族群血緣研究的經驗,希望運用微薄之力,幫助罹難者遺骸回歸家族。
馬偕醫院也為了這項期許,於淡水馬偕闢建「古代DNA實驗室」,鑑定的超過千年以上的骨骸DNA,另外設置研究二二八遺骸的「分子人類學實驗室」。林媽利說,許多二二八事件罹難者的家人,現在都已年事已高,目前得更努力與時間賽跑,一輩子奉獻血液事業,也希望能幫罹難者找到回家的路。
「我這一生就是很雞婆啊!」 一路走來,林媽利就算完成階段任務也從不自滿,總在新工作裡尋求突破。已經80歲的她,嘴角撐起可愛的梨渦,語末加上喲、啊、呀等語助詞,神情一如當年那個喜愛文學的少女,講到興奮處,笑聲充斥實驗室中,她也笑說「 我好像是這個實驗室最多人採訪的,很夯呢!」
「如果我們無法超越過去的不幸,就看不到海闊天空的美麗及欣賞路邊小花的美麗。」 這是林媽利的人生座右銘。這一切源於對生命的熱情,林媽利說:「人生如果沒有熱情就沒了任何意義,有熱情人生才有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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