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會很緊張。腦動脈血管瘤,這並非是惡性的腫瘤,而是動脈血管壁在長年累積的血流不斷地沖刷下,形成了一個囊腫,一旦破裂就有性命危險,不是出血性腦中風,就是死亡;能僥倖逃過的人,必須相當幸運。
我吐了一口溫暖的氣息,試圖在腦中模擬等一下的手術流程──我必須找到動脈血管瘤的位置,之後再用動脈瘤夾夾緊腫瘤的頸部,讓血液與動脈瘤分離;沒有血液之後,腫瘤就不會長大。動脈瘤夾緊的這個動作不容許有任何閃失,成敗就在這一瞬間;否則,鮮血噴發,病患可能就會死在手術臺上。
我以為自己會很緊張,或許還會忍不住全身發抖;但我穩定地仔細刷洗每一根手指頭以及指縫,消毒專用的刷子帶來密密麻麻的微刺感,之後再用碘液消毒。這些動作,是為了確保患者在無菌的狀態下開刀安全。
基本的術前清潔程序完成之後,走在前往手術房的走道上,像一隻形單影隻的孤鳥;但是,預期的恐懼卻沒有出現,我發現自己竟然還吹著口哨、哼著歌,心情輕鬆。
我走入手術房,這個空間有我習慣的消毒水混和著酒精與優碘的味道,儀器正嗚嗚的運轉,一切都如此地熟悉與正常。所有醫護同仁都準備就緒,病人也早已因為麻醉而進入睡眠狀態。我靠近患者,專注地看著他,猜想:閉著眼睛的他,在手術之前,內心是否對我寄予厚望呢?
閉著眼睛的這張面容,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面孔──他是我父親。
每個月,我會到大林慈濟醫院舉辦聯合門診。慈濟醫院的巴金森團隊吸引來自全台各地的巴金森氏症患者就診;因為巴金森病患必須常常回診,在不捨病人南北奔波、「寧願醫生跑,也不要患者奔波」的體恤之下,我們固定每個月到大林會診一次。
最開心的莫過於家中二老了,他們時常從臺南開車到大林來探望我;有時只是問候一聲、看看我就離開了,有時則是帶著鄉親患者來看診。
我們家庭成員的互動不像西方家庭那樣開放大方,親親抱抱不可能,甜言蜜語更是說不出口;表達對彼此的關心,往往都是一句:「身體好嗎?」
告訴爸爸 動手術頭就不會暈
這天,一如往常,他們只是想來看看我這個難得回家一趟的兒子。「最近一切都好嗎?身體好嗎?」我問。
「都好、都好。」媽媽說完之後,突然想到什麼似,隨即說:「前幾天你爸爸去祖墳要砍掉那一棵樹,梯子架好後爬上去,頭一暈,差一點就摔下來了。」
「沒有摔下來啦!我知道不對勁,所以自己意識清楚地滑下來。」爸爸趕緊搶著接話,「不要擔心,現在都沒事了。」
「我想我們還是安排檢查好了,我現在馬上幫你們掛號。」我的胃在翻攪,但仍試圖不將擔憂寫在臉上。檢查結果出爐,我的直覺果然成真,攝影檢查顯示父親腦內「前交通動脈」有一顆血管瘤,而且已經有1.2公分大了,隨時都有爆裂的危險。
沒有毫不體貼的說明,也沒有太多言語琢磨,我只告訴兩個老人家:「我替爸爸動個手術,做完頭就不會暈了。」出於對我的信任,他們什麼也沒問。
親自動刀 完成鑰匙孔手術
我即刻幫父親安排手術。在他的右眼皮上方顳葉與額葉交接處,我開一個約3公分大小的傷口,小心翼翼地透過這個小孔將器械伸入顱內,謹慎地在腦神經以及血管密布的腦深處進行手術。
有別於以往的開顱手術,能以最清楚的視野掌控全局,這種「以孔窺天」的微創手術並不輕鬆,但是傷口小、恢復快,更能大大降低對腦組織的牽拉所造成的損害風險。猶如由門縫鑰匙孔可以觀測房間內相當大的視野一般,這樣的微創手術因此又被稱為「鑰匙孔手術」。
我父親曾經動過心臟手術,由魏崢執刀,術後至今一切安康,唯有必須長期服用抗凝血藥物,這讓我的動作必須加倍輕柔。動脈血管瘤是神經外科最危險的手術之一,我得更小心、更謹慎,必須要毫無差池。
看到動脈瘤了!拿起動脈瘤夾,屏氣凝神,快、狠、準地一夾!
我看了一眼時鐘,整整八個鐘頭。重重吐出擱在心底的那一口氣,我宣告:「手術完成。」
三天後,父親可以下床了,其他病人見他,都不免嘖嘖稱奇地說:「動了腦部的手術,怎麼頭髮還是那麼茂密?」
鑰匙孔手術就有這麼一個優點,無需剃頭。
父親節前夕出院 最珍貴的禮物
上人也親自前來關心。當父親被問到讓兒子動手術會不會擔心?只見他精神奕奕的說:「不擔心,我很有信心,這對他來說是件小事。」
父親的樂觀,一來是對我深具信心;再者,或許是因為我怕他擔心,因此從未告訴他這個手術危險性的關係吧!
永遠都記得他出院那天是八月七日,鄉下孩子羞赧將甜言蜜語說出口,一句「父親節快樂」也彆扭得可以。然而,今年父親節前夕,看著他跟母親攜手離開醫院的背影,我想,我送給我父親一個最珍貴的禮物,那就是徘徊在生與死之間最不可多得的健康。
林欣榮院長的提醒
成年人昏倒 千萬別輕忽
成年人昏倒後又清醒,不外乎腦子或心臟的問題。如果排除心臟疾病,就要考慮可能是腦瘤、腦血管瘤、癲癇或小中風。我的父親從未昏倒,心臟也很好,加上他醒來後沒有手腳不靈便等疑似中風症狀,所以,我推估極可能是腦瘤或腦血管瘤。果然到醫院一檢查,竟是2公分的動脈瘤。所以,如果有成年人昏倒,千萬不要掉以輕心,醒來後還是應就醫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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