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摘自木馬文化《寄生大腦:病毒、細菌、寄生蟲 如何影響人類行為與社會》,作者凱瑟琳.麥考利夫】
進入弓形蟲這種奇特研究領域的精神病學家並不多,富勒.托利是少數一位,而他對於動物研究竟有效彌補對人類研究的不足,感到相當驚豔。
我到馬里蘭州貝塞斯達的史丹利醫學研究中心總部拜訪他時,他對我說,「這一直不是主流研究路線,我不敢相信這會成真。」這個組織多年來以他為首,是美國思覺失調症與躁鬱症研究最主要的私人資助機構之一(目前托利擔任研究中心的研究副主任)。
近四十年來,托利始終認為具傳染性的生物,可能是精神疾病的常見起因。他承認發生在自己家族中的一起悲劇,或許是他追尋這看似離經叛道領域的幕後動力。一九五六年,托利的妹妹—高中風雲人物,即將畢業上大學—突然出現思覺失調症的明顯症狀。托利當時還在普林斯頓大學念書,得知消息後趕緊回家幫忙母親照顧妹妹。
那時是精神病學的黑暗年代。權威人士認為托利的妹妹之所以得病,是來自對冷漠、沒有愛的父母產生的絕望反應,而這種說法讓他母親在失去女兒的悲痛下更背負起愧疚感。
不到十年,托利成為思覺失調症領域專家,發現當時所謂權威提出的武斷意見,全是冠冕堂皇的屁話,於是下定決心探究這種疾病的成因。他決定從頭開始,並翻遍數百年歷史的醫學紀錄與歷史文獻,希望找出新線索。
「現代教科書仍然會出現一些可笑的敘述,稱思覺失調症處處可見,在世界各地的發生率都一樣,而且從遠古時期就存在。」他強調「那些看法完全牴觸流行病學觀點。」—他在與別人合著的《隱形瘟疫》(The Invisible Plague: The Rise of Mental Illness from 1750 to the Present)中下了這個結論。
他發現除了古埃及人之外,在十八世紀晚期之前幾乎沒有人養貓當寵物;最早這麼做的「是詩人,也就是巴黎與倫敦裡頭思想前衛的左派人士。貓就此成為我們的物。」他們把這稱為「養貓風潮」,而思覺失調症的案例正好在同時期急速增加。
這種疾病「完全發作的情況相當驚人,以致我發現在一八○六年前,也就是英國與法國同期間出現病例時,醫學文獻竟未能完整描述其病徵。」他指出,「我會覺得驚訝,是因為十五、六世紀有一些非常傑出的觀察家,而他們本應記錄下來。」
最引人注意的是,思覺失調症患者體內有弓形蟲抗體的機率是一般人的二到三倍。這個說法來自他與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小兒科醫師兼神經病毒學家羅伯特.約爾肯(Robert Yolken),他們針對世界各地相關文獻(共三十八項優秀研究)共同進行的概觀分析。
人類基因體研究明確顯示,思覺失調症具有大量的遺傳因素。這個發現看似與他們的立場相左,但他們並不這麼認為。
到目前為止,與思覺失調症最一致相關的基因,控制了免疫系統抵禦傳染媒介的機制。因此,他們認為在精神疾病的高風險家庭中,遺傳風險因子有可能是對弓形蟲的無效免疫反應。
托利和約爾肯相信,德國麻疹、人類皰疹病毒第四型、流感、皰疹及其他病菌可能會使思覺失調症惡化;他們也認為一些病例牽涉了與細菌無關的促發因素。
舉例來說,大麻重度成癮與出生時的併發症也和這種疾病有關,而弓形蟲是目前已知最強大的環境觸發因素之一。托利表示,「如果要我猜的話,我會說約有四分之三的思覺失調症病例跟傳染性媒介有關,而我相信弓形蟲涉及當中大多數。」
讓爭議火上加油的是,有研究人員開始認為弓形蟲與自殺有關,其中以馬里蘭大學的羅馬尼亞裔精神病學家特奧多爾.帕斯托拉切(Teodor Postolache)為首。
研究自殺的風險因素時,帕斯托拉切觀察到一個有趣的現象:重度憂鬱或有強烈自殺傾向者的大腦較有可能出現發炎徵兆—對感染或受傷的免疫反應。
包含此現象在內的諸多線索都讓他認為,弓形蟲囊胞可能是某些自殺案件的促發因素,而他致力與歐洲學者一同探索這個理論。
他與研究團隊走過歐洲二十五個國家後發現,女性的自殺率與所在國家的弓形蟲盛行率成正比;他們也對四萬五千兩百七十一名分娩時曾接受弓形蟲測試的丹麥女性進行前瞻性試驗。
此後十五年內,體內弓形蟲抗體濃度高的女性試圖自殺的可能性是其他人的一.五倍;當中抗體濃度最高的女性,風險則整整高出一倍。
帕斯托拉切團隊及許多獨立研究團體持續證實了弓形蟲與不同性別及各區域自殺行為的關聯性,包括來自土耳其、瑞典、巴爾的摩和華盛頓的研究。
「我不認為弓形蟲一定是自殺的原因,」帕斯托拉切謹慎表示,「也有可能精神疾病讓患者更容易接觸弓形蟲。」
然而,他逐漸肯定弓形蟲至少是自殺的誘發因素之一。這來自他與研究團隊所進行的一項測試,受試對象為慕尼黑某戶籍登記地隨機挑選的一千位民眾,這些人都經過仔細審查、並已排除任何精神病史。研究團隊請受試者填寫問卷,評估自己自殺的可能性,並抽血檢查受試者體內是否受弓形蟲感染。
結果,感染弓形蟲的受試者遠比未感染者更表現出自殺的傾向。這些傾向包含男性的衝動與尋求刺激的行為,以及女性的敵對情緒(對他人與自我)。如同佛萊格爾的研究發現,這些特徵和危險駕駛及其他衝動行為具強烈的關聯性。
「我希望獨立研究團體也能得到相同發現,」帕斯托拉切表示,「那將是重大的突破。」
有鑑於弓形蟲帶來的各種麻煩,貓奴們是否該考慮斬斷對主人的情絲呢?
多數科學家同意佛萊格爾的主張,認為人們無需為了避免染上寄生蟲而過度反應。事實上有無數研究顯示,貓為飼主帶來許多心理上的益處。因此真要說起來的話,飼主沒有貓的陪伴下,心理健康不僅不會改善,還更可能惡化。
專家表示只要鏟貓砂時多留意、澈底清洗蔬果、從事園藝工作時戴手套,都可以有效降低感染風險。相較之下,牛肉與羊肉更是弓形蟲的常見感染源,因此建議全熟食用;如果想吃生食料理,可先將肉品冷凍以殺死微生物囊腫。
遺憾的是,如果人們防疫失敗,以目前的醫學技術還無法去除腦中的弓形蟲,因為牠的囊腫具厚實囊壁,大多數藥物都拿牠沒轍。然而基於對潛伏感染的擔憂,已有一些研究團體著手開發可突破囊壁的藥物。
考量弓形蟲與引起瘧疾的原生動物的親緣關係,研究者的主要目標是檢視瘧疾藥物能否有效戰勝弓形蟲的囊腫。根據對老鼠的實驗可知,這項策略已辨識出部分可望發揮作用的媒介,也增加了治癒人類潛伏感染的希望。
為了解釋當前的研究進展,約爾肯以數十年來醫界對潰瘍的立場舉例。「多年來,人們懷疑幽門桿菌是潰瘍的凶手,但一直到找出對付幽門桿菌的療法後才確定這件事。所以這是我們需要的,最終目的是證明,除去寄生生物後病就會好起來。」
帕斯托拉切當然也懷抱同樣的希望。儘管走在領域前頭的研究尚未成熟,但他承認這已使他開始從不同角度看待人類的行為。
「很多時候,我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他說,「我們通常認為情緒障礙和童年時期的遭遇有關,但誰知道呢?也許那些寄生生物控制了人類的潛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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